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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_7 十四郎(现代)
杨慎一口吹了烛火,只见一个纤细的影子自窗前一闪而过。
他一跃而起,飞快将门打开,刚好与那影子撞个正着。她似是唬了一跳,急急后退,纵身间无声无息地越过一盆芍药。
杨慎厉声道:“什么人!”一面出手抓她。
那影子并不做声,迟疑地与他拆了几招,大抵是发觉自己不是对手,足尖一点便要逃走。
不防被他一把抓住后背心,用得力气大了,只听“撕啦”一声,后背一幅布料竟被扯裂了。
杨慎只觉一大片莹白的肌肤突然出现在眼前,出于本能把手飞快松开,耳边听她低叫一声,声音婉转。
是她?!
杨慎稍稍一愣,见她还要逃,再也顾不得此人衣衫不整。眼见她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扯住朝后一拉,她登时哭了,半缩着身体,哀求似的抬头看他。
一张小巧又楚楚可怜的脸,是宁宁。
她轻声道:“求求你,放过我。”
杨慎早已怀疑她身份特殊,如今见她装扮诡异身手不凡,岂有放过的道理,当即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她含泪道:“我……只是睡不着出来透气而已,公子不是也深更半夜还没睡么?请快放开,你弄疼我了。”
杨慎索性把她的长发在手上绕了几道,森然道:“不如我现在带你去问问晏公子。”
她果然怕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像一只快要溺水的小动物,一个劲的抖。
“我……我自己也不愿,只是老父为人软禁,实在不得已。”
杨慎“哦”了一声,道:“那你说怎么个不得已。”
她颤声道:“我不能说!我知道公子与姐姐都是极好的人,我绝不会害两位。求公子放过我!”
只可惜她怎么哭求,他也不心软。杨慎没有伊春的好心肠,从某方面来说,他相当冷酷。
宁宁实在无法,忽听不远处又有脚步声响起,杨慎扯着她的头发,似是打算躲到阴影地里细细盘问,不防她重重呻吟了一声,喘息道:“啊!你……求求你,轻点!”
说罢整个身体像没骨头似的,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他要推,她反而把脸贴上他的手,是一种近乎娇蛮撒娇的引诱方式。
杨慎正要用力,忽听奈奈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哇呀!大半夜的,你们俩在干嘛?!要偷情也找个好地方呀!”
他一下反应过来,又羞又怒,脸颊像被火舌舔过似的,掌上用了力,拍在宁宁肩上,触手却觉湿漉漉的,带着腥气。
是血?!
宁宁闷哼一声,忽而紧紧抱住他,双腿像蛇一样盘在他腰上。
奈奈赶紧捧着脸跑开了,一面还喃喃道:“看他就不像个好东西,果然人品不好!啊啊,眼睛看到脏东西了!”
宁宁不由笑了一声,声音颤抖:“公子,你不要逼我。你看我现在的模样,若是叫嚷起来,只怕对公子的声誉不好。你师姐知道了,却不知会怎样想?”
杨慎怒极,扬手想扇她一个耳光,她却滑到了地上,将他腰上的汗巾子飞快扯下塞进怀里。
“你若是将今晚遇到我的事说出去,我便有更好的事情要告诉你师姐。”
她呵呵低笑:“反正也已经有人看到我俩的好事了,瞒也瞒不住她。可惜,你那么喜欢她,她却要把你当作坏人了。”
杨慎没说话,定定看着她。他本来就长了一张坏蛋脸,如今真正沉下来,竟令人觉得悚然。
宁宁勉强笑道:“不如你我都当作今晚没遇到过对方。否则我便要将这汗巾子给你师姐看,你猜她听说我俩两情相悦会有什么反应?肯定不会难过吧?”
