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女人?”
“……雅恩莎撒。”西芙翻了个白眼。
“哈哈,怎么把她也算进去了?”
“你不是跟她关系好吗?虽然姐姐真的看不惯她。哪有女人一天到晚就是老公老公叫个不停的,真是丢死人了,我敢保证三'十年后她还这样。”
我摇摇手指:“她肯定还是每周定期向四周汇报说‘我和索尔这回是真离婚,真的离婚了’,然后过两小时说‘我想死老公了’……”
西芙弯着眼睛大笑起来。自从她决定模仿古尔薇格后就很少这样自然地笑了。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 “索尔这个男人也可以去死了。”
“提尔多好,又体贴又浪漫,还长得这么帅。你就好好珍惜身边人吧。”
“喜欢姐姐的男人多了去,他算什么。你喜欢送你得了,我不稀罕。”她拨了拨头发,伸了个懒腰,“况且,并不是对你好的人就真是你想要的。就像洛基,他对你够好了吧,你却还是挂念奥汀。”
“胡说什么。”
想来我的脸色不大好看。已经这样明显了吗?
“你骗谁都可以,但骗不过姐姐。”西荚靠近一些,懒洋洋地说道,“你可以做对不起洛基的事,毕竟他死了我也不管。但是,不可以做对不起部落的事……知道吗?”
望着她碧蓝色的眼睛,我正犹豫着是否要承认真实想法,却看见前方有人群正在靠拢围观着什么。我和西芙走过去,挤了许久才看到里面的情景:
长长的队伍前方,一个头戴白色布条的男子手捧竖琴,拖着紫色破旧长披风垂头缓缓前行,他的手臂上有和我一样的束缚魔法印记,身后跟着两列来自王宫、面容冰冷的士兵。
“原来又是他。”西芙抱着胳膊说道,“每个月例行的游街示众嘛。”
“那是……布莱奇?”
“对。”
布莱奇,阿西尔部落的诗神兼最优秀的幻象术士,曾在奥汀第一次带兵入侵华纳海姆时受伤,不幸被华纳神族捉走,过了两年多都一直被俘虏在海尼尔皇宫。主神成为俘虏这件事其实真打击着阿西尔战士们的士气,明明可以用多种方法救回布莱奇,奥汀却在最后一次来访前都不曾尝试过。
从魔法学原理来说,打上了洛基的刻印后,整个华纳部落每个城市边境都布满了强度等同于他魔力的结界,其中以莫金海港外沿的结界强度最大。
看向布莱奇,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两周后的凌晨。
潜人大牢、将九大世界最顶尖的幻象魔法融入试管溶液、迷惑守卫、寻找契机、观察地形……在经过两周滴水不漏的越狱计划及实行后,我和布菜奇在凌晨时从海尼尔皇宫逃出,将会惊动洛基的魔法刻印陷入沉睡,并在每个城市的边境实体化那些虚拟的结界。
到莫金后,我们从码头来来回回瞬移了一百二十余次,总算把最后一个实体化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打出了一个小洞。
此时,被布莱奇召唤而来的黑羽凤凰正挥舞着巨大柔软的翼,在金侬加裂缝上空等待着我们。
“真不敢相信……洛基这个怪物的魔力简直就像无限的一样,这个小洞不出一分钟又会恢复,我们得抓紧时间。”布莱奇扶着码头上的栏杆,一边喘气看着下面的无尽深渊,一边擦接头上的汗,“好了,我数到三,一起跳过去。可能会受伤,但要忍着,出去以后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
“一。”
无形防护壁上,金色的破洞边缘在微微颤抖。
“二。”
我深呼一口气。
“——三!”
我闭着眼睛与他一起瞬移向那个洞口。
强大的反弹力量朝我们袭来,火红色的光芒像是会灼烧人的身体一样,将猝不及防下坠的两个人团团包住,并拖回码头。
我们吃痛捂着手臂,一起抬头。
一个人影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自空中移来,站到了我们面前。
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那是还穿着睡衣、一缕鬈发翘起的洛基。脸蛋虽然好看,却非常没形象。
“如果不是做了关于你的噩梦,我恐怕还不会发现你们准备跑了吧。”
看着他渐渐靠近,我和布莱奇立刻站起来,准备施展护壁保护自己。但是彼此心里都有数,就算是十个我们加起来,都斗不过这个第一战斗力的破坏神。
“为什么想跑?”他看向我,一睑不解的模样,“我对你不好吗?”
又是这样的表情。每次他一露出这种神情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我提防地站在布莱奇面前,将手放在尾椎处的短剑上。
来自巨大裂缝的冷风袭来,舞乱了洛基的发。那一头微卷的红发就像是午夜的玫瑰,在寂寞与黑暗中散发着惊魂的美丽,嗜血的芬芳。
他眯着眼,走路的姿势缓慢优雅,却让我与布莱奇不由自主一退再退。
终于,我们被逼到了码头的后方。
在布莱奇一只腿不小心迈出的时候,强大的刻印反弹力量从背后冲来,将我们重重往前推了过去。
几乎扑倒在洛基的身上,我敏感地后退两步,抽出后面的短剑,指向他:
“不要过来!”
洛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眼神冷冽地看着我,又逼近了些。
布莱奇对着洛基迅速施展了幻象术,却被洛基扬手的回旋魔法击中,自己陷入了行动不能的状态。这期间,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肩胛骨上。
“再过来我杀了你!不要过来!”
