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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水灵

_10 琼瑶(当代)
应酬、谈话、吃饭、消夜……然后,夜静更深,你已无法回到这荒郊野外。想必,你会睡在
姐姐为你准备的绫罗锦缎之中,做一个甜甜的“准明星”之梦。而我,那夜枕著手臂,听阶
前冷雨,听窗边竹籁,一直到天明。第三天的晚上,你终于回来了,另一个崭新的你!周身
都燃烧著喜悦、兴奋,和野心!你雀跃著,绕屋旋转,激动的对我嚷著:“哦,静尘,我从
不知道生活是这样多采多姿的!我以前都算是白活了!”停在我前面,你把那燃烧著的眸子
凑到我眼前:
“走吧,静尘,我们搬到台北去,那儿有一份全新的生活在等著我们!”我用双手捧住
了你的脸,痛心而忧愁的看著你,低沉的,一字一字的说:“别忘了,我就是从那种生活里
跳到你身边的!”
你转动著美丽的大眼珠,困惑的看著我,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半晌,你才用充满了怜
悯及感动的语气说:
“哦,静尘,我现在才了解你为我牺牲了一些什么,但是,别烦恼,我会补偿你!”我
心里一阵紧缩,顿时间兴味索然。我们之间的距离,已那样遥远了。放开了你,我走向窗
边,咬住嘴唇,回忆著你手持浇花壶,站在玫瑰花丛中的样子。看不出我的伤感,你追到我
的身边:“你没有问我,我试镜通过了,你知道吗?”
“我已料到了。”我语气冷淡。“你告诉爸爸你是谁了没有?”“何必这么早就说呢?
等你父亲对我有信心的时候再说吧!你知道他要我在新戏里演一个角色吗?他给我取了一个
艺名,叫丁洁菲,这名字好吗?他说改为丁姓,如果按笔划排名,永远占优势!”“设想周
到!”我打鼻子里说。
“你有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一天?”你仍然兴致冲冲。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小苏曾说过:只要你有服装与化妆,必成为电影明星!那时我
曾怎样嗤笑于他们的庸俗,我曾怎样自信的认为,你将永不属于城市!但是,如今,晓寒,
你的恬然呢?你的天真呢?你那与世无争的超然与宁静呢?我想著,想著,想著……一股酸
楚从我的鼻子里向上冒,我猛的车转了身子,叫著说:“晓寒,晓寒,千万不要去!那种生
活并不适合你,相信我,晓寒!我的小说已快完稿了,我会改善我们的生活,我会养活你,
但是,请你回来吧!影剧界是个最复杂的环境,那不是你的世界,也不是你的单纯所能应付
的!听我的话,晓寒!”你瞪视著我。“哦,”你说:“你也是那种自私的丈夫,你不愿意
我有我自己的事业,你只想把我藏在乡下,属于你一个人所有!”
这是谁灌输给你的观念?姐姐吗?我咬了咬牙,感到怒火在往上冲。“你总算承认你是
为了自己的事业去笼络爸爸,而不是为了我了!”我尖刻的说。“我本来是为了你!”你叫
著,眼里充满了泪水。
“既是为了我,就放弃这件莫名其妙的傻事!”我也大叫著。“我不!”你喊,猛烈的
摇头。“我要去,我喜欢那个工作,我喜欢那些人,我喜欢那种生活,你没有权利剥夺我的
快乐,更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事业!”
我一把抓住了你的手腕,用力的握紧了你,我的眼睛冒火的盯著你那张倔强的脸。
“我不许你去演那个戏,如果你去了,我们之间也就完了。”你张大了眼睛,不信任似
的看著我。
“你是说真的?”“真的!”你咬紧嘴唇,你带泪的眼睛阴郁的望著我的脸,我们就这
样彼此对望著,僵持著,好半天之后,你猛的挣脱了我的手,用力的一甩头,你的头发拂过
了我的面颊,像鞭子般抽痛了我的心灵。你咬牙切齿的从齿缝里迸出了几个字:
“我并不稀罕和你生活在一起!”