她见杨慎依旧不说话,目光阴冷,怀疑他是动了杀意,不禁退了一步。
他却将双手背到身后,淡道:“你不会说出来,因为你受了伤。若是闹大了,我不过是落得个风流的名声,你的小命只怕保不住。”
她想不到这纯情少年竟然毫不在乎,不由感到浑身发麻。
他又道:“我不管你和晏于非有什么恩怨,若是招惹到我与师姐,绝不放过你。师姐很关心你,我不想让她觉得又遇到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你走吧,自己知道怎么做。”
宁宁怔怔看着他转身离去,忽然像是着了魔似的,把汗巾举高:“那……这汗巾,还给你。”
他淡道:“被你抓过,脏了,我不要。”
她不由无言。
果然第二天宁宁便去看望伊春了,杨慎见到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宁宁,是睡不惯这里吗?脸色好难看。”伊春依然涂着大花脸,关切地问她。
她勉强一笑:“就是夜里风大,确实睡不安稳。”
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晏于非那根银针上涂的不知是什么毒药,她吞了两颗解毒丸,只觉效果不明显,伤处又痛又麻,一条胳膊有点不听使唤。她虽然焦急,却也无法。
奈奈端着药钵进来给伊春换药,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冷哼一声,朝杨慎翻了个不屑的白眼,咕哝道:“是一夜没做什么好事,所以没睡好吧!”
伊春奇道:“什么意思?”
奈奈嘟着嘴,喃喃道:“害我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以后长针眼绝对找你们算账……你这个师姐呀,有空多管教管教自家师弟,年纪还小呢,以后误入歧途怎么办?”
伊春看看杨慎,他脸色也不太好看,低头不说话。
她于是笑道:“不会的,羊肾是好人,他不会做坏事。”
杨慎握住伊春的手,用力捏了一把。
伊春的伤完全痊愈,是在二十天之后的事了。
这二十天里,她不但每天忍受奈奈在她脸上手脚上涂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要被当做人偶,一遍遍被她和木木把头发拆开束起,试验无数种发髻。
二十天简直是活在地狱,如今到底是解脱了。
杨慎来找的时候,伊春刚把脸洗好,头发和衣服都是奈奈打理,不容她半点意见。
“奈奈,这个衣服袖子好宽松啊,行动真不方便。”
“奈奈,没有皮带我没办法栓剑,找根皮带好么?”
“奈奈,这鞋子穿着好不舒服啊,脚底痛死了。”
伊春一遍一遍的抱怨,通通被奈奈一句话堵回去:“这样才漂亮,习惯就好。”
她怎么可能习惯这种累赘的打扮!伊春摸摸头顶不知什么形状的发髻,只觉晃一晃就要松了,奈奈偏说这是什么流行款式,适合她的脸型。
适不适合她也看不出,她就觉得浑身上下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一样,一点都不自在。
奈奈端起脸盆,道:“你别摸啦,女儿家动作幅度要小一点,要文雅,大大咧咧那是男人婆。”
伊春很严肃地回头看着她:“我只有一个问题。我弄成这样,还能练武打架么?”
这才真真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奈奈无力地吐出一口气:“我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武功重要还是容貌重要?”
抬头见杨慎抱臂含笑倚在门框上朝这里看,她又说:“你也来劝劝你师姐,她不会是个武痴吧?”
伊春扶着发髻颤巍巍地站起来,无辜地看着杨慎,喃喃道:“羊肾啊,我觉得头晕脑胀,浑身不舒服。能不能换回以前的衣服鞋子?”
杨慎略带一丝惊艳神情细细打量她。
伊春原本很黑,黑得油光发亮,像块木炭,五官纵然生得不赖,但从来也与漂亮两个字无缘。
现在虽然不算白如玉,但比以前是好了无数倍,健康的肌肤,端正的五官,充满了十五岁少女神采飞扬的味道。
她额头饱满,如今把头发全部束到后面,发髻也不繁复,很符合她利落的气质,配上藕色罗裙,多了一丝儒雅的气息,倒让人眼前一亮。
纵然不是什么大美人,却也当得起英姿飒爽四字。
见她求助似的望着自己,他于是笑道:“师姐穿什么都好看。”
伊春无奈地拉拉裙子:“好不习惯。”
“习惯什么?”宁宁含笑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她笑吟吟的脸也探了出来,见到伊春崭新的模样倒是一愣,与她印象里那个邋里邋遢的姑娘似乎不是一个人。
她……是不是白了好多?
