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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_6 十四郎(现代)
小南瓜鬼头鬼脑地蹭过来,轻道:“主子,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了你的讹诈?给你一顿好骂?你也真是的,既然不想结交,就干脆拒绝嘛,何必搞这么麻烦。”
舒隽无辜地抓抓脑袋:“可是……我以为她看上了我的花容月貌,不得不做坏蛋。”
小南瓜做个呕吐的姿势,一面解释:“主子我只是酒喝多了,绝对没有不敬的意思!”
舒隽先是一笑,跟着脸色却慢慢阴沉下来,没有搭腔。
小南瓜叹道:“那你现在知道人家只是单纯想感谢你,要怎么办?我看这对师姐弟人都挺不错的,多个朋友也不是坏事嘛。”
舒隽摇了摇头:“不要。看着就讨厌。”
“是因为人家没看上你的花容月貌……哎呀!”小南瓜捂住被打的脑袋,痛得跳脚。
舒隽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轻声道:“怎么说,觉得她挺危险的。最好还是以后别再见吧。”
无拘无束,像一阵清朗的风,危险。
很危险。
十三章
人与人的际遇往往只在一个瞬间便被决定下来。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刻意安排。但人生就因为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与人之间的际遇,而显得变幻莫测。
譬如伊春遇到宁宁,也只不过是个寻常午后,她闲着没事与杨慎继续逛庙会,然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这个快要饿死的骨瘦如柴的少女。
她蜷缩在一团脏兮兮的茅草上,像一只快要断气的小猫,只有眼里偶尔流窜过的光芒让人相信她还活着。只是活得很痛苦。
倘若少女遇到的是舒隽,他大约会指使小南瓜把她脚上那双还算干净的鞋子脱下来,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见死不救,甚至回头就寻个由头把鞋子给卖了赚点零花。
倘若遇到的是晏于非,他见惯了横死街头的苦命人,眉梢也不会动一下,淡若清风地走过去。
少女很幸运,因为她遇到的是伊春。
所以她被带回客栈,睡在柔软的床上,所有伤口都被悉心包扎好,伊春的手不停在她额头上抚摸,声音轻轻的:“没事啦,你先睡一会。起来就好了。”
宁宁顺从地睡着了,大约是感到安心。
再次醒来,是第三天的傍晚。伊春正在屋子里替她熬药,窗口吹来的风带着潮湿的粘意,还有桃花的香气。
宁宁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伊春猛然回头,便见到她亮若星辰的双眼,仔细一看,这女孩子长得还挺秀气的,只是那双眼过于明亮,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她笑道:“我叫葛伊春,还有个师弟,他叫羊肾,在隔壁房间。我们是在庙会上看到你的。受了那么多伤,是有人欺负你吗?”
宁宁沉默片刻,说:“我爹娘欠人钱财,无力偿还就把我卖了。打我的人是恼我不肯接客。”
老套的苦命身世,却总能引来人们的同情与眼泪。平淡的口吻,更能令人感到揪心。
伊春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叫宁宁,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宁宁在床上给她磕了两个头,“我已无处可去,求姐姐收留。”
伊春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虽然心里明明知道出门历练不可能带着一个累赘,但拒绝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的出口。
正是为难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门被人一把撞开,杨慎的声音略显惊惶:“师姐!大事不好!”
他一阵风似的奔进来,见到床上跪着的宁宁不由一愣,却也没工夫理会她,只把手里的一张纸举起:“你被通缉了!”
伊春吓了一跳:“被……被通缉?!”
她接过那张纸,原来那是一张告示,上面画着一个头发乱七八糟的女子,面容有七八分像自己,下面还写着一行惊心动魄的红字:杀人潜逃,知情者如实禀告,重赏。
她惊得眼前发黑,喃喃道:“杀人……潜逃?我杀谁了?”
