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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星河

_13 琼瑶(当代)
照顾我。你看!这就是那个混蛋给我留下的!”她把孩子递到心虹面前:“愿意帮我抱抱他
吗?我去倒茶!”
心虹下意识的接过了孩子,依然茫然而困惑,她呆呆的瞪著孩子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
孩子很乖巧可爱,一到了心虹手中,就咧著小嘴对她嘻笑,又伸出胖胖的小手来,碰触著心
虹的面颊,嘴里咿咿唔唔的诉说著没有人懂的语言。萧雅棠到后面去倒茶了,心虹掉过头
来,看著狄君璞,低低的说:“你一点都没告诉我,有这样一个孩子!”
“假若昨晚心霞没把云飞坠崖的事告诉你,我仍然不会带你来的。你要知道,我无法预
测这事在你心中会引起怎样的反应。”“你怕我怎样呢?生气?嫉妒?你以为我对云飞还有
爱情吗?还会吃醋吗?”心虹责难的低语:“你早就该带我来了!可怜的雅棠!想想看,我
也很可能变成今日的她!如果我早知道,我可以尽量帮她的忙呵!”
“现在也为时未晚,”狄君璞轻声说:“我不是带你来了吗?告诉你,她最需要的帮助
是友情!她已经在孤独和轻视中挣扎了很久了!她真是个勇敢的女孩子!”
他们在藤椅中坐了下来,心虹不能自已的打量著那个孩子,掩饰不住她对这孩子所生出
的一种复杂的情绪。萧雅棠端著两杯茶出来了,对狄君璞说:
“你怎么每次来都要带东西呢?”
“别提了。”狄君璞说:“最近还好吗?”
“总是这样子。啊,”她忽然想了起来:“上星期云扬带心霞来过。”“心霞?”心虹
惊异的叫了一声。她也知道这回事呵,怪不得昨晚她吞吞吐吐,欲说又止,大概就是这件事
了!她看著萧雅棠,后者对她微笑了一下。
“你很惊奇呵!”她说:“我倒觉得云扬和心霞是很好的一对,你现在总不会还把我当
云扬的女朋友吧?”
“当然。”心虹急忙说,有点赧然了。
“你可以对云扬放心,”萧雅棠的脸色忽然变得庄重而严肃,她的眼光是诚恳的。“云
扬和云飞完全是不一样的人,虽然他们是兄弟,但是,在做人和品格方面,云扬是高出云飞
太多了!”心虹点了点头,她的眼底有著感动的光芒。萧雅棠伸手去抱过孩子,心虹望著那
婴儿,低声的说:
“孩子很漂亮,长得像云飞。”
“我本来想拿掉他的,”萧雅棠说,用手托著孩子的头,让他躺在她的手腕上,用一种
又怜爱又忧愁的眼光,她注视著孩子。“云飞死了,这孩子出世就会是个私生子,我恨透云
飞,连带使我也恨这孩子。我想拿掉他,却不知该怎么去拿,也没有勇气,我去找云扬,求
他帮忙。但是,云扬却对我说,拿掉他是件残忍的事,孩子何辜?该失去一条生命?他说他
负责生产费,要我生下他来,如果我仍然不要他,就送给云扬,他愿意收养这孩子。就这
样,我就把这孩子生下来了。谁知道,一生下来,我就再也离不开他了。”她举起孩子,深
深的吻著孩子的面颊和颈项。孩子怕痒,开始舞动著双手,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现
在,”萧雅棠继续说了下去。“这孩子却成为我的生命和我的世界,也是我活在这世界上唯
一的意义。”心虹静静的听著,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眼里充盈著泪。萧雅棠说完
了,室内有片刻的沉静,她的眼光仍然痴痴的停驻在孩子的面庞上。然后,心虹开了口:星
河38/52
“我很抱歉。雅棠。”萧雅棠很快的抬起头来,望著心虹。
“为什么?”她问。“因为云飞的死吗?”“总之,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是不会死
的。”心虹说。
“那么,他会在什么地方呢?我打赌不会在你身边,也不会在我身边,不知道他会在那
一个女人的身边,也不知道他会再造多少的孽。说不定还有更多的私生子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呢!抱歉?你不必对我抱歉,心虹,我从没有为这件事恨过你或怪过你,从没有。如果我要
恨,我恨的是云飞,不是你。”心虹凝视著萧雅棠,这篇话完全出手她的意料之外,萧雅棠
说得那样坦白,那样诚恳。她没有责怪她,没有像那个老太太那样指责她是凶手。心虹觉得
心中有份说不出的安慰和温暖。她凝视著萧雅棠的眼光里立即说出了她心中的思想,同时,
萧雅棠也立即从心虹的眼光中读出了这份思想。两个女人禁不住的都相视微笑了起来。就在
这相视微笑中,一层了解的、崭新的友谊就滋生了。
“孩子多大了?有一周岁了吗?”心虹问,含笑地望著那肥肥胖胖的小婴儿。“没有,
才八个月,块头很大,是吗?才能吃呢!将来一定很结实。”萧雅棠回答。不由自主的流露
了一份母性的骄傲、她那看著孩子的眼光是宠爱而得意的。
“再给我抱抱好吗?”心虹无法遏止自己对这孩子的好奇,云飞的孩子!那个差点做了
她丈夫的男人!