“姐姐今天打扮的好漂亮。”她说得好像很有诚意。
有意无意地,忍不住偷看杨慎,他的目光没有一瞬间离开伊春身上,看得专注又认真。
宁宁突然觉得很烦躁。
晏于非听说伊春伤势痊愈,特意放下手头繁忙的事务,抽空在下午过来探她。
因见伊春变化甚大,他倒有些过意不去:“婢子胆大无礼,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伊春与他赔笑两句,无非是感谢他相救收容之恩。这等江湖客套话,她还没学会,自觉说着很累,索性放开了讲:“晏公子救了我们,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随便说。”
一旁戴着斗笠的殷三叔嫌她说话粗鄙轻浮,不由多看她一眼。伊春浑然不觉。
晏于非淡淡一笑:“姑娘客气了,都是江湖中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乃是常理。今日我来,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姑娘。”
好消息?她愣了一下。
晏于非道:“姑娘的通缉榜已然撤销,真凶已在两天前捉拿归案。那女公子强夺了许多少年男子养在府中,其中一人已有婚约在身。未婚妻苦寻至此,求上逍遥门未果,便趁夜潜入门内将女公子杀了。如今案件已破,姑娘冤情得雪,岂不是大快人心?”
伊春倒有些吃惊,先前逍遥门一口咬死是她杀的女公子,官府被他们收买,也不问原委来擒拿。如今态度转得好快,真凶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杨慎说道:“多谢晏公子从中周旋,替我师姐洗脱罪名。”
伊春恍然大悟,见晏于非神情似笑非笑,立即明白其实是他在后面推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真凶寻出。
晏于非慢悠悠地说道:“晏某不敢居功,此事多亏殷三叔调查跑腿。总算没有令葛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顿了顿,又道:“晏某确有一件事有求于二位,恳请二位拨冗听我一言。”
十六章
木木和奈奈一起退下,宁宁也早早避开。殷三叔将门关上,抱臂守在门口,斗笠压得很低。
气氛很有些玄妙,杨慎不由神色凝重,心知此人不提要求也罢,若是提了,必然难办。
他一番相助绝不是嘴里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世俗中打滚之人,一切利益第一。
忍不住看看伊春,她明显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情况,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
“自与葛姑娘在贤德镇医馆初遇,如今也过了一个月。姑娘是否还记得当日情景?”晏于非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不提醒还好,一说伊春不由“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对了!那天医馆里的人就是你!我说怎么那么眼熟。”
晏于非笑了笑,又道:“当日我为人追杀,身中奇毒,多亏邱大夫诊治得当,否则再难活命。晏门名声在外,难免遭遇宵小之辈,只是我所遇的狂徒却异常难缠,从漠北一直追杀到潭州,几次险险要被他们得逞,若非殷三叔,今日也不可能与二位在此详谈。”
两个人都不说话,等他说出最重要的。
果然,他也不拖泥带水,立即说出了所求之事:“晏某要事在身,身边也没有多余的会武仆从,二位身手不凡,乃名门子弟,故而厚颜恳请二位暂且留在别院,多则两月,少则十日,绝不敢令两位长留。”
这个要求倒不过分,大大出乎杨慎的意料,他原以为此人有拉拢的意思。晏门近年来拓展势力范围相当厉害,亦收拢了许多人才并入门内,他原本还做好了婉拒的托辞。
这个晏二少,果然不是简单角色。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他立即说出拉拢之事,必然会遭拒绝,倒不如以退为进,先将他二人留在身边,图个来日方长。
杨慎个人意见倒还罢了,关键在伊春,只要她动心想留下,那就等于杨慎也留下。
他略想了想,正要说话,却听伊春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小事一桩。要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她果然是想也不想就钻进瓮里。杨慎索性把嘴闭上了。
