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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微澜-《沉香豌》

_8 步微澜(现代)
  
  秦仲怀脸一板,沉声喝道:“没你的事,少给我添乱就行。”
  
  “我能添什么乱?我是替你担心,这消息一出,不知道多少魑魅魍魉出来上串下跳。”
  
  “你收敛点比什么都让我放心。”秦仲怀虎着脸说。
  
  秦昊直到睡觉前仍然琢磨着这个消息,他早就预料将有一番龙争虎斗,哪一次人事变动不是一次重新洗牌的过程?洪建学他老子对一把手位置虎视眈眈许久,这一次给他上去了绊倒洪建学的事可就棘手很多。老头子做政治工作太久了,说话滴水不露。不过,“你收敛点比什么都让我放心”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很值得玩味。
  
  他想起洪建学那憋孙样心里搓火,如果不是因为那孙子,陈婉能恨他到这地步吗?
  
  陈婉。
  
  他仿佛仍能感觉到她在他怀里挣扎的僵硬与绵软,还有她抿嘴仰首竭力吞泪的倔强表情,她失魂落魄游荡在上海路上的背影,她握着刀柄侧头横眉怒目的样子,一一浮现在眼前,最后定格在她在他身下时空洞虚无死寂的眼睛……
  
  小环山的夜风吹进他的心窝里,凉得他心痛。
  
  陈婉死命擦拭着身体,恨意发泄在手上。她这两天洗了不知多少次澡,那股靡淫的味道像是深入毛孔拭之难去,纵有衣物遮挡,仍自觉形秽。全身皮肤被她搓成虾仁般,指尖泡得起皱方才罢休。
  
  进了自己小屋,隐约可见藏在床单下那两个袋子一角,抬脚把它们往里面踹进去。胫骨撞上床沿,疼得她吸一口气,捂着腿连连低声咒骂。
  
  “姐?”小宇在外面问。
  
  “没事,看你的书。”她不放心,坐在床上掀开单子又看了一眼,确定已经被她踢进床下最角落。那个死人丢下两个袋子在马路牙子上,说给她几天时间好好想想,然后上车扬长而去。想什么?如何哄他高兴?简单,再砍他一刀就是了。
  
  话是如此,事隔两天,她已失去了挥刀相向的勇气。那天乍醒时的惊骇与悲愤不可怕,可怕的是后来,他压制着她的反抗挺身而进的那一刻,那种所有一切皆被摧残被碾压被粉碎的绝望。不只是身体,还有意志。她掩面盘腿坐着,不敢再继续回想。或者杀了他才是解决问题、弥补创伤的唯一办法。可是,拿她一条命填那个垃圾一条——太过不值。但如果不这样的话,方存正……她把脸埋进腿弯里,一筹莫展。
  
  舅妈在房门前问说:“小婉,已经睡了?存正来了,在外头和你舅说话呢。”
  
  陈婉浑身一僵,想说已经睡了,犹豫着还是应了一声,披了衣服出来。
  
  店里坐着的几个街坊正笑着打趣方存正:“小婉大姑娘了。老二你可要抓紧些。”
  
  方存正讪笑着,问她:“回来了也没给我电话?”
  
  “手机摔坏了。这时候了你不去帝宫?”
  
  “吊脖子也要先透口气。上个星期你回来我在外面没见着,这次再不见又要等下个礼拜。”
  
  “你们出去找地方聊。”舅妈抿着嘴笑,推着陈婉,“多晚回来也不怕,舅妈给你留门。”
  
  站在巷口,方存正问:“想去哪儿?吃夜宵?”
  
  她摇头,“想喝酒。”事实上,她希望酩酊烂醉一场,让她在醉里逃避,只要可以不亲眼目睹自己未来的幻灭过程就好。
  
  方存正意外地挑眉,犹疑地说:“那去帝宫,我打电话叫猴子留间房。”
  
  她叹气,望向清水河上的银光,说“算了,去纯阳观坐坐。”
  
  纯阳观里岑静无声,依稀看得见正殿祭台上的微微红光。她忽然兴起,指着偏殿顶上一角问:“那里还能上去吗?我记得有次六指在上面发酒疯,对着月亮干嚎。”
  
  方存正莞尔,“你还记得?都几年前的事了。来,看看骑墙塌了没有,没有塌我举你上去。”
  
  颤巍巍站在墙上,他托着她的腰,她攥住挑檐一角先爬上去。他呵呵笑着说:“你在上面等我,我记得下面屋里有酒。我去拿,管保你喝个够的。”
  
  他再上来时提着几听罐装啤酒,“只有这个。”
  
  陈婉抱膝坐着,接过来轻啜了一口,麦香混着苦甘的味道缓缓入喉。“这个就好。”对着清水河深吸一口气说:“在这里住得久了,连清水河也不觉得臭了。”
  
  “那是你闻惯了。”
  
  他们当风而坐,她长发未干,被吹起几丝抚在他面上,他抓住那几缕把它们捋回她耳后。出神中的她猛一惊,回眼见是他,象是松了口气,然后尴尬地笑笑。“心情不好?”方存正不解地问,“今天怎么笑的这么难看?”
  
