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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帘幽梦

_3 琼瑶(当代)
“好了,紫菱,”她不耐的蹙著眉。“你好像还很得意呢!现在,你已经见过了两位费
叔叔,别在这儿打扰爸爸谈正事,你跟我上楼去,我有话要和你谈!”
完了!母亲,母亲,她是绝不肯干休的!我扫了室内一眼,我的眼光和费云帆接触了,
反传统的费云帆!“你不需要考大学,你只需要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心安理得!”我心
中闪过他说的话,我相信我已露出“求救”的眼光。反传统的费云帆!我再看看母亲,然
后,我慢慢的在沙发里坐了下来。“妈!你要谈的话我都知道!”我说:“我们就在客厅里
谈,好吗?”“怎么?”母亲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居然要在大家面前讨论……”
“妈!”我打断了她。“人人都知道我没考上大学,这已经不是秘密,我知道你觉得丢脸,
我对这事也很抱歉,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啊呀,紫菱!”母亲瞪大眼睛。“你不
是对我抱歉不抱歉的问题,这关系你的前途和未来!过去的事我也原谅你了,我也不想再追
究。现在,我们要研究的是你今后的问题!我不懂,为什么我请了楚濂来给你补习,你不愿
意?假若你嫌楚濂不好,我再给你请别的家庭教师,或者给你缴学费,到补习班去补
习……”“妈妈!”我忍耐的喊:“听我说一句话好吗?”
母亲瞪著我。“我没有不满意楚濂,”我安安静静的说:“问题是我根本不想考大学,
我也不要念大学!”
“又来了!”母亲翻翻白眼,望著父亲。“展鹏,这也是你的女儿,你来跟她说个明白
吧!”
我站起身子,重重的一摔头。
“不要说什么,爸爸!”我喊,语气严重而坚决。“这些年来,都是你们对我说这个,
对我说那个,我觉得,现在需要说个明白的不是你们,而是我!我想,我必须彻底表明我的
立场和看法,这就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要念大学!”
室内沉静了好一会儿,每个人都注视著我,父亲的眼色是严肃而深沉的,母亲却在一边
重重的喘著气。
“好吧,”父亲终于开了口:“那么,你要做什么?你说说看!”“游荡。”我轻声
说。父亲惊跳了起来,他的脸色发青。
“不要因为我平常放纵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他紧盯著我说,“你要游荡?这算
什么意思?”
“别误会这两个字,”我说,直视著父亲。“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些什么?我游荡了一整
天。数人行道上的红砖,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可是,我的脑子并没有停顿,我一直在思
想,一直在观察。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么样?因为我发现我本来就是个平凡的人。爸爸,
你不要勉强一个平凡的儿女去成龙成凤。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成百成千的人,他们里面有几个
是龙是凤呢?就拿这屋子里的人来说吧,爸爸,你受过高等教育,学的是哲学,但是,你现
在是个平凡的商人。妈妈也念了大学,学的是经济,但是,她也只是个典型的妻子和母亲。
至于费叔叔,我知道你是学历史的,却和爸爸一样去做进出口了。费云帆,”我望著他:
“不,只有你,我不知道你学什么,做什么?唯一知道的,是你也不见得是龙或凤!”
“好极了!”费云帆的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巴也在笑。“我从没听过这样深刻而真
实的批评!”
“天哪!”母亲直翻白眼,直叹气。“这丫头根本疯了!展鹏,你还由著她说呢,再让
她说下去,她更不知道说出些什么疯话来?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她把父母和亲友们全体否
决了!”“妈妈,”我低叹一声:“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意思!”
“我不了解,我是不了解,”母亲爆发的叫:“我生了你这样的女儿算倒了楣!我从没
有了解过你,从你三岁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刁钻古怪的怪物了!”
“不要叫,”父亲阻止了母亲,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紫菱,这就是你游荡了
一整天得到的结论吗?”
“是的。”我说。“你认为你以后……”
“我认为我以后会和你们一样,不论念大学也好,不念大学也好,我会是个平凡的人。
可能结婚,生儿育女,成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如此而已!”