晏于非对她微微颔首,感谢她答应的那么爽快:“此事倒是说来话长。我晏门近年来有意壮大门下,与中原诸多门派亦有合作,一向相处愉快。前年我大哥去到巴蜀渝州,与万华派商谈合作事宜,却出师不利遭到对方暗杀,大哥右腿被砍去,所幸留了一条性命,我父因此大怒,捉了十来余个万华门下软禁起来。自此巴蜀万华竟与其他门派勾结,处处挑衅晏门,当日在贤德镇,我所中的毒,也是源起巴蜀万华。巴蜀之人善于制毒暗杀,防不胜防,我此次出远门也倍感头疼,故而恳请二位暂时留下,待事情办完,在下自有厚礼送上,绝不敢轻慢。”
此人说话技巧果然高明,稍不小心便要被他绕进去。
想来真实情况应当是晏门想吞并巴蜀一带的势力,却遭到反抗,晏门主恼怒儿子被伤,便大开杀戒,非但没有服众,却引起了更大的反抗。
如此算来,宁宁兴许与万华脱不了干系,是被派来暗算晏于非的。可惜技不如人,反而先露了马脚。以晏于非的精明,不可能查不到宁宁的身份,他却不点破,分明是给他二人面子。
杨慎不由暗暗颔首,赞此人做事漂亮。这样一来,他们欠他的情分更多,到时候只怕是算不清,必定要大大偿还他一笔了。
他又看一眼伊春,估计她的浆糊脑袋肯定是被糊弄得一团糟,毫不犹豫便要热血沸腾。
伊春正色道:“我听人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伤人的人,除非是疯子。巴蜀万华会如此抵抗,想必是你们晏门做了什么他们不赞同的事。晏公子,你救了我们,这个恩情我肯定会还,巴蜀的人要来杀你,我帮你挡下,但不会帮你杀人。”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愣,殷三叔的眉头立即拧了起来:“你怎能如此与少爷说话!”
伊春起身对晏于非抱了抱拳,略带歉意:“抱歉,我不大会说话,有些不中听。公子的厚礼我不要,但我会帮你,只管放心。”
大抵是没想到这傻乎乎的姑娘脑子还挺清楚,晏于非脸色变了一瞬,随即立即露出笑意来,温言道:“姑娘说的对,此事晏门也有过分之处。无论如何,晏某要感谢姑娘与少侠的侠义心肠,在潭州这段时间,拜托二位了。”
伊春与杨慎走后,殷三叔摇头道:“少爷,这两个少年只怕会坏事。属下还是寻个时机令他二人再也不得泄露风声为好。”
晏于非揉了揉额角,将茶杯放在鼻前轻轻一嗅,低声道:“……过一段时间再说。”
窗外莺声丽啭,一派仲春柔靡景象。他不由将窗推得大开,刚好有一行鹤扑簌着翅膀飞上天。
他看得有些痴了,轻轻问道:“殷三叔,还记得我小叔吗?”
殷三叔却默然。
晏门里曾出了个惊才绝艳的人,名叫晏清川,是晏门主最小的弟弟。此人野心勃勃,才干高了门主十倍也不止,奈何一朝栽倒在某位不知名的侠客身上。传闻那人放荡不羁,却武艺高强。晏清川一心拉拢他,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逼得狠了,反被那人一剑穿心,高歌而去。
这是晏门中的悲剧,纵然是门主,现在提起亦要老泪纵横。
晏于非唇角露出一抹笑,有点冰冷,似乎还带了一丝讥诮。
“我不会变成小叔那样的。该杀的人,我一点也不会心软。”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无法被掌握在手心,收为己用。他们是一阵风,是带着翅膀天生便要翱翔的鸟。
可是他们偏偏生得极美,翅膀上带着阳光,纵然埋在地下最深处,也能一眼就发现。
但是不能归属自己的东西,生得太美反而是祸害。
会想着,他们也许有一天忽然反过来阻碍自己,也许遇到更高明的猎手将他们捕获。
所以,杀掉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殷三叔退了一步,垂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少爷,属下探得舒隽仍未离开潭州,逗留在城南一带,似乎是在等人。”
这又是一只美丽却桀骜的鸟,根本连靠近都不得其法。
晏于非缓缓摇头:“撤了,暂时不要继续跟着他。”
葛伊春与杨慎似乎和他有些交情,留住他二人的话,总有一日会再次遇到他,从长计议吧。
殷三叔点了点头,拱手正要退下,忽听门上被人轻轻一敲,安排在外面的部下低声道:“师伯,少爷,人带来了。”
晏于非转过身,便见两个属下手里架着一个瘦弱女子走进来。
是宁宁,她嘴巴被封住,挣扎也没用,索性装死,一动也不动地被人挟住,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
晏于非淡道:“又是巴蜀万华派来的人吧。我已调查清楚,你姐姐确是我晏门中一名婢女,一年前将她驱逐是因为家中有你这个拜入巴蜀万华门下的妹妹。如今你姐已自尽,老父被万华作为人质,逼得你前来刺杀我。计是好计,可惜找错了人。”
宁宁还是不动,像没听见一样。
他又说:“你中了我的毒,半年之后必然发作癫狂而死。现在你右胳膊应当已经变成了紫色。”
立即有属下将她袖子撕开,果然半条胳膊都变成了紫色,像是被烧烂了一样,极为可怖。
宁宁咬牙道:“爱杀就杀,要折磨也痛快些,不必多说。”
说罢,她却阴狠地笑了一声:“你这个晏门二少,果然深得晏门精髓。明明是你派人将那女公子杀了,却栽赃在别人头上,演了好大一出戏,精彩的很呐!晏门妄想称霸江湖,群雄唯马首是瞻,好歹也要做些有德行的事吧?”