“那就杀了我吧。”他扬起嘴角,露出了邪气的笑容,“在你的手中死去,也好过亲眼看见你回到奥汀身边。”
“你……别过来……”
心中告诉自己,很简单,举剑,刺下去……双手却只能举在空中发抖。
他握住我的双手手腕,毫无攻击性地将我拽人他的怀中,温柔地含住我的唇瓣。
洛基的口腔中一直有花瓣一般的香味,夹杂着许多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感情,通过这个轻柔却绝望的吻,在沉重的甜蜜回忆中又添加了深深的烙印。
他掰开我的手指,取出短剑,将它丢到了码头外的深渊中。经过那么多个无眠夜的挣扎才堆积起来的防护墙,就这样简单地、未受到一点破坏地被卸下。
……直到奥汀的容颜浮现在脑中。
“不——”
我推开洛基,局促不安地抱住双臂:“洛基,对不起。”
“……你又想说什么?”他侧过头,有一丝恼怒。
“虽然会难过,但我从来没为自己所作的选择后悔过。不管是觉醒时抛弃身为依娜的记忆,还是觉醒后回到奥汀身边,甚至会想作为个全新的人和你在一起,也不会感到后悔……”
他慢慢抬起头,眼中的迷惑渐渐转为惊讶。
“今天也一样。”我继续说道,“想要离开,想回到阿西尔部落——”
“等等——”他打断我,“你真的想起来了?”
“……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看焰火那一天晚上开始。”
“骗人。我不相信。”
“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不相信。”洛基捧住我的脸,仔细地观察着,最后肯定地说道,“如果你有记忆,就不会舍得走。”
原来这段时间的消沉全都是源自于那些过去,太过美好,反而变成了负荷。
无论怎么掩饰,怎么试图无视,怎么假装漫不经心,都无法抹去的记忆。那一份曾经将自己简单的一生中唯一一份感情毫无保留交出去的记忆;曾经因以为他爱着其他女人而嫉妒到辗转反侧的记忆;曾经在酒醉夜晚对自己偷偷许愿,希望嫁给这个人的记忆……作为依娜,所有的感情空白,都已填满了他的名字。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不知是怎样的力量驱使我回答他的话,“与你在一起时,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恋爱白痴,所以才以为对一个外貌漂亮的人有好感就叫真爱。实际上,那也真的不过是好感而已,甚至构不成喜欢。”
“真……的?”
洛基凝视着我,声音很轻。
“就像所有人都有过的初恋一样,很简单,美好,但不会有人会惦记着它过一辈子。”看着他眼巾渐渐暗淡的神采,我一咬牙,“这与几千年前的记忆比起来,太微不足道。真的只是人生里小小的插曲而已。所以,忘了它吧。”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他睁大眼睛,像是孩子一样眼神迷茫而无焦点。
“从来没有过。”
“可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什么?”
“你所说的,跟很多人的初恋一样的意思。”洛基的嘴唇被寒风吹得发白,声音也虚弱起来,“我这辈子只爱过个人,翻来覆去也只是这一个。
初恋一直伴随着我的人生,一直到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该怎样像其他人那样不去惦记它?”
心脏早已被他这句话伤得千疮百孔,却没有任何让它停止流血的方法。
我只能僵硬地看着他,持续着几乎没有尽头的相互伤害:
“洛基,放手真有这么困难吗?”
“放手……”
“是。”我伸出戴着结婚戒指的手,“我可以继续留下来当俘虏,但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二十分钟后,我看着骑上凤凰背的布莱奇:“现在回去吗?”
握着空空的手,没有印记,也没有戒指,想起洛基刚才说的话,一时精神有些恍惚。他说“我会试着去做”的时候,眼神并不伤心,也不绝望,但平静到几乎空洞。
他让我们走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布莱奇突如其来愤怒的吼声将我拉回现实,“这种时候你应该陪在陛下身边,而不是和这个犯下滔天大罪的华纳巨人杂种待在一起!”
听他这样说,我竟电有些动怒:“洛基确实有错,但你不能如此种族主义。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不可选择的。”
“爱神殿下,你清醒一点好吗?难道定要到陛下已经死了,永远消失了,你才会明白该珍惜什么人吗?”
我先是一怔,然后苦笑:“我绝对会忠于他,但请收回你的话。奥汀永远不会需要我。我也不希望他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保护我上面,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布莱奇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待在华纳部落吧。何况你现在赶回去都未必能见到他了。”
“什么意思?”
“陛下已经去世了。”他顿了顿,“三年前,在他觉醒的时候,寿命就已经到达极限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觉醒和去世是两回事。还是说,你的意思是三年前,作为普通神族的修因去世了,现在的他是主神奥汀?”
“不。陛下从来就不曾是普通神族。诸神的黄昏时他并没有死。”说到这,他的眼中溢满了眼泪,“他真正去世,是在觉醒那一天。”
虽然早有这样的猜测,但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去世的事实还是禁不住感到诧异。我摇摇头,疑惑道:“你彻底把我弄糊涂了。如果他死了,那现在的奥汀又是谁呢?”
“是他的思念体。一个寿命不会超过一千日的思念体。”
不灭的思念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被这个恐怖的笑话吓得不轻。在脑中设想这种说法是事实的情况后,我板着脸生硬地说:“布莱奇,你一直以忠诚闻名,今天为什么反复开这种很没原则的玩笑?”