杨慎急道:“还记得逍遥门那个女公子吗?我打听到了,她前几天忽然被人杀了,逍遥门那帮人不知为何一致栽赃到你头上!现下已经报官,掌柜的把你供出去了,官兵马上便到!”
伊春脸色煞白:“可……无缘无故就这样栽赃?没证据吗?官府不调查清楚?”
“官府向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管你一介小民死活!先别说这些了,你快把头脸遮住,找个僻静的小道逃吧!”
杨慎推了她一把。
伊春揉揉额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冲到窗边,探头望了一眼,杨慎果然没有骗她,客栈下站满了官兵,掌柜的正与为首的捕快说话,时不时抬头朝他们的客房望来。
她一把甩上窗户,提起包袱,道:“羊肾,你带着宁宁走。咱们在开福寺后面那块小林子里会合。”
“宁宁?”杨慎一时没搞清楚这个陌生的名字是谁,伊春早已一脚踹开房门,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冲了出去。
“师姐!”他急叫一声,她疯了?!就这么硬冲出去?
可他也明白伊春的意思,通缉上虽然没有他杨慎,但掌柜的为了邀功必然也会将他供出,她先冲出去扰乱视线,自己才好带着那少女找路逃走。
纵然有千万分不愿,他还是咬牙一把将宁宁提起,飞快窜出门,左右看看确定走廊还没官兵上来,当即推开后院的窗户跳了出去。
被他提在手上的宁宁忽然轻道:“公子小心后面。”
不用她说,杨慎也听到了身后众多脚步声,看样子后院也有官兵把守着。他扯下一幅袖子,将脸遮住,反脚在地上一踢,扬起一阵尘土,暂时将那些官兵阻了一阻。
“把你脸遮住!”他急道。
她双臂伸长,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
杨慎不由愣住,此时情况紧急,却也不好责备或者推开她,只得装作不知道,箍住她的腰身,拔出了佩剑。
他现在的功夫,击退几个官兵并不是大问题,要担心的是伊春那里,她硬闯出去,不知会不会罪上加罪?刚刚出门历练,却遇到这等离奇事,不能不说倒霉。
杨慎跑了很远,确定后面没有官兵再追上,这才停在一条巷子里,硬是把宁宁扯了下来。
“你也看到了,我们如今被通缉,自身难保,更不用说照顾你。你自己走吧。”
他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两锭碎银子:“拿去,至少不会饿肚子。”
她却不接,半跪在地上仰头看他,纤细得像是马上便要被折断。
“我无处可去。”她低声说。
杨慎皱眉道:“我的话你没听懂吗?”
宁宁定定看着他,慢慢从地上爬起,轻道:“我无处可去。宁可跟着你们亡命天涯。”
荒唐!杨慎没有伊春那等好心肠,甩手就走了。
身后忽然传来很不妙的声响,他飞快转身,抬手将那个扑向墙壁的纤弱身体拦住。她撞墙的力气很大,杨慎连退了两步才稳住身体,心下倒有些骇然。
她依在他胳膊上,神情平静,身体却抖得像迷路小猫。
她定定看着他,还是那句话:“我无处可去,你走,我就死。”
伊春几乎是放肆地挑衅官府威严,直接从楼上冲下去。
掌柜的看到她那个瞬间,下巴都快掉下来。她在他肥肥的肚子上轻轻踢了一脚,嗤笑:“这一脚就算房钱吧!”
他登时像个皮球一样滚了出去。
官兵们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一时间刀光剑影,一阵好打。
伊春丝毫不惧,在包围圈中左右来回冲突,动作像燕子一样轻快,偶尔有不长眼的刀剑砍在她身上,鲜血顺着衣服滴在地上,像绽开一朵红梅。
见了血,她的动作反而更加灵活,抬脚将对面一人踹倒在地,寻了个空隙便逃出客栈。
她逃跑的本事不小,左钻一个巷子,右进一户人家,大群的官兵很快就被弄花了眼,再也寻她不到。
一路有惊无险,到底还是让她赶到了开福寺后的那片林子里。杨慎和宁宁正一站一坐,在那里等她。
“师姐!”杨慎急急迎上去,见她身上血迹斑斑,心中不由大惊,“伤的重不重?!”
