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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汀的祝福

_21 天籁纸鸢(现代)
  五月,众神广场。
  部落的温度上升了一些,但阿斯加德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因为瓦利的出生,这一天所有阿西尔神族都全日放假,持续了数月的硝烟味也淡了许多。广场上的大雪已被清扫干净,街道间有人吹笛子,兜售,赌博,斗兽……
  以各种理由推脱每次诸神会议的我终于无法逃避这一回的庆典,或者潜意识中也想看看奥汀和别人的孩子是什么模样,我穿着宽松的紫色长袍,化着厚重的妆以遮掩脸上淡青色的壬辰斑,跟着诸神一起跨步走上英灵神殿前方的阶梯。
  神殿门口站着的是沉默而威严的众神之王。林德站在他身边,正一手挽着他的手,一手抱着一个棕发婴孩。
  身旁恰好传来了几个人的低声议论:
  “刚我在神殿时,准神后陛下抱着孩子给我看了看,虽然发色不是最纯正的黑色,但瓦利长得和陛下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其实生孩子后她并没有完全康复,却坚持出席这个庆典,看样子真的很在意陛下呢。”
  林德身段窈窕,穿着黑丝长裙,裙摆处的轻纱云烟一般拖在台阶上。她的妆容从来不曾这样精致过,完美得像是在向全天下的人炫耀自己的青春与美貌。
  原本只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在经过这一番的修饰之后竟散发出绝代佳人的气质。重点是她站在奥汀身边——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就算长得再不堪入目,都是惊艳的。
  奥汀的脸上却毫无笑意,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中投下黑色的剪影。
  这一幕在我看来是如此眼熟。
  同样是长而宽阔的神殿阶梯,当时神界的上方还有金色的光芒,穿着雪白长袍的诸神站在下方,虔诚地看着上面,还有微笑抱着儿子的奥汀……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他拿着金杯,对我怀中的霍德和他怀中的博德俨然说道:
  “看看这一切,我的儿子,代表光明和黑暗的主神。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和我一样,成为众神的领袖,肩负捍卫部落的重责大任。你们要珍视子民的生命高于自己,为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们光荣地活着,永恒铭记他们为我们所做的牺牲。”
  从那一刻我更加清楚地知道,奥汀性格中所有偶然出现的奸诈与城府都只是表象。这个男人的心很宽广,他的爱也是无边无际的。自私的爱情,似乎从来不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一想到这些,再想起前些日子那个睡梦中的吻,就觉得十分压抑。
  他真的从来不曾自私过么……
  再看奥汀,他似乎没有太多的话要说。索尔带领着黑暗神官的队伍走上前去,在瓦利的头上撒下祈福之水,并为他吟唱祷文。
  之后,诸神一个个走上台去,为小王子送上礼物。
  而我的目光似乎再也无法从那个小孩子身上挪开了。
  那是奥汀的孩子,却不是我的。
  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一想想他曾以拥抱我的方式拥抱她,嫉妒之火就几乎将我燃烧——他和她做了同样的事,也曾裸身相拥,他的头发,身体,声音,低喘……都曾经只属于她。
  看着前方的队伍渐渐缩短,看着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近,看着奥汀不经意擦过我身上的冷漠眼神,我觉得自己几乎要接近疯狂。
  而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时,我竟是只是平静地拿出礼盒,递给他们:“祝福瓦利。这是部落的荣耀。”
  近距离观察她怀中的瓦利,他还真如旁人所说,和奥汀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脸蛋小而圆润,肌肤白嫩得似乎可以掐出水来。
  “部落的荣耀?”林德淡淡地将我从头扫到脚,并没有伸手,“这是‘我们’的荣耀。”
  灼灼的火光倒影在她雪白的脸上,她的下巴尖尖的,笑容冷酷而且妩媚。我们对峙很久,她都没有收下我的礼盒,只是静静的,用像是在观察微生物一般的奇妙眼神打量着我脸部的每一个细节:
  “姐姐,你真是越来越难看了。”
  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我诧异得不知如何回答。而在接下去之前,她又微笑着说:“你的新生命年龄可是比我小啊,但我都没你看去沧桑,以后你该怎么办呢?”
  最后,她接过我手中的礼盒,往地上扔去:
  “谢谢你的礼物。你可以走了。”
  这时,奥汀的目光转移到了林德身上,但没有说话。
  也是同一时间,蜜莉走过来,用手指刮了刮瓦利的脸颊,旁若无人地说:“果然是一受情伤就会脆弱不堪的爱神。”
  “美人迟暮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林德大概确定神后位置坐稳了,说话也越来越直白。
  我控制着怒意,转身走下台阶。谁知刚迈出两步,后面的林德又说道:
  “姐姐,我给你一些建议啊,不要太伤心,不然可是会失去神力的哦。”
  “林德。”霍德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没有她漂亮,是在嫉妒么?”
  “我嫉妒她?”林德低声笑了两声,“嫉妒她怀了洛基的孩子、偷偷摸摸消失几个月准备找一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生下来么?”
  听到这句话,脚下几乎站不稳。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那是洛基的?还有,林德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我准备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前进之时,蜜莉突然瞬移到前面,转过身,长长的睫毛顺着眨眼抖了抖:“逃避现实不大好吧,爱神殿下。”
  “她没有任何证据。”
  “你怀孕了。”蜜莉一动不动盯着我的眼说道,“孩子的父亲是洛基。”
  “不,他不是。”
  “你没回神界之前和洛基订过婚了,华纳部落的米默亲口承认过他听说过你怀孕的消息。”
  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奥汀,他看着手中的酒杯一直没有抬头。一时心慌了,我连连摇头:
  “我什么都不记得,这不可能……”
  “你和洛基的关系九大世界的人都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为何要否认呢?难道一定要等到孩子出世了你才肯面对事实?弗丽嘉,承认吧——你以前的名字是依娜,你怀了洛基的孩子!”