“我没有说笑!”布莱奇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他提高音量说,“诸神的黄昏最后一战是与洛基的决斗,他其实没有被洛基杀死,相反是洛基在被他重伤的情况下自杀了。所以,那一战结束后,活下来的神族只有他一个。
创造新世界后他篡改了历史,让世人以为洛基杀了他,因为当时他已经耗尽所有的神力,也失去了重生的机会,不然人们一定会知道他没有死而打听他的下落。”
然后,他向我具体说明了后来发生的事。
奥汀一直匿名在阿西尔部落生活,鲜少与人打交道。直到重生纪元2866年,残暴不堪的阿西尔法王费尔德掌控了整个议会与高层神族,并且贪财好色,胆小怕事,从不讨伐不断袭击自己部落的华纳神族甚至巨人族,放任他们在本土屠杀侵略。有大概十年时间,阿西尔部落不论是在经济、军事还是政治方面都处于临近崩溃状态。
奥汀终于无法忍受,化名修因重新回到政治舞台,很快就击垮了费尔德王的政权及其爪牙。时隔两干七百多年,记载有奥汀外貌的文献基本已经完全失传,保留下来的只有他年轻模样的全身塑像和油画,当时的修因留了胡子,捏造自己出生年为2745而且外貌也确实像中年神族,众所周知所有重生的主神一定会出生于2900年后,所以也没有人察觉到他就是奥汀。更何况不论在华纳部落还是阿西尔部落,每个神族每年都会接受能力调查,分神力、魔力和武力三类,修因的结果魔力八级,武力九级,神力零级。而研究者按照当代的标准推算过奥汀应该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神力十级的神族,所以更不会有人怀疑他。
奥汀重新统治阿斯加德以后一直在寻觅合适的接班人选。
2900年后,一直有传言说十二主神中有一个不会重生,几乎所有了解情况的人都以为是爱神,实际上那个人是奥汀。
到这里我已不愿再听下去,我摇摇头说:
“好吧,就算他耗尽神力来创造了新的世界,也顶多变成一个普通的种族,怎么可能失去重生的机会?”
“殿下,陛下当初会强制逼你觉醒,是因为他知道了洛基杀了你的事实,而在那之前,他直以为你是自杀。如果他在重建新世界之前就知道这一切,一定不会允许洛基有重生的机会。”
“我知道。所以呢?”
布莱奇看着我没说话。
但很快,心却像被无形的火烧成了灰烬。
——黄泉之路。
当初洛基对我念了黄泉之路的咒文,让我失去重生的机会。而他当初似乎也做好了彻底毁灭的准备,所以在与奥汀决斗后目杀,每一步都做得很绝,却没料到奥汀会挽回一切……“殿下认为是什么力量让你重生的呢?”
霎时间,极端的惊恐已将我吞没。众神碑上奥汀突然变成灰色的名字也在脑中闪过。我摇摇头,捂住脑袋:“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在诸神的黄昏时,他先把自己重生的机会让给了你,才用神力创造了新的世界。如果没有诸神的黄昏,我想他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是众神之王,肩负重大责任,不能因为儿女私情放弃了部落。但直到面临世界的毁灭,他将消耗所有神力变作普通的神族,没有了部落的重担,他也会因此变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吧。”
“一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爱妻子胜过自己的普通男人。”布莱奇看着远处的山脉,像是在尽量转移视线一样,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你的思念体消失以后,陛下伤心了很久……哭了很多天。”
提起思念体,我突然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即反驳他:
“原来你也知道思念体?我父亲这么爱我母亲都只变成一小团光,也只说了一句话,只持续了半小时,却已成了九大世界的奇迹。而你现在打算告诉我,奥汀是一个活了三年多的思念体,和真人没区别,会走会动会吃饭……会不会太可笑了一些?”
“连你的思念体都变成了你自己的模样,陛下的为什么不可以?”
“我的思念体变成了我自己的模样?”
“对,这也是他伤心欲绝的原因。因为在那之前,他都以为你爱着洛基。”
“但是一千日的思念体,而且和本人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啊。”
“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布莱奇说道,“修因消失、奥汀以年轻时的实体出现在阿西尔部落后,检测神力的结果也是十级。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的神力回来了,阿斯加德却还是没有变回以前的模样?”
依然完全无法接受他说的事实,但心底的绝望蔓延得越来越快,快到让人几乎失去了理智。我抓着他的衣领,大声说道:
“你在撒谎!你在撒谎!!”
“还有,你说为什么他不来救我?因为在知道一切以后我无视他的命令坚持要告诉你这一切,所以他就直接在与华纳部落交战的时候故意把我丢到了敌人阵营里去!”
“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奥汀那种绝情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他还活得好好的,你这个叛徒——”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毫无说服力。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很多问题的答案也变得显而易见。
回想起自己回到阿斯加德以后经历的事。奥汀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时而说到一半的话,还有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对我说: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分明因我和洛基和好而嫉妒,却在我提出要他和我在一起直到我死后,回答说: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还说,能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都是如此简单,寻常男人在抛弃情人时最常说的决绝的话……我当时只觉得受伤,却不曾想过这背后的含义。
“如果真是这样……”我望着他,喃喃说道,“我接受不了。我宁可成为死去的那一个,也不愿意接受……”
“弗丽嘉殿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气。
“可不可以重新选择,让我换回他的重生机会?”
“你应该知道必须同样阶位、或者更高阶位的神祗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阶位最高的神祗就是陛下……况且,这种牺牲是不可逆转的。”
“可不可以试一试呢,万一我做到了呢?”