伊春摇了摇头:“没事,一点也不疼。我们快离开这里!”
说着突然看一眼宁宁,她有些犹豫:“宁宁……我们不好带着你一起走,那个……你……”
她婷婷从石头上起身,走到伊春面前,直接跪下:“姐姐,公子,你们救了我的命,等于是再生父母,宁宁愿意为二位效犬马之力。我的一条命,从此是你们的。姐姐和公子若是不要,我便自绝于此。”
伊春看了一眼杨慎,他皱眉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她:她是当真的。
伊春只得说道:“好吧……委屈你跟着我们一起逃亡了。我们快走,马上离开潭州。”
她将宁宁背在背上,朝前飞奔。没跑一段,伤口处似乎绽开,血流得更多了,她咬牙一声不吭,额上却出了大片大片的汗珠。
宁宁摊开手,上面湿漉漉的,全是血迹,伊春身上的血。
“姐姐,你的伤在流血。”她低声道,“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伊春轻道:“没事,别担心。”
杨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得被迫停下,又因牵动到伤口,伊春疼得差点跳起来。
他皱着眉,神情似隐忍,又似极愤怒,压低声音:“快给我看伤口!不要逞强!”
伊春叹道:“真的没事,羊肾。咱们先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吧,不然再遇到官兵又要打。”
他正打算强行动手,忽然浑身一僵,与伊春对望一眼,眼神都变得警惕焦虑。过了片刻,两人慢慢转过身来。
林子里有一辆油壁马车缓缓行近,赶车人头戴斗笠身披大氅,很是眼熟。
马车上用酱紫的涂料画了一只展翅高飞的燕子,栩栩如生。
宁宁的双眼忽然亮了。
马车行到三人身边,车门从里面轻轻打开,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紫檀色长袍的年轻公子,面若冠玉,气质清贵。
晏于非。
他低声道:“上车,我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十四章
直到上了车,行出很远,两人才想到究竟该不该相信此人的事情。
杨慎低声道:“晏公子……”
晏于非打断他的话:“就在三天前,有个属下报告说逍遥门哀声一片,是那位门主宠爱的独女被人暗杀。有人在夜色中见到凶手,是个女子,身材瘦削,发髻凌乱,与当日扰乱逍遥门的葛姑娘有七分相似。”
伊春捂住伤口,脸色苍白:“三天前,我们在豪庄见过。”
晏于非露出一丝笑,点头道:“不错。当日我与两位在豪庄饮酒,明白姑娘的清白。”
伊春看着他:“那你……可以替我作证?向官府说明原委吗?”
他缓缓摇头,声音里有些遗憾:“并非晏某不愿惹麻烦,实则因为潭州隶属逍遥门的势力范围,他们如今一致认定姑娘就是凶手,官府也被他们买通,我纵然挺身而出,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葛姑娘,江湖就是这样,若有人要你死,清白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伊春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按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涌出。
宁宁撕开袖子,替她把伤口紧紧裹住,眼睛里水汪汪的,似是马上便要被吓哭了。伊春于是对她一笑,表示安抚。
晏于非看看她,状似无意的询问:“这位是……?”