一切都完了。晓寒,我就这样失去了你。
第二天早上,你带走了你的衣物,离开了这栋小屋,这栋属于你父亲的房子。从此,再
也没有回来过。哦,晓寒,你就这样走了,一无留恋,一无回顾,你挺著你的背脊,昂著你
骄傲的头,去了。我目送你的离去,眼光模糊,而内心绞痛。我知道,我那安详的、满足的
小妻子——晓寒——是已经死了。离开我的,不是晓寒,而是那新崛起的明星——丁洁菲。
从此,不再是有光有热的日子。从此,是寂寞的朝朝暮暮与漫漫长日。在痛苦中,在煎熬
里,我的第一部小说出版了。该感谢这种痛苦与煎熬,这本书里充满了最真挚的血与泪。在
书的扉页上,我写著:
“献给我逝去的爱妻——为了她给我的那些幸福的日子——”
这时,丁洁菲的名字已经常见报,“一颗闪亮的新星”,他们这样称呼你。我常在报上
看到你的照片,正面,侧面,全身,半身……那些照片对我都那样陌生,我常困惑著,不知
道我是不是真的认识过你。甚至于,和你共同生活过那么些年。在深夜,在清晨,我经常伫
立在玫瑰园中,一遍又一遍低呼著你的名字:晓寒,哦,晓寒。
我的书出版了,也曾希冀它能将你带回我的身边,也曾渴望看到你走回这小屋的形影。
但,我失望了,你的声名正如旭日中天,你不会再记起我。小说的出版并没有带来你,却带
来了金钱与名誉,再有,就是姐姐——就在今天下午,她出现在我的小屋里。“静尘,”姐
姐一阵风似的卷进来,满脸的兴奋与笑容。“爸爸终于知道晓寒的身分了。”
“哦,是吗?”我淡漠的说,我并不关怀。
“爸爸叫你回去,他说,你毕竟是有眼光的,以前是他错了。他说,现在你成了名作
家,晓寒成了名演员,一切好极了,他要给你们补行婚礼,一个隆重的婚礼,招待所有的记
者们。而且,他还要送你们一幢小洋房作结婚礼物呢!”
“哦,是吗?”我的眼光望向窗外。“晓寒怎么说呢?”我尽量不让语气里流露出我的
感情。
“噢,静尘,晓寒是个好女孩,她一直住在我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她心里
仍然是爱著你的,你怎么在书的扉页上咒她死呢?现在,你只要去安慰安慰她,说说好话,
道个歉,包你就没事了!”
“她到底说过什么?”我烦躁而不耐的问:“她赞成爸爸的安排吗?”“当然啦,这样
总比你们在这小屋里喝西北风好!”水灵32/37
我离开了窗边,慢慢的走到书桌前面,打开抽屉,我取出了一张签好名的离婚证书,和
一张支票,递给姐姐。这是我早就准备好了,本来预备寄给你的。
“请转交给晓寒,支票是为了向她购买这幢小屋的,离婚证书是她需要的,免得我耽误
了她的前程。”
姐姐瞪视著我,瞠目结舌。
“你脑筋不清楚了吗?”
“是的,我脑筋从没有清楚过!以前,我爱过一个名叫晓寒的女孩子,现在你们却叫我
和丁洁菲结婚。你去转告丁洁菲,我不能背叛晓寒。”“你是疯了!”姐姐喃喃的说:“写
小说把你的头脑写昏了!”是的,晓寒,我是疯了。世界上像我这样的疯子,大概没有几
个。姐姐走后,我就一直坐在书桌前面,默默的沉思著。我想你,晓寒,我强烈的强烈的强
烈的想你,晓寒。那轻盈的脚步,那鬓上的玫瑰花香,那低柔的歌声,和那碗盘的叮当。
哦,晓寒,你怎会从这世界上逐渐消失,我又怎会失去了你?黄昏时,下起雨来,雨声淅
沥,像你的歌。哦,我想你,晓寒。晚上,我在玫瑰园中久久伫立,花香依旧,人事全非。
哦,我想你,晓寒。我摘了五朵玫瑰。做什么呢?我望著玫瑰,百无聊赖。
呵,五朵玫瑰!第一朵给你,你好簪在你黑发的鬓边。第二朵给你,你可以别在你的襟
前。第三朵给你,让它躺在你的枕畔。第四朵给你,你好插在梳妆台上的小花瓶里。第五
朵,哦,晓寒,不给你,给我,为了留香。
是的,留香。我毕竟还有这股玫瑰花香!