  “有吗?”她掩饰地扯扯嘴角。
  
  怅然望着前方的清水河以及河对岸拆成废墟的西街,缓缓啜着手里的酒,半晌才问:“老二,你说三年,三年后洗手不做。三年可以赚多少钱?将来打算做什么?”
  
  “将来?没想过。”他挠挠脑袋,“我这号的,不做这个真想不出还能做什么?至于多少钱,总要够老婆本吧!现在这世道,房子车子,将来养儿子,没个几百万在手上抓着不叫有钱人。”
  
  “几百万你不早有了吗?帝宫那么大,应该有那个数了。”
  
  “做碟子赚的钱不是正路,放银行里始终不放心,也没多少利息。换成酒水走一次账就不一样了。你放心,帝宫开业几个月还没亏过。”
  
  ……
  
  “碟子那里不能停了不做吗?或者直接转给六指猴子他们?”
  
  “我是想撒手不理来着,不过生意才铺开,人手又不足。我想着等帝宫的本钱都赚回来了,城关的厂子就撤。你听到什么风声了?”他眼里有丝不安,“六指和你说什么了?”
  
  平白害了人家……淡然的语气有恃无恐的笑……陈婉蓦地一惊,抱着膝盖侧脸盯视方存正反问:“你说呢?”
  
  “你别信六指和你胡咧咧那些。贺疯子眼馋我们来钱的门路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接了对面西街的拆迁工程,以为就能把手伸进我们城西来,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他抱了谁大腿我还没打听清楚,光凭他手下那帮二进宫的,我还没往心上放。”
  
  不是那个人开始动手脚了就好。陈婉心下稍安,只是屋顶上的风一阵冷过一阵,透进心底的凉意渗上来,手脚冰冷,总觉得心绪不宁乱如结麻。再想起那个罪魁祸首……静静地俯瞰河水在淤泥拥集的河床上起伏,涌起冲动也想象六指那样放肆地对着月亮嚎叫,一吐胸中的悲郁。
  
  “五一长假没有计划去哪里玩?”他转移话题问。
  
  她摇头。
  
  “想不想去小栖霞?听说山里开了个新温泉度假村挺不错。”他眼中有丝渴切,在她恹恹摇头时倏然幻灭。见她把手上的空啤酒罐用力抛进河里,又打开一罐,不由皱眉。“别喝了。”
  
  她置之不理,兀自对着月色浅酌。眼角闪亮,像是凝了一滴泪。
  
  “你喜欢我什么?”不要说是我的样子,现在我恨这个。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不知道。大概是干净?”
  
  她听见最后那两个字,蜷缩的身体在风里战栗起来,满布裂纹的心象承受不住最后的一声轻叹,哗然堕地。
  
  “冷?”他注意到她的颤抖。
  
  她只是凝噎摇头,不敢吐出一个字。
  
  “你恐怕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后巷救你那次。那时候你还没桌子高,抱着个洋娃娃站门口那块空地上看我们踢球。”见她终于提起兴致,他得意的笑,“你不记得了吧?那时候门口这一块还没铺水泥,都是土沙地。你穿条裙子,和手上娃娃的裙子一个花的。旁边的女孩们玩过家家,你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我们的球飞过去,你躲了一下,没站稳,摔在地上。我去拉你起来,你看了我一眼,大概嫌我脏,自己起来了。然后拍拍手上的土,看了看我的鞋。我那双球鞋还是我哥剩给我的,露了半个大脚趾头。那一眼看的我心里可酸了,再看看你的,摔了一跤还那么干净,连袜子边都是白的。”
  
  “胡说八道。我哪里会那么拽毛!”
  