“殿下,回去好吗?”布莱奇拍拍我的肩,“离一千日满没有多少时间了,回去陪陪陛下吧。”
在返回阿斯加德的路途上,布莱奇跟我说了很多的故事。作为诗神,他生来似乎就有种能把语言变美丽的魔力,就算是再普通平常的小事,也能被他描绘得如梦似幻。
例如我的出生。
原来我真正的出生地是在汉德城,于2969年寒冬一月的一个晚上。尽管那些年主神重生在九大世界已经是最热门的话题,但对于悉知一切的奥汀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谜题。这也是阿西尔部落主神在第一时间内觉醒而华纳部落却迷雾重重的原因。
我诞生以后,奥汀立刻就知道了,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汉德城,找到了我。在见了当时的帝王修因后,我的亲生父母毫不犹豫地把我交给了他,期望他能将我栽培成有用之才。
在接到我的同时,奥汀在还是婴儿的我额上轻轻一吻,就把我送到了华纳部落。和他这些日子远离我的理由一样,他不愿意重生后我再和他牵扯上什么关系,最好在很远的地方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并且得到最平淡的幸福。
吉尔村是华纳部落最适合居住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那里地理位置比较偏僻,而且很难被入侵的敌人发现。所以他把我送到了我的养父养母家。在村巾安定生活下来以后,奥汀经常悄悄过来看我,也会通过各种方式让我的家人赚很多额外的收入,却是在他们无法发现的情况下。
听到这里的时候,强烈的怨恨却远远超过了感动。
如果一切真的照着他的计划进行下去,总有一天,我也会觉醒,然后回想起所有的事。到那时候如果再发现奥汀已经死去,并且知道永远不会有机会与他见面了,情况会有多么糟糕?甚至到那时候,如果我还不知道他消失的原因,就跟其他人在一起,最后渐渐淡忘他……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吗?
原来,奥汀电是个自私又自我的人。
阿西尔神族入侵之后,他和我失去了联系。直到我搬到了王都华纳海姆才被猛追西芙的索尔发现。当时奥汀原本想方设法想要把我弄走,生怕我和华纳海姆的神祗们认识了,到时候又不免与他对上。可是,当时我和洛基的相爱速度太快,他没来得及阻止我们就已经订婚了。
“陛下的心情应该很好理解,一个是前妻,一个是弟弟……希望她幸福,却会感到嫉妒和寂寞。”布莱奇说道,“在你出生之后,他经常对旁人说,‘最近的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但实际又过得太快’。我一直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然后我立刻想起来参加我和洛基订婚宴的奥汀。
他曾在风雪中站立,在阳台下眺望着我。当时我总觉得他已经在那里站很久了,在离我有一段距离却如何也走不到的地方,一直沉默着,等待着……他也曾在夜晚的台阶上抚摸领口间的金蝴蝶项链,说:再多美丽的女人,都比不上多年前和她坐在草坪中的一杯下午茶……当时的我也没有想过,那个在他描述中几乎完美的“她”,会是什么人……还有在他即将离去时,在雨中的亲吻。
当时就有很难过的感觉,此时想起,更是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那以后,奥汀就消失了吗?
可是为什么会在那个吻之后?
是因为对我的失望,还是他已经可以放心离去?
“现在的奥汀……真的是思念体吗?”我低声问道。
“……是。”
“那他能思考吗?还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残像?他还能算是奥汀吗……”
“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布莱奇明显不悦,“不管他是不是陛下,抑或是一个残像,都与陛下有关系不是吗?难道说只是思念体你就不会再重视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立刻摇摇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想确认他的存在而已。
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抵达阿斯加德的时候还是下午,奥汀和诸神都还在神殿中忙碌。因为没有自信在面对奥汀时不失控乱说话,我让布莱奇去找奥汀,自己回到雾海之宫等候。
刚迈进寝宫,我就看到了坐在洛洛身上几乎把洛洛压扁的法瑟尔,还有围在旁边手足无措的侍女们。见我回来了,她们都又惊又喜,迅速撤退。我跑过去教训法瑟尔,他的紫色眼睛变得水汪汪,然后哇地大哭起来,扑到我的怀中。
我很想念法瑟尔,但此刻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很快,欢呼声在英灵神殿响起。想来布莱奇已经通知了大家我们回来的消息。
我抱着法瑟尔,却一直惴惴不安。
如果见了奥汀,询问他关于思念体的事却被否认了,那该怎么办?
如果他承认了,又该怎么办?
如果我没有等来奥汀,却等来了他已经消散的消息,该怎么办……法瑟尔抬头用水灵的眼睛看着我,伸出一根白嫩的小短手指擦掉我的眼泪。一时更没安全感,我抱紧他,眼泪流入了他胸前软软的布料上。
不知过了多久。
空荡的寝宫一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回来了。”
我飞速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奥汀。他穿着他最爱的黑色军靴,还是如此帅气,带给我更多的却是怀念,就像是陪伴着自己成长的亲人。
他明明就在我面前,还好好的……但在他朝我走过来的过程中,我却感到了更加绝望的悲伤。
“嗯,我回来了。”我把法瑟尔放进摇篮,刚蜷缩起来准备睡觉的洛洛立刻被他骑住。我转身走向里面的房间,“进来说吧。”
奥汀随着我静静走入我的卧房。
“欢迎。”他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会再也见不到?”我敏感地问。
“因为你原本打算留在华纳海姆,不是吗?”
“是,但也不可能见不到。战场上,外交时,总会见到。”
“或许吧。”奥汀沉默了一会儿,“……你哭了?”
眼睛疼得已经睁不开,肯定肿得很难看。我揉揉眼睛:“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你。”一边说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流出来,“奥汀,不要再抛弃我了好吗?”
奥汀漠然地看着我,就像是布莱奇在撒谎一样,他的眼神还是冷冰冰的:“怎么又是这个话题?不是说过了吗,我做不到。”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让我待在你身边,以怎样的形式都可以。”我又说道。
奥汀皱了皱眉,转身就走。但刚走了两步,他又突然站住脚步,有些不耐烦地说:
“弗丽嘉,我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不会做这样不自爱的事。我都已经说过了多少次,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在一起,难道一定要我说出很厌烦你的话才肯放弃吗?”