罗静尘写完了。天已经完全亮了,黎明时的曙光早就从窗外涌进了室内,把整个房间都
填得满满的。罗静尘放下笔来,挺了挺背脊,一层厚而重的倦意对他包围而来,他眼光模糊
的望著桌上的五朵玫瑰,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仆下身子,他把头伏在桌上,用
手腕枕著。他倦极了,倦得不想移动,深吸著那绕鼻而来的玫瑰花香,他又叹口气,然后,
他睡著了。
这时,却有个女人正疾步走在屋外的田畦上!
然后,那女人停在房门口。
她鬓发微乱,她面颊苍白,她因疾步而喘息,她的眼睛大而不安,闪烁著奇异的火焰,
她手里紧握著一张离婚证书及支票。站在那门口,她深深呼吸。然后,似乎是鼓足了勇气,
她推开了门。站在门前,她迟疑的望著那依然亮著台灯的书桌,和那桌上仆伏著的人影。张
开嘴,她想喊,却没有喊出口。犹豫片刻,她轻悄的来到桌前,颦眉的凝视著桌上的五朵玫
瑰,再凝视那张憔悴的,熟睡的脸庞。然后,她发现了桌上那叠长信。身不由己的,她在桌
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开始一页一页的读著那封信。她终于看完了。放下信笺,她抬起睫
毛,深深的望著那熟睡的脸孔,她的眼睛湿润而明亮。
罗静尘在睡梦里转动著头,不安的呓语、叹息,然后忽然间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他看
到了她。微微的蹙了一下眉毛,他用力的眨了眨眼帘,再看向她。她不言也不语,只是默默
的迎视著他的目光,泪珠在她睫毛上闪亮。
好半天,谁也没有说话。最后,她那泪珠终于在睫毛上站不住脚,而滑落在白皙的面颊
上。这使他震动了一下,张开口,他才轻声说:“你是谁呢?丁洁菲吗?”
“不,是张晓寒。”她低低回答。
“你从哪儿来?”“从我来的地方来。”“要到哪里去呢?”“听说,在那边山里,有
一块很好很好的地……”她幽幽的说。新的泪珠不断的从她眼眶里涌出,她却不眨动睫毛,
只定定的把目光凝注在他脸上。“有很好很好的水源,可以变成一个最好的玫瑰园。”于
是,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于是,当若干天后,有一群人,要找寻那新成名的
作家,和那传奇式成了名又失踪了的女演员,他们来到
了这栋小屋。屋中一无所有。只在那简陋的书桌上面,排列著五
朵玫瑰。令人惊奇的是,那五朵玫瑰虽已枯萎,那花瓣
却仍然奇异的呈现著鲜艳的色泽一九七○年十二月八日黄昏水灵33/37
心香数朵
竹风,前面我讲了一个关于玫瑰花的故事给你听,如
果你对它还不厌烦,我愿为你另外再讲一个,一个也是
关于玫瑰花的故事。这故事的关键是一束玫瑰——一束黄玫瑰。竹风,让
我说给你听吧!最初,这故事是开始在中山北路那家名叫“馨馨花庄”的花店里。馨馨
花庄坐落在中山北路最正中的地段,是家规模相当庞大的花店,店里全是最珍贵的奇花异
卉,和假山盆景。店主人姓张,假如你认识他,你会发现他是个充满了幽默感和诗情雅趣的
老人,他开设花店的目的,似乎并不为了谋利,而在于对花的欣赏,也在于对“买花者”的
欣赏。平常,他总坐在自己的花店中,看那些花,也看花店门口那些穿梭的人群。这是冬
