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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作者 饭卡(出书版完结) (1)

_4 饭卡(现代)
  这个不行,还没靠近就听见生命线的断裂声。这个,勉强过了,大概能撑上两三个月吧……
  尼克摘下镰刀锋锐的刃,拿着杆子敲来打去。她没经过正规训练,不太会手下留情,动手就是照死里打,用上真刀肯定有伤亡。太阳越升越高,一个个被打得吱哇乱叫的人走过流程,尼克开始觉得无聊。
  正晃神间,一个高大的背影逆光站在她面前。
  淡金色头发依然灿烂的耀眼,从认识那天到现在,已经长得很长了。但不像从前那样整齐地梳在身后,而是随便扎了个小马尾,乱乱的发丝撒在晒黑的面庞上。衬衫松垮垮的,袖子卷了几折,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和胳膊。这幅打扮,跟阿尔及尔随处可见的海盗船员没任何区别。
  尼克看着金发青年手腕上的刺青,愣愣的问:
  “卡尔?我没认错人吧?你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绝对重视外貌整洁和礼仪的人,怎么会突然穿得这么懈怠,还纹了身?
  青年摇摇头:“尼克队长,我是来应聘的。”
  “这里招海盗,不收仆人,特别是唠叨的仆人。”尼克警惕的强调。
  “我就是来应聘海盗的。”卡尔亮出腰间武器,一柄骑士大剑,一柄决斗用细剑。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尼克冷冷道:“你想清楚了,我们招收的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不讲劳什子的怜悯和宽恕,还有什么品德人格。”
  卡尔捏紧了剑柄,直视她的眼睛:“我来,就是应聘这·样·的工作。”
  “好吧,抽出你的武器来,让我试试。”尼克把刀刃装上,铁杆在手里一转,风声嗖嗖作响。众目睽睽之下,青年用武艺证明了自己上船的资格。
  卡尔再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怜悯,就是连累她;他宽恕,就是间接杀害她。他不能再幻想有纯洁无罪的伊甸净土包围她。她的敌人太多,帮手却太少,从过去到未来,将一直都是这样。
  从这一时刻起,‘地狱犬卡尔’的外号在这片海域越传越响,一个沉默的金发海盗跟在海妖身后,双剑之下亡魂无数。
  深夜,维克多合上医书,想去甲板上透透风。开门走了两步,就看见走廊尽头的舷窗前,笔直的跪着一个人影。
  银色月光透窗而入,在金发上洒下一片冷霜。青年双手握着脖子上的十字挂饰,低头祈祷。
  “你向上帝求什么?求他宽恕你杀戮无辜的罪孽吗?还是求恢复你骑士的名誉?”维克多冷笑,“我知道,像你这样正值又纯洁的人,观念永远不会改变,你还是觉得我们都是肮脏的罪犯。”
  “我早就不是骑士了。”卡尔头也不回。观念不会改变,但可以为信念扭曲。
  ……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无辜之人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
  “我发的誓言全被自己打破,无人能够宽恕。”
  “哦,那么,你求上帝让尼克恢复身份,让她变成你希望的那个样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天天跳舞?”维克多嘲笑。
  “……不,怎样生活是她自己的选择。”
  青年把十字放在唇上吻了一下,轻得像亲吻羽毛上的情人。
  “我只求她所有的罪孽都转移到我身上,然后让她得到本应属于她的一切。”
  阿门
  每个月的那段……
  西班牙国王想以暗杀震慑海盗的想法算是完全落空了,红狮子不仅不畏惧威胁,更喜欢挑战,当月便有五艘倒霉的西班牙船被海雷丁抢掠后焚烧殆尽。
  你要战,便战。
  嚣张至极的迎战方式让查理五世暴跳如雷,他那因遗传缺陷导致的凸下巴更是气得合都合不拢。当即命令所有隶属西班牙的军舰及商船,不问理由,见到疑似海盗的船只立刻开炮攻击。
  然而海雷丁是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江湖了,从十四岁起就跟着哥哥们出海,地中海每一处浅滩岛屿、每一刻的风向海流他都像自家花园一样清楚。
  狮子一样威猛,狐狸一样狡诈,在这片蓝色海域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海妖号船长室
  “法国的船,不要动。”海雷丁对在座的监理们宣布。
  不同于其他海盗,红狮子是一个严密的组织,监理是各船的船长,海雷丁本人则是所有船的元帅,无论是选择目标还是分战利品,每个船长必须听从他的指示。
  “没别的选择时,就随便拿一点,但别超过三分之一。”海雷丁笑着补充,“过程注意风度,尽量别杀人,对女士要有礼貌。”
  监理们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意思。海盗们也会对目标分三六九等,协议国家的船只完全放过,关系还行就拿一部分,只有敌对国才会劫掠一空杀人灭口。而法国作为天主教国家,完全没有理由放过。
  “原因嘛,大家可以相信我,都是为了红狮子将来的发展。”海雷丁轻松地靠着椅背上,表情是无与伦比的自信。
  作为船队的领导者,无论是战利品的分配还是对战决策,他从来没有出过错误。监理们对这位船长有种近乎崇拜的忠诚,既然他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于是纷纷表示服从命令。
  监理们退出房间,海雷丁的笑容慢慢消失在脸上。其实这个想法只是试验,不知事情会不会像他期待的那样发展。与整个基督教世界为敌,并不是件轻松就能决定的事。然而想要达成他的目的,不冒险是成不了的。
  敌对,联盟,矛盾,利用……海雷丁默默坐着,思考方向。
  暮色由淡转浓,燃烧的晚霞渐渐退却,星辰从海平面上升起。海雷丁一直坐到房间里看不清人影,才站起身来活动身体。
  刚伸开手臂,突然想起一个人,嘴角不由自主就弯了起来。同样的姿势,有个小家伙伸懒腰时就像只慵懒的野猫。
  海雷丁蓦地想起,船队的事他都筹划到十年后了,却一点也没考虑这个冲锋队长会变化。他想过尼克如果阵亡需要后备,却没想过这胸前一片平坦的小家伙会长大。
  再过两年,她的女性特征就渐渐明显了,即使穿着男人衣服,也一眼就能看出性别来。在海上混朝不保夕,船员们都有些迷信,什么女人上船会触怒海神,经血会带来噩运之类……这还好办,这片海只讲拳头和运气,两百年前的英吉利母狮贝利维夫人,就是用实力堵上所有聒噪的嘴巴。
  难办的事在后头。海雷丁捏捏眉头。
  女孩儿小还看不出,大了难免会在一群男人里制造混乱,打架斗殴、争风吃醋,团结合作的组织分崩离析;要不就是选定一个人,闹腾着结婚生孩子,然后就心不在焉,例假婚假产假,最后辞职,所有栽培化为流水……
  海雷丁越想越远,然后就开始脑仁疼。
  和所有BOSS一样,他从不怀疑女人的能力,可是相信女人会带来麻烦。
  愁了半天,海雷丁失笑,还都是没影的事呢,他倒先头疼上了。喜欢驯养动物的人,最怕就是心血付诸流水,然而会闹的孩子有糖吃,意外性越大,他越是不自觉的关注。