  “今天晚上可算看你笑了。”方存正望着她,也笑一下又继续说:“是不是我拉你起来的我忘了,不过就是觉得干干净净的和我们不一样。后来问人才知道你妈妈带你来看舅舅的,巩家的小孩。再后来又见过你几次,都是躲得远远的看一眼。裤子总是太短,鞋子不是脏就是露头,不好意思让你见着。总觉得,”他顿了下,“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他说的这些她从不晓得,只是记得小时候确实有条裙子和布娃娃上的裙子是一个花,是妈妈用一块布做的。她想象他那时候的样子,一个自卑羞怯的小男生,努力缩脚企图把大脚趾藏起来。再细细回味这几年他给予的照拂和呵护,衡量自己无力偿还更觉罪孽深重。一时间酸楚不可自抑,月光下他殷殷切切的目光不忍卒睹。她吸吸鼻子,扭头望向清水河上的一片银光。
  
  他目注她的侧影低声叹了口气,明显感觉刚才那一刻分明靠近了些,却忽地又飘远了。
  
第36章
  他喜欢她的干净,她白皙的小脸和小白袜子对于少年时的他来说代表无法企及的世界,没有穷困和挣扎的世界;他喜欢她的纯净,纤尘不染的眼睛没有泥渊深陷的他熟悉的贪婪与暴虐;他喜欢她,虽然距离遥远,但是每一次贴近都让他心弦微颤,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他低声叹了口气,打开一罐啤酒,学着她的样子对月浅酌。
  
  风里挟裹着隐约的男人嘶吼与阵阵狗吠,方存正循声望过去,是陈婉家的方向。“又是谁家夫妻打架。”他捏扁手上见底的空罐,问她:“要不要回去?太晚了。”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攀着他的肩膀爬回墙头。从墙上跳进他怀中时,长发抚上他的脸,柔软处在他胸口摩擦。他屏着呼吸,未及思考已经俯下头,捕捉到她的唇。她瞬时僵硬,然后在他手掌滑向她后颈时绽开唇瓣,他脑中闪电霹雳而过,将满满的喜悦照得透亮。下一秒,她却用力推开他,向后踉跄两步站稳在墙根处。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的喜悦一丝丝消散,无力捕捉。讪讪地想开口说对不起,她从阴影里出来,“回去吧。”她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双手插在衣兜里,连拖手的机会也不给他。
  
  各怀心事走到巷口附近,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同时发足狂奔。饭馆前聚集了一堆街坊窃窃低语,看见他们两个顿时都住了嘴。陈婉白着脸,进了饭馆门口看见翻倒的桌椅柜台,碎裂的酒瓶碗碟以及满地酒液中的几汪血迹,几乎瘫软在地。
  
  方存正搀着她的腰,扫视一圈,正待发问,远处警笛大作,警车上旋转的红光依稀可见。
  
  “小婉,你舅已经被送去医院了,你舅妈和小宇都跟去了。”
  “我们听到声响出来的晚,给那几个青皮先溜了,没抓到人。”
  “……带刀子的,有纹身,几个都是平头。老二,是不是你们的人?”
  “一起送去医院的还有西街的两个,已经找人通知家里去了。”
  “……这叫什么事!没王法了!”
  
  陈婉脑子里嗡嗡作响, “是哪家医院?”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七嘴八舌的话语里。方存正大喝一声,她才听清自己的第二次发问。拜托了隔壁刘嫂子帮忙看门以及周围街坊应付警察的调查,她和方存正往最近的医院找去。
  
  舅妈和小宇不出所料坐在红会医院的急症室门前,里面两个街坊鼻青脸肿的在包扎伤口,还有两个被推进了手术室,其中一个是舅舅。舅妈泣不成声,小宇强自镇静道出始末。原来今天晚上饭馆里的几个除了舅舅和前街的廖叔叔外其他几个都是西街的街坊,马上就是强拆的最后期限,固守在西街的几十户们也不指望最后期限前能有什么转机,今晚是在馆子里喝酒顺便发发牢骚。陈婉和方存正走后没多久,就来了七八个青皮,手持铁水管一轮猛砸。店里的几个都是青壮,当下互相扭打起来。那些青皮大概也没料到店里人多,朱雀巷的居民向来彪悍,一时见讨不了好,又惊动了邻里,带头的马上喊撤,有两个扭打的青皮脱不了身,于是掏了折叠刀。好在后来赶到帮忙的人其中一个有车,才及时送到医院来。
  
  “那几个青皮长什么样?”方存正问。
  
  “我出来的晚,人多又乱,没顾上仔细看。不过都是平头,有几个纹身的。带头的穿黑背心,外面套了个褂子。”
  
  尽管小宇语焉不详,方存正已经猜出来个大概。陈婉她舅当过兵,遇事沉稳干练,又爱帮人,在朱雀巷一带威信很高。这半年多来带着西街的代表们上访申诉,想是早被人盯上了,今晚是明显的报复和杀鸡儆猴。拆迁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是晚辈,不好多劝阻什么,不过曾经和陈婉交代过,让她和她舅舅说别参与进去。照小宇描述,八九成是接了西街拆迁工程的贺疯子的手下。那帮二进宫的,狠起来别说捅刀子,杀人都不用闭眼。今天幸亏店里人多,不然只有巩家几口的话,后果堪虞。
  