萧雅棠把孩子交给了心虹,站起身来说:
“正好我该给他冲奶了,你抱著,我去冲去。”
狄君璞以一种感动而欣慰的眼光望著这一切,他坐在一边,几乎一句话也不说。望著这
两个女人化解了她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尴尬,建立起友情与亲密,这是动人的,他不愿说任何
的话,以免破坏了她们之间的气氛。但是,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接著一个女性的声音喊了起来:“萧雅棠在吗?我们来了!”
萧雅棠惊奇地站住了,狄君璞和心虹也惊奇的站了起来,同时,那刚跑上来的一男一女
也惊奇的站住了。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心霞和云扬。“嗨,怎么会是你们?你们怎会在这
里?”心霞愕然地叫著。“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呢?”心虹笑著说,不由自主的兴奋了。
“狄先生!”云扬向狄君璞打著招呼,他手里也拎著许多奶粉和什么的。狄君璞和云扬笑著
点了点头,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聚会,他一生没碰到过比这更特殊的场面了。这群人彼此间的
关系实在微妙,但场面却是兴奋而热闹的。萧雅棠显然是惊喜交集,她嚷著说:“到底今天
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你们会一起跑来了?你们是约好的吗?”“不是,不约而同而已。”
云扬说。把东西放了下来。不住的以惊奇的眼光看著心虹和她手中的孩子。
心虹的眼光和云扬的接触了,两人似乎都有点儿不安。可是,兴奋和欢愉的气息是富传
染性的,旧恨早已过去,新的关系里却有著温情,云扬很快就抛开了那困扰著他的一丝儿恼
意,他对她大踏步的走了过来,由衷的说:
“很高兴见到你,心虹。”
他的唇边带著微笑,他的眼底有著友情,他直呼她的名字,像以前他经常出入霜园时一
样,这表示所有的仇恨都已过去了。这一群年轻人,把新的友谊建筑起来了,这是一些多么
热情而善良的人哪!
“嗨,大家坐吧!不要都站著!”萧雅棠忽然想起她是主人来了,她把椅子上的东西拿
开,高声的招呼著,又要向楼下跑,“这样难得的聚会,必须好好热闹一下,你们都不许
走,我出去买点东西,今晚大家都在我这儿吃晚饭!”
“等一下!”云扬说:“你怎么做得了我们这么多人吃的?”
“我可以帮忙!”心虹说。
“我提议,”狄君璞阻止了大家的吵声:“假若你们大家不反对,我想请你们去台北吃
沙茶火锅!”
“沙茶火锅!”心霞首先赞同:“好极了!就是沙茶火锅!”