“结婚!”母亲又叫:“谁会要你?”
“妈妈,”我悲哀的说:“念大学的目的不是为了找丈夫呀,如果没人要我,我就是读
了硕士博士,也不会有人要我的!几个男人娶太太是娶学位的呢?”一帘幽梦7/40
“你有理,”母亲继续叫:“你都有理!你从小就有数不尽的歪理!”“舜涓,”父亲
再度阻止了母亲。“你先不要嚷吧!”他转头向我,他的眼底有一层淡淡的悲哀和深深的感
触。“女儿,”他哑声说:“我想我能懂得你了!无论如何,你说服了我。”他走近我,用
手揉揉我的短发,他的眼光直望著我。“别自以为平凡,紫菱,或者,你是我们家最不平凡
的一个!”
“好呀!”母亲嚷著:“你又顺著她了!她总有办法说服你!你这个父亲……”“舜
涓,”父亲温柔的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操太多的心,好吗?”他再看我。“紫菱,
我答应你,我不再勉强你考大学了!”我望著父亲,在这一瞬间,我知道我们父女二人心灵
相通,彼此了解,也彼此欣赏。我的血管里到底流著父亲的血液!一时间,我很感动,感动
得想哭。我眨了一下眼睛,轻声说:“谢谢你,爸。”父亲再望了我一会儿。
“告诉我,孩子,”他亲切的说:“除了思想与观察之外,你目前还想做什么?”“我
想学点东西,”我说,看看费云帆,他始终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望著我,脸上带著个似笑
非笑的表情。“首先,费云帆。”我望著他:“我一直记得你那天弹的吉他,你愿意教我
吗?”“非常愿意。”他很快的说。
“嗨,云帆,”费云舟说:“别答应得太爽快,你不是要回欧洲吗?”费云帆耸了耸
肩。“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他满不在乎的说:“并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去欧洲呀!”
“好,”我对费云帆说:“我们说定了,你一定要教我。”
“可以,但是,你先要买一个吉他。”他微笑的说:“等有时间的时候,我陪你去买,
我不相信你懂得如何去挑选吉他。”
“你的一个愿望实现了,”父亲注视著我。“还有呢?”“我想多看点书,写点东西。
爸爸,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两样东西是什么?音乐和文学!”
“是吗?”父亲深思著说:“我现在知道了,我想……我早就应该知道的。”“总比根
本不知道好!”我冲口而出:“许多父母,一生没有和儿女之间通过电!”“啊呀,”母亲
又叫了起来。“什么通电不通电,你给我的感觉简直是触电!偏偏还有你那个父亲,去纵容
你,骄宠你!以后,难道你就这样混下去吗?”
“不是混,”我轻声说:“而是学,学很多的东西,甚至于去学如何生活!”“生
活!”母亲大叫:“生活也要学的吗?”
“是的,妈妈,”我走过去,拥住母亲,恳求的望著她。“试著了解我吧,妈妈!你让
我去走自己的路,你让我去过自己的生活!好吗?目前,爸爸并不需要我工作,所以,我还
有时间‘游荡’,请让我放松一下自己,过过‘游荡’的生活,好吗?妈妈,你已经有了一
个绿萍,不用再把我塑造成第二个绿萍,假若我和绿萍一模一样,你等于只有一个女儿,现
在,你有两个,不更好吗?”
“天哪,”母亲烦恼的揉揉鼻子:“你把我弄昏了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呵?”“别管
我想什么事,”我说:“只答应我,别再管我考大学的事!”母亲困惑的看看我,又困惑的
看看父亲。父亲一语不发,只是对她劝解的微笑著,于是,母亲重重的叹口气,懊恼的说:
“好了,我也不管了!反正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随你去吧!好也罢,歹也罢,我总不能
跟著你一辈子!自由发展,自由,自由,我真不知道自由会带给你些什么?”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我终于可以不考大学了。我抱住母亲,吻了吻
她的面颊,由衷的说:
“谢谢你,好妈妈。”“我可不是好妈妈,”母亲负气的说:“我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女
儿!”费云帆轻咳了一声,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这并不稀奇,”他说:“人与人之间的了解谈何容易!”望著我,他笑得含蓄:“恭
喜你,小‘失意’!”