  说话间,西街几户的家人也赶过来,急诊室里乱哄哄一团糟。
  
  “舅妈,来的急没有带钱。医药费……”陈婉惊魂初定,想起这个问。
  
  “我回去取吧,也不知道够不够。”舅妈抹干泪说,“还是送我们来的那人先垫上的,先把钱给人家。”
  
  “何婶你坐着,我车上有,我去拿。”方存正说,“这老晚了也不好让人等。”
  
  “送你们来的人呢?我先去谢谢他。”陈婉问。
  
  小宇指了指,“在走廊头,说这里气味不好闻。”
  
  陈婉越走进越看清走廊昏黄灯光下的人影越是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她瞠目问说。
  秦昊目送方存正大步走出急诊室,才把视线转回来,对窗户外头方存正的背影扬扬下巴,说: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是你送我舅他们来的?”她眼里满是质疑,“你怎么会在我家?怎么这么巧?”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眼神愈见阴鸷,好一会才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这个人丧心病狂的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她呼吸逐渐急促,没法不怀疑。“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会在我家出现?又怎么刚巧遇上我们家出事?又这么好心送我舅舅舅妈来医院?你搞什么鬼?是你做的是不是?威胁方存正还不只,你还来害我舅舅!”她握紧拳头,压抑着渐渐涌起的不齿与愤怒。
  
  他被她连声的质问激得额角青筋直跳,凝目望她半晌,怒极反笑说:“你是在怀疑我?是,我害了你舅,找人打了他,还站在旁边看笑话。然后又发神经把他送到医院来,怕他丢了命。”笑完又压低声音继续说:“你小说看多了还是有妄想症?我害你舅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还想问你,半夜三更你不在家,和方存正去哪儿了?”
  
  “你别管,我问你打我舅的是不是你找的人?”
  
  他睡不着,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她,电话响了十多次都是“你所拨打的用户……”,鬼使神差地兜到她家门口只想望她一眼,随便听她说句什么话,好叫一颗飘来荡去被搓揉得七零八落的心有个着落……听见她家异常的响动,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进去帮忙,他去围堵最后那个拿着折叠刀的青皮流氓时差些也被捅了一刀。来医院的路上,他还沾沾自喜总算有了表现的机会,她终于可以知道他也有好的一面。可是最终换来的是他们的双双出现,并且同样的遭遇,在她眼里,方老二就是英雄救美的侠客,他就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他怔怔看着她,良久说不出话。明明她是他的了,但是他体会不到一丝满足和快乐,象是掬起了一捧水,却只能无奈地看着从指缝里寸寸流失贻尽。那种力不从心的虚无感浸透了整个人,那种随之而爆发的不甘不忿充盈激荡,浓郁激烈得让他害怕。
  
  “你心里是想我承认的是不是?这样就更能验证我是个混账垃圾人渣,这样你就能进一步鄙视我讨厌我恶心我?”
  
  他逼视她,不容她移开视线。陈婉心神恍惚,不知道是因为他眼中炽烈的火焰,还是因为他激愤语气下隐藏的一抹自伤。她缓缓松开拳头,“不是就算了,医药费你垫的?我明天还给你。现在请你离开行吗?”
  
  她等不到他的回答,只有笼罩着她全身的阴郁眼神,阴郁而又灼热。他看似很随意懒散地靠着走廊墙壁,她敏感地察觉到松弛的姿势下是紧绷的准备随时跃起的张力。
  
  “你怕方老二看到我?”他侧头望向急诊室大门,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已经看到了。”
  
  “秦少?”方存正很快抹去脸上的惊讶之色。
  
  秦昊站直了身体,在睇见陈婉一个深呼吸时,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握住方存正伸来的手。“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朋友家人在医院。”方存正问询地看向陈婉,在她避开视线的同时心里莫名一紧,于是直接问说:“你们认识?”
  