伊春轻道:“路上救的一个女孩子,她叫宁宁。”
宁宁红着脸对他微微点头,清秀的脸庞,似是忽然多了一抹媚色,很是勾人。
这位清贵的公子却仿佛没有看到似的,淡淡移开了目光。
杨慎忽然开口:“晏公子,多谢你相救,来得真及时。”
他们刚逃到开福寺,他就赶到了,只怕未必是巧合。
晏于非道:“惭愧,是有属下见到了通缉告示,因见是葛姑娘,便立即通知我。我派人在潭州城内四处寻找二位的踪影,所幸没有延误。”
杨慎抱了抱拳:“救命之恩,不敢相忘。不知公子要带我们去何处?我们如今乃是带罪之人,只怕会给公子惹麻烦。”
晏于非含笑道:“杨少侠客气了,晏某既明了二位的冤情,再不出手相助,岂不成了铁石心肠之人?在下别无长物,因从小爱游历,各处都有歇脚的地方。潭州百里之外的乡间有一处陋室,如今用来安置两位是再好不过的。”
他说的那么正大光明,好像再多想就是他俩疑心太重。杨慎只得表示了感谢,一路无话,只有窗外风景飞驰变幻。
马车在路上轻轻颠簸,伊春只觉越来越困,越来越冷。
腹部中了一刀,血一直在流,纵然她能忍住疼痛,却忍不了身体本能的反应。
她好想靠在车壁上睡一会。
可是耳旁好像突然响起师父严厉的声音:“伊春!你在偷什么懒?!快起来!”
她本能地一惊,坐直身体。
从六岁开始,做师父的好弟子就是她的人生唯一目标。大约做人所有的意义也在那里面了。伊春向来以自己的认真负责而自豪。
要做一个好弟子,不可以怕苦,那代表没有尽全力。不可以因为任何疼痛流泪,那代表示弱。不能够超越自己极限的人,只能做失败者。
她拜师九年,就这么过来了。
葛伊春,你赶紧起来,坐起来,坐直了,不可以倒下去!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可是身体真的不听使唤,软软地,像一团棉花,轻轻扑在地上。
醒过来,睁开眼!她继续对自己提出严厉的要求。
耳边传来杨慎略有些惊惶的低呼,跟着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有人在摸她的脸,不,准确点说,应当是有人在帮她用毛巾擦脸,而且动作不太客气。
一边擦,一边还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大声抱怨:“我的老天!居然有这么乱糟糟的女孩子!真让人看不下去!”
紧跟着一个柔和的声音轻道:“奈奈你小声点,让她睡一会吧。流了那么多血呢。”
“你看看她身上!居然有疤啊!有疤!你见过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女人吗?”
“奈奈!小声!”
“居然还这么黑!上次见的那个名满江南的一线香女侠也没她这么狼狈!不管是侠女还是什么别的,是女人就该好好弄弄。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木木你来替她擦身体吧!”
“你去哪里?公子吩咐了要好好照顾她的。”
“我把这些脏兮兮的衣服鞋子丢掉!”
感觉有人在脱自己衣服,伊春觉得自己实在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她睁开眼睛,立即见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俏丽脸蛋,四只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看。左边那个穿绿裙子的姑娘忽然惊道:“醒了!醒的好快啊!不是点了安神香吗?怎么对她没用?”
嗓门很大也很清脆,应当是叫做奈奈的那位姑娘。
右边穿蓝裙子的姑娘先皱眉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安静!”跟着又冲伊春温柔一笑,声音婉约:“姑娘莫惊,这里是公子的别院,公子吩咐我们姐妹俩来照顾你。”
这位应当就是木木。
伊春茫然地点了点头,立即感觉到腹部的伤口一阵抽痛,她喘了一口气,眼前金星乱蹦,无力地躺回去,低声道:“谢谢你们……我师弟和那个姑娘……”
“杨少侠和宁宁姑娘都在隔壁,要婢子去叫吗?”木木很温柔。
她摇了摇头:“不用啦。多谢两位姐姐帮我包扎。”
奈奈嘻嘻一笑:“嘴真甜!我说姑娘啊,你年纪也不小啦,女人该打扮打扮自己的。你这些破衣烂衫,我全帮你丢了好不好?”