天,又下著雨,气温可怕的低。街上的行人稀少而冷落,花店里整日都没有做过一笔生意。
黄昏的时候,张老头又看到那个住在隔壁巷子里的,那有对温柔而寥落的大眼睛的少女,从
花店门口走过。这少女的脸庞,对张老头而言,是已经太熟悉了。她每天都要从花店门口经
过好几次,到花店前的公共汽车站去等公共汽车,早上出去,黄昏回来,吃过晚饭再出去,
深夜时再回来。或者,因为她有一张清灵娟秀的脸庞,也或者,因为她有一头乌黑如云的秀
发,再或者,因为她那种寂静而略带忧郁的神情,使张老头对她有种奇异的好感。私下里,
张老头常把她比作一朵黄玫瑰。张老头一向喜欢玫瑰,但红玫瑰艳丽浓郁,不属于这女孩的
一型,黄玫瑰却雅致温柔,刚好配合她。
她很穷,他知道。只要看她的服装就知道了,虽是严寒的冬季了,她仍然穿著她那件白
毛衣,和那条短短的浅蓝色的呢裙子。由于冷,她的面颊和鼻子常冻得红红的,但她似乎并
不怕冷,挺著背脊,她走路的姿势优美而高雅,那纤长苗条的身段,那随风飘拂的发丝,别
有股飘逸的味道。张老头喜欢这种典型的女孩子,她使他联想起他留在大陆的女儿。
这天黄昏,当她经过花店时,她曾在花店门口伫立了片刻,她的眼光温柔的从那些花朵
上悄悄的掠过去,然后,那黑亮的眸子有些暗淡,她低下了头,难以察觉的轻轻叹息,是什
么勾动了那少女的情怀?她看来是孤独而憔悴。是想要一束花吗?是无钱购买吗?张老头几
乎想走过去问问她,但他刚刚从椅子里动了动,那女孩就受惊似的转身走开了。
雨仍然在下著,天际一片昏蒙。这样的晚上是让人寥落的,尤其在生意清淡的时候。晚
上,张老头给花儿洒了洒水,整理了一下残败的花叶,就又无事可做了。拿了一个黑磁的花
盆,他取出一束黄玫瑰,开始插一盆花,黄的配黑的,别有一种情趣,他一面插著花,心里
一面模糊的想著那个忧郁而孤独的女孩。门上的铃蓦的一响,有顾客上门了,张老头不由自
主的精神一振。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推开了那扇门,却犹犹豫豫的站
在门口,目光恍惚的逡巡著那些花朵,似乎在考虑著应不应该走进来。张老头站起身子,经
过一整天的等待之后,见到一个人总是好的,他不由自主的对那年轻人展开了一个温和而带
著鼓励性的微笑。
“要买花吗?进来看看吧!”
那年轻人再度迟疑了一下,终于走了进来。张老头习惯性的打量著这位来客,年纪那样
轻,顶多二十二、三岁,一头浓黑而略嫌零乱的头发,上面全是亮晶晶的小水珠,他是淋著
雨走来的。浓眉,大眼,清秀而有点倨傲的脸庞,带著股阴郁而桀骜不驯的神态。这年轻人
是有心事的,是不安的,也是精神恍惚的。那件咖啡色的鸡皮夹克,袖口和领口都早已磨
损,窄窄的已洗白了的牛仔裤,紧紧的裹著修长的双腿,脚上那双破旧的皮鞋上已遍是泥
泞……哦,他还是穷苦的。
“哦,我想要一点……要一点……要一点花。”那年轻人犹豫的说,举棋不定的看看这
种花,又看看那种花。
“好的,”张老头笑嘻嘻的说:“你要那一种花?”
年轻人皱了皱眉,不安的望著那形形色色的花朵,咬咬嘴唇又耸耸肩,终于轻声的,自
言自语的吐出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呢!”“这样吧,”张老头热心的说:“你告诉我是要做什么用的,插
瓶?插盆?还是送人?”