  最后那句话无疑是最大的梦魇。林德锐利的目光,蜜莉的咄咄逼人,还有周围目瞪口呆的人们都令我禁不住往后退。
  原本便是黑暗无星的天空此时更显沉重。神界万千灯火似乎都化作了萤火虫,在雾气中轻盈地摇晃着。
  不论想起几次都会令人陷入绝望的记忆又一次被唤醒:洛基站在黑夜中一袭白衣,暧昧不清的笑容鬼魅一般浮现在雾海之宫上空,黑色的荆棘像是遍地的枯骨……无论是他温柔说话的声音,还是流泪刺穿我咽喉的模样,都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至今为止,我连想到和他说几句话都会感到害怕。如果真如她们所说,有了他的孩子,那这个孩子将来会变成怎样?
  看着蜜莉一步步靠近,我在原地站住脚,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不受控制地响起:
  “依娜和我不是同一个人。自从我觉醒,就再也和洛基没有任何瓜葛。我还是我,还是弗丽嘉。”
  “不管你是谁,事实就是——”
  蜜莉话还没说完,林德就已经倏然看向我,打断道:“你还是你?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周围一片寂静。我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正准备多加解释,林德却已抱着孩子走过来:“你是想借这个机会向陛下表白么?是想告诉他你依然随时准备迎接他的宠爱么?告诉你,弗丽嘉,现在他的未婚妻是我,不是你——跟奥汀,你才是最没有关系的那一个!”
  “以前的关系也好,真爱的借口也好,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摆脱不了自己是他情妇的事实!”
  “不,你甚至不是情妇,你们除了一夜风流,什么都没留下。”
  “带着你肚子里的小火神,回到洛基身边!”
  穿着黑衣的林德有一种极致阴冷的气质,即便在盛怒之时,她的肤色也都是苍白的。极度的不安全感将我包围——在这种状况下,竟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
  在奥汀面前不要谈自尊自爱,我几时又有过自我?
  从来都只会妥协,只会改变自己去将就他。改变了太多年,顺从了太多年,到最后我甚至不知道原本的自己是怎样的——仅仅是因为一厢情愿地认定他对我抱有感情。
  “林德,别再说下去了……”我甚至不愿再抬头看他们,“我会离开阿斯加德。”
  林德的火气却像完全压不下去。
  “弗丽嘉,身为爱神,身为这个部落里为数不多的女神,身为前任神后,做出这种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你难道不能自尊自爱一些么?”她将瓦利抱到我面前,“你看着,我的孩子才是陛下的,你看看瓦利,他才是王子……”
  看着那个像极了奥汀的小婴儿,还有他母亲一直开开关关的嘴,我突然觉得头开始疼,脚下越来越轻……
  直到奥汀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够了。”
  “陛下……?”林德回头看向他,分外诧异。
  “索尔,送弗丽嘉回雾海之宫。”见索尔点头朝我走过来时,奥汀又看向林德,“你也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我也……”她顿了顿,突然软了许多,“陛下,我还有很多人都没有……”
  “回去。”
  林德目光又一次投到我的身上,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跟着一群人离开了。
  索尔走过来,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吧。”
  我埋头裹紧紫色长袍,跟他走了两步,又很不甘心地站住脚步。同一时间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再回头,说得再多也毫无意义,只要去做就可以了。
  但终究没忍住。
  转过身快步朝着奥汀走去,我抬头,望入他的眼:“在每次决定放弃时又让我误会有机会也好,让你的女人在众人面前羞辱我也好,我都再无所谓。”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直接,沉思了片刻说:“你太敏感了,这都不过是小事。”
  “不,你听我说。从重生开始我就一直很有负罪感,想努力挽回。我觉得自己欠的是你,所以再三忍让,想要弥补。但你知道么,我弄错了。我亏欠的不是你,而是部落。”
  奥汀的眼睛有着神秘且深邃的颜色。他静静地看着我,不再回话。
  “虽然知道这样说出来有些刻意,但如果不说,我还真怕你会一直误会下去。”我直直地望着他漂亮的眼,“——奥汀,我早就已经放弃你了。”
  不知是否真是我太敏感,那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稍纵即逝的强烈情绪。像是绝望,像是悲伤,像是压抑了太久的眷恋。
  但最后他还是给了我预料中的回答。
  “决定是你自己的事,不必特意告诉我。”他回避了我的视线,淡淡说道。
  和索尔一起回去时,一路飘来神殿附近惯有的奢华植物香。原本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在闻到浓郁的味道后更觉得呼吸困难,甚至连和索尔寒暄的力气都没有。
  索尔看了我很多次,似乎想安慰几句,但每次都欲言又止,直到我们抵达雾海之宫的台阶下。
  “我知道陛下对你不够好,但是……请不要再伤害他了。”
  索尔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到最后我以为自己听错,只是不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伤害他?”
  “是。”
  “我伤害他?”我挑起一条眉,“索尔,你喝醉了?”
  “陛下很爱你。不论他做了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从这一世出生开始,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你,吩咐人照顾你……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变成陌生人还要假装不认识,一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了,更别说是他。”
  静静地听他说完,我沉思了一阵子:“漏洞太多。拿去哄别人吧。”
  “知道你不会信,但我也是发过誓的,不能多说。”索尔压低声音道,“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阿德逊庄园看看,你会知道一切的。”
  “阿德逊庄园?”
  “对。”
  “……索尔,我知道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但不管你再为他说话都不会改变什么。我的头很疼,回去休息了。”
  回去后察觉生病时天色已晚。但因为心情低落,一直没有通知任何人,加厚了被子蜷缩在被窝里,感受到明显的胎动时,突然好受了一些。
  尤尔说的没错,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抚摸着肚子,只要一想想体内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发育,悄悄成长,就会觉得又有了奋斗与坚持的理由。
  失眠一直持续到天亮。外面下起了小雨,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却听见宫殿外传来吵嚷的喧哗声。我披上披风走出寝宫,正想让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听见一个男人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弗丽嘉,滚出阿西尔部落!”