伊春把领口拉拢,脸色发灰:“不……不用。”
奈奈把嘴一撅:“姑娘别怪我直言,出门在外,人的精神面貌也很重要。这里是公子别院,姑娘也算是客人,衣冠不整可不好呢。”
她……以前那样是衣冠不整?伊春吃惊了。
木木赶紧安抚:“姑娘别听她乱说。其实是公子爷吩咐的,因为姑娘现在榜上通缉,为了不让人发觉姑娘人在此处,所以要给姑娘换个模样。榜上那张画像其实不甚像姑娘,只是头发乱糟糟而已,姑娘若是弄得齐整了,谁也看不出姑娘是榜上通缉的人。”
伊春叹了一口气,指着自己被包扎的厚厚的肚皮,低声道:“……我现在这样,也齐整不起来吧?还是等伤好之后再说……”
奈奈撅着嘴出去了。木木替她放下帐子,又往香炉里加了一块安神香,这才缓缓退下。
伊春松了一口气,缩在被子里,只觉风里带着甜软的香味,瞌睡虫又爬上眼皮,令人昏昏欲睡。
她渐渐地又沉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觉得脸上不对劲,好象有人把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往她脸上涂。
伊春猛然睁开眼,耳边听得奈奈轻呼:“别动!快好啦!”
她手里端着一个黑黝黝的小钵子,用药杵在里面捣来捣去,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一股又腥又甜的药气来,味道怪怪的。
捣一会,再把药杵上那些黑漆漆的东西涂在她脸上,一层层抹匀。
伊春唬了一跳,正要躲避,却发现自己好像是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由她摆布。
“这可是好东西,在外面花钱也买不到的奈奈秘方。回头不要太感谢我哦。”
奈奈嘿嘿地笑着,把药钵里的东西涂满了伊春的脸。然后又取来小剪刀并热水锉子之物,小心翼翼替她洗手洗脚剪指甲挫去死皮,弄得妥当之后,也涂了一层黏黏的东西,小心翼翼用布包好放进被子里。
伊春实在不知道她搞什么鬼,此女看着甚是古灵精怪,她只得轻咳一声:“这位姐姐……我能问问你在做什么吗?”
奈奈很诡异地一笑:“伤好了你就知道啦。来,快睡觉!赶紧把伤养好。”
伊春在茫然中再次陷入梦乡,隔天杨慎来找她,看到的就是一张漆黑的涂满药物的大花脸,双手双脚还被包在白布里,看着很是古怪。
“师姐,你没事吧?”他担忧地坐在床边,“你脸上……这是做什么?”
因着嘴巴被那药给黏住,伊春费了好大的劲才含含糊糊说道:“我没事了……有两个姐姐来照顾我,说这是为我好的药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杨慎脸色突然发白:“该不会是毒药吧?!我听说过西域有一种奇毒,涂在皮肤上能让肌肤腐烂,他们是不是打算给你换一张脸?!”
伊春吓得心都凉了,门外忽然响起奈奈的大嗓门:“你不懂不要乱说好不好?!”
紧跟着绿裙子就冲了进来,手里依然捧着那个黑黝黝的药钵子,俏脸上满是怒意:“什么毒药!这是我自己配的灵丹妙药!你说是毒药,根本是污蔑我的尊严!”