小“失意”?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她心中有无数秘密,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
她就必须寻寻又觅觅!我笑了,居然有点儿羞涩。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声,
接著是门铃响,楚濂!我的心一跳,笑容一定很快的在我脸上消失,因为我看到费云帆困惑
的表情,我顾不得费云帆了,我必须马上告诉楚濂!那和我并肩作战的反叛者!我要告诉
他,我胜利了!我说服了我的父母!我一下子冲到玻璃门边,正好看到楚濂的摩托车驶进大
门。顿时间,我僵住了!他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车后,环抱著他的腰坐著的,是我那美丽的
姐姐!车子停了,他们两个跳下车来,夕阳的余晖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把他们全身都笼
罩在金色的光华里,他们双双并立,好一对标致的人物!楚濂先冲进客厅,带著满脸爽朗的
笑。“汪伯伯,汪伯母,我把绿萍送回家来了,原来我上班的地方和她的只隔几步路,我就
去接她了。以后,我可以常常去接她,但是,你们愿意留我吃晚饭吗?”
“当然哪!”我那亲爱的母亲立刻绽放了满脸的笑。“楚濂,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的,
现在又来客气了?只要你来,总不会不给你东西吃的!”绿萍慢慢的走了进来,她的长发被
风吹乱了,脸颊被风吹红了,是风还是其他的因素,让她的脸焕发著如此的光采!她的大眼
睛明亮而清莹,望著费云舟兄弟,她礼貌的叫了两声叔叔。楚濂似乎到这时才发现家里有
客,他四面望望,眼光在我身上轻飘飘的掠过,他笑嘻嘻的说:
“怎么,你们在开什么会议吗?”
我心中一阵抽搐,我忘了我要告诉他的话,我忘了一切,我只觉得胃里隐隐作痛,而头
脑里混沌一片。我悄悄的溜到费云帆身边,低声的说:“你说要带我去买吉他。”
“是的。”“现在就去好吗?”他注视了我几秒钟。“好!我们去吧!”他很快的说,
抬头望著父亲:“汪先生,我带你女儿买吉他去了!”
“什么?”母亲叫:“马上就要开饭了!”
“我会照顾她吃饭!”费云帆笑著说:“别等我们了!你女儿急著要学吉他呢!”“怎
么说是风就是雨的?”母亲喊著:“云帆,你也跟著这疯丫头发疯吗?”“人生难得几回
疯,不疯又何待?”费云帆胡乱的喊了一声,拉住我:“走吧!疯丫头!”
我和他迅速的跑出了玻璃门,又冲出了大门,我甚至没有再看楚濂一眼。到了大门外
边,费云帆打开了门外一辆红色小跑车的车门,说:“上去吧!”我愕然的看看那辆车子,
愣愣的说:
“这是你的车吗?我不知道你有车子!”
“你对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他笑笑说,帮我关好车门。
我呆呆的坐著,想著楚濂,楚濂和我那美丽的姐姐。我的鼻子酸酸的,心头涩涩的,神
志昏昏的。费云帆上了车,他没有立即发动车子,默默的望了我一会儿,他丢过来一条干净
的手帕。“擦擦你的眼睛!”他说。
我接过手帕,擦去睫毛上那不争气的泪珠。
“对不起,”我嗫嚅的说:“请原谅我。”
“不用说这种话,”他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我都了解。”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喃喃的解释,喉头带著一丝哽塞。“我从小就知道,他和绿
萍是最合适的一对。绿萍,她那么美,那么优异,那么出色,事实上,我从没想过我要和她
竞争什么。真的。”我不由自主的说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他把他的大手压在
我的手上。“不要再说了!”他粗声说:“我们买吉他去!我打赌在三个月内教会你!”他
发动了汽车。
车子向前冲去,我仍然呆呆的坐著,望著前面的路面,想著楚濂和绿萍,楚濂和绿萍!