“哦,是送人,是的……是送人。”年轻人嗫嚅著说,一股心神不定的样子,仍然无助
的环视著周围的花朵。
“是送病人吗?”张老头继续问,看那年轻人的神情,很可能他有什么亲人正躺在医院
里。“百合,好吗?要不然,兰花、万寿菊、马蹄莲、太阳花、茶花……”
“唔,不好,我想想……”年轻人摇著头,左右四顾,那漂亮的黑眼睛闪烁著。忽然
间,他看到了张老头正插著盆的黄玫瑰,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他喜悦的叫了起来。“对
了,玫瑰!黄玫瑰!就是黄玫瑰最好,又高雅,又绮丽,只有她配得上黄玫瑰,也只有黄玫
瑰配得上她!好了,我要买一些黄玫瑰。哦,老板,你能每天给我准备一束黄玫瑰吗?”
“每天吗?”张老头颇有兴味的研究著面前这年轻人,那脸庞上正燃烧著喜悦,眼睛里
闪耀著希望。怎样一张生动的、富感情的、而又充满活力的脸!那阴郁的神情已消失了。
“哦,当然哪,先生。我会每天给你准备一束。”
“那么,要多少钱?”年轻人不经心似的问著,似乎对金钱是满不在乎的。一面从夹克
口袋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而又干干瘪瘪的皮夹子来。“我一次预付给你。”
“哦,先生,你必须告诉我每一束花要多少朵?”
“二十朵吧!”“二十朵吗?”张老头狐疑的看了那瘦瘦的皮夹子一眼。“这花是论朵
卖的,每一朵是三……”张老头再扫了那年轻人一眼,临时改了价钱。“是两块钱一朵。”
“什么?”那年轻人像被针扎了一下,惊跳了起来。“两块钱一朵!那么二十朵就是四
十块,一个月就要一千二!哦,我从没买过花,我不知道花是这样贵的,哦,那么,算了
吧,我——买不起!”他把皮夹子塞回了口袋,满脸的沮丧,那片阴云又悄悄的浮来,遮住
了那对发光的眸子。摆了摆手,他大踏步的向门口走去,一面又抛下了一句:“对不起,打
扰你啦!”
他已经推开了门,但,张老头却迅速的叫住了他:
“慢一点,先生!”年轻人回过头来。“你不必每天买二十朵的,先生,”张老头热烈
的说,他不太了解自己的心情,是因为一整天没有主顾吗?是因为这绵绵细雨使人情绪不稳
定吗?还是因为这坦率而鲁莽的年轻人有股特别讨人喜欢的地方?总之,他竟迫不及待的想
要做成这笔生意,哪怕赔本也不在乎。“你每天买十朵就可以了,反正你送人,意义是一样
的,那不是省了一半的钱了吗?”
“可是……可是……”年轻人拂了拂他的乱发,坦白的看著张老头。“我还是买不
起!”
“那么,你出得起多少钱呢?”
“哦——”年轻人又掏出了他的皮夹,看了看,十分为难的说:“我只有三百二十块
钱。”
三百二十块!他总还要留一点零用钱坐坐车子,或备不时之需的。张老头心里迅速的转
著念头,目光落在那些花朵上。是的,谁能给花儿估一个确实的价钱呢?花儿及时而开,原
本无价,千金购买一朵,可能还侮辱了花儿。而且一旦凋谢,谁又再肯出钱购买呢?花,怎
能有个不变的价钱?算了,权当它谢了!“我卖给你!”张老头大声说:“不是三百二十
元,是两百五十块,你留一点钱零用。每天十朵,我给你包扎好,你今天就开始吗?”“哦
哦,”年轻人喜出望外,有点儿手足无措了。“你卖了吗?两百五十块吗?”“是的,”张
老头慷慨而坚定的回答。“你要不要自己选一选花?是要半开的,全开的,还是花苞?”
“噢,我——我——”年轻人结舌的说著,还不大肯相信这是事实,终于,他的精神突
然回复了,振作了一下,他兴奋的说:“要那种刚绽开几个花瓣儿的!”