“我只会对你这样。就算你厌烦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请不要离开我。如果失去你,我会受不了。”我哽咽着,“真的会受不了。”
奥汀的身体先是僵硬着,然后开始微微发抖:
“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讨厌不懂自爱的女人。”
他将我狠狠推开。我踉跄跌了两步,抬头却看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奥汀,你听我说完!”
他像是逃跑一般,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而且死之前也没打算接受我,那我会陪你死。”说到这,我火声喊道,“——我会跟你一起死!!”
奥汀快速回头,以极其震惊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快速朝我走来:
“你在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他慌乱地握住我的双臂,“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抬头望着他。夜色一般的发,熟悉的轮廓,还有那仅在梦中望见都会让人垂泪的,我所深爱的眼眸。
看着他消失,永远从我的生命中离去……竟是等待了千年轮回的结果。
就算是眼前这个不真实的思念体,也会跟着烟消云散吗……“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诉过你我的愿望?”抚摸着他的脸颊,我轻声说, “你和我,变成最平凡的夫妻,享受最平凡的幸福。”
奥汀渐渐松开手,像是已放弃最扁的挣扎:
“你……都知道了?”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将离我而去,那我会毫无责任与负担,也随你去……”
“不可以!”奥汀打断我,怒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那你就欠了我!
永远也还不清!”
“我早就欠了你了。”视线里的他变得模糊,嗡嗡的耳鸣让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让我永远陪着你,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不好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奥汀似乎更加愤怒了,“你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听到没有?”
“对不起你的事,我也做得太多了。我没什么好弥补的,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就这一件事……我无法妥协。”
“我说了不可以!你绝对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奥汀越说越急,到后来竟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捂着眼,一语不发。他的额上青筋微微凸起,手指轻颤着,许久,才缓缓把手放下来,几次抬头都无法做到。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情绪失控,如此狼狈。
他垂着头,睫毛盖住了眼,但鼻尖已红了。
“弗丽嘉,算我求你好吗?不要做傻事……”他的声音电有些颤抖,“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平安而已……仅此而已。你不能这样对我……”
“可是,没有你的生活,也永远不会幸福。”寝宫中的声音空旷且单调,“这是你的错。你给我的东西太沉重,我受不起。”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代我重生,代我活着。如果你死了,就等于杀了我。”他终于抬头看着我,眼眶通红,“这样你又受得起吗?”
我闭着眼,没有发出声音,但突然变得滚热的胸腔导致身体都开始发疼:
“……你在逼我。”
突然,身体被人搂住。
是久违又熟悉的怀抱,却比任何一次都要紧密,也更加沉重。分明是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分明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敞开心胸的拥抱,却不像想象中那样美好。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爱意,只剩下窒息的疼痛。
即使是面临死亡,也不曾像这样痛苦。
剩下的四个月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他的身边,两人的对话却莫名变得客气起来。不管是吃饭,睡觉,阅读,听音乐,写信,下棋,锻造……甚至连他工作的时候,我都会选择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消失。
有一日奥汀难得休假,一早起来便端着一杯红茶靠在沙发上看报纸。因为床上太软,桌上又太正式,我盘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拿着一把新弓箭的制作图纸和宝石箱子在旁边鼓捣。两个人有一两小时都没说话,我在地毯上坐着也不舒服了,直接趴在地上,而且越来越张牙舞爪。
很快听见奥汀在身后轻笑的声音,我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敏感地回头看着他:“你在笑我对不对?”
“没有。”他故作正经地抿了一口茶。
我砰地扔掉手中的小锤子,爬到他身边抬头看着坐着的他: “你在笑我。”
“小孩子似的。”
他刮了刮我的鼻尖,继续看报纸。我在报纸的背面看见一行字:“十二主神战役与诸神的黄昏……”
想起眼前的他不过是思念体,心底又有莫名的悲恸静静蔓延。
“奥汀,一千日……这是怎么做到的啊?”我悄声说着,捏了捏他宽阔的掌心,修长的手指,“而且,还这么真实……”
很快察觉自己说话有问题,立刻陷入尴尬,默默乞求他没有听见我的话。
但没料到他非但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语,只是放下报纸,微笑着揉乱了我头顶的发:
“这是不是表示,我比你重感情得多呢……一千倍,真是太吃亏了。”
奥汀的温柔百年难得一见,但我完全无法与他对视,只能生硬侧过头趴在他的膝上,闭上湿润的眼,扬起嘴角说:
“我才不信。你是众神之王,有特殊能力。”