是的,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她心中有无数秘密,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她就必须寻
寻又觅觅……费云帆转过头来看看我。他用一只手熟练的扶著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
出了香烟。
“喂,小姐,”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以抽支烟吗?”
我想起在阳台上的那个晚上,愣了愣,就突然忍不住笑了。我真不相信,这才是我和他
第二次见面,我们似乎已经很熟很熟了。拿过他的香烟盒来,我抽出一支烟,塞进他嘴里,
再代他打燃打火机。他燃著了烟,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透过烟雾,他望望我,含糊的说:
“笑吧,紫菱,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美!”一帘幽梦8/405
我和费云帆买了一个吉他,钱是他付的,他坚持要送我一样东西。他在乐器店试了很久
的音,又弹了一曲美国的名歌,那吉他的声音琮琮,从他指端流泻出的音浪如水击石,如雨
敲窗,说不出来有多动人。但是,他仍然摇摇头,不太满意的说:“只能勉强用用,反正你
是初学,将来我把我那支吉他带给你用,那个的声音才好呢!”
“我听起来每个吉他都差不多。”我老实的说。
“等你学会了就不同了,首先你就要学习分辨吉他的音色与音质。”“你从什么地方学
会的吉他?”我问。
他笑笑,没说话。买完吉他,他开车带我到中山北路的一家餐厅里,我没注意那餐厅的
名字,只注意到那餐厅的设计,那餐厅像一条船,缆绳,渔网,和油灯把它布置得如诗如
梦,墙是用粗大的原木钉成的,上面插著火炬,挂著铁锚,充满了某种原始的、野性的气
息。而在原始与野性以外,由于那柔和的灯光,那朦胧的气氛,和唱机中播的一支“雨点正
打在我头上”的英文歌,把那餐厅的空气渲染得像个梦境。我四面环顾,忍不住深抽了一口
气,说:“我从不知道台北有这样的餐厅。”
“这家是新开的。”他笑笑说。
有个经理模样的人,走来对费云帆低语了几句什么,就退开了。然后,侍者走了过来,
恭敬而熟稔的和费云帆打招呼,显然,他是这儿的常客。费云帆看看我:
“愿意尝试喝一点酒吗?为了庆祝你的胜利。”
“我的胜利?”我迷惑的问,心里仍然摆脱不开楚濂和绿萍的影子,这句话对我像是一
个讽刺。
“瞧!你不是刚获得不考大学的权利吗?”
真的。我微笑了,他对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看著我:“这儿是西餐,吃得来
吗?”
我点头。“要吃什么?”我点了一客“黑胡椒牛排”,他点了鱼和沙拉。侍者走开了。
我不住的东张西望,费云帆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半晌,他才问:“喜欢这儿吗?”“是
的,”我直视他。“你一定常来。”
他点点头,笑笑。轻描淡写的说:
“因为我是这儿的老板。”
我惊跳,瞪著他。“怎的?”他笑著问:“很希奇吗?”
我不信任的张大了眼睛。他对我微笑,耸了耸肩:
“像你说的,我不是龙,也不是凤,我只是个平凡的商人。”
“我——我真不相信,”我讷讷的说:“我以为——你是刚从欧洲回来的。”“我确实
刚从欧洲回来,就为了这家餐馆,”他说,“我在罗马也有一家餐厅,在旧金山还有一
间。”
“噢,”我重新打量他,像看一个怪物。“我真没有办法把你和餐厅联想在一起。”
“这破坏了你对我的估价吗?”他锐利的望著我。
我在他的眼光下无法遁形,我也不想遁形。
“是的,”我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艺术家,或音乐家。”他又微笑了。“艺术
家和音乐家就比餐馆老板来得清高吗?”他问。盯著我。“我——”我困惑的说:“我不知
道。”
“你不知道,但是,你确实以为如此。”他点穿了我。靠进椅子里,燃起了一支烟,他
的脸在烟雾下显得模糊,但那对眼光却依然清亮。“等你再长大一点,等你再经过一段人
生,你就会发现,一个艺术家的价值与一个餐馆老板的价值并没有多大的分别。艺术家在卖
画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商人而已。人的清高与否,不在乎他的职业,而在于他的思想和情
操。”
我瞪视著他,相当眩惑。他再对我笑笑,说:
“酒来了。”侍者推了一个车子过来,像电影中常见的一样,一个装满冰块的木桶里,
放著一个精致的酒瓶,两个高脚的玻璃杯被安置在我们面前,侍者拿起瓶子,那夸张的开瓶
声和那涌出瓶口的泡沫使我惊愕,我望著费云帆,愕然的问:
“这是什么?香槟吗?”