“好,那种花最好看。”张老头选出了花。“我给你包漂亮点。”“哦,等一下,老
板。”那年轻人忽然又犹豫起来了。
“怎么?还嫌贵吗?”“不,不是。”年轻人急忙说。脸上却涌起了一片淡淡的羞涩。
“你——你可以代我送去吗?”
“送去?”张老头为难了,当然,他雇了好几个专门送花的人,但是,这种半送半卖的
花,再要花人工去送,说什么也太那个了。那年轻人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立即又迫切的接
了口:“你看,老板,并不要送多远,就在你隔壁这巷子里头,四十三号之五,哦,不不,
是四十三号之三,送给一位小姐……”哦!他明白了!张老头脑中迅速的浮起了那少女的模
样,那清灵娟秀的女孩!那迷蒙忧郁的大眼睛,那孤独落寞的形影……哦,那朵小黄玫瑰!
而这年轻人却选了黄玫瑰送她!怎样的眼光!怎样的巧合!张老头抑制不住心里一阵莫名其
妙的喜悦和激动,他瞪视著面前这年轻人;漂亮中带著点儿鲁莽,率直中带著点儿倨傲,再
加上那股热情,那股真挚,那股不顾一切的作风,和那股稚气未除的羞涩……哦,他欣赏
他!这样的男孩子是该配那样的女孩子!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何在乎几步路的人工!“噢,
我知道了,是那位有长头发的,大眼睛的小姐!她常从我花店门口经过的。”
“是的,是的,就是她!”年轻人热烈的说:“你送吗?”
“没问题!每天一束!你要我什么时候送去呢?”
“晚上!哦,晚上不好,晚上她要去上班。早上,好,就是每天早上。”“好的,我一
定每天早上送去,那就从明天早上开始了?”水灵34/37
“是的,麻烦你哪,老板。”年轻人付了钱。“一定要给我送到啊!”“慢点,先
生,”张老头提醒他:“你不要附一张卡片,写个名字什么的吗?”“噢,对了。”年轻人
抓了抓自己的乱发,坐了下来,对张老头递给他的卡片发了一阵呆。
然后,提起笔来,他在那卡片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
心香数朵,祝福无数!一个敬慕你的陌生人倪冠群敬赠
站起身子,他把卡片递给张老头。
“就这样就行了!”原来他根本还没结识那女孩哪!张老头感叹的接过卡片,怎样一个
鲁莽任性的男孩子呀!
“每天都写一样的吗?”
“是的!”“好吧!”张老头对他笑笑,不自禁的说:“祝你成功!”
年轻人也笑了,那羞涩的红晕不由自主的染上了他的面颊,转过身子,他推开玻璃门,
大踏步的走向门外的寒风和雨雾里去了。张老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倚著柜台,他呆呆的站
了好一会儿,手里握著那张卡片。然后,他又笑了,摇摇头,他对著那卡片不住的微笑,心
里充塞著一种暖洋洋的感情。半天之后,他才走去选了十朵最好的黄玫瑰,拿到柜台前面,
他举起来看看,觉得花朵儿太少了,又添上了两朵,他再看看,满意的笑了。用一根黄色的
缎带,他细心的把花枝扎住,再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蝴蝶结。把卡片绑上之后,他不能不对
那把黄玫瑰由衷的赞美,好一束花,你身上负有多大的重任啊!拿一个瓶子,注满了水,他
把这花先养在瓶中。明天一早的第一件事,将把这束花送去。他退后三步,对那束花深深的
颔了颔首:“记住,要达到你的任务啊,你带去了一颗男孩子的心哪!”又是下雨天!筱蓝
起了床,对著窗外的雨雾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为止呢?天气一直不能
好转,冒著那冷雨凄风,白天去上课,晚上去上班,都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生活又那样枯
燥,那样烦恼,所有的事情都令人厌倦,母亲的缠绵病榻,功课的繁重,工作的不如意……
还有那个该死的林伯伯!甩了甩头,不要去想吧,先抛开这些烦恼的思绪吧!生活的本身就
是一连串的艰苦与无奈呀!今天早上第一节就有课,别迟到才好。匆匆的梳洗,匆匆的弄好
早餐,母亲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那风湿的老毛病一到这又下雨又阴冷的天气就发作得更厉
害,连她的背脊都伛偻了。坐在餐桌上,她望著那形色匆匆的筱蓝,不自由主的叹了口气,
慢吞吞的说:
“昨儿晚上,林先生又来过了。”
“你是说林伯伯!”筱蓝强调了“伯伯”两个字。
“伯伯就伯伯吧,”母亲再叹了口气。“筱蓝,我知道你不爱听这话,但是,我看你就
嫁了他吧!”