  “不认识。”陈婉抢先说,“他就是送舅舅来医院的人。我才道过谢。”
  
  秦昊闻言扬扬眉,皮笑肉不笑地对方存正说:“原来是帮了自己人。”
  
  方存正客气的笑容立时带了几分真诚,“真没想到,太谢谢您了。”
  
  陈婉在心里叹了口气,扯扯方存正袖子,打断他们的寒暄说:“把钱给人家,太晚了,让人早点回去。我们还要过去等舅舅出来。”
  
  人家,我们。秦昊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失,胸臆间的哀凉一寸寸浓烈。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的手上,呼吸郁结。去年春节,他们在某家医院初见,也是在急诊室里,她这样拉着方存正的衣角。今年,又是如此。她永远站在方存正身后,永远站在他的对面。
  
第37章
  等到凌晨三点多,巩自强才被送出手术室,肋骨骨折,最危险的是脾脏破裂,腹部积聚大量淤血。幸而送院及时,否则失血过多很难避免呼吸衰竭以至死亡。
  
  转到观察室后,陈婉劝舅妈和小宇先回家。家里满地狼藉要清理,第二天还要有人轮班看顾舅舅,另外分局的刘叔叔也打了电话来说明天要来做笔录。
  
  心绪平定下来,才意识到又要面对经济上的困窘。她知道舅舅舅妈已经为他们姐弟存好了学费,刚才没仔细问方存正交了多少住院保证金,想来存的那笔钱是不够的。而且舅舅一倒下,饭馆势必暂时没法做生意……
  
  这二十年,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人世之苦已尝大半。即使再有什么惊涛骇浪,她相信终究也能迈过去。只是,坚持到最后,会不会麻木?会不会甘于沦落?会不会全然的绝望?
  ……
  她颓然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浑然不知她对他的影响。他满怀怨愤地去到停车场,又满怀怨愤地折返。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急症室门口的一家四口。方存正低头和她说着话,絮絮安慰着,然后揉揉她弟弟的脑袋。他们象是一家人,而他这个局外者,本该适时离开,却迈不开腿,身体某处越是纠结成团,眼睛越是紧迫不放。方存正只是他们家邻居而已,有什么资格跑前跑后?有什么资格扮演他们家的中流砥柱?
  
  但是所有的不甘不忿在看到她颓丧背影的这一刻烟消云散。
  
  音乐响起,不知道谁发神经夜半来电。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远离狐朋狗友的圈子似乎很久时间了,秦昊慌慌张张将来电按掉,音乐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在她站起来看向他时,他以为又将再次面对她的厌憎,反射性地心下一凛。
  
  她只是很疲惫地抚着额头,慢慢走出来。
  
  “这里不能用手机。”她把门掩上。
  
  “我关了,现在关。”她难得的没有指责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让他很不适应,磕磕巴巴说完,随即按熄电源。
  
  “谢谢你,送我舅过来。”她在听见医生说幸好送院及时时第一次对他萌生了少许感激。
  
  ……
  
  他张口结舌,意外之余是莫名的尴尬,“那个,他怎么走了?”他想起来,于是问,“怎么让你一个在这里守夜?”
  
  他语气中些微的愠怒让她皱眉,强压不快解释说:“他送了我舅妈回去还来的。你怎么还没走?”
  
  他省起自己没有丝毫立场指责,脸上讪讪地说:“回去也是睡不着,所以还是在这里等等好了。”
  
  她在长椅中坐下,困倦袭来,手掌压着干涩的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抬眼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究竟想怎么样?
  
  他也问过自己,但是不确知答案。很早以前是知道的,想亲近她、拥有她象以往任何一桩香艳情事。他沉浸在纠缠追逐中时妄以为只要能得到她必然满足,可是事实截然相反。他蛮横地介入她的生活、用最卑劣的手段得到了她。得到了又如何?他仍旧惶惶,充满了不确定。这种陌生的无法掌控的情绪令他不安,令他困惑,令他有些害怕,令他更急于抓住她以缓解那种害怕。
  
  “知道这样纠缠很让人讨厌吗?对我做了那些事,我没法告你,没法讨回公道,我认了。你何必还要拿他来要挟我?”她神情委顿,连声音也没有了以往的汹汹气势,“他又没得罪过你,你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你离我们远远的好不好?我求你了,你别再来打扰我们好不好?”
  
  她彻底放弃尊严哀求,他掉转头,无法正视那对殷殷渴望的眼睛。刹那的心软让他呼吸一滞,想到将来没有她,想到她以后或者会和方存正在一起,只觉得有只无名巨掌撕扯着他的心,剧痛难忍。他强自压抑心神,沙着嗓子问她:“这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不是护着他,是觉得他很无辜。他和你不一样,你们这些人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苦,他小时候连双新鞋子都买不起。他做的事情是不好,可他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他走到今天付出的代价你没法想象。他和我们的事情无关,你为什么一定要拉他进来?你都已经……我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他是不满足。他记得他完全占有时她忍痛的表情,他几乎想终止虐掠最后依然是重重的伤了她,他承认自己手段卑下,但是毫不后悔。按照她的性子,他如果选择象方存正那样默默守候与奉献,恐怕他们一生都没有交集的机会。他不后悔,他一遍遍地重复给自己听。只要给他补偿的机会,他会好好对她,比以往任何人都好的对她。
  