  直到外面的人又重复了一次,我才回过神来,抱着胳膊轻轻地挪到殿门旁边的石柱前。外面人山人海,全都是纯正的阿西尔神族。他们站在雨中,许多人用手背擦拭着湿润的脸颊,满脸都是失望与愤怒。
  很快,七七八八的呼声也跟着传进来:
  “有了洛基的孩子,你竟还敢回到神界!”
  “你不是阿西尔神族,我们不承认你是部落的女神!”
  “滚回去!”
  “我们不需要背叛陛下、生下邪神后代的女人!”
  顿时浑身僵冷,身体的不适感随着这些喊叫声变得更加严重。而且这些人似乎毫无离去的意思,一直在门口叫嚣着,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迟疑了很久,我终于拔出石像手中的剑,扶着石柱走出去。
  顿时,百十双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
  “我可以离开阿斯加德,但绝不会离开阿西尔部落。”我往前走了两步,也步入雨中,将巨剑横举起来,“前世生长在这里,今生阿西尔神族的身份让我回到这里,我从来都为此感到幸运与骄傲——不是因为我别无选择,而是因为她确实值得我骄傲。”
  雨水湿润了我的头发和脸颊,流入眼中。无法用手去擦拭,任凭疼痛感蔓延。
  “请让我留下来。我愿意为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任何人献出生命。”
  下面一片安静。
  我一手持剑,一手将从少女时代就没剪过的长发挽到胸前,挥剑斩去。
  一瞬间,风雨吹乱了及耳的短发。
  “就算战死,我也愿意牺牲。”
  依然没有人说话。
  “请让我留下来——”
  头撕裂一般地疼痛,我握紧手中的长发,用剑尖撑着地面,直到人群默默散去才放松一些。但与此同时,身体完全失去重心,摇了摇,跪倒在地。
  斩断的黑色长发丝绒一样被风吹散,飘飘扬扬落在脸上。
  Chapter 16
  华纳海姆,这个快要被千年记忆覆盖地方,竟又一次出现在视线中。然而,当年不过是日照充足,建筑精巧的城市已变得让我认不出来。
  海尼尔皇宫像是黄金堆彻一般高耸入云,下方的楼房在初升的太阳下一点点被渲染成金色。庞大的巨鲸,飞行的翼龙在这一座庞大的都城中几乎变成了缓慢爬行的蝼蚁。云层被风吹得稀松,薄薄的白雾中,海尼尔王宫上方出现了三座雕像:穿着祭司长袍的太阳神,手捧魔法球衣袂飘逸的火神,站在中间高举神剑的光明神。
  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种族混杂的人群熙熙攘攘。我将头发系成个马尾,背着挎包冲入繁华街道的小店,一屋子忙碌的工匠和助手们都停下手中的活,精神焕发地看着我。向他们一一交代任务后,我转身却看见一个男人走进来。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他白净的脸颊上,两鬓微卷的发让他看去异常温和。他朝我伸出手,微笑着说:“你好,我是……”
  话音未落,周围的环境已全部改变。留下来的只有那个男人。只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微笑着的眼也变得有些迷离。他从正面抱着我,雪白的衬衫半褪着,细碎的吻顺着我的耳垂落到锁骨。他垂着头时,颈项与肩膀的肌理线条就分外明显,年轻而结实。
  “不要去工作了……再做一次做晚的事吧。”他的声音沙哑着,带着浓浓的诱惑力,“嗯?什么事?你说呢……”
  “还要装?当然是可以让你给我生宝宝的事。”他轻轻笑着,声音突然压低了,“……我爱你。”
  分明是幸福的场景,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口中在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同时,大量泪水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像是再也停不下来。
  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金色温暖的阳光在无声中悄悄散去。
  低沉的,时常不带有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既然这样想他,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如你所说,你不欠我什么。对你的事我也不再干涉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离开。
  ……我从来不曾试图左右你的感情,如此痛苦地留在我身边,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弗丽嘉,不要再哭了。
  ……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为什么要说你依然爱我?
  ……我究竟做了什么,要让你这样对我?
  ……
  ……你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没错,过去这么久的事,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确实,有很多事错过了,就不会再回来。
  ……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那就这样吧。
  醒来后我再不记得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那几乎是生命中最甜蜜的梦,毕竟我从来不曾被别人这样激烈而毫无保留地爱过。但不知为什么,醒来以后,两鬓的碎发间竟全是眼泪。
  还是在雾海之宫。身边除了侍女没有其他人。她们见我醒了,立刻出去把雅恩莎撒与尤尔带了进来。
  一看见我,雅恩莎撒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么,你昏迷的时候我都特想揍你一顿。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没有长发?你还是女人么?”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斩了头发。长发重量减轻后变得很轻松,不过脖子间冷飕飕的。
  “不好看么?”我下意识摸了摸耳边。
  “别听她胡说。短发也蛮不错的。”尤尔坐下来看着我的头发,“不过你斩得完全没了形,过两天我再带你去修一修。”
  “你们才胡说!短发最没女人味了。要不是头发长不长,我一定会留成弗丽嘉长发的模样。”
  “雅恩莎撒你少点抱怨行么。先跟弗丽嘉说要紧的事。”尤尔白了雅恩莎撒一眼,转过来说,“那些造反的民众只是少部分,所以很快平定下去了。比较糟糕的是,那些相信你的人都一厢情愿认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陛下的。所以,如果真是洛基的,生下来后肯定有不小的麻烦。”
  我顿时哑然。
  “不过最近和华纳部落打仗比较频繁,我们可以挑一个最混乱的时候公布消息——另外,你的兵权被陛下回收了。到孩子出世前都不会归还。”
  “哦。”
  脑中太过混乱,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想了想说:“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多一点。”
  “还好。”
  “陛下一直在守着你。”
  “……哦。”
  “你睡着的时候好像做了不少梦,一直在叫洛基的名字。”
  “什么?”我抬头愕然道,“这完全不可能!”