  海雷丁决定去甲板上看看,让海风吹散这些莫名其妙的担心。
  推开门,过走廊,上舷梯。值班的水手恭恭敬敬行礼,海雷丁刚爬上船尾最高层的甲板,就看见角落阴影里有一团小小的影子。
  借着星光,海雷丁看见烦恼的根源。
  尼克埋首在膝盖里,小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双臂交叉揽抱着镰刀,即使睡梦中也不放手。这幅姿态,是长期处于致命危险中的人才会有,有些人即使武艺高强,睡眠中却一样破绽百出。
  海雷丁轻轻向她走了几步,距离还不到两米,尼克就惊醒了,握紧镰刀准备挥斩出去,稚弱的脸上一双戒备十足的黑瞳,看起来格外违和。
  “呼……船、船长……”
  尼克看清来人,才放下镰刀,努力平稳呼吸。“干嘛吓唬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尼克揉着眼睛抱怨,嘴巴微微嘟起来。
  又是这幅表情,海雷丁笑了。没吃饱,没睡好,少了钱,她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会发生变化,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幼稚。毕竟还是个孩子……
  “怎么睡这里,虽然是春天,夜里海风也凉的很。”
  “下面太闷了……”尼克四处一摸,她带的毯子已经卷成一条丢在旁边了。船上的空间是很宝贵的,队长的单人舱也不过六七平方米,还没窗户,关上门又潮又窄,让人好生憋闷。
  “哦?难不成,你怕黑?”海雷丁笑问。
  “才不怕!我就是……讨厌又窄又黑的地方。”尼克辩驳。船是木制的,为了消防安全,晚上八点以后必须灭火熄灯,只有船长和医疗室才有夜里点灯的特权。
  “今天天气真好,星星好亮。”尼克站起来伸懒腰,回身靠向船舷,双手支着下巴看向天空。星星组成的明亮河流在天上流淌,黑色天幕像个巨大的弧形穹窿,无边无际的盖在海面上,盯得久了,人会在眩晕中产生渺小的自卑。
  两个囚犯从牢房的铁窗向外望,一个人看到的是荒凉和泥巴,另一个看到的却是那夜空中的星芒。
  海雷丁突然想起这句话。
  两个人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海雷丁瞥见尼克眼睛下面的淡青,这一趟出来半个多月没靠岸了,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又想起尼克喜欢找□陪睡的怪癖,不禁带着恶意的想法问:
  “没人陪就睡不好?怎么不叫你的副队长,想来他不会拒绝。”
  “金毛?他又不给钱,我干嘛要给他睡。”尼克想也不想就回答,最近卡尔这家伙好奇怪,原来总是寸步不离跟着唠叨,现在倒是不罗嗦了,就远远看着,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看了就难受。
  “给了钱就能睡?”海雷丁彻底转过身来,盯着她问。
  “看给多少了。不过,我现在倒不缺金子。这有什么问题吗?”尼克奇怪,船长从来不问下属的私人事务,怎么今天问这么多。
  “有。”
  “什么?”
  “关系到红狮子的形象,我们从来不做廉价皮肉交易。”海雷丁迅速找到理由。
  “这样啊……”尼克苦恼状,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那好吧,我就多收点钱好了。”
  “……”
  好像养了个叛逆的女儿,海雷丁突然很想打她屁股。抬手猛拍了一下尼克的后脑勺,“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睡觉去,耽误了生意,扣你工钱。”
  小尼克被拍了个趔趄,看着船长离去的背影,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又没做错事,为什么总被威胁扣工钱呢。
  海上的生意稍一走神就要送命,即使精力不济,干活的时候尼克也从不敢放松。可意外总是发生在想不到的时候。
  四月的一天,海妖号虏到一艘威尼斯香料船,实力对比是压倒性的,看到挥舞着黑色巨镰的少年跳上船舷时,商船船长非常干脆的举白旗投降了。海妖恐怖的大名传遍地中海,与其人财两空,还不如奉上一部分财物保全性命。
  “女士们请站右边,绅士们请站左边,想死的站中间。”尼克熟练命令。
  对于主动投降的船,红狮子向来优待,只拿二分之一,不劫俘虏。冲锋队长盯着举手向天的水手们,手下从船上转移货物和火药武器,抢劫秩序井井有条。半小时后,一切搞定。
  “那么谢谢各位合作,下次再见。”
  照虎画猫,尼克像船长曾经做得那样鞠躬道谢,却学不来海雷丁那种优雅又嚣张的风度。
  一切进行的太顺利了,尼克打了个哈欠,走到船舷准备跳回海妖。挥出镰刀,刚要起跳,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突然冲了过来,尼克本来心不在焉,脚下一滑就从两船中间掉了下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就此没了影子。
  “队长,天又不热,你下去洗澡吗?”
  “哈哈,才不是,我刚刚看得清楚,队长是被猫吓掉海的~”
  “啧,不吉利,见到纯黑的猫就会倒霉可不是说假的哦。”
  海盗们嘻嘻哈哈站在船边看热闹,完全没有紧张心理。此时风平浪静,海上男儿谁不能游上十里。
  “小白痴!!”
  “尼克!!”
  扑通扑通,一红一金,两个人影同时跳下海去。
  传说中的海妖竟然不会游泳,这件事只有海雷丁一个人知道,听见有人喊队长落水,松开皮带火枪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卡尔一直跟着尼克,却不知道她是旱鸭子,见她掉下去一直没露头才害怕起来。
  地中海的海水那样清澈透明,一串串惊慌失措的泡泡从水下升起,尼克的身影清晰可见。她明明不会游泳,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淹死,手脚并用挥来舞去,却越游越往下沉。一般来说人落水后几分钟才会溺死,但如果不会屏息,水呛入肺中,有可能十几秒就死亡。看着她口鼻不停窜出水泡,两个救援人员拼命的朝下游去。
  同时入水,海雷丁的水下功夫可比卡尔好得多了,虽然身材高大强壮,在水中却灵活的像尾海豚,率先赶到尼克身边,拎着她后颈衬衫向水面上浮。尼克反射性的向后抓他胳膊,海雷丁知道被缠住了两个人都要玩完,干脆伸手把她两条胳膊掰脱臼了。
  “船长上来了!放绳梯!”
  一阵喧闹忙碌,湿透了的海雷丁把尼克丢到甲板上。刚想骂上两句,看她软绵绵的像个麻袋,口鼻不停冒泡,知道肺里进了水,于是揽着后腰抱起来,抬腿一个膝撞顶在她胃上。尼克趴在海雷丁腿上哇哇吐出几口水,抖着身子呛咳起来。
  “行了行了!能喘气了!”
  海盗们拍手庆贺海神放人,爬上船的卡尔想去扶尼克,船长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身上带了什么?”海雷丁紧捏着尼克的肩膀,咔咔两下给她接上胳膊。
  尼克轻轻哼了两下没动静。控水上环,海雷丁都故意使了重手,估摸着她肚子和肩膀上得留下几个青印子,知道疼才能记得。
  “你最近可沉得多了,不是吃得太好,需要减减肥吧?”