  他眼神深邃莫测,居高临下睨视她许久,才语气平静地说:“不满足。我要的不只是那样。”
  
  她眼里遽然而起的火焰几乎能穿透他,然后逐渐黯淡,化为一丝火苗最终熄灭。“我如果不管方存正死活的话,你真的会那样做?”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无力而空灵。
  
  她的话像是触及了他的心,那一处徒然一震,几乎难抑冲动想为自己辩护。可一番挣扎后,他绷紧脸,望向走廊尽头决然说:“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而且会做的很彻底。他那个厂子不小,一时脱不了手。你也别想着通知他转移,转了也没用,帝宫在那摆着。别忘了,我曾经说过,帝宫某个角落随便丢一两包粉很容易。”
  
  她良久没说话,最后哑然失笑,说:“我是不是扫把星?谁对我好一点一定会有些三灾六难的。”
  
  她弯起的嘴角上挂着的嘲讽和失意让他心口一堵,恻恻而痛。
  
  “你的不只是那样是什么样?说明白点好吗?一次两次、三次?多少次才能满足你的……”她嘴角弯成弧形,似乎觉得此刻无比好笑,“我要问清楚。”
  
  多少次?他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愣住。他只是想在她身边,不管她喜欢的人是谁,他喜欢她就够了。“三年,跟我三年就行。我们两好好处,该给的我一样不会少。”他听见自己说,有三年的时间软磨硬泡,足够让她重新认识他、重新了解他,只要她愿意给他机会,他有自信能弥补之前的一切。
  
  “三年。”她喃喃重复。
  
  是谁说的:“给我三年时间,我把那些都慢慢转给猴子他们。三年你也毕业了,到那时候你给个机会给我让我好好追你,行吗?”
  
  类似的话为什么听起来全然相反的感受?她在心里冷笑,曾几何时她羡慕蒋小薇,甚至把她当作奋斗的目标,后来对那个女人的行事准则产生怀疑的同时也有些不齿。可是世道轮回,她不齿别人,殊不知自己也要走上相似的路途。
  
  “三年后你放过我,放过他?”
  
  如果三年后她还是不原谅……,他暗自咬牙,拒绝相信那种可能,“说到做到。”
  
  “我信不过你。”她嗤之以鼻。
  
  “那你说怎么样?”
  
  “我要你发誓,发毒誓!”她眼神咄咄逼人,周身不管不顾的凛冽之气。
  
  “至于吗?我拍胸脯保证过的事还没有反悔过的。”
  
  她冷笑,“我信谁也信不过你。你不发誓也行,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就是。你去举报方存正,让他吃牢饭;我去市政府省政府门口诉冤,告不倒你也要把你的臭名广告天下。”
  
  他们四目相投,静静地对峙良久。
  
  原来她恨他如此厌他如此。乍悟之下,他呼吸几乎停滞,怔怔凝视她眸中流光,喃喃应说:“好,我发誓。不过你呢?你能答应我再不见方存正?还有,能把我们的事告诉他让他以后死了那条心?别诓我他是你邻居什么的,他什么心思瞎子也看得出来。”
  
  她眼中的哀婉稍纵即逝,凌厉之色瞬间恢复,“我答应,我会和他说。”
  
  他紧抿住嘴,心头掠过某种陌生的感伤,似喜还悲,形容不出其中百种陈杂的滋味。结果看似达成,为什么他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接着苦笑一下语声艰涩说:“皇天后土,我秦昊在此发誓,三年后绝不再对陈婉方存正和他们的家人朋友再做纠缠和任何不利的行为。这样行吗?”
  
  “不够。如果违背今日之誓言,让我龟龄鹤寿,长命百岁。但是众叛亲离无归依之处,沦落潦倒终生。”
  
  “用不用发这么毒的誓?我受报应了真能让你高兴?”如此滑稽如此戏剧的场面,他几乎要拂袖而去,只是沉溺在她星眸中,两条腿如有铅坠,半分不能动弹。
  
  “我当然会高兴,做坏事的人有报应为什么不该高兴?我恨不能现在就看到你有报应。”她语声很轻,但是其中的怨毒如暗潮汹涌。
  
  “如果违背今日之誓言,让我龟龄鹤寿,长命百岁。但是众叛亲离无归依之处,沦落潦倒终生。”暮春的夜晚,他遍体生寒。那寒意渗透四肢百骸,象是在里面生了根,重重密密地渗进了骨髓。
  