  “是真的啦。叫得超大声,我们在外面都能听见。”雅恩莎撒接道,“陛下好像也跟你说了话,不过声音很小,我听了半天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尤尔说:“陛下在今早看你病情好一些后就走了。他好像很伤心,脸色很不好看。”
  相对于奥汀的反应,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叫洛基名字的事实。之后连续不断的失眠让我焦躁得无以复加。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竟会又一次遇到洛基。
  虽依然没有日照,但随着气温回升,树木越绿,阿西尔部落也变得精神了些。神界外终年不化的雪山群上有上无数浅浅的水潭,绿叶因为眷恋池水中的倒影悄悄飘落,在冰晶水面上轻轻点下一个又一个的圈。
  这个季节的冰水是最好的冷却剂和调配剂,雅恩莎撒刚提到这一点,被闷了数日的我便提议要和她一起去雪山上收集冰水,顺便散散心。
  不比其他地方的山脉,阿西尔部落的高山巍峨险峭,站在山峰上往下望的人多半会腿软头晕。山坡上卧着些宫殿,少许性格孤僻的神祗将家设在了那里。站在山的对面看,万年的积雪让它们看去就小小的积木一般。相较一望无际的宽广山群,庞大的阿斯加德竟也变得拥挤而狭窄。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有些身体力不支,坐在一个水潭旁小憩,同时等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山顶的雅恩莎撒。
  待在最上面其实并不能强烈感觉到战争的紧张和残酷,但我知道近些日子战事基本没有停过。而且比较棘手的是华纳海姆掌权者不止一个,我们并不能通过某个人的军事手腕来判断他们的策略。前两日战报说部落准备了三支精锐突袭军队,预计于破晓时绕过尼福尔海姆攻打华纳部落北方,但提尔所指挥的翼龙骑士军竟早已在冰原丘陵有埋伏,在三支阿西尔部队刚汇聚时便一举攻破他们。
  华纳神族非常不耐寒和温和早已出了名,但那一日血洗冰原的事让很多阿西尔神族都忍不住打哆嗦。他们的反抗精神似乎比我们想的大很多。
  战争时期怀孕无疑是最让人心烦的事,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想帮忙却只能帮倒忙。我看着水潭中自己的倒影,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毫无累赘的短发。
  仰头便是满世界的雪山,苍白的天,这一切褪去了幽深潭水的深蓝,仿佛水、天、山都变成了空灵的水晶。水晶包裹的世界精致却冷寂,好像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呼吸。
  正这么想着,却感觉有人站在我的身后,脚步声很轻。
  猜测雅恩莎撒想来吓唬我。我看着水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待会儿再反吓她一次。
  脚步声很轻,却越发近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按住她的手,迅速转身大叫一声。
  对方果然被我吓了一跳,瞪大了眼后退一步。但很显然,更接受不了眼前事实的人是我。
  ——那并不是雅恩莎撒,而是披着白色魔导师长袍的洛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心脏几乎蹦出胸膛,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他。他扣着长袍的连襟帽,但却不像其他神秘的魔导师那样把大半个脸都遮住。因此,白帽下略微卷曲的红色刘海就变得特别显眼。他的眼好像永远都十分明亮,明亮得让人觉得一目了然:
  “除了打仗和看你,你认为我还会为了什么而来?”
  心中纵然有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也不能否认昏迷时的梦对我有一些影响。我转过身,把随身物品带上,打算跳过他直接朝山上走去。但洛基很快过来挡住我的路。
  “弗丽嘉,我替你感到难过。”他有些惋惜地说,“好不容易重生了,和奥汀进展却不顺利。”
  “这是我的事,与你毫无关系。”
  我紧锁眉头,压低声音扔下这句话就走。然而刚走出几步,洛基又继续说:“我绝无讽刺你的意思,但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他为什么不理你,反而要娶林德么?”
  像是有无形的枷锁扣住了双脚,我踌躇着,停下了。
  “我知道理由哦。”洛基听上去似乎很欢快。
  觉得自己很没用,说过要放弃,也仅仅是做到了形式上的。随便什么人,甚至洛基出来说一句和他有关的话,我就再控制不住了:“……是什么?”
  转过身看着洛基。他揭开了帽子,露出秀美的头发和脸颊:“告诉你当然可以,但我要姐姐给奖赏。”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随便,对你口中的答案我也没兴趣。”
  这一回转身我再没多留一秒。但洛基在我身后说的话却让我烦躁好奇了很久:“如果想知道,明天下午同一时间再来这里见。你放心好了,我要你做的事,绝对是在你接受范围之内……别忘了,我可是旧世界最后一个消失的主神。我知道一切。”
  彻夜不眠的犹豫在次日像是全然不曾存在过。一到时间,我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去了雪山。
  洛基早已坐在水潭旁等待,还特意燃了火球取暖。见我来了,他立刻收好魔法,站起来:“你迟到了十七分钟。”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洛基眼睛弯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阳光无邪的笑容:
  “我要爱神之吻。”
  “不可能。”我断然道。
  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以洛基的性格来看,他会单纯只要一个吻么?
  “我还想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已经做好付出更多的觉悟了。刚我还以为你会说‘只有吻而已吗’……”他失望地说,“这样好了,先说事。听过后如果觉得我没撒谎再来亲我总可以吧?”
  我沉默地看着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要事先申明:我不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所以就算有隐藏的,你也不可以耍赖。”
  “为什么不能说?”
  “不希望你知道全部以后回到他身边。可我又想见你,想听你的声音……”洛基想了想,苦笑了一下,“因为我爱你……但如果不用奥汀当诱饵,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若不是能感受到火神的力量,我一定会以为眼前的洛基是别人冒充的。虽然他的女人缘一直很好,但油嘴滑舌的时候占多数,而且他骄傲的性格众所周知。见他如此放低姿态——尤其是在与奥汀相提并论的时候,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尴尬的气氛并没持续太久,洛基就说道:“首先,奥汀最开始肯定不喜欢林德。很多人都知道,她刚出现时反复强调是你的妹妹,还说很想你,说自己会保留记忆是因为对你有太深的羁绊。奥汀见你们感情这样好,就把她留在身边。至于后来有没有感情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重生后的神族只占了新世界神族的百万分之二都不到,这其中恢复记忆的大部分又都是神祗。因为数量实在太少,而新世界的神族们也没有任何义务去背负历史留下的债,我想这正是奥汀说斩断过去关系的主要原因。林德的母亲只是普通的巨人,由于父亲的缘故,她拥有一定的神力,却连个神祗都不算。这样的神族想要恢复记忆,多半确实是因为以前有强烈的感情。但我不相信林德的措辞,说是为了奥汀而生都比说对我有感情有说服力。
  我点点头:“嗯,然后呢?”