晏于非并不理会她的挑衅,声音冷淡:“我给你半枚解药,一年内你便为我做事,若是成了,我便给你另外半枚解药。你的老父我已派人救出,不用再听万华的话。”
他示意手下放开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宁宁将信将疑,展开信纸上下一扫,心中顿时百味横陈。
确是她老父的笔迹,说明晏于非已将他从万华抢出,安置在一处僻静之地。只要她尽心做事,父女总有相聚之日。后面还画了一个只有他们父女俩知道的秘密花纹,确认是她老父没错。
宁宁将信纸塞入怀内,再抬头面上已是平静无波。
她直直跪了下来:“公子请吩咐。”
****
隔天伊春和杨慎便充作晏于非的贴身护卫,随着他出门了。
这次不管奈奈怎么威逼利诱,伊春再也不肯穿那累赘的罗裙,盘烦琐的发式。
她甚至管杨慎借了一套男装,学着男人的模样把一头长发全部束在头顶,为了不暴露自己女人的身份,还和殷三叔学习,加上一顶压得低低的斗笠,倒也别有一种风味。
身为晏门二少究竟有多忙,伊春总算有了体会。真正的江湖人士是不是也像他一样,上午见好几人,有时午饭也来不及吃便要赶去见另外的人。
谈啊谈啊谈,他们好像永远有谈不完的事。
有时候伊春会猜,他们是不是在谈怎么练武怎么过招?
这个想法让杨慎嗤之以鼻:“武痴才会成天想着练武的事,江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所以伊春一直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可谈的。
在她看来,生活是如此简单随性,有饭吃,有觉睡,有人说话,有景色人情可看,有许多没见过没学过的东西等着她。
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谈话上。
杨慎于是又会笑她:“猪也是这么过日子的。这样挺好。”
他们两人正跟在晏于非的马车后面走,这位少爷下午第二个目的地是储樱园,近日刚好是赏樱时节,他不知又和什么人约定了在那里谈事情,忙得要命。
伊春把斗笠压低,有点火气:“羊肾你总和我过不去!我可是你师姐!”
杨慎笑嘻嘻地看着她扮男装的模样,出乎意料,似乎比女装还多些俏丽,他说:“做猪才好,有人养着,无忧无虑的。”
“那你怎么不去做猪!”她抬头瞪他,如今脸色白了,形容居然生动了许多。她相当耐看,看久了会让人忍不住心头一动。
杨慎的心就动了好多次,动的他都有些无奈,于是忍不得透露一些:“我做猪的话,谁来养你?”