第38章
  梦里浮光掠影地一遍遍回忆前尘旧事,连小时候蹲厨房里帮妈妈剥蒜头的事都梦到了。在梦里还有白床单下舅舅魁梧的身躯,渐渐幻化成妈妈孱弱的身子,鼻子上罩着氧气,艰难地吞吐着,自己扎着羊角辫站在病床边,只会嘤嘤地哭。那时候是几岁?时间太久远了。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眼角还有残泪。
  
  清晨舅舅麻醉药药性过去睁开眼睛那刻,她和方存正同时站起来。舅舅也不知是否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影,眼皮打开数秒,又阖目昏睡过去。视线与方存正相撞,她马上心虚地移开,总觉得他半夜回来后看她的眼光带着征询与探究,惴惴的,暗自担心他看见了什么。
  
  后来天大亮,医院里人声渐沸时,舅妈拎着两袋生活用品进来,眼里都是血丝,想是一夜没合过眼。“我叫小宇照常上课去了,不能耽误他。厨房里做好了早餐,回去吃了好好睡。”
  
  方存正习惯了晨昏颠倒的生活,毫不见疲态,只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她望向车窗外倒后而去的景物,想明白之后心中便微澜不起。他看见什么听见什么猜到什么,都不重要了。所有的发展早已偏离了既往的轨道,尘埃落定,无可挽回。
  
  车到巷口停下时,她抬眼讶异地问:“你不回家?”
  
  “我还要回帝宫和唐会看看。”见她只是哦了一声便准备下车,他拦住她推车门的手。胸口起伏许久,想问什么终究还是强行忍住,只是说:“晚上我来接你去医院。”
  
  “不用了,你顾着生意吧。”
  
  “没事,有猴子他们看着我放心,反而是你,一个女孩家守夜我放心不下。医药费什么的也别担心,拣好的用。”见她张口准备推辞,接着说:“当我还巩叔的情,当年要不是他和你舅妈嘴上省些下来周济我们家,我和我哥早被我妈丢进清水河里了。”
  
  他每次帮忙,总是拿这个作幌子,顾及她的自尊,怕她拒绝。她记得自己努力地平复着心底泛起的酸涩,点点头。但是开了车门又关上,踌躇了片刻决意挑明,问他:“你刚才真正想说什么?”
  
  方存正深吸一口气,最终忍不住说:“我出电梯的时候,他进隔壁电梯。秦小五。”
  
  她看向方向盘上他骨骼粗大的手掌,捏紧了又放松,如此重复。暗叹口气,说:“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
  
  “你昨晚已经骗我说不认识了,我再问还能问出什么?”他扬扬拳头,狠狠落在她车座后背上,震得她身体微颤。“那我现在问你,你们什么关系,给我个明白话。”说完又迟疑,小心翼翼道:“只是一般的认识是不是?”
  
  “你心里明白不是。”她低垂着眼,怕他轻易看出她在说谎。“认识很久了,觉得他很适合。”
  
  “他很适合。”方存正喃喃重复,“那是谁和我说跟我平实安稳地过日子也挺好的?是谁答应过给我三年时间的?说完话转头就忘了还是一直在逗我玩?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文化、做的事不是正道,你没那个心思就别给我希望别哄我开心!”
  
  “我没有哄你玩逗乐子的意思!”随着他音量逐渐提升她也忍不住大声辩白,触上他剜人的目光又倏然避闪开。
  
  他大掌托着她下巴强行把脸转回来迎向他,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和我说你不喜欢他,你们不是真的,你不喜欢我才找他来拒绝我的。”
  
  她吸吸鼻子,回视他眼睛,掷地有声地说:“是真的,我喜欢他。”
  
  “喜欢他什么?有钱?家里有权势?长得帅?”他放下手,转眼又托住她的后颈摇晃着,眼里挣扎着眷恋和伤痛,“我不信,你不是这号人。你要是贪那些东西我们早在一起了,和我说你不喜欢他!说给我听。”
  
  她被他摇得头疼欲裂,挥手一把拨开,“是真的,我要说多少次?我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骤然而来的安静淹没了狭小的空间,他鼻息粗重,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转身望向车窗外。好一会才问:“昨晚,在纯阳观里你是打算和我说分手的是不?”
  
  她分明看见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银光,但还是强自镇定淡然回答:“我们没有开始过,又何来分手?”
  