  “只是再有感情,以奥汀的身份地位来说,也不会去娶一个没有神位的女人。”
  这一说法我早就承认了,而且永远不会否认。只是由别人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不舒服。我又点点头,没说话。
  “不要难过。姐姐的美貌可是名扬在外的,那时又年轻,又是所有男人都向往的金发女神,奥汀怎么可能只因为神位而娶你?”
  心中更加难过了。但十分不愿意让他看出来,我淡淡说:“男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你也不例外。”
  “嗯,那时我确实很喜欢年轻漂亮的金色长发美女。但前几个月我喜欢黑发长皱纹的老婆婆。现在我喜欢黑色短发的美丽孕妇。”
  “我对你喜欢的类型不关心。”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得不到你,就算不断找相似的替代品也愿意。”
  “你说完了?”
  “好吧……奥汀娶林德,多半是为了气走你。”
  “他为什么要气走我?”
  “因为为了创造新世界,他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现在的他的神力在十二主神中是最弱的,比西芙都不如。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觉醒么?一个普通的策略型帝王远远比成为‘奥汀’容易太多。觉醒后,大家对他的期待有多高,失望就会有多大。毕竟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再弱一点,他连主神的神位都保不住。”
  “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这一点阿西尔部落的上级神祗都知道,但没有人会记得住他的牺牲。他们只想干掉他,自己成王。况且阿斯加德战后沦陷是迟早的事。奥汀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吧,他不愿意连累你。”
  不论发生了什么,奥汀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无所不能、高高在上而难以接近的王者形象。正因如此,我才不敢接近他。如今听到这样的事实,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我要回去问他。”
  刚一转身,就被洛基拉住了手。
  “他这样辛苦地瞒着你,这样做只会让他显得更可怜、更尴尬。你不知道自尊对奥汀这样的男人来说有多重要么?”
  “可是,可是我希望他知道我完全不会介意这些……”
  “太虚伪了吧。”洛基讽刺地笑了,“你嫁给他不正是因为他是众神之王么?如果他变得弱了,你还会喜欢他?”
  “怎么可能?如果他变弱,我和他的距离不是更小了么?”嘴上虽这么说,实际心里清楚,与他相处我永远弱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洛基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半晌,像是豁然领悟一样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
  “傻女孩。怎么都学不聪明。”
  Chapter 17
  “一定要追求权势才叫聪明么?”看着洛基,我不自然地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
  他微笑着回望着我,没有说话。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微微挑起眉,大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他依旧只是笑而不语。
  突然发现正义感太强似乎也不是好事。和他对望了一会儿,我终于扛不住说:“好吧,我不会失信。但是先说好,这不代表我们讲和了,也不代表我会原谅你过去做的事。”
  “嗯。”洛基满足地点点头。
  我握紧双拳,在心中为自己打足了气,走到他的面前。抬头时发现近看他更高,而且睫毛长得不得了。虽然五官和小时候区别不大,但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他凝望着我,眼中有浓浓的笑意,却完全不打算主动。轻轻吐了一口气,我踮起脚尖,打算飞快在他唇上碰一下就撤退。
  但没想到刚一贴上他的嘴唇,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他已搂住我的腰,灵巧地撬开我没有防备的唇,开始绵长地深吻。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呆愣了大概有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伸手推他。只是洛基来硬的,无论我怎么反抗都不松手。而他的接吻的方式竟十分熟悉,令人不舍离去。
  尽管如此,他却有些急躁,甚至手足无措。就像一个小男孩千辛万苦地存了一年的钱,终于租到自己喜欢的玩具,但租期却只有十分钟一样。
  想起依娜说的信,还有他儿时孤独的模样,我一时竟狠不下心去拒绝,于是也不再挣扎,十分被动地回应了他。然后一直想……如果奥汀也能像他这样,那该多好。
  很多时候说讨厌奥汀的做法,也很讨厌这种沉默型的男人,但真正喜欢上了,却是无可奈何的。告诉自己要改,却如何也改不掉。
  在这个漫长的吻结束后,我倒退几步:“我回去了。”
  “我会再来看你……我会很想你。”洛基目光依旧恋恋不舍,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对他过多的情话我已无力再回绝。我拉了拉披风的领口,转身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然而,一片冰天雪地中,站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寒风在雪山群间呼啸徘徊,灌满了他长长的斗篷。
  奥汀身姿挺拔,一如既往地英俊而冷漠。在与我对视以后,他看向洛基,平淡地说:“你特地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这一瞬,空气变得更冷了。我倏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洛基:“你……故意叫他来?”不过仔细一想,如果真只是想要我亲他,刚见面的时候就会提出来了,何必又一天?
  面对奥汀的毫不在意和我的质问,洛基却丝毫不感到失望或是尴尬,反倒笑了出来:“奥汀,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原本以为她会很讨厌我,没想到只是害羞和对你的责任让她不敢行动而已。”洛基越说越挑衅,“欲拒还迎的女人对我来说最有吸引力了。或许今天我不该走,该带她出去过夜看看。”
  “洛基,你住嘴!”我愤怒道。
  刚才会同情他真是大错特错,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个样,根本就没有变过。我快步走向奥汀,忙道:“刚才只是交易而已,我对他完全没有……”
  奥汀打断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根本没多看我和洛基一眼,转身就走。我立刻跑过去挡在他面前:“你在嫉妒?”
  “我就要结婚了。你觉得说这些有意义么?”
  “说到林德——你跟她马上结婚我都没说什么,而今天仅仅是这种程度你就生气了?”