  尼克垂着脑袋不做声,海雷丁也不理她,手探进她衣服一拽,竟拉出一件金光闪闪的内甲来,仔细一瞧,全是一枚枚金币串成的,沉甸甸的将近有二十磅。
  “……好,要钱不要命了是吧。”
  怪不得掉进水里连个头也冒不上来,咕噜咕噜直往海底沉。海雷丁气得尾音都哆嗦了,几乎要把尼克脱光了狠抽一顿,好在角落里剩下一点理智记得她是个女孩,还是带了几百个兄弟的队长,不能当众损了面子。
  “没收了。”海雷丁抓起金甲转身就走。
  “船长!”尼克终于开腔了,可怜巴巴看着老大的背影。虽然是个海盗头子,海雷丁却总喜欢穿得整洁优雅。现在那些好衣服都湿透了沾在皮肤上,纠结的肌肉线条和冷冰冰的表情,让他凶狠野性的另一面彻底暴露出来。
  “船长……”尼克小声央求。
  钱多了是好事,但她谁也不相信,藏来藏去不放心,最后想不如藏自己身上。海雷丁忍不住回头扫了她一眼,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那双黑眼睛里水汪汪的,衣衫浸湿,更显得瘦弱单薄。这个小吝啬鬼啊,一天到晚嘴巴不停还瘦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他红狮子苛刻手下呢。
  “……先存在我这里,等你反省够了再说。”
  海雷丁终于看不得她难得一见的可怜样子,就此松口。
  惩罚是跟甲板水手一起劳动三天,卡尔跟着端水递毛巾,心疼她在烈日下劳作,却不知怎么,在她一闪而过的表情里看到一丝得意的神色。
  尼克任劳任怨的跪着擦甲板,心里却没怎么沮丧。
  果然,天下的大叔脾气都一样,那个表情骗过阿萨叔叔,也能骗过船长。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就在小尼克沾沾自喜骗过海雷丁,想着怎么要回金马甲的第二天晚上,报应终于来了。
  维克多正在给一个患严重眼病的水手做检查,就听见走廊里某人蹬蹬蹬一溜小跑奔过来,然后很不客气地踢开医疗室木门。
  “都出去!”
  尼克队长大吼一声,三个等待就诊的手下极有眼力见,立刻闪出去,尼克拉起木栓锁了门,接着脱外套松腰带。
  吓呆了的船医这才如梦初醒,被火烫了的猫一样炸毛跳起来往墙角躲,一边哆嗦着手抓紧领口:“你要干什么!就算签了协议,医疗室也不提供这项服务!告、告诉你!我、我在佛罗伦萨是有未婚妻的!!”
  尼克急得跳脚,抬头看了维克多一眼:“跟你未婚妻有什么关系?我里面受了重伤,要死了!”
  “什么里面外面?我不记得你最近受过伤啊?”维克多惊魂未定,不敢过去。
  尼克小脸惨白:“昨天我落水,船长狠狠踢了我肚子一脚,今天不知怎么,下面就流血了!止都止不住……”接着一边继续跟腰带奋斗,一边喃喃自语计算,“断手断脚有赔偿金的,被船长打了也算作工伤吗?眼睛胳膊腿是十枚金币一个,鼻子耳朵手指头三枚一个,不知道这样能拿到多少钱……”
  维克多捂脸蹲在地上,哀哀惨叫。
  “上帝啊,我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今天,求您把她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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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克多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欠了尼克很多很多钱,多到连他这样一个从心灵到脸皮都强悍至极的人也有跳海冲动。维克多想起过去,那时候他被家族除名赶出佛罗伦萨,沦落到做街头理发师给人刮胡子都没有害怕后悔过。
  可现在,他真的后悔了,后悔跟这个杀千刀的小混蛋扯上关系。
  “求你,把裤子穿好……”维克多抱头蹲在墙角,深切哀恸自己的悲惨遭遇。
  “怎么了,你总说什么亲身验证科学道理的,不检查一下?”尼克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抓着腰带,大大咧咧站在医疗室中间。
  “你小腹剧烈疼痛吗?”
  “不怎么疼,就是有点涨。”
  “不是每个月都发生一次?”
  “怎么可能!”
  “好吧,十五岁了,这么晚真是发育不良……”维克多抬起头来,蔫蔫地道,“恭喜呀,你现在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尼克队长愣愣地站着,没法从‘纯爷们’一下过渡到‘真女人’身份。
  “初潮,是女子身体发育成熟的标志,代表可以受孕了。以后如果运气好,每个月都会这样规律出血一次,持续二到七天,期间要注意卫生和保暖……”
  维克多心不在焉地背诵医书,声音飘渺的像在唱诗。给少女讲解生理知识是母亲的职责,为什么他堂堂一个男性科学工作者要做这个?解剖一具初潮的尸体他还比较有兴趣。
  尼克有点惊讶,慢慢地把腰带系上,轻声喃喃:“每个月?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就第一次会出血……”
  “第一次性经验出血是□破裂导致,跟这没关系。”维克多站起来整理衬衫,皱眉道:“你知道这个,为什么不知道经血是什……”话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时代喜欢幼童的变态非常多,特别是教廷里任职的某些衣冠禽兽,一些流浪的孩子常常被一点食物勾引,带到教堂给他们□了。以卜尼法斯八世为代表,许多教皇都有这种爱好,维克多虽生于贵胄,但这些肮脏的勾当早已听到恶心。
  还没初潮的孩子就被糟蹋了……
  眼看着她的小脸因失血苍白黯淡,维克多头一次为自己口无遮拦感到抱歉。
  “咳,我是说,你的抚养人好奇怪,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乱讲……”船医一反常态,磕磕巴巴试图转移话题。
  尼克系好腰带抬起头来,表情没有一丝痛苦,轻轻松松的道:“我当然知道,虽然各地行情不一样,可处女价总是比非处高上好几倍,不过男人都笨得很,塞块半凝固的鸡血进去,立刻就乐得掏钱,我一直以为塞拉流血也是在假装处呢。”
  小奸商眼睛里露出点狡狯神色,显然对这高明的欺骗招数非常得意,转眼想起自己,又有点发愁:“可是每个月都这样,好耽误事啊,万一碰上难啃的骨头就糟了……还有赔偿金……”
  这边精明的尼克队长把帐算得噼啪作响,那头维克多已经全身发抖。
  “滚……”
  “啊?”
  “我说,你给我滚出去!!!!!!!!!!!!”
  嗖嗖作响的银刀从木门里飞出来,一个骷髅头在墙壁上砸成两块,尼克抱头鼠窜,不知道哪句话惹恼了船医,让他怒成这样。
  莫名其妙从医疗室里出来,尼克决定去找船长。原因弄清楚了,但赔偿金还是得去要,毕竟这件麻烦事是船长踢了她一脚才发生的,尼克想,要是不挨踢,说不定一辈子都不来呢。
  敲开橡木门,见长桌上放着她的金马甲,尼克不由自主被金子吸引过去。
  海雷丁一愣,好像闻到什么气味,接着眉头就皱起来。尼克从小看惯人脸色,知道这是不高兴的意思,心下有点奇怪,她不过是出了点毛病,怎么就人厌鬼弃了?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占了理再说。
  “船长,你要对我负责。”
  “负什么?”海雷丁觉得自己幻听了。
  尼克理直气壮:“你昨天踢了我一脚,今天我就那个……生病了。”她想船长见多识广,宫殿里也有不少女人,为了赔偿顺利到手,还是不要详细解释为妙。
  “契约有附属条款,缺胳膊断腿都有赔偿金的。”
  海雷丁手一紧,马甲上的几个金币硬生生弯成直角。
  看着男人十指骨节咔咔作响,尼克心惊了一下,论武力,她在巅峰状态也不输给船长,可是现在正不舒服,狮子嘴里谋食,是不是有点大意了?于是声音小了一点:
  “那个,其实就是轻伤,按照瞎眼断指算也可以的……”
  “所以,因为我昨天踢你一脚,今天你就来了初潮,然后来跟我要赔偿金?”