  他如遭痛击,张大嘴想说什么,接着又合上。不停地点头,最后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我明白,是我,一直是我不争气,明知道不可能,还一直骗自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屏着呼吸一遍遍在心底重复着。他粗糙的拇指抹上她脸才意识到眼泪滑到腮旁,“哭什么?你这样我又会误会你心里有我。”
  
  “对不起。”她压低嗓子压下那抹哽咽。
  
  “他对你好不好?那个人……你要看清了,别傻乎乎被人骗了。”他笑得太难看。
  
  “对不起。”
  
  “回去吧。一宿没睡,我不该这时候说这些的。今晚要是、要是有人送,我就不来了。”
  
  对不起。她抹抹再次湿润的眼角,蜷缩在床侧。脑海里闪过另外那个人不可一世的样子,闪过去年春节方存正在他们面前前倨后恭的卑微,恨意发泄在手指上,指甲深陷在掌心。
  
  闭上眼又是方存正强作的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为你好。
  
  方存正自那天起没有再出现,只是偶尔托六指送些东西来。在舅舅被转到高干病房后,连六指也绝了踪影。
  
  舅妈满意地四处打量,问说:“存正这些天怎么不见人?这孩子真是想不到,朱雀巷里就数他最有本事了。”
  
  舅舅倚着床头,不太高兴地说:“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普通病房不一样?”
  
  “普通病房我和小婉守夜不方便,这里和普通病房一个价,为什么不住?又不用看小护士的脸色。说来说去还是存正有本事,认识的人也是有本事的。不是他的朋友介绍,哪里有这待遇?小婉,前天带院长和主刀医生来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
  
  陈婉面色微变,暗自庆幸背对着舅舅舅妈。“好像是姓秦。”那个人没有通知她自作主张给舅舅换了病房,她只能托辞向舅舅舅妈解释说是方存正的朋友。她明白天底下的规律,一定会有无数个后续谎言替第一个圆谎,时间问题而已。想及自从认识他开始自己的生活就偏离了轨道,那个秦字说出口连她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慌忙掩饰说:“舅,先喝汤。羊肉汤炖了一天,足够火候的。”
  
  “不指望我们小宇将来象人家那样出人头地,能有人一半也行了。不然憋屈在朱雀巷里,一辈子受欺负的份。西街那里已经正式动工了,最后那天有两户假装不在,被人强撬了门进去,所有东西都丢了出来。”舅妈叹息。
  
  “行了,还说个没完了你。”舅舅失血多,几句话已经气喘起来。勉强喝一碗汤,说:“小婉也别请假耽误功课,我再养几天就能出院。存正那儿帮我带话,他垫上的医疗费晚些我回去了给他。”
  
  陈婉拧紧了保温瓶盖,嘴上应了一声,心里明白方存正怕是恨她至深,摆明了不愿再见。
  出了医院大门,那人果然在老地方等着。陈婉停住脚,面对他的死缠烂打就象深陷在流沙里,无力而又无奈的感觉缠绕着,自拔不能。
  
  秦昊接送了几天,习惯地伸来手接过袋子,若有若无的笑意扬起在嘴角,毫不介怀她绷紧的脸。
  
  “新车,味道有点大。”他打轮子时说。
  
  她看一眼散发浓烈新皮子味道的奶油色座椅,撇撇嘴角。“你多久去一次医院?”
  
  他不明所以,斜睇她一眼。
  
  “我是说,你多久去检查一次身体?”
  
  他低笑,“放心,我身体有多壮实你又不是不知道。”
  
  “换车换女人,对你们来说,大概和换衣服一般简单。”目注他扬起的嘴角一分分垮下来,她回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语带讽刺地说:“不需要定期检查一下传染病什么的?”
  
  他恼火地瞅她一眼,抿紧了嘴。红灯时才淡淡说:“那部车被方老二砸了。”
  
  她收起笑容,“别诋毁他,他不会做那样的事,小人行径的是你,别把天下人想的和你一样。”
  
  “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已经看过了,是他的人。你已经和他说过了?他什么反应?难怪这几天我在医院守着一直没见他人影。”他眼里恢复笑意,说:“不是他指使的,也是手下的人帮他泄忿,我记得他们叫你嫂子来着。你别往心上放,一部车我还没看在眼里,不会去找他麻烦。相反,我乐着呢。”说着拉住她的手,嘻皮涎脸地说,“最近身体是有些不对头,不如今儿晚上你帮我检查检查?”
  
  她一把甩开他的爪子,咬牙切齿。“去死!”
  
第39章
  陈婉凝神细听身后低沉的呼吸,确定他已经熟睡。
  
  他的手臂重重地搭在她腰上,她尽量把动作放轻放缓,托住他的手腕放向一边。然后溜到KINGSIZE大床的另一侧,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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