  “林德是阿西尔神族,洛基不是。你最好摆正自己的立场。”
  “我不吃这一套了。陛下,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如果要提政治,我没兴趣奉陪。”
  奥汀寒声道:“弗丽嘉,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
  “哦,失礼了。陛下,请抬起您高贵的脚步,回金宫休息吧。恭送陛下。”说完以后我还朝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奥汀还没来得及说话,洛基便在旁边讥笑道:“看样子她开始讨厌你了。”
  “我的事与你也没有关系。”
  “和我没关系?我可是孩子的父亲。”洛基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他身边拉去:“跟我走。”
  “放手!”
  我用力甩他的手,正打算使全力去挣脱他,奥汀却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拳打得相当用力,洛基被击退了几步,捂着脸,诧异地看着奥汀。
  奥汀把我搂在怀中,冷冷道:
  “若再动她一下,哪怕是一根头发,我都会立刻杀了你。”
  本来早已做好了和奥汀对抗的准备,但这时他甚至没说一句哄人开心的话,我已输得一败涂地……紧紧抱住他,浑身竟都控制不住地发抖。顶撞他需要很大的勇气,刚才其实是很害怕的。
  但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洛基已经一拳反击回来。奥汀立即伸手挡住他的拳头。
  “不让我动她?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洛基的瞳孔深处像是有烈火跳跃,发梢也像是燃烧的火苗一样舞动起来。他迅速以另一只手又给奥汀一拳,手已不受控制带了火焰。
  奥汀抱着我向后瞬移。但一个人完成两个人的动作会慢许多,洛基近日连连参加战争反应也不是一般快,所以刚一停下,他竟已俯身滑到我们面前,并从下至上击中奥汀的下颚。与此同时,地动山摇,奥汀身后的山崖上,巨大的雪块滚落下来。
  原本料想他会因此倒下,毕竟洛基那一拳带了魔法,他又变弱了很多。但他仅是踉跄了一下,用手背擦擦下巴,将斗篷脱下来扔出去:“弗丽嘉,你站远一点。”
  他里面穿着略紧的衣裤,整个人显得更高了。但停留的时间转瞬而已,他已化作一团银光,闪向前方。天地万物的冷空气自四面八方而来,凝聚在他的手上,并砸向洛基。洛基立即升入空中,张开双臂,周身火焰如点染的炸弹一般爆开。两人均被震退几步,但很快调整状态,一边以僭越极限的速度奔跑,一边瞬间移动,同时还有强光龙卷风一般掀起地面的积雪,冲向对方。
  在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状况下,只能看见火星四溅,光影闪烁,四周的积雪坍塌愈发严重。尤其是两人又一次面对面交手时,洛基在半空中旋转一周又落地以带着火焰落下,脚下几尺厚的白雪瞬间融化,变成半圆形的大坑。
  在雪地中作战,火神原本就处于弱势,每融化大片的雪,他都会消耗大部分体力。若是换在穆斯贝海姆,他必定万夫莫敌。尽管如此,洛基破坏力之强大在九大世界都难出其右,就连奥汀恐怕也在他之下。但跟奥汀比起来,他的恢复能力也几乎可以忽视。无论如何攻击奥汀,奥汀都像是可以汲取所有自然之力一般迅速复原。
  洛基的力不从心比我预料的晚了许多。几次被奥汀连续击中,他甚至连踉跄都没有,便咬紧牙关反击。至于奥汀,要他变一下那张棺材脸恐怕都很难。
  眼见洛基停滞的时间越来越长,动作也慢了起来,远处修长的身影却突然闪现在他面前,一拳击中他的腹部。洛基闷哼一声,连续后跌几步,用尽全力扔出一个魔法球。然而火球却掷错位了,直冲向对面的山崖。
  洛基摇了摇,却站不住脚,跌倒在地。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
  霎时间,千年矗立的雪山轰然塌陷,大片积雪滚滚落下。
  这样一来肯定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但他没有任何逃跑的意思,歇息了几秒,又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奥汀却没放松丝毫警惕,又瞬移过去,将刚起来的洛基击倒。
  “我……”洛基咳了几声,“这样都打不过么……太可笑了。”
  奥汀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漠:
  “再见了,洛基。”
  然后,低沉的声音念诵着古老的神族咒文,在山谷中不断回响。
  仔细听下来,发现竟是我认识而且极度惧怕的“黄泉之路”,也是洛基诸神黄昏之前杀死我用的咒文。
  洛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很快自嘲地笑起来:“……这算是报应么。”
  他的红发凌乱地散在额前,鲜血将他的嘴角染成殷红。脸庞美丽依然,却不再像以往那样盛气凌人。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头:
  “……太可笑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紧绷起来。每多一个词,心中的绝望感便多增一分。
  看着跪在地上颓然的洛基,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同是飘舞着大雪的夜,洛基身后是艾尔夫海姆的巨树,一望无际的冰原。他微笑着遥望我,笑容褪去了往昔的叛逆和嚣张,那样纯粹干净,在目光与他交接的同时,四周的喧嚷与人群似乎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我轻声说:“奥汀,杀了他,战争也不会停止。”
  奥汀顿了顿,没有念下去,同时背着我也没有转过身:“你知道我现在杀他不是因为战争问题。”
  洛基猛地抬头。
  “让他回去吧。”我避开洛基的目光。
  “……这算什么?”洛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不要你替我说话!”