仿佛真像听见一个小孩在自夸一样,他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宠溺,又继续无声地看报纸。
清晨的微光透人房内,天越来越亮了。花纹一样的树枝在玻璃上投下嶙峋的影,晨曦下的帝都呈现着繁华与苍凉。
“奥汀,今天不要出门了吧。”手指在他的膝盖上摩挲着,我轻轻说道,“……想霸占你一天。”
“嗯。”
他的声音低低的。他一直是这样,即使用这样柔和的声音说话,所传达的感觉里也总是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令人安心。
对于拥有万年历史的神界来说,四个月的时间不过是弹指的瞬。
对我与奥汀来说,却几乎已成了永恒。
3020年的9月,众神之王奥汀逝世。
原因依旧有待考究,尚未从悲痛中走出的阿西尔神族面临的却是即将来自于各大世界的威胁。当然,首当其冲的就是已经开始备战的华纳部落。在诸神都在忙着寻找继承人的时候,源自中庭上方的华纳勇士们已然蠢蠢欲动。
少了奥汀这个强大劲敌,华纳部落显然增长了不少自信,结盟巨人族,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采用正面进攻的策略攻打阿斯加德,于3021年的年初,吹响了十二主神战役最后的号角……守卫神界已是伴随着灵魂与记忆的使命。
就算没有奥汀在身边,就算早已精疲力竭。
最起码还可以用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鼓励自己。
——希望能变成你身边的空气。
我相信他就在这里。
虽然再也看不到,触摸不到,但是随时包围着我,保护着我,让我自由地呼吸,给我生存的勇气。
主神战役的终结者
长满墨绿蔓藤的悬崖峭壁底部,宝蓝色的冰河无声地流淌。大片骨龙与骨凤舞着嶙峋的翅膀,从百米高空中穿过。云雾中的神界变成了一座空中之城。
在没有奥汀的情况下,我们要面临的是迅速调整好状态、准备充分又士气高昂的华纳神族,还有他们破坏力顶三四个主神的主帅洛基。
在奥汀刚刚离去的情况下,胜算几乎为零。很多人都禁不住抱怨华纳神族和巨人这次行动太卑鄙,乘人之危。但战争便是以剑代笔的政治,一个优秀的军事家绝对不会错过敌人的致命弱点。
尽管如此,我们也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击败入侵者,守住神界——这几乎变成了每一个阿西尔神族成员内心最大的呐喊。
神殿平台栖息处的上空,细小陨石环中的召唤结界轻轻颤动,呈现出璀璨的银紫色,在漆夜中仿佛成了最亮的光点。大量被召唤而来的无血肉生物、黑龙黑凤从中飞出,倏然冲向阿西尔阵营的后方。
随着战鼓声响起,坐骑嘶鸣,攻入阿斯加德的华纳军队与巨人军队分成两批,分别由空中海洋的南方和北方逼近。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以常人想象不到的速度拥向神圣达普桥。在他们进攻的同时,大批骨豹和长尾雪狼从凤凰森林中蹿出,与他们撕咬起来。
自两边军队在神圣达普桥上碰头后,整个世界就在霎时间变成了梦魇:
鬼匠用两把剑交叠在巨人战士的脖子上,用刀一拉,头颅掉落,鲜血溅了满脸;大魔导师放出束缚魔法将屠杀战士绊倒,随着神金匠扔出斧头砸下,血珠飞洒在黑色马蹄上;黑暗骑士被昏迷溶液击中,从龙背上掉落,被随后飞来的魔法箭像射乌样刺穿了后颈……龙的尾,凤的翼,瞬移的闪光,空中游弋的身影,巨人地动山摇的脚步声,源自不同兵种刀剑的银辉……混乱地交错着,扰乱了视线。
刚开始还势均力敌,海姆达尔精湛的剑术、索尔强大的治愈魔力、芙蕾雅极具杀伤力的大魔法为我们拖延了不少时间,但人数和准备上不足的破绽很快便暴露出来。
桥上的阿西尔神族节节后退,华纳神族与巨人步步紧逼,在无数人从桥上掉落的同时,已有大半敌军进入了阿斯加德境内。
以我的能力来看,辅助的优势远远大于参战,但在掀开一块帆布却发现一个骑士队长太阳穴被短剑刺穿后,我终于再无法忍受,带着一个伏魔官往前线赶去。
从后方一步步走出,踏过的是无数同伴的尸体。就算是路过残垣断壁,都会有尖锐的刀刃刺破墙壁差点捅入我的胸口,或是低头看见龙影的同时空中落下闪雷魔法。
很快看见了在前线奋战的几个主神。
正准备瞬移过去,一个巨大的黑影遮住了上空原已微弱的光芒。
我立刻停下脚步抬头看上去,随时准备迎战。
然而,缓缓降落在我身后的,却是洛基和他的“热血男人”。
他从四翼金龙身上跃下,轻松地越过人群,朝我快速走来。雪白的披风像是一块被吹散的浮云,在风中措猎翻动。他走过的地方,好像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停留在我的面前,他的头略微低垂,眼睛被刘海与帽檐遮住了大半,嘴唇苍白得几乎与皮肤无异。
四周激烈的喧嚣声好像已经消失。
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和他对抗,或是默默擦肩而过?
虽然仅仅想象一下与他交手的情形就会觉得惶恐,但还是拿起了武器,警戒地防备。谁知他站在原地,只有嘴巴动了动:
“……奥汀是真的死了吗?”
我怔了怔,然后哭笑不得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洛基略微抬了一下头,将视线从地上转移到我的身上。但是,像是害怕面对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一样,过了很久他才眼神闪烁地看着我的眼:
“他……怎么死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有几个阿西尔神族已挥舞着武器朝他袭来。但他视线都没挪动一下,就以一个小小的魔法将他们全部击退。也很难得,洛基动手居然没有伤人。
但他问的问题,无疑是我最最不愿意回答的。紧握住双拳,极力让自己不要再回想奥汀离去前的那些日子,只淡淡地说道:“这不用你来关心。回到你的阵营里去,或者动手吧。”
转身的瞬间,几乎有一种失去所有力量的错觉。
奥汀已不在身边,永远不会回来了。留下我和族人,对抗的人却是洛基……唯…的奋斗的动力就是击退这些入侵者,让神界保持完整。
但是,这之后呢?
一直觉得奥汀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总有一天我能放弃他,找到另一份真爱,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东西值得我去追求……只是我怎么都没想过结局会是这样。
他以永远的死亡来换取如今的一切。
这样做,名义上是对我好,实际上是在摧毁我。
不论战胜还是战败,我都还是要活下去的……如他所说,我是代替他活着。但这道心口上巨大的伤口,恐怕永远都不会愈合了。
“弗丽嘉。”洛基的呼唤在武器交接与魔法爆炸声中响起,并不大声,却很清晰,“奥汀的死……是因为他用他重生的力量换取了你的重生吗?”