“妈妈!”筱蓝喊,垂下了睫毛。
“你瞧,筱蓝,自从你爸爸死了之后,我们生活是一天比一天困难了,靠你每天晚上当
会计,赚的钱实在是入不敷出,而我又是三灾两病的。林先生年纪虽然大一点,人还是个老
实人……”“妈!”筱蓝打断了她。“他实在不是我幻想中那种男人。妈,让我们再挨一段
时间,等我大学毕了业……”
“筱蓝,别傻了,你还要两年才毕业呢!只怕到那时候,你妈早死了!”“妈,求你别
这样说,求你!”筱蓝哀恳的看著母亲,多年来母女相依为命,她最怕听到母亲提“死”。
“你让我考虑考虑,好不好?”“你已经考虑了一年了。”
“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好吗?”
“唉,筱蓝!”母亲盯著她,眼眶里一片雾气:“我真不愿勉强你,但是,我们家实在
需要一个得力的男人,你就想开点吧,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林先生最起码可以给你一份
安定的生活,免得你每晚出去奔波,至于爱情,爱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你平心而论,林先
生又温和,又有耐心,那一点不好呢!”“我承认他是好人,”筱蓝低低的说:“但他却完
全不是我梦想中的白马王子!”“梦想!你梦想中的王子又是怎样的呢?年轻、漂亮、热
情、勇敢,骑著白马而来,送上一束玫瑰?”母亲嘲弄的说。
“或者是的。”筱蓝迷蒙的望著窗外的雨丝,眼光里包含著一个忧郁的梦。“但是,傻
孩子,那只是梦哪!而你却生活在现实里!你可以不做梦,却不能避免现实!”
“我知道。”筱蓝也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课本。“我要去上课了,回来再
谈吧!”
门铃及时的响了起来,母亲急急的往卧室里钻:
“如果是来收米账的,告诉她我不在家。”
筱蓝摇了摇头,勉强的走向门口,脑子里在盘算著如何向收米账的人解释。拉开了门,
她立即呆住了,门外,是亲自捧著一束黄玫瑰,笑容可掬的张老头!“哦,哦,这是做什
么?”筱蓝结舌的问。
“我是馨馨花庄来的,有位先生要我送来这束玫瑰。”
“可……可是,这是给谁的?”
“给你的,小姐。”“你没有送错吗?”筱蓝怀疑的问。
“怎么会送错呢?那位先生说得清清楚楚的。”张老头笑意更深了。哦,是了,准是那
个林伯伯!他居然也学会送花这一套了。筱蓝有些兴味索然,接过了花,她不经心的说:
“是个胖胖的先生向你买的,是吗?”
“哦,不是,”张老头急忙说:“是个年轻人,像个大学生的样儿,挺漂亮的呢!”说
完,他不再看自己留下的影响是什么,就微笑著转身走了。这儿,筱蓝愕然的看著那束包装
华丽的黄玫瑰,满怀的困惑与不解。然后,她发现了那张卡片,取下来,她喃喃的念著上面
的句子:“心香数朵,祝福无数!一个敬慕你的陌生人——倪冠群……天知道,这个倪冠群
是谁呀!”
母亲从卧室里伸出头来。
“是谁?筱蓝?”“有人送了我一束黄玫瑰。”
“谁送的?”“我也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筱蓝说,走去找花瓶,一面低低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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