  “何况他是火神,在这种地方战胜他并不公平。”我无视他说的话,握紧微微发抖的手心,“让他回去吧。”
  “弗丽嘉,我的死活不要你管!让他杀了我!”洛基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受伤太重,几乎无法动弹。
  奥汀扫了一眼洛基,用手背擦擦嘴角,从地面拿起斗篷披在身上,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我本来就没打算今天杀他,不过看看你会不会帮他而已。”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低声说,“……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我闭上眼,忍受着他似是而非的讽刺带来的伤害,对洛基说:“你走吧。”
  洛基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羞愤与不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时间,我竟找不出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望着他许久也说不出任何话,只好转身离去。
  “弗丽嘉——”
  他在身后唤了一声,但就此戛然而止。不知是已离开,还是声音被淹没在了呼啸的风中。
  两人胜负已分,洛基之前所说的谎言不攻自破。然而,奥汀的状况也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好。和洛基的打斗让他受了不轻的伤,雪山崩塌的事也让不少人知道洛基来过阿斯加德,但奥汀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就连在寝宫养伤的事也没几个人知道。
  两日后,我依然只能偷偷溜到奥汀寝宫的外沿,站在大雪中看向里面躺在床上静养的男人。
  天原本是阴沉而黑暗的,但雪花像是带着魔法的光芒一样,照在室内的床铺上,奥汀的脸颊呈现出接近透明的白净。林德的纱裙在地面悄悄拖曳着,她悉心照料着他,替他擦拭脸颊,温柔的神情竟将她显得美丽非凡。
  孩子大概很快就要出生了,我很快感到疲惫,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林德对奥汀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奥汀闭着眼点点头。然后她把一旁小小的瓦利抱到奥汀身边。
  奥汀这才睁开眼,朝她怀中的瓦利笑了笑,还很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瓦利用漆黑的眸子看着奥汀,眼睛很大。从这个角度看去,真蛮像他的父母的结合体。看着他们还在说话,我在墙上涂抹了一些稀释溶液,然后把耳朵贴在那个部位。
  林德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出来:“瓦利真的很像你。”
  “这也是我喜欢他的理由。”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林德的声音略有些哽咽:“如果他真的是陛下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我被最后那句话震住了。
  如果是奥汀的孩子?什么意思?
  原以为自己听错,因为奥汀也一直没回答。但很快又听见林德说:“陛下,让我们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不好么?”
  “瓦利已经很不错了。”奥汀回答得很快。
  “陛下是在怪我么?我会和瓦利的父亲……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像陛下啊。”林德越说越激动,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爱慕你已经很多年了,若不是为了姐姐,以前我就会抢走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呢……”
  奥汀淡淡地笑了一声,却没回答。
  “我无数次容忍,退让,都是因为姐姐。可是她却背叛你跟了洛基,陛下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无情的女人——”
  话未说完,奥汀已打断她:“林德,想不想退让这一点,你自己比我清楚多了。不要再说让着弗丽嘉这种话,她没有跟任何人抢我,是我追她。”
  “陛下说的人是当年的神后吧。”林德似乎已在压抑自己的怒意,“你没发现么?重生以后的弗丽嘉已经不再是弗丽嘉。现在她完全变了。”
  很久,很久,奥汀都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溶液失效的时候,有大片的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正准备伸手擦,奥汀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弗丽嘉早就不在了吧。这样也好……若自私一点想,这样最好不过。”
  雪花一接触皮肤便融化了,顺着眼角落下。我试探着靠过去,看见寝宫里的奥汀正低垂着眉目,似乎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忆。
  “她到底哪里好?你这样喜欢她。”林德带着十二分的幽怨地说:“她到底哪里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都这么多年了。”奥汀又靠在躺椅上,“林德,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从室内开始寂静那一刻起,我就再无法思考了。不能发出声音,不能行走,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里面闭目养神的男人会听见。
  泪水在冷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刀刃一般割在皮肤上,泣不成声的同时,却讽刺地不知自己为何流泪。
  奥汀并没睡着,他在闭了眼一会儿后就抬起头看向窗外,淡淡地望着飘舞的大雪,一直维持着这个姿态,很久都不曾改变。
  他离我的距离不到二十米远。但就算绕过这道厚厚的墙壁,我似乎也永远走不到他的身边。
  然而,就在我靠在墙上擦去眼泪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你听见了多少?”
  我陡然转身,看见身后挂着白毛披肩的林德。她眯着眼睛望向我:“说啊,你听见了多少?”
  Chapter 18
  不知从几时开始,成片的乌云已将苍穹压得极低,像是摇摇欲坠的裂墙。而不时落下的雪花如同墙上的粉末,稀疏而细碎,被寒风卷起,几乎撕裂脸上的皮肤。
  林德脸色相当阴沉,眼中泛起绿色的光芒,一如自荒野坟墓中走出的孤魂。
  与她对视了片刻,我说:“你不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可笑么。”
  她没有回话,眼中的绿色更深了一些。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还有地面上的枯草,脆弱的草叶被连根拔起,在空中碎裂,融入雪粒。
  “林德,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你这样做,对他以后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这么说,你都听到了。”
  “我当然听到了。”
  “姐姐,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粗鲁,没脑,整天就知道装模作样。难怪总留不住男人。而且,你那该死的父亲也早早离她而去了。这就是报应,你知道么?”
  “我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1
  “弗卓金才不是我的父亲!我只要一想到他和你那做作的妈生了你,就觉得很恶心。”她的脸拧了起来,甚至有些扭曲,“你为什么不在被投下悬崖时就死掉呢?为什么要活到现在呢?”
  “什么?”我猛然抬头,“悬崖?当初想杀我的人是你?”