“是的,”他依然微笑著。“为了庆祝你的自由。”
酒杯注满了,侍者退开了。
“我从没喝过酒。”我坦白的说。
“放心,”他笑吟吟的。“香槟不会使你醉倒,这和汽水差不了多少。”他对我举了举
杯子:“来,祝福你!”
我端起杯子。“祝福我什么?”我故意刁难:“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失意’。”“人生
没有失意,那有得意?”他说,眼光深邃:“让我祝福你永远快乐吧,要知道,人生什么都
是假的,只有快乐才是最珍贵的。”“连金钱都是假的吗?”我又刁难。
“当金钱买到快乐的时候,它的价值就发挥了。”
“你的金钱买到过快乐吗?”
“有时是的。”“什么时候?”“例如现在。”我皱眉。他很快的说:
“不要太敏感,小姑娘。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谈谈话,喝一杯好酒,
享受片刻的闲暇,这些,你都需要金钱来买。”
我似懂非懂,只能皱眉,他爽然一笑,说:
“别为这些理论伤脑筋吧,你还太小,将来你会懂的。现在,喝酒吧,好吗?”我举起
杯子,大大的喝了一口,差点呛住了,酒味酸酸的,我舔了舔嘴唇。“说实话,这并不太好
喝。”
他又笑了,放下杯子,抽了一口烟。
“等你喝习惯了,你会喜欢的。”
我看著他。“你又抽烟又喝酒的吗?”
“是的,”他扬了扬眉毛:“我有很多坏习惯。”
“你太太能忍受这些坏习惯吗?”
他震动了一下,一截烟灰落了下来。
“谁和你谈过我太太?”他问。
“没有人。”“那么,你怎么知道我有太太?”
“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有很好的事业基础,有很多的钱,你该是女人心目中的偶像,
我不相信像你这样的男人会没结过婚。”他沉默了。凝视著我,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
话,只是不住的喷著烟雾,那烟雾把他的脸笼罩著,使他看来神秘而莫测。在他的沉默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我就一口又一口的喝著那香槟。他忽然振作了一下,坐正身
子,他灭掉了烟蒂,他的眼光又显得神采奕奕起来。
“嗨,”他说:“别把那香槟当冷开水喝,它一样会喝醉人的。”“你刚刚才说它不会
让人醉的。”
“我可不知道你要这样喝法!”他说:“我看,我还是给你叫瓶可口可乐吧!”我笑
了。“不要,你只要多说点话就好。”
“说什么?”他瞪著我:“你很会揭人的伤疤呢!”
“伤疤?”我一愣。“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伤疤在什么地方?如何揭法?”他啜了一口
酒,眼光深沉而含蓄。
“知道我学什么的吗?”
“不知道,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毕业于成大建筑系。”他慢吞吞的说:“毕业之后,我去了美国,转攻室内设计,
四年后,我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家。”他抬头看看四周。“这餐馆就是我自己设计
的,喜欢吗?”一口酒哽在我喉咙里,惊奇使我张大了眼睛。他笑了笑,转动著手里的杯
子。“在美国,我专门设计橱窗、咖啡馆、和餐馆,我赚了不少钱。”他继续说:“有一
天,我突然对股票发生了兴趣,我心血来潮的买了一万股股票,那是一家新的石油公司,他
们在沙漠里探测石油。这股票在一年后就成为了废纸,因为那家公司始终没有开到石油。我
继续干我的室内设计,几乎已把那股票忘记了,可是,有一天,出人意料之外的,那沙漠竟
冒出石油来了!我的股票在一夜间暴涨了几十倍,我骤然发现,我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一个
富翁。”他顿了顿:“你听过这类的故事吗?”“闻所未闻。”我呆呆的说。
“这是典型的、美国式的传奇。”他晃动著酒杯,眼光迷迷□□的注视著他手里的杯
子。“正像你说的,一个年轻有钱的单身汉是很容易被婚姻捕捉的。三个月之后,我就结了
婚。”
“哦,”我咽了一口酒。“她现在在什么地方?美国吗?还是欧洲?”他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说。“你不知道?”我惊奇的问。
“她很美,很美,”他说:“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美女,一个美国女孩子!”