  海雷丁一字一句的问,看起来是在笑,可面皮发青,嘴角绷紧,显然是让她气得快脑溢血了。
  “呃,你怎么知道……”尼克有点心虚了,小心翼翼咽下口水。
  “哦呀,我们的尼克队长,没听说过自家船长有个特殊的本事?从海风里就能嗅到天气变化,见一个人闻闻就知道他值多少钱。”海雷丁冰蓝色的眼睛眯起来,像狮子在打量猎物,“你身上的气味隔着十米我就闻到了,还敢跟我说‘生了病’?”
  他笑得越是亲切,越是怕人,尼克感觉到危险,不自觉的退了半步,马上就想扭头落跑,“那个,这件事以后再商量吧,快吃晚饭了……”
  海雷丁刚刚让这个无耻的小奸商气到发昏,可他毕竟是混了十几年的老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怒气过去,立刻冷静下来,面色一寒站起来,口气便如冰霜一般:
  “给我站住。既然你提到了,那我也好好给你算笔帐。第一,你工作的时候心不在焉,落水是我捞上来的,一条命,算多少钱?”
  他向前踏了一步,气息像头极端危险的猛兽:“第二,你是个丫头片子,我不计较身份留下你,前提是不影响生意。现在你开始流经血,每个月都得休息,船队要影响多少买卖?这笔损失怎么算?”
  尼克被他的气势吓倒呆了,退后再退后,一直退到门板前,海雷丁居高临下,一手撑在她耳边,一手握在她细细的脖子上,声音暗沉,浮动着难以言喻的危险信息:
  “小兔崽子,还敢跟我要赔偿,你要是跟野男人混出孩子来,难道也要我负责?!”
  尼克被海雷丁圈在怀里,闻见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铁锈味,那是鲜血和烈酒混合的男人气息。她好像第一次发现船长的肩膀这么宽,结实强健的胳膊能轻易拧断人脖颈。
  手,不自觉的就伸到大腿,想要拔出匕首。
  海雷丁松开尼克的脖子,轻轻拍了拍她脸颊,柔声道:“你现在每个月拿三十枚金币,真是刚刚好,以后来几天经血就扣几枚,从今天算起。”
  尼克失魂落魄的从船长室出来,晕乎乎下了船舱,在自己的房间前突然蹦出个人来,卡尔一脸焦急担心,也忘了‘不唠叨不纠缠’的自我要求,扑上来就问: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刚刚有人告诉我你去过医生那里,是不是生病了?哪里难受吗?要是落水感冒就糟了,说不定会转成肺炎……”
  尼克望着他那颗金光耀眼的脑袋,越发沮丧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金马甲没有要回来,反倒扣了薪水。怪不得兄弟们都说女人经血最邪恶,现在她自产自销,果真是倒霉透顶。
  哎……
  卡尔还想就肺炎的灭绝性攻击做详细阐述,尼克充耳不闻,摇摇晃晃开门进屋,一头扎在床上做挺尸状。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昨天打击太大,晚饭都忘了吃,尼克是被饿醒的。翻身睁眼,只见床边坐着一头大型金毛寻回犬,面带微笑眼圈微红,那笑容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慨,十足像在女儿婚礼上哭泣的父亲。
  “你终于长大了。”卡尔无限温柔看着她说。
  尼克让他吓得毛骨悚然,还以为自己一夜之间变了形,赶紧顺着头顶往下一通乱摸,除了胸口有点胀痛,其他没任何变化。
  “你又发什么神经?”尼克掀毯子准备下床,才发现她盖了两层。这春夏之交,一张毯子都让人冒汗,怪不得梦里捂得她透不过气。
  “船医说要注意保暖。”卡尔站起身来,“我让厨房给你留了饭,还温在灶上,你再躺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来。”
  尼克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摆手:“不不!你别这样,我会消化不良的!!”这一动弹才觉得两腿间潮湿粘腻,难受的紧,低头一看,果然裤子和床单一滩惊人血渍。尼克立马想起扣工钱的事,接着就丧气了。
  倒了霉的经血,一大早就缠上她,而且这又不是伤口,没法裹没法包的,怎么处理啊?干脆……
  卡尔拿出干净衣服和床单:“我出去,你先换衣服吧。”
  尼克看了一眼,也不接,跳下床开了杂物箱子乱翻。小钱币,形状不合适;鹅卵石,好像太硬了;嗯,这个木头士兵倒是挺合适……
  “尼克?”
  “别吵,换了新的还要弄脏,我先找个东西堵上。”尼克掂量着这个捡来的破玩具,猜测能否塞得进去。
  无知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知还想象力丰富的蛮干。看见她翻出来的东西,卡尔脸都绿了,一股脑给她扔回箱子,急急道:“这不行,船医说必须要卫生。”
  “切,你信他,他还说人可能和猴子同宗呢。”尼克不屑。
  “别的不信,健康的事要信!”卡尔坚持。
  尼克站起来,感觉一道温热顺着大腿往下流,恨恨的道:“那你说怎么办?我脱了裤子站着让它淌啊?”
  “船医说,一般、一般女子都是用……”卡尔的俊脸唰一下变了色,红的简直要滴下血来。别开头不敢看她。犹犹豫豫拿出一个布包,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我也没见过……就想着弄……你先凑、凑合……”
  尼克接过来打开,只见十几条长长的白布软垫并排叠在一起,戳戳,软绵绵的。
  “维……克多……他说……用绳子……就不会掉……”卡尔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咬牙坚持说完使用方法,窘的几乎要晕倒了。
  尼克拿起一个软垫仔细看了看,针脚很乱,一看就是新手,棉花还在外面露着。船上碰巧有几十包埃及长绒棉的货,这不稀罕,可外面裹的白布是很新的细亚麻布,一条条撕开拼起来的。她手里的这个,明显是由一只袖子改造的。
  “卡尔,你把自己的新衣服撕了?”