他知道她肯定听不懂,她有时候聪敏的让人十分意外,有时候却真的是一头猪。
伊春正要开口说话,走在前面的殷三叔却回头隐隐瞪了他们一下,似乎是嫌他们说话声音太大了。
这位大叔,对他们相当看不顺眼,隔三差五就来瞪一下。
伊春轻声道:“瞪什么瞪,眼珠子要掉下来哦。”
杨慎不由笑了。
很快便到了储樱园,晏少爷推门下车,不防周围呼啦一下涌上许多乞丐,挥着脏兮兮的盆子,嚷嚷着求他打赏点钱财。
潭州一是储樱园,一是开福寺,附近的乞丐简直比蚂蚁还多,稍遇上一个服饰光鲜点的,立即便群起而上,根本不是要钱,而是抢钱。
伊春二人立即护在他身边,将那些乞丐挤开。
忽然,她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什么寒冷而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
几乎是本能,她一把抽出佩剑挡在身前,只听“叮”地一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垂着头,手里拿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似是打算偷袭,却撞在了伊春剑上。
他一击不中,调头便跑,伊春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追,忽觉一股大力从隔壁传来,她被杨慎撞得一个趔趄,急道:“怎么了?”
他说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紧跟着一声巨响,像是鞭炮炸开的声音,伊春眼前突然涌出大片大片的青色浓烟,刺鼻又刺眼,什么也看不见。
她飞快伸手去捞杨慎,却捞了个空,殷三叔在浓烟里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紧跟着是兵刃交接的声响,再跟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等风终于把浓烟吹散,伊春揉着发疼的眼睛四处张望,这才发觉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马车前,杨慎晏于非殷三叔他们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十七章
就这么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算被挟持,也弄不了多远。
伊春四处张望一番,忽见园门前地下斜斜钉了一根细细的针,针头指着储樱园内。
那是晏于非常用的暗器。
她直接冲进了园子。
储樱园里种了无数樱花树,此时正值盛开季节,如烟如霞,晃得人眼花缭乱。
传说这园子本是某豪富人家的后院,后来家道败落,便将园子专卖旁人,几经转手,如今却成了一块公众之地。园内另有商家酒楼茶舍各自经营,互不相扰。但由于价钱昂贵,纵然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也鲜少有人进来败家。
伊春很快就在繁华的樱林里迷路了,迷的一塌糊涂完全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胡乱绕了几圈,忽又在一棵树下见到了一片撕碎的衣角,捡起来摸摸,是粗布的。那颜色质地与杨慎穿在身上的衣物并无二样,那孩子一向心地慎密,应当是给她留记号。
果然左右再看看,在另一棵树下也找到了一片碎布。
伊春心头一松,顺着杨慎的记号一直朝前飞奔,不一刻忽觉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出了樱林,对面是一个极小的凸起土坡子。
坡上建着一座竹楼,晏于非身上的象牙白外袍很是显眼,就靠在窗边。他看上去倒没什么异样神色,一手扶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忽然看到伊春朝他挥手,他不由一动,反而把脑袋别过去了。
伊春愣了一下,左右看看,确定这里应当是园子里的某间茶舍,因为还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附近赏樱,竹楼下更摆了桌椅,供人休憩喝茶。
她解下斗笠,直接推门走进茶舍,热心的伙计上来招呼,她说:“我要上二楼。”
伙计很是为难:“姑娘,二楼被人包下了,委屈你在一楼坐会儿,好么?”
她像是没听见,抬脚便冲上楼,伙计急得大叫几声,只听楼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要把纤细的竹楼给踩塌了似的,猛然停在楼梯口。
伊春抬头一看,心里顿时打个突,犹豫着停了下来。
楼梯口站着一个铁塔似的壮汉,不,称为巨人或许更合适些。
天气还没完全转热,他却只穿了一条薄裤,□出来的上身肌肉贲张,犹如铁块一般甚是可怖。
伊春估摸着四个自己还未必能抵得上人家一个,眼看那人手里提着一把巨斧,作势要砍过来,好女不吃眼前亏,赶紧逃命是要紧。
她窜下楼梯,一阵风似的跑出茶舍,隐约听见楼上有个冰冷的声音说了一句:“是那个丫头?把她杀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伊春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勉强回头一看,那个巨人果然提着斧头来追她。他人生得高大笨重,跑起来却十分快,伊春觉着自己就是一只小鸡,很快便要被老鹰抓走吃掉。
她在樱花林里左右乱窜,仗着身体小巧轻便,那巨人一时也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追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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