“孩子呢?带去吗?”心虹问,她对那孩子显然已生出一份微妙的感情。“我可以把他
托给楼下的房东太太!”萧雅棠说,“你们等一等,我先给他喝瓶奶!”她往后面冲去,又
兴奋又激动。生活对于她,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了一件无可奈何的事。而现在,那属
于年轻人的、活泼的、喜悦的日子,似乎又回来了!这些访客,这些朋友,她知道,他们都
渴望著给她快乐的!她是多么感激他们呵,他们何止带来快乐呢?他们还带来一份崭新的生
命呵!片刻之后,这一群人已浩浩荡荡的向台北的方向出发了,带著欢愉,带著喜悦,带著
无穷无尽的对未来的希望,他们向前迈著步子,把曾有过的那些乌云和阴影都抛向脑后了。
未来,对他们是一条神奇的路,他们都已振作著,准备去探索,去追寻了!星河39/5224
但是,这条神奇的路会是一条坦途吗?是没有荆棘没有巨石的吗?是没有风浪没有困厄
的吗?迎接著他们的到底是些什么?谁能预测呢?在这些日子里,梁逸舟是更加热中于带朋
友回家吃饭了,各种年轻人,男的、女的,开始川流不息的出入于霜园。心虹和心霞冷眼的
看著这一切的安排,她们有些不耐,有些烦躁,巴不得想远远的躲开。可是,父母毕竟是父
母,她们总不能永远违背父母的意思,因此也必须要在家里应酬应酬这些朋友。而梁逸舟的
选择和安排并不是盲目的,他有眼光,也有欣赏的能力,这些年轻人竟都是些俊秀聪颖的人
物。再加上年轻人与年轻人是很容易接近的。因此,当春天来临的时候,这些年轻人中已经
有好几个是霜园的常客了。在这之中,有个名叫尧康的男孩子,却最得心虹和心霞两姐妹的
欣赏,也和她们很快的接近了起来。
尧康并不漂亮,瘦高条的身材,总给人一种感觉,就是太瘦太高了,所以,心霞常常当
面取笑他,说他颇有“竹感”。他今年二十八岁,父母双亡,是个苦学出来的年轻人,毕业
于师大艺术系,现在在梁逸舟的食品公司中负责食品包装的设计,才气纵横,常有些出乎人
意料之外的杰作,在公司里很被梁逸舟所器重。他的外型是属于文质彬彬的一类,戴副近视
眼镜,沉默时很沉默,开起口来,却常有惊人之句出现,不是深刻而中肯的句子,就是幽默
而令人捧腹的。但是,真使心虹姐妹对他有好感的,并不在于他这些地方,而是他还能拉一
手非常漂亮的小提琴。
美术、文学,和音乐三种东西常有类似之处,都是艺术,都给人一种至高无上的美感,
都能唤起人类心灵深处的感情。通常,喜爱这三者之一的人也会欣赏其他的两样,心虹姐妹
都是音乐的爱好者。因此,尧康和他的小提琴就在霜园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基础。尧康是个相
当聪明的人,走进霜园不久,他就发现梁逸舟的目的是在给两个女儿物色丈夫。他欣赏心虹
的雅致,他也喜欢心霞的活泼。可是,真正让他逗留在梁家的原因,却不见得是为了心虹姐
妹,而是霜园里那种“家”的气氛,对于一个孤儿来说,霜园实在是个天堂。所以,对心虹
姐妹,他并没有任何示爱或追求的意味,这也是他能够被心虹姐妹接受的最大的原因。就这
样,连狄君璞也可以经常听到尧康的名字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常常默默的望著心虹,带
著点儿窥探与研究的意味。当有一天,心虹又在赞美尧康的小提琴的时候,狄君璞沉默了很
久,忽然跳了起来,用唇猛的堵住了她的嘴,在一吻以后,他的嘴唇滑到她的耳边,他轻轻
的在她耳边说:
“你觉得,我需要去学小提琴吗?”
“呵!”心虹惊呼了一声,推开他,凝视著他的脸,然后,她发出一声轻喊,迅速的抱
住他的脖子,热烈的吻住他,再叫著说:“哦!你这个傻瓜呵!一百个尧康换不走一个你
呀!你这个傻透傻透的傻人!”从此,狄君璞不再芥蒂尧康,反而对他也生出浓厚的兴趣,
倒很希望有个机会能认识他。
就在这时候,霜园里举行了第一次的家庭舞会。
当舞会还没有举行的时候,心虹和心霞都有些闷闷不乐,参加舞会的人绝大部分是梁逸
舟邀请的,另外还有些是心霞的男女同学。心虹的同学,很多都失去联系了,她也无心去邀
请他们。对这个舞会,她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宁愿在农庄的小书房里,和狄君璞度过一个
安安静静的晚上。她也明白,如果自己不参加这舞会,父亲一定会大大震怒的,所以,她曾
表示想请狄君璞来参加,梁逸舟深思了一下,却说:
“他不会来的,这是年轻人的玩意儿,他不会有兴趣!”
“他并不老呵!”心虹愤愤的说。
“也不年轻了!”梁逸舟说了一句,就走开了。
“如果他愿意来呢?”心虹嚷著说。
梁逸舟站住了,他的眼睛闪著光。
“如果他愿意来,”他重重的说:“就让他来吧!”