  好像很乐意看到我的反应。她白色的披肩因轻笑而抖了抖,拧着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了。
  “弗丽嘉,你知道么,不管孩子是不是奥汀的,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还是赢家。因为,即将成为神后的人是我,不是你。虽然我想你死,但我会对你以前的丈夫好的——啊,你会介意我这么说么?……我觉得你不会的。毕竟我的母亲抢走了你母亲的丈夫,我再抢走你的丈夫,你应该也很习惯了。”
  树枝被冻成冰块,她身后不时传来清脆的枝桠断裂声。断裂处流出新鲜的树汁,却很快被冻成了绿色的冰晶,就像此时她的眼睛。
  从认识她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听她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想到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她和奥汀的婚期,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绝望瞬间涌入胸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爱奥汀而已。”她提高嗓音笑着,转身走了。
  “——林德!你回来把话说清楚1
  然,雪白的身影闪了几下,幽灵一般消失在了风雪中。我跟着她追了几步,却觉得有东西在□破裂。顿时背上一阵冰凉,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头,快步挪到金宫窗外,将石头扔过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里面的奥汀立即坐起身看向这边。
  “孩子,孩子要出生了。”我抓着窗口,“帮我……快……”
  奥汀怔了怔,竟跑过来一拳击碎其余碎片,从窗口翻出来,朝空中放了一个召唤弹后迅速将我抱起。
  之后的情景非常熟悉,和以博德霍德出世一样,几乎所有神祗都在大殿内等待,气氛紧张得有些离奇,而奥汀不安的踱步声在门外一直徘徊,几乎没有停过。
  重生后的身体并没有生育的经验,所以这一回生孩子简直要了我的命。然而,当孩子脱离我的身体,稚嫩的啼哭声回荡在房内,有了再次成为母亲的感觉时,之前的担心与害怕竟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不管父亲是谁,终于可以触摸到孩子了。
  女官抱着婴儿走过来,雪花的光影通过窗棂,在房内飘移。女官温柔的声音响起,她轻轻地说着:“弗丽嘉殿下,是个男孩呢。”
  看着她将婴孩放低了一些,我立刻坐起来,一时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
  宝宝有一双大大的紫色眼睛。可能是新生的缘故,他的瞳色很浅,就像是掺了少许葡萄酒的天蓝水晶。而他的头发比一般的孩子都多,是淡淡的金色……或许长大以后会渐渐有一些阿西尔神族的特征,但他的血统中,华纳神族应该占了绝大部分。
  而且,毋庸置疑的,他的容貌和儿时的洛基有七八成相似。
  “真是好漂亮的孩子……”
  我轻轻在他脸上刮了刮,心情是十分复杂。然,小小的手从软软的被褥中伸出来,在我的手背上刨了刨,宝宝的眼角还带着泪珠,哭声却渐渐小了。排斥洛基的情绪一直都有,但此时此刻,心却像是融化了一般。我回握着他白嫩的手指,非常小心地摇了遥
  “殿下,你还需要多休息,而且陛下在外面等候多时,我们先让他……”
  “不,别让他看到孩子。”我打断她,“他不能看到。”
  “可是,这很难避免……”
  女官正为难,门却突然被推开。
  “已经出世了?”奥汀匆匆忙忙走进来,“弗丽嘉没事吧?”
  见他接过孩子抱了一会儿,又递给女官,尽管剧痛仍未消失而且极度疲惫,我浑身的神经却依然紧绷起来。然而当他坐在我的身边时,莫名的委屈竟涌上心头。抿住双唇,我抬眼看着他:“……对不起。”
  奥汀握住我的手,微笑道:“这时候不是应该感到开心么?”
  他毫不吃惊,像是早已知道。
  我摇摇头,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忍耐眼泪上了,再无力说话。
  “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他放轻了声音,“所以,不要担心,宝宝会健康长大的。”
  已经很久不曾听到奥汀这样温柔地说话,遥远得就像发生在梦中。然而,这样难得的温柔却像是利剑一般,不留痕迹地刺伤人心,悄然留下入骨的疼痛与悲伤。
  3019年11月,法瑟尔出生。在他降世后十五分钟内,深秋的阿斯加德褪去阴霾,不仅变回了诸神黄昏前的模样,同时空中有六颗星串联在一起后迅速坠落,散发出的金色圣光将神界包围。此后,无数幻象术士和占卜师都开始进行预言,有人说星辰的陨落代表着神界的末路,百年后的阿斯加德将不复存在,华纳海姆将会成为新的神界;有人说,这是阿西尔与华纳两大部落最后战役的征兆,降落星辰最多的一方将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海尼尔皇宫却公布了布莱奇的预言:六星耀是新神的光环,十二主神战役结束后,新的主神开创奇迹时代,阿斯加德将迎来全新的黄金纪年。
  在法瑟尔出世之前,神界的幻象术士已预测到下一个的神祗将是沉默之神。他出世后确实占据了这个神位,然而,人们更愿意称他为星耀之神。
  很显然,这一呱呱落地的婴孩并不能改变战争的命运。也无人能预言是否真出自得知目前仍是人质的布莱奇之口。
  就在法瑟尔的各种流言传得纷纷扬扬时,华纳部落那边又一次准备大规模起兵的消息也传到了阿斯加德。
  然而,我却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去管教刚降世就展露本性的小恶魔。
  洛洛很喜欢小法瑟尔,可能是因为他是洛基的儿子,也可能是因为他的金色卷毛让金灿灿的洛洛发现了共同点,总而言之,从法瑟尔出生起,它就一直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但看情况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小法瑟尔不但没有表现出同等的热情,表情甚至还非常僵冷,时常在我转过身的瞬间一巴掌拍在洛洛的脑袋上,待我回过头的时候,又睁着水灵灵的紫色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洛洛,伸出雪白的肉肉的手,温柔地抚摸被他拍过的地方。
  毕竟是个婴儿,他在做什么我完全知道。只是一个才出生就拥有成年神族智商的孩子(虽说他没有语言能力,但这是经过最上级大巫师以魔法反复检测的结果)如何能够做出这种事令我非常费解。他很聪明,毋庸置疑,在情商方面也比他父亲厉害得多。但某些方面还真是有洛基的影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有一次,他甚至用鄙视的目光越过正在替他换尿片的侍女,扫向刚被他尿了一身的索尔,就像在说“愚蠢的雷神,吃我这招”一样。当然,粗神经的索尔自然看不出来这小宝宝眯成缝的眼中蕴含着什么,还慈爱地捏捏他肉嘟嘟的脸颊说“小法瑟尔真调皮喔”,却被没长牙的法瑟尔一口包住两个指头,再也抽不出来了……
  索尔走了以后,我自然就会过去教育他。谁知他竟钻到我的怀中,张开粉嫩嫩的小嘴打了个呵欠,缩成一团哼哼唧唧起来。我被那紫色的大眼和越发耀眼的金毛晃得双目刺痛,只好托起他的小屁股,拍拍他,哄他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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