  海上淡水稀有,饮用都要节省,更别说用来洗衣了。船员要不然就脏着,要不然就买几套换穿,等上了岸再一起洗。尼克记得这个料子,她买了两件新衬衫给金毛做‘饯别礼’,庆贺他终于不用吃她喝她,改赚船长的薪水。
  尼克这才注意,卡尔身上是他最旧的一件衬衫,反复洗得都脱线掉色了。眼圈红通通的,也不一定是他哭得,可能是通宵熬夜做不熟悉的针线活计。
  “我知道……不恭敬……可医生说……必须用干净的……没办法……对不起……委屈你……”
  卡尔再也呆不下去了,红着脸转身开门就走。他身材高大,窘得忘记弯腰,一头就撞到低矮的门框上,也觉不出疼,捂着脑门关上门,匆匆往厨房跑。
  尼克呆呆站了一会儿,觉得血都快流到地板上了,才脱下血衣擦擦腿,找了根绳子把棉垫捆在腰上。
  真软。
  肚子饿。可是她知道,一会儿就有人拿吃的来。
  真好。
  不知为什么,船队停业了三天,官方通知是最近风向不好,海流混乱。
  不过私下里也有一种说法流传,尼克队长生病了,而且这病来的奇怪。前一天落水捞上来还活蹦乱跳的,谁知道那天晚上去船长室呆了一会儿,出来脸色就白了,连晚饭都没吃,夹着腿溜回自己房间,三天没出屋门。
  更有值夜的水手宣称,曾经半夜看见卡尔副队长从尼克队长房间里出来,偷偷往海里扔东西,似乎是沾了血的绷带。
  谁都不敢断言那个晚上船长室里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是只有船长和尼克队长两个人的单独‘谈话’。
  谣言悄悄流传,海盗们看向船长的眼光,更增加了一层莫名畏惧。
  尼克躺了三天。
  其实她肚子并不疼,也不是虚脱无力。出来混这么久,就算受了重伤也一样得爬起来找东西吃,这点不痛不痒的算什么。
  尼克是心疼。
  她流着的哪里是血,是金子啊金子!一天一枚,不动不惊的就没影了,想起这件事,尼克心疼的简直吃不下……不,是要多吃一碗饭。
  而且不知怎么,她也不太想出门。
  卡尔说她‘长大了’,维克多说她是‘女人’了,尼克知道自己性别,但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会带来什么。在尼克眼里,女人是一种柔弱胆小的动物,有着饱满的胸脯和屁股,腰肢柔软声音娇嫩,连把刀子都不敢拿,和她完全不是一种生物。
  人们对女人的态度也很奇怪,喜欢她们,同时又鄙视她们。一刻也缺不了,但说起她们又一副厌恶的语气,□、贱人、娼妇、妖精……
  她们是母亲,也是情人,神圣与堕落同在。
  出海的船都喜欢用女性命名,海妖、伊丽莎白、维纳斯,可他们从来不欢迎女人上船,对女人的经血更是避之不及。
  尼克没做好准备,也没想过自己变成女人会怎样。维克多不想搭理她了,船长也是一副疏离的样子,卡尔更是觉得她娇贵脆弱到最好供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成长会带来麻烦,连尼克自己也这样认为。
  “妮妮,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
  尼克突然想起,小时候阿萨叔叔偶尔会这么说。他很疼她,不管吃用,最好的东西总先给她。他也喜欢笑着看她穿小裙子,在屋里转来转去模仿女人们跳舞。阿萨像珍宝一样宠爱她,但只是非常偶尔,听到远方传来某些消息的时候,他的神色就会有点落寞。
  “是男孩子,就能回去跟他们……”
  尼克扯起毯子把头蒙上。
  阿萨教给她识字,教导她礼仪,但他没说过女人会流经血,破处的时候很疼,肚子饿比腿被打断了都难受,也没说过世上有这么多坏人,坏到想都想不到的地步。
  最后那一天,离开的时候,他只教给她:
  “活下去。”
  不会游泳的海盗
  尼克队长病愈出山,勇猛如故。
  关于他和船长的特殊关系暗地里传得沸沸扬扬,海盗们都以为船长会因此更加宠爱这个少年,谁知海雷丁却一改往日的亲切和蔼,再也不会笑着把自己面前的主菜和好酒推让到尼克面前,一副冷口冷面的疏离态度。
  于是传言从‘他们发生了关系’渐渐演变成‘船长想发生关系,尼克队长抵死不从结果受伤,从此失宠’。
  身材纤弱娇小,性格却绝对爷们的尼克队长怎样坚持不从,船长如何暴怒,把他胳膊反拧到背后,撕开衬衫摁在船长室的长桌上,少年白皙的背脊在狂风暴雨下颤抖,鲜血顺着大腿一路流到脚踝……
  过程传得有鼻子有眼,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亲眼所见一样。实际上尼克队长从来不打赤膊,他的背是黑是白也没人知道。只不过海上生活枯燥无聊又没女人,仅有的禁断谈资比朗姆酒更让海盗们神经兴奋。
  就这样,被奸商敲诈(未果)的船长大人,又莫名其妙背了□的黑锅。
  其实海雷丁并没再继续生气。他混道上多少年了,怎么会跟个黄毛小丫头计较?只不过是想通一件事,那就是带孩子跟养宠物一样,不能惯,一惯就要出毛病。
  海雷丁本以为呆呼呼的尼克是个很乖的手下,人前不说话,从不出风头,混在他那群恶形恶状的手下里根本找不出来。老实听话又能干的下属是所有老板的最爱,海雷丁也因此很器重尼克,甚至宠着她。
  但问题是慢慢浮现出来的,尼克并不像别的手下一样定了型,明显还带着小孩子脾气。对她好,她就顺杆子往上爬;宠着她,她就敢骑到自己头上。特别是对金钱的态度,简直无耻奸诈到把人气出脑溢血。
  海雷丁彻底明白了,对这家伙就应该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才压得住。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
  尼克光着脚坐在高高的桅杆上出神,说得好听叫思考人生道路,不好听就是发呆。卡尔红着脸看那对精致的小脚丫一前一后摆来摆去,很想让她把鞋袜穿好了,又怕唠叨太多被讨厌。正纠结的时候,海雷丁走了过来,抬头朝发呆的人吆喝:
  “下来!”
  尼克一挺身从桅杆上跳到海雷丁面前,乖乖抬手触额行礼:“船长。”
  “镰刀给我。”海雷丁伸手,尼克从背后抽出来上缴。
  “匕首。”一把,两把。
  尼克很听话,知道最近老板不待见她,不小心一点这个高薪职位说不定就打了水漂。
  海雷丁把武器放到旁边木桶上,抓着尼克的胳膊往船舷走,抬手干脆一扔,直接把她丢进海里。
  卡尔大惊失色,冲过去就要往下跳。
  “旁边看着。”海雷丁淡淡的道,“一次救得了,你能一辈子跟着她不眨眼?当海盗的不会游泳,没得让人笑掉大牙。”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的脱衣服。
  尼克身上没有负重,拼命扑腾,勉强冒出海面一下,又沉下去喝水。海雷丁脱掉衬衫靴子,赤膊从船上扎下去,游到尼克身后托了她一把。尼克浮出水面使劲吸了口气,海雷丁又松手让她沉下去。来回几次,尼克灌了一肚子海水,趁着上浮赶紧求饶:
  “船长!咳咳……我知道错了……咳……”
  “恩,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海雷丁抓着她后领,终于露出几天未见的笑容,“好好学,会游了就把金甲还给你。”一松手又让她沉下去。
  他也不讲要领,海边长大的孩子都没上过游泳课,凭自己感觉摸索学是最快最好。而且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人更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海雷丁悠哉悠哉踩着水,尼克却快觉得自己快死了,鼻子眼睛里都是水,拼命挣出水面,撑不了两三秒又会下沉。卡尔抓着船舷往下看,心疼又帮不上忙,快急疯了,可他在这船上没有立场反驳船长,心里也知道尼克学会游泳对她更安全。
  尼克体力一般,在冷水里挣扎了一会儿腿就抽筋了,海雷丁见她动作歪歪斜斜,游过去揽在怀里给她正筋。尼克不顾一切攀上去,死死搂住海雷丁的脖子不松手。
  “咳咳!我不行了……真不行了……呜呜……船长船长……”
  人之将死,什么自尊脸皮都可以不要。
  尼克不怕死,可扛不住这么死去活来的折腾,嗓子哑了,眼圈也红了,扎在海雷丁颈窝里呜呜恳求,声音跟受了虐待的小猫似的。海雷丁拍了拍她的背以示鼓励,心想这孩子瘦的厉害,背后两片蝴蝶骨都戳手心了。
  “再不敢了,上船吧?”尼克抬头,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可怜。
  两个人脸对着脸,海雷丁看了她一会儿,笑骂:“还骗人,上次我不理你,你还装上瘾了?”接着就把她往下扯。
  尼克立刻收了泪,八爪鱼一样缠住了船长死活不肯撒手,心里奇怪这招怎么突然就不管用了。海雷丁裸着精壮的上身,两个人只隔了一层湿透的衬衫,肉贴着肉传递体温。四肢相缠厮打揪扯,暗暗生出一丝暧昧来。
  当然迟钝的小尼克什么也没感觉到,海水冰冷,船长身上的体温就代表活路。海雷丁好不容易把她拽下来,使劲往远处一推,尼克又无凭无依了。喝了两口水,尼克身子一挺冒出水面,改向船上求救:
  “卡尔!卡尔!!”