可是,狄君璞不愿意去。揽著心虹,他婉言说:
“你父亲之所以安排这样一个舞会,就是希望在一群年轻人中,给你找一个男友。我去
了,场面会很尴尬,对你对我,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我不去,心虹,别勉强我。但是,当
你在一群男孩子的包围中时,也别忘了我。”
狄君璞并不笨,自从上次和梁逸舟冲突之后,他就没有再踏入过霜园。他明白梁逸舟对
他所抱的态度,这次竟不反对他参加,他有什么用意呢?他料想那是个疯狂的、年轻人的聚
会,或者,梁逸舟有意要让他在这些人面前自惭形秽。他是不会自惭形秽的,可是,他也不
认为自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再加上梁逸舟可能给他的冷言冷语,如果他参加,他岂不是自
取其侮?心虹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她不再勉强了,但在整个舞会筹备期中,她都是无精打
采的。
心霞呢,她也对父亲提出了一个使他大大意外的要求:
“我要邀请两个人来参加!”她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斩钉截铁的说。“谁?”梁逸舟惊
奇的。
“卢云扬和萧雅棠!”“云扬?”梁逸舟竖起了眉毛,萧雅棠是谁,他根本记不得了,
云扬他当然太知道了!看心霞把他们两个的名字连起来讲,他想,那个萧雅棠当然就是云扬
的女朋友了,却做梦也想不到心霞和云扬的恋爱。“云扬!”他叫著:“为什么要请他们?
姓卢的给我们的烦恼还不够吗?我希望卢家的人再也不要走进霜园里来!”“爸爸,”心霞
喊著:“冤家宜解不宜结呵!你正好藉此机会,和他们恢复友谊呀!”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恢复友谊呢?”梁逸舟瞪著眼睛说:“那个卢云扬!那个蛮不讲理
的浑小子!比他哥哥好不了多少!我以前要想帮助他,他还和我搭架子,讲派头,发脾气,
耍个性,这种不识抬举,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流氓,请他来干什么!”“爸爸!”心霞的脸色
发青了。“人家现在是××公司的工程师,整个公司里谁不器重他?你去打听打听看!人家
是靠自己奋斗出来的,没有倚赖你,这就损伤了你的自尊了吗?”
“心霞!”梁逸舟喊:“你怎么这样和爸爸说话!一点礼貌都没有!为什么你一定要让
他们参加?当初他连我的帮助都不接受,现在又怎会参加我们家的舞会?”
“如果他愿意来呢?”心霞和心虹一样的问。
“如果他愿意来,就让他来吧!”梁逸舟烦恼的说,孩子们!她们怎么都有这么多的意
见呢!但是,他对卢云扬,并没有太多的顾虑,他认为他不会来,即使来了,只表示他的怨
恨已解,那也没有什么不好之处,就随他们去吧!
心霞的邀请云扬,同样碰钉子,云扬很快的说:
“我不去!”“为什么?”“我发过誓,不再走进霜园!”
“你脑筋不清楚了吗?”心霞恼怒的嚷:“怪不得爸爸骂你是个浑小子呢!难道你预备
一辈子跟我就不死不活的拖下去?你不藉此机会,和爸爸修好,跟我们家庭恢复来往,还要
等到什么时候?”云扬瞪著心霞。“懂了吗?”心霞喊:“我要爸爸看看你,我要让他知
道,你不亚于任何一个他所找来的男孩子!你懂了吗?你这个傻瓜蛋!”
云扬拥住了她,吻住她的嘴。
“去吗?”心霞问。“去!”他简短的说。“带雅棠来。”“你要她做我的烟幕弹?”
“我要她找回年轻人的欢乐,你哥哥不需要她殉葬,她才只有二十二岁呢!”他深深的
吻她。“你是个好女孩,心霞。”他说:“一个太好太好的女孩。”
于是,那舞会终于举行了。整个的霜园,被布置得像个人间仙境。花园里,每一棵树
上,都缀上了红红绿绿的小灯,闪闪烁烁,明明灭灭,仿佛有一树的星星。树与树之间,都
有彩条连结著,彩条上,也缀著小灯。另外,在花园的假山下,岩石中,他们置放了一个个
的小灯笼,灯笼是暗红色的,映得整个花园中一片幽柔的红光,像天际的彩霞。
室内,是烛光的天下。这是尧康的意见,他用烛光取代了电灯。在室内的墙上,他钉了
烛台,点上了几十支蜡烛,烛光一向比电灯的光更诗意,那摇曳的光芒,那柔和的光线,使
大厅中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尧康是艺术家,又擅长于美术设计,这次舞会的布置,他出了许多力。心虹本来对这舞
会毫无兴趣,但,后来,她也帮著尧康,布置起客厅来,在这几日中,她和尧康十分接近,
他们常在一边窃窃私语,也常谈得兴高采烈。这使梁逸舟沾沾自喜,吟芳也暗中欣慰。
舞会开始了,宾客如云。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这都是个太成功太成功的舞会。云扬带
著萧雅棠来了,萧雅棠穿著件翠绿色的衣服,袖口和领口都缀著同色的荷叶边,头发盘在头
顶,耳朵上戴了两个金色的大圈圈耳环,她的出现,竟引起全场的注意,像一道闪亮的光,
把大厅每个角落都照亮了。云扬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装,系了一条红色的领带,高高的身材,
宽宽的肩膀,浓黑的头发与眉毛,漂亮而神采奕奕的眼睛。他扶著萧雅棠的手腕,把她带到
梁逸舟和吟芳的面前,极有礼貌也极有风度的微微鞠躬,含笑说:
“梁伯伯,梁伯母,让我介绍萧小姐给你们!”