“噢!”我惊叹:“是个美国人吗?”
“是的,一个西方的美女,无论长相和身材,都够得上好莱坞的标准。有一阵,我以为
我已经上了天,幸福得像一个神仙一样了。但是,仅仅几个月,我的幻梦碎了,我发现我的
妻子只有身体,而没有头脑,我不能和她谈话,不能让她了解我,不能——”他沉思,想著
该用的字汇,突然说:“你用的那两个字:通电!我和她之间没有电流。我的婚姻开始变成
一种最深刻的痛苦,对我们双方都是折磨,这婚姻维持了两年,然后,我给了她一大笔钱,
离婚了。”
侍者送来了汤,接著就是我的牛排和他的鱼,这打断了他的叙述,我铺好了餐巾,拿起
刀叉,眼光却仍然停驻在他身上。他对我温和的笑笑,说:“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切著牛排,一面问:
“后来呢?”“后来吗?”他想了想。“有一度我很消沉,很空虚,很无聊。我有钱,
有事业,却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目标是什么?于是,我去了欧洲。”他吃了一块鱼,望著我: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从念大学时就迷上了弹吉他?”一帘幽梦9/40
“没有,你没说过。”“我很小就迷吉他,到美国后我迷合唱团,我一直没放弃学吉
他。到欧洲后,在我的无聊和消沉下,我竟跑到一个二流的餐厅里去弹吉他,我是那乐队里
的第一吉他手。”他笑著看我。“你信吗?”“我已经开始觉得,”我张大眼睛说:“任何
怪事发生在你身上都可能,因为你完全是个传奇人物。”
他微笑著,吃著他的鱼和沙拉。
“你弹了多久的吉他?”我忍不住问。
“我在欧洲各处旅行,”他说:“在每个餐厅里弹吉他,这样,我对餐厅又发生了兴
趣。”
“于是,”我接口说:“你就开起餐厅来了,在欧洲开,在美国开,你的餐厅又相当赚
钱,你的财富越来越多,你就动了回国投资的念头,这样,你就回来了,开了这家餐馆!”
“你说得很确实,”他笑著说。“可是,你吃得很少,怎么,这牛排不合胃口吗?”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什么黑胡椒牛排,”我喃喃的说:“我点它,只因为想表示对西餐内
行而已。我可不知道它是这么辣的!”我的坦白使他发笑。“给你另外叫点什么?”他问。
“不要。”我又喝了一口香槟:“我现在有点腾云驾雾的,吃不下任何东西。这香槟比
汽水强不了多少,嗯?我已经越喝越习惯了。”他伸过手来,想从我手中取去杯子。
“你喝了太多的香槟,”他说:“你已经醉了。”
“没有。”我猛烈的摇头,抓紧我的杯子。“再告诉我你的故事。”“我的故事你都知
道了,还有什么呢?”
“有,一定有很多,你是天方夜谭里的人物,故事是层出不穷的,你说吧,我爱听!”
于是,他又说了,他说了很多很多,欧洲的见闻,西方的美女,他的一些奇遇,艳
遇……我一直倾听著,一直喝著那“和汽水差不多”的香槟,我的头越来越昏沉,我的视觉
越来越模糊,我只记得我一直笑,一直笑个不停,最后,夜似乎很深了,他把我拉出了那家
餐厅,我靠在他身上,还在笑,不知什么事那么好笑。他把我塞进了汽车,我坐在车上,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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