  主人这般殷切召唤,金毛寻回犬立刻热血沸腾了,踢掉靴子准备跳海营救。海雷丁大怒,当着他面就敢叫别人,真是欠抽,直接吼了卡尔一句:“敢下来,等着走人!”
  红狮子言出必践相当有名,真抗了他的命令,绝对没有讲情余地。卡尔僵在当地,双拳握到关节发白,他知道要是丢了这份工,尼克是绝对不会跟他走的。
  彻底没办法了,尼克沉沉浮浮,挥舞四肢可劲扑腾。
  日头渐渐西斜,海雷丁极有耐心,重复着托起来丢下去,等尼克体力耗得差不多,就抱一会儿让她歇歇,然后继续斯巴达教程。堪堪折腾了近两个小时,尼克还是没大长进,顶多能在水面上坚持一两分钟。
  从海水里仰望天空,是一种纯净到难以置信的湛蓝,鱼群像鸟儿一样从天空飞翔而过,世界安静的让人心跳都缓慢下来。四肢冰冷,脚趾全都麻木了。尼克停止挣扎,让水从口鼻中灌进去。
  海雷丁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浮上来,立刻翻身扎进水里。只见那双漆黑的眼睛怔怔看着天空,四肢摊开,就那么目无表情的静静往海底沉。海雷丁心里咯噔一下,猛窜过去把她抓住。尼克也不像以往碰到他就死命纠缠,软软的跟没知觉一样,任由他拖着往海面游。
  海雷丁紧张了,浮上海面就把她揽在怀里,摸脖颈血管。尼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慢慢的找好了位置……
  脉搏很正常,海雷丁正奇怪她怎么突然就不动了,肩膀突然一下刺痛,尼克像头饥饿的小兽,吭哧一口恶狠狠咬在他肩头肌肉上。
  “小混蛋!松口!!”海雷丁掐着她下颌掰开,一个极深的牙印已经印在肩头,呼呼冒血。尼克舔舔嘴唇,满意极了。
  受了伤在海里游泳是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有时候一丁点血就会勾来一群饥饿的鲨鱼。海雷丁气得两眼冒火,但被狗咬了总不能再反咬回去,只能拖着她上船。
  卡尔早准备好毯子,扑上来卷起尼克抱在怀里,那架势是拼命也不让人动她了。海雷丁本想再给尼克一脚,这么看抢也没意思,吩咐看热闹的厨子:“特里奥,去烧碗热汤,多放胡椒。”抓起衬衫回自己房间处理伤口。
  胡椒是东印度运来的高价香料,有时候是当作珍贵药物用的。如果不是船长命令,厨师也不敢随意使用。
  尼克报复成功,却也累得几近虚脱,四肢都没感觉了。卡尔扶着她在船舷吐了一通水,又回房烧热水擦手烫脚,一碗特浓胡椒汤灌下去,呛得咳嗽连连的尼克才觉得灵魂归位。
  “牙口真好。”
  维克多欣赏着海雷丁肩膀上那圈又圆又深的小牙印,啧啧称赞:“恒牙整整齐齐,两颗小犬牙,还没长智齿。”
  海雷丁早就习惯了船医神经兮兮的职业病,自己拿起酒精瓶往伤口倒:“我没叫你来。”
  “咬伤创口容易患破伤风,特别是野生动物咬的,您不想突然得个尼克狂犬病之类的恶疾吧。”维克多用银镊子夹棉花沾了酒精,扯开伤口使劲往深处擦。
  “野生动物?呵……”海雷丁嘴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线,语气满是征服的欲望,“我迟早要她驯服成家养。”
  事实证明,天才都是有缺陷的,武功天分高不代表游泳天分一样高。海雷丁锲而不舍的抓着尼克泡了好几天海水,她依然只会吐着泡泡咕噜咕噜往下沉。到了后来,尼克已经到了见船长而色变,继而拔腿逃窜的地步了,海雷丁不得不出承认,世界上有种人大概是一辈子也学不会游泳。
  历时一个月,海妖号返回阿尔及尔。
  刚靠岸,尼克就和众多急色攻心的海盗一起直奔美杜莎酒馆,不负爷们本色,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塞拉回家‘好好睡了一觉’。
  登陆后的三天默认是自由时间,除非有紧急事件,船长是不会发召集令的。但尼克的假期只持续了半天,第二天刚睡醒,就有手下来通知她去宫殿。船长的命令不能违抗,尼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山上走。
  海雷丁听到会客室外面有动静,等了半天还不见人,扬声招呼:“磨蹭什么呢,进来。”
  尼克掀开薄纱,一步一顿蹭着走进来,就是不肯靠近海雷丁的软榻。她想浴室里的池子深得很,只怕船长不怀好意,要抓住她扔进去继续学喝水。
  小动物警惕性十足,海雷丁决定放出诱饵,伸臂把面前精致的银盒打开一推:“巴司蒂亚馅派,我刚从苏丹那里弄到个新厨子。”
  北非有一句老话:世界上的人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吃过巴司蒂亚馅派的人,另一种是没吃过这种馅派的可怜人儿。那银盒里盛着一整块金灿灿热腾腾的宫廷馅饼,细砂糖在表面洒出可爱的图案,半透明酥皮下甚至能看见五光十色的饱满馅料。
  尼克的眼睛立刻就直了。
  “吃吧,吃完再说干什么。”
  按照海雷丁对尼克的了解,这家伙向来是空着肚子上山,然后连吃带拿满载而归。尼克果然饿了,终于在这诱人的诱饵面前缴械投降,匆匆把馅派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看她吃的心满意足毫无戒备,海雷丁忍不住出言戏弄:“苏丹的厨子还很擅长调制迷药,专门让不肯听话的女人顺从。”
  “咳咳!!!呃嗯……”尼克果然噎到了。悲愤的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对方正懒洋洋的斜倚在软榻里,笑得得意又邪恶。
  吃完馅派擦擦手,又喝了一杯加蜂蜜的酸枣汁,尼克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她心想这里送毛巾的侍女都比塞拉美貌,自己这副发育不良的幼儿身材,当然不会让船长有喂迷药的兴趣。
  海雷丁问:“吃饱喝足了?”