“你住嘴!!”
我转身朝他飞奔过去,一拳打在洛基的脸上。他毫无防备地重重偏过头去。
“住嘴!住嘴!!住嘴!!!”
我紧紧攥着拳头,又挥在他的下颚,肚子上。似乎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尖厉的声音吼过,到后来,嗓子已经嘶吼到破音,接近痛心疾首的悲鸣。他被打得身体弓了起来,却没有还手,只是在被我重击后会发出拼命压抑的闷哼。
最后,我一手拽着他的头发,一手抽出短剑压在他的脖子上,声音颤抖嘶哑,却说不出话。
都是因为我和这个人。
因为我的愚蠢,他的自私,害死了奥汀。
洛基口角被牙齿磕破,红紫中夹着血丝。他喉结动了动,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杀了我吧。”
我咬紧牙关,手腕用力,往他的咽喉处推了一下。
短剑薄且锋利。一道细细的红色血印立即浮现,鲜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淌下。洛基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无动于衷。
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握住短剑的手指甲几乎掐破了手心。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这样不果决……”洛基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姐姐,对看着长大的宝贝弟弟……还是下不了手吗?”
我睁大眼看着他,不知如何应对。
实际他猜错了。在犹豫的时候,脑中闪过的画面都是另一个我的记忆。那份源自依娜心底非常令人懊恼的,憎恨的,无法甩脱的,对他的爱意。
但还没能说服自己,洛基便轻轻推开我的手:
“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你都没有动手。现在你不再有机会了。”
强大的火焰障蔽从他的脚下升起,将他包围在一片猩红之中。
“当然,从知道奥汀死去的消息那一刻开始,我也不再有机会了……”
隔着烈火,他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这一战我们赢定了,放弃吧。”
接下来,他的身影闪了闪,从魔法阵中消失了。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火焰迅速熄灭,将土地燃烧的灰烬染成黑色,洛基的白色斗篷已经出现在桥梁的另一端,敌方阵营的正中央。
他解开斗篷的系带,将它扔了出去,然后向着天空高举起戴着深红手套的手指,一截修长的手臂分外白皙。
在斗篷被急剧的风迅速卷走时,只见他所指的高空出现了黑红交错的火焰魔法。即便站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炽热的温度。
然后,他的手,指向了中间的桥梁。
那团巨大的火球像是太阳坠落一般,以流星之速落下。
桥梁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劈断——如果没看到洛基施展魔法,谁也不会料到它是被烧断的。
与此同时,桥上的所有神族都变成了惊弓之鸟,瞬间移动或者空中漫步,赶紧逃回彼此的阵营。
而神圣达普桥,这个庞然大物以缓慢却令人惊惧的状态,掉进空中海洋。心神未定的时候,站在断桥两岸的神族已开始朝对岸不断抛出强力溶液与大魔法。
“洛基在发什么神经?”芙蕾雅皱了皱眉,往前瞬移了一段距离,“这样怎么打?难道一直朝着对岸扔魔法?他们毫无优势而且耗费时间。”
我沉默地看着对面。那里亮起一团金光,然后无形的银色花瓣雨珠落在队伍中,显然是弗雷在为伤员们治疗。难道劈断桥只是为了这个?他们的士兵负伤数量远远不及我们……然而,当那团金光慢慢散去,对岸仅剩下几个华纳神族和巨人的时候,我们才真正楞住了。
——这些人肯定被召唤走了!
可是,他们去了哪里?
“不,不,不——”老远就听见雅恩莎撒语无伦次的惊叫,“都回头,都快回头!神殿,神殿怎么办啊!!”
随着她的声音,所有人回头看去。
原来刚才弗雷的大魔法只是障眼法。
——他和洛基其实通过魔船抵达了神殿前面,并且召唤了所有精锐军队。
“快,快回防!都撤军!”冷汗大颗大颗流下,湿润了头发。我耗尽所有体力朝神殿的方向瞬移,只求在最后一刻能力挽狂澜。
然而除了我,还有紧跟上来的索尔,没有人动。雅恩莎撒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不过跑出几十米外,万道光芒已从英灵神殿的方向射出,把灰色的天都照得透亮。
长久的寂静。
静到在千万人的战场上,都可以清晰地听见风声和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不明状况的士兵如梦初醒地拾起武器,朝着华纳神族的方向走去。
“都别去了。”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一样,索尔低声说道,“阿斯加德……沦陷了。”
虽然早已做好战败的准备,但这样的状况谁也没料到。原以为必将经历一场长达数日的浩劫,华纳神族却在这样迅速的情况下结束了这场战争。
就在大家都还木然地看着神殿出神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我和索尔身边闪过,并以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速度蹿向华纳军队。
“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那么简单得逞。”
芙蕾雅清冷的嗓音在高空中响起。虽然轻,却因为蕴涵了魔力传遍了整个阿斯加德。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她举手指着高空,姿势竟和洛基一模一样。黑色的蕾丝裙边在风中抖动,四面八方的冷空气瞬间在她的指尖凝聚成巨大的冰球。随着她挥下的手势,千万条冰刀朝着离她最近的华纳军队飞去。
就在这一瞬,站在最外侧的金发女子突然转过头,诧异地看向芙蕾雅。
“不要——”
我惊呼着朝上方飞去,但完全阻止不了芙蕾雅太过迅猛的速度。
冰刀密密麻麻,像是被捅坏窝而愤怒的蜂群,朝着以西芙为中心的华纳士兵袭去。
虽然都是主神,但西芙的作战能力跟芙蕾雅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她甚至还不知道如何反应,那些冰刀已铺头盖面地朝着她落了下来。