杨慎大约也没想到晏少爷手下会有这么跳脱彪悍的婢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奈奈白了他一眼,走到床边低头看看,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没乱动。现在该换啦。”
木木跟在她身后走进屋子,给杨慎行了一个万福,含笑柔声道:“杨少侠千万别见怪,家姐就是这么火爆性子,她绝对没恶意的。那药也很有效,不用担心,不是毒药。”
她这样和风丽日的解释,倒让杨慎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说道:“抱歉……我一时失言……”
木木又笑道:“这里是公子在潭州的别院,他平时很少来。院里除了侍卫,也就只有我们姐妹俩了,无聊的时候只能钻研药石。家姐在这方面已经略有造诣。”
杨慎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伊春脸上的药膏已经被洗干净,也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什么别的,黑黝黝的皮肤颜色好像淡了一些。
奈奈一边继续给她涂药一面絮絮叨叨:“不要动,也别把它擦了,这真的是好东西。很快你就知道怎么好啦,到时候你肯定要感谢我。”
伊春自己也觉得脸上皮肤清爽了许多,见杨慎神情平静,知道脸上皮肤肯定没烂,这才放心由她摆弄,重新涂上一层药,继续躺床上装死。
木木见他们师姐弟俩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很快便拉着奈奈离开了。
杨慎坐在床边低声道:“师姐,你别担心被通缉的事。等你伤好了,咱们去找逍遥门说个清楚。”
其实他非常清楚,去找逍遥门根本是自寻死路,没有确凿证据说明人不是她杀的,逍遥门见到他们只会火上浇油。但如今他也只能这么安慰伊春了,省得她不能好好养伤。
伊春却摇了摇头:“不能找,被通缉就被通缉,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伤好了赶紧离开潭州便是。对了,宁宁呢?她也有伤,我现在不能动,你多照顾她一些。”
杨慎犹豫了一下:“其实……这两天我都没见到她的人影。师姐,你不觉得她有些怪怪的?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儿。”
他这样一说,伊春便想起宁宁过于明亮的眼睛,亮得十分诡异。
她也是一阵犹豫,隔了一会,轻道:“总之,多注意她一些。”
****
更夫已经敲过三更,夜色浓厚,今晚没有月亮,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晏于非就着灯光看了一会书,似是有些乏了,抬手轻揉额角。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冰凉的夜风呼啸而入,一下便吹灭了蜡烛。屋里陷入一片漆黑。
他并不惊惶,只将书卷放了下来,抬眼朝门口望去。那里有一个白影,飘飘忽忽,游离不定,像一抹幽魂。
不,或者说,那就是一抹幽魂。凄艳的幽魂。
“晏于非——”她发出凄厉的低吼,“晏于非,你因为疑心便将我逐出,令我只有死路一条,好狠的心肠!”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门口那抹白影,她忽而飘进了屋子,脚不沾地似的,一直飘到他面前。凌乱的长发披在脸上,底下是一张惨白的脸,七窍中似有鲜血汩汩涌出,极为可怖。
虽然这张脸很扭曲,但他还是认出来了,正是那晚在豪庄求他将自己收回晏门的那个婢女。
她还在低号:“你迫得我老父猝死半途!看看这张脸,你还记得我吗?”
晏于非忽然轻道:“原本我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件错事,如今看来,到底还是没做错。”
他右手忽然一扬,只听“卒卒”两声锐响,像是银针之类的细小暗器射了出去,正中那女鬼肩头,她却动也不动,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晏于非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提醒她:“针上有毒。晏家二少并不是什么不用有毒暗器的正人君子,派你来的人没事先告诉你吗?”
那女鬼果然浑身一颤,肩头隐约发麻,提醒她此人并不是说笑。
她恨恨地把脚一跺,飞也似的逃出门去。
晏于非点亮了灯火,似乎没有要追的打算,继续端起书,他看的入神。
十五章
没有月光的夜,杨慎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他是个很怕黑暗的人。得知家人被仇杀,也是在一个死寂阴沉的黑夜。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睡觉都要点着灯。
风声如咽,像一只手在窗外轻轻拍打。他到底还是将烛台点亮,望着火苗没了睡意。
床头放着一块汗巾,不是什么好料子,用得半旧了,微微发黄。下面倒是绣了很精致的云纹,有点不伦不类。
杨慎用手摸了摸,爱惜地拴在腰带上。
这是伊春的娘下山前送给他的。他们一家人都很好,或许只有这么温馨的家庭才能生出伊春这样的女儿。看到伊春娘慈祥的笑容,他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那块汗巾子就仿佛是他母亲亲手给他做的一样,令心头暖洋洋。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略带杂乱,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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