  尼克点头。
  海雷丁坐正了一点,命令道:“那就开始干正事吧。靠近点,把头巾摘下来,头发松开。”
  “啊?”尼克不解。
  “摘头巾。”海雷丁重复,“不是让你脱光。不过话说回来,就是我下了这命令,你也必须立刻服从。”
  “哦……”尼克乖乖摘了头巾,把绑头发的绳子松开。拿高薪的职位表面风光,实际上却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辛苦。她的情况是老板反复无常,时常心血来潮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可契约书却清楚明白写着必须听从他的任何指令。
  海雷丁目光一瞬不瞬打量着尼克,本以为散开长发会更像个女孩儿,但她那把栗色头发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风吹日晒,乱糟糟的毫无光泽。
  “把脸弄干净点。”海雷丁继续命令。
  尼克伸出袖子擦擦脸,把刚刚吃馅派留在嘴角的油渍抹掉,可鼻子上还有一道黑灰,整张脸灰扑扑的看不出原色。劣质衬衫和帆布裤子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洗得虽干净,但那质料脱下来可以直接当抹布了。
  大部分海盗比她更不讲究,平常看习惯了不觉得突兀,可有这华丽的宫殿背景作对比,又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就显得十分落魄。
  海雷丁皱眉:“你洗澡从来不洗脸吗?手里捧个破盆子,就跟城墙底下的小乞丐没任何区别。拿三十枚金币的薪水,怎么连件整齐衣服都没有?”
  “这样穿舒服……”尼克不自在的摸摸鼻子,结果那道黑灰被抹得更开了。
  海雷丁心想她时常溜进自己浴室里洗澡,并不是天生邋遢,可这外面的一层皮,就没见她弄整洁过。卡尔追着收拾,转眼她又不知在哪儿蹭一鼻子灰。
  “行了,完全不合格。”海雷丁皱眉叹气,这家伙跟着他这么久了,还时常被没见过的人当做跟班杂役。一句话,带出去丢人。
  “啊!船长,我没做错事,别再扣薪水了!”尼克急得直上火,她不知最近走什么背运,总是惹船长生气,最后还都是以失财了结。
  海雷丁不理她,拍手叫人:“法蒂玛,莉莉丝。”
  层层白纱后转出两个轻盈多姿的绝色女子,漆黑发亮的卷发长及腰肢,淡棕色皮肤完美无暇。波斯美人惯有的深邃眼瞳如梦如幻,薄纱覆面,却更显得神秘动人。
  尼克正看得出神,海雷丁吩咐:“把她这头乱七八糟的长毛弄清爽,从上到下洗干净,换身好衣服再带过来。”
  二女笑着应了,一人一边挟住尼克胳膊,连拉带拽往里拖。尼克微微一挣,便觉得碰到一团丰满酥软,立刻就给麻翻了,踩在云团上一样晕陶陶的被拖过走廊,带到大浴室里重新做人。
  纯金龙头滚滚喷出热水,地板上马赛克拼成的海豚图案在热气中若隐若现。两位美女也不羞涩,卷起袖子就来脱尼克衣裳。尼克一缩身子,赶紧说:“不方便,我自己洗就成。”
  叫法蒂玛的女子摘下面纱,温柔笑道:“没关系,我们两个是知道的。”
  活泼年轻一点的莉莉丝跟着说:“你自己洗,若是大人不满意,我们两个要受罚。尼克队长,你就发发善心帮个忙吧。” 说罢眨眨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如蝶翼纷飞。
  尼克队长当场给这蝴蝶扇晕了,三下五除二被扒了个精光,摁在水塌上享受闻所未闻的豪华服务。只可惜最难消受美人恩,看见她们俩用的东西,尼克立刻心惊肉跳。
  “那是、那是果汁?”
  “嗯啊,酸橙软化皮肤很有用哦。”莉莉丝欢快的在铜盆里注满新鲜果汁。
  “别动,先把头发湿一湿。”法蒂玛温柔的把尼克的脑袋摁下去,一手提起银壶,把乳白色的液体倾倒在她头发上。
  “啊!是牛奶!浪费食物要遭雷劈的,这怎么能……”尼克还没说完,莉莉丝就奔过来拉起她几缕头发,摇头皱眉:“晒得这么厉害,都干枯分叉了,加几只蛋清吧?”
  法蒂玛立刻表示赞同,又倒进一罐蜂蜜,不由分说把尼克的脑袋泡进去。接着是一品脱三枚银币的橄榄油,让头发润泽顺滑;半盎司两枚金币的没药树脂,减轻伤疤淤痕;半盎司六枚金币的杏仁香膏,让皮肤柔软细嫩……
  尼克被允许穿上衣服的时候,心疼的肝儿都在颤抖。丝绸料子凉飕飕滑溜溜挂不住身,穿了好像没穿,难受的她走路都别扭。回到会客室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尼克进屋就忍不住问:“船长,你供养这么多后宫,到底要花多少钱?”
  “除去仆役就两个人,也没多少。”海雷丁笑答,“当然比你包的那个多破费点。”
  尼克心中稍作合计,仅护肤一项,脸色就惨白下来:“这不是花钱如流水,根本就是瀑布,瀑布!”
  海雷丁摊手,做了个无奈表情:“没办法,有些礼物拒绝了会驳人面子。”
  “送点便宜的不行,不都一样是洗脸梳头……”尼克小声嘟囔。
  “你会错意了,礼物是指别人送我的女人。”海雷丁摆手示意终止这个话题,朝尼克抬抬下巴,“彻底洗干净了?站到亮光里来,让我再看看。”
  尼克走到落地窗前,让夕阳的余晖撒在她身上。
  鹅蛋脸端正秀丽,肤色莹白,脖颈修长。
  实话说长得不错,可也不是惊为天人的美貌。
  海雷丁冷静的审视着,这相貌里只有一种特点让人难忘——天生的优雅。
  从眉弓到下颌,每一条弧线都恰到好处,五官并不很深邃,却足够精致。这种精致不是浮夸的炫耀,而是骨子里带的恬淡傲气,是许多代血亲□的产物。像贵重的瓷器一样,得之不易,却一触即碎。优雅又脆弱。
  “会说法语吗?”海雷丁问。
  “会一点。”
  “跳舞呢?”
  “见过别人跳。”
  海雷丁点点头,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你一步也不许离开宫殿。每句话都必须使用法语,维克多会交给你礼仪和舞蹈。裁缝明天就到,裙子是你唯一的衣裳。”
  法语和裙子
  “一二三四,转,二二三四,转,注意腰部姿势,一定要轻盈娴雅。别低头看脚,看着我的脸,目光要温柔,温柔明白吗?就像一块将要融化的杏仁奶油,有着丝绸的光泽,柔滑,细腻……”
  维克多尽自己所能讲解舞蹈要领,结果收到怀里的小人儿一个豺狼般凶恶的眼神。
  尼克饿得两眼放绿光,恶狠狠道:“你再用吃的东西做比喻,我踩断你的脚趾头。”
  维克多谨慎的把腿收回一点,“你拆了我也没用,船长说了,今天中午你学不会这一节,就没有饭吃。”
  尼克推开船医,冲到他的工作台一通乱翻,从放手术器具的小木箱一直摸到头骨模型里,也没发现他私藏的点心。
  “别找了,全没收了,连饼干渣都没剩下。”维克多同情的看着她,“反抗船长是没有用的,你就乖乖从了吧。”
  尼克绝望的捂肚子蹲下,裙摆死气沉沉的拖在地上,“结盟就结盟,干嘛非要我跟着去法国!”接着忿忿的盯着维克多,“你法语说得好又会跳舞,为什么不带你去?!”