我朝着西荚的方向瞬移,但根本来不及——“西芙——”
然而,奇迹却发生了。
西芙周围的士兵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命呜呼,全然倒下。但她好好地站在原地,害怕地捂着头,却毫发无伤。
同一时间,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却从神殿下方传来。
西芙怔怔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和身体,再迅速回头看向神殿的方向一…手中的武器铿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旋转的火焰从神殿的地方飞来,像是凌乱的枝丫一样伸向芙蕾雅。芙蕾雅立刻瞬移闪躲,却不幸被火焰击中腿部,重重落下摔在地上。
“提尔……”西芙喃喃地念道,看着神殿的方向,拨开拥挤的人群朝那边吃力地挤过去,“提尔,提尔……”
战场的这一刻,好像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声音,和千万具尸体……重生纪元神族公历3021年2月,十二主神战役以阿斯加德的失守、华纳部落的胜利落幕。
尽管如此,这一场战争不论对华纳部落还是阿西尔部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在奥汀逝去时九大世界神力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大量的死伤、不可估量的成本损失与消耗都令两个部落的发展长期受阻。
神界被华纳神族侵占之后的第八天,洛基夺走了无数人虎视眈眈的众神之王位。
阿斯加德新的历史篇章竟是改朝换代。
要重新奋起反击,绝不是一日两日能做到的事。
身为阿西尔神族,在王位交替这样重要的时刻竟不能站在家园中心的位置,还要看着外人在我们的神殿前为所欲为,想来再没有别的情况比此时更加羞耻。
我与诸神在神圣达普桥前方,并不能将加冕仪式看得太清晰。众神广场上空,七彩波光在空中飘飘摇摇,英灵神殿上的金色蔓藤照亮了龙的眼睛。
失去了奥汀的日子,这个城市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光辉与神圣的年代,或许,将水远笼罩在黑暗里。
洛基玫瑰色的头发,如雪一般的白衣,细腻的肌肤……那样年轻又光鲜的模样,也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未来将会怎样,我们无人知道。
或许,这里将会变成华纳部落的一个附属国或是实验基地;或许,他们会夺走这里的所有财富与资源,用以建设他们的部落,让这里沦落为一个废墟;或许,洛基将在取代奥汀的位置之后,将王都迁移到这里……而骄傲的阿西尔神族会变成俘虏,等待着华纳神族的处置,为他们所做出的一点点施舍而感动不已,在多年之后成为三等公民。所有冠上阿西尔血统的人们都将引以为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淡化一些。而华纳神族的统治者们将惺惺作态,终日流连在讨论为我们争夺利益上,努力让他们得意忘形的子民们不要排挤这些失败者……分明是同一个种族的人,却因为无知的政治与斗争变得互相仇恨;无数人牺牲;大量城市与建筑被摧毁;无辜的人因为部落的失败而莫名地冠上“下等人”的称号……这就是战争的全部意义。
当阿西尔的神祗们看着极远极高的地方,英灵神殿门前,洛基在一位老者的带领下弯下身戴上王冠的同时,我听见尤尔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说道:
“都别太难受了,否极泰来是世界的定律。我们从来没见过阳光,已经遭受了三千年的黑暗,不可能就这样倒霉下去的。说不定洛基是个优秀的统治者呢……谁也不知道。”
说完之后,她还轻轻地笑了一会儿。
只是没有人回答,气氛比直沉默更加尴尬。
如大家所想那般,华纳部队没有撤离,关于华纳神族即将大量移民至阿斯加德的流言也愈演愈烈。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并未将俘虏关押在监牢,甚至没有把我们当做俘虏看待。在加冕、继位以及神位刻印等一系列繁复的仪式结束之后,洛基恢复了阿西尔神族自由来去的权力。
但是,很少人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大量阿西尔神族卖掉了住房,打包与家人一起离开了阿斯加德甚至阿西尔部落,移居至其他世界,包括雅恩莎撒和索尔。
“我不在意华纳神族是否住进来啦,只是讨厌那些勾引我老公的华纳女人。华纳部落难道没有男人吗?”临走前,雅恩莎撒对我这么说,她依旧是那副毫不关心世事的小女孩样,“虽然早巳在这里住习惯了,但既然老公不愿意在这里待,我也跟着他去约顿海姆好了。刚好我爸爸妈妈也打算回去,爸爸本来就是巨人嘛,那我也是巨人。唯一不舍的就是……”
说完以后她还撅撅嘴,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你跟我们一起走嘛!你在这也没什么朋友啊,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巨人族的帅哥可多了,说不定去了会有艳遇哦。”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拍拍她的手:“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不过一定会过去看你们的,到了整顿好以后记得给我发信,告诉我你的新住址。”
“弗丽嘉奶奶!”她搂住我的脖子,嘤嘤地哭起来。
随后雅恩莎撒又拖着我到尤尔家道别。尤尔对她从来就没有半分期待过,所以也不存在失望的想法。倒是索尔因为奥汀的消失而离去让她对他有了新的看法:
“果然不是男人,自己都不懂得当家做主。”
我捂着肚子在旁边笑得几乎岔气,雅恩莎撒却气得头顶冒烟和她大吵起来。
在雅恩莎撒单方面的依依惜别下,尤尔皱着眉头把她赶跑了,然后我问她:“你的打算是怎样?”
“短期内阿斯加德应该不会没落。我是这里的人,并不想离开。况且我还有成为第一鬼匠的梦想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皱眉看着我,“你耸肩干吗?”
“不自量力。”
“以后走着瞧。”
看她一提到工作就冷下来的脸,我还是忍不住想笑,这家伙真的发自内心把我当成假想敌了。
一瞬间,心情变得很轻松。
无论结果怎样,战争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