  维克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动作惆怅而潇洒,“显然,我是个不容置疑的、才貌兼备、世所罕有的美男子。但法王弗朗索瓦一世的邀请函上写的是:‘海雷丁阁下及其伴侣’,私下里玩玩无所谓,这样正式的宫廷宴会,带个男人去显然有点惊世骇俗。”
  “哎……”一声长叹,尼克彻底没辙了。
  同为欧洲天主教大国,西班牙和法国领土相接,各种利益冲突非常激烈。年轻的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作为哈布斯堡王朝皇室联姻的最终产物,在二十岁即位时,就从祖上继承了卡斯蒂利亚、阿拉贡、纳瓦拉、西西里、撒丁、以及整个北美的统治权,新大陆的金银财宝源源不断注入西班牙,雄心勃勃的查理五世大有一统地中海的气势。
  法国和西班牙争夺瓜分意大利的斗争已经持续二十年了,一直势均力敌,但自从去年查理五世登基后,风就偏向了西班牙。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处于下风的法兰西不得不降下身段,打算跟北非海盗结盟共同抵抗西班牙。
  “话说回来,船长早就想利用这一对的矛盾了吧,法国船一直不让我们动呢。”
  “是这样没错,他是个少有的有远见卓识的男人。”维克多顿了顿,他知道海雷丁出身很低,但在操纵时事上的精明手腕,任何一个贵族政客都远远比不上。机会是自己创造的,海雷丁频频给出交好暗示,法王才就此下定决心。
  维克多冷冷审视着蹲在地板上的尼克,比起上层社会的名媛淑女,她当然是个语言粗鲁、举止放肆的小混蛋,但那种天生的气质,可能才是船长选择她跟随的理由。
  “你盯着我看什么?穿裙子那么可笑吗?”尼克抬头问。
  “没什么,你不觉得,我们两个有点像。”
  “一点也不像,我是黑眼睛,你眼珠淡得跟玻璃球似的。”
  “不是说相貌。”维克多把她拉起来,并排站在纠正舞蹈姿势的大镜子前,“瞧,肤色比常人更白,且不易晒黑,体型偏瘦,骨骼纤细修长,有点病态。”维克多拉开自己的袖子,露出比一般男人都细白的手腕,半透明的皮肤下能清楚看到一条条青色血管。尼克低头看自己的胳膊,果然也是这样。
  “这又怎么了?”
  “这种体表特征,以前我在佛罗伦萨的时候常见。”维克多顿了顿,“据我所知,多是近亲结婚的产物。比如我母亲和我父亲是表兄妹,祖母和祖父是侄女跟舅舅,再往上追溯,基本都能扯上关系。”
  “很奇怪吗?”尼克无所谓道,“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听说埃及法老都是兄妹结婚,而且赛马和猎狗都要血亲□,产下的小仔儿才最纯最好呢。”
  “你知道从多少赛马和猎狗才能筛选出一只?血亲结合,后代可能有超群的能力,但畸形和病态发生率也更高。看看西班牙的查理五世,哈布斯堡王朝最喜欢用亲戚联姻扩大版图,他母亲胡安娜女王是个疯子,父亲早亡,他自己还算运气,神智正常,只有个合不拢的突下巴。我们家呢,我堂舅有过两个双胞胎儿子,一个是巨人,一个是侏儒。”
  “呀,那两兄弟一起出门,肯定很扎眼。”
  “呵呵,他们俩已经没有一起出门的机会啦……”维克多神经质的笑了,“不到五岁就给私下淹死埋了,家丑不可外扬。我去墓地里把尸体挖出来切开一看,骨头都是扭曲的。”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淡色瞳孔熠熠生辉,“家族墓地是个好地方,总有稀奇古怪的尸体供我探索。话说回来,这也是我兴趣的起源呢,一个同时存在疯子、傻子、艺术家和诗人的家族,啧啧,丰富多彩。”
  “美第奇是佛罗伦萨最大的贵族,维克多,怪不得你还能四肢健全的在这里跳舞。”尼克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珠,“要是生在普通人家,早就被宗教法庭绞死或者烧死了。”
  “这就是特权阶级嘛,虽然最后我也被族谱除名赶出来。”维克多笑了笑,“所谓贵族,就是一群即将腐朽还洋洋自得的尸骸,但就是这群尸骸,决定绝大多数人的命运。来吧,想吃饭就好好装,法国宫廷大餐可是很有名的哦。你对舞蹈的动作领悟很有天分,就是表情差得远。”
  “不就是笑么,我又不是不会。”尼克小声嘟囔。
  “笑,是一门深厚的学问。”维克多摇摇手指,“一位贵族淑女的笑容,应该优雅、温柔、亲切,但同时,又必须透漏出血统的高傲,淡淡的疏离,蔑视一切的气度。来,你按照我说的要点笑一下。”
  尼克抖擞精神,尽最大的努力朝维克多做了个表情。
  船医凑近她的小脸儿仔细观察一番,下了评语:“面部肌肉痉挛,目光散乱歪斜,恭喜,你成功表现出了典型的中风症状。”
  成卷的华贵天鹅绒、绸缎、毛皮铺了一地,装饰着金属亮片和刺绣的小羊皮舞鞋一字排开,从欧洲远道请来的裁缝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朝站在凳子上的女孩儿身上比量。
  “大人,今年法国最流行的就是天鹅绒,做外套的时候点缀上一点貂皮,再配以宝石纽扣,绝对迷人。”裁缝一脸谄媚笑容,将一匹厚重的珍珠色天鹅绒扯开示范。
  “不要貂皮,那是结了婚的妇人才用的。”担任技术指导的维克多果断拒绝了这个设计,“法国人就是乡下土包子,想学意大利风尚又学不到点子上,就知道堆砌宝石缎子,搞得像群刚进城的暴发户。”他挥斥方遒,在那匹布料上指指点点,“天鹅绒要了,但外套不要缀多余的东西,纽扣用珍珠,腰身收下来后拖成鱼尾。”
  “是的是的,您肯定是意大利人吧?真是懂行的很呐。”裁缝将天鹅绒收好,喜滋滋的在订货单上记下一笔。十六世纪的意大利虽然武力弱小,但却是文艺复兴的起源地,整个欧洲的流行趋势都朝这里看齐。
  “那么跳舞的礼服长裙呢?我在巴黎的店里,夫人小姐们都定制大敞领的款式,加上托胸束腰,显得性感极了。”裁缝谦虚的向时尚指导请教。
  “那个……”一直被忽视的尼克小声开口,“维克多,我不能穿敞领的,印子就露出来了。”
  “知道知道。”维克多不耐烦的挥手,尖酸刻薄的说:“别说□了,连个起伏都挤不出。就算你不提,我能让人瞧见你光秃秃的肋排和胸骨吗?自爆其平。”维克多接着朝裁缝指示,“做高领的,胸前打褶皱遮盖缺点。”
  “你真刻薄,我最近好像有点变化呢……”尼克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自从来了初潮,似乎有点发胀的预兆。
  “可怜的,你跟船长那两个女人站在一起,差距就像小土丘跟圣母峰一样,还用我说的更明白吗?”
  “不……不用了……”尼克垂头丧气。
  “准备的怎么样了?”海雷丁应声而入,瞧瞧凳子上的尼克,前两天穿裙子还像偷来的,现在已经顺眼多了。
  “列队舞还没开始,伏而塔双人舞还差一节就学完。”维克多老师回答。
  “抓紧时间,还有一个月多点,但光赶路就要二十天。”海雷丁朝尼克招招手,“下来跟我练练。”
  尼克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海雷丁身前把手交给他,还没起步,问题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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