梁逸舟不能不暗中喝了一声采。这实在是太漂亮太引人注意的一对!他接受了云扬的招
呼,把平日对他的不满都减少了不少,这样的晚上,他不会对谁生气的。何况,云扬接受了
邀请,这表示他已经不再敌视他们了。
唱机是尧康在管理著,心虹在一边协助他。心虹今晚穿了一件纯黑色滚银边的晚礼服,
长发垂肩,除了胸前垂著的一颗星星之外,她没有戴任何饰物,在人群中,她也像一颗闪亮
的星星。尧康放了一张史特劳斯的皇帝圆舞曲,开始了第一支舞,一面对心虹深深一鞠躬:
“愿意我陪你跳第一支舞吗?”星河40/52
心虹嫣然一笑,接受了尧康的邀请,他们翩跹于舞池中了。心霞早已带著萧雅棠,介绍
给所有的人,面对这样一位少女,男士们都趋之若鹜了,因此,立即有人邀她起舞,而心霞
呢,她的第一支舞当然是属于云扬的,就这样,舞池里旋转出无数的回旋。乐声悠扬,烛光
摇曳,人影婆娑,无数的旋转,转出了无数个春天。那坐在一边观看的梁逸舟夫妇,不禁相
视而笑了。萧雅棠的舞跳得十分好,她的身子轻盈,腰肢细软,每一次旋转,她那短短的绿
裙子就飞舞了起来,成为一个圆形,像一片绿色的荷叶,她的人,唇红齿白,双颊明艳,恰
像被荷叶托著的一朵红莲。一舞即终,许多人都对著她鼓起掌来,立即,她成为许多男士包
围的中心,一连几支曲子,她都舞个不停。尧康看著心虹,说:“那个绿衣服的女孩子今天
大出风头了!”
“美吗?”心虹问。“是的。”他用一种艺术家审美的眼光看著萧雅棠:“艳而不俗,
是很难得的!她有艺术设计的才干,那件绿衣服还硬是要配上那副大金耳环,才彼此都显出
来了!配色是一项学问,你知道。”心虹微笑了,再对萧雅棠看过去,萧雅棠现在的舞伴是
云扬。尧康带著心虹旋转了一个圈圈,又说:
“她那个男朋友对她并不专心,这是今天晚上他们合跳的第一支舞。看样子,那男孩子
对你妹妹的兴趣还浓厚一些。”
“那男孩子叫卢云扬,女的叫萧雅棠,他们并不是你想像中的一对,云扬另有心上人。
雅棠呢?”心虹沉思了一下。“她有个很凄凉的故事,有机会的时候,我会说给你听。”
“是吗?”尧康的眼光闪了闪,又好奇的对云扬和雅棠投去了好几瞥的注视。“我们舞
过去,”心虹说:“让我给你们介绍。”
他们舞近了云扬和雅棠,心虹招呼著说:“云扬,给你们介绍,这是尧康,学艺术的,
精通美术设计。这是云扬,××公司工程师。萧小姐,萧雅棠。”心虹介绍著,然后又对云
扬说:“云扬,我有事要找你谈,我们换一换怎样?”云扬松开了雅棠,心虹对尧康歉意似
的笑笑,就把他留给雅棠,跟云扬滑开了。舞向了一边,他们轻松的谈著,时时夹著轻笑,
然后他们又慎重的讨论起什么事情来。在一边默默观看的梁逸舟,不禁对吟芳说:
“看到吗?你猜怎么?这舞会早就该举行了!我想,我们担心的许多问题,都已经结束
了!”
“但愿如此!”吟芳说,深思的看著心虹和云扬。
随著时间的消逝,舞会的情绪是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高昂了,他们取消了慢的舞步,换
上了清一色的灵魂舞的唱片,乐声激烈,那擂动的鼓声震动了空气,也震动了人心,大家是
更高兴了。心虹一向喜静而不喜动,今晚竟反常的分享了大家的喜悦。她又笑又舞,胸前的
星星随著舞动而闪烁。她轻盈的周旋于人群中,像一片飘动的云彩,又像一颗在暗夜里闪烁
的星辰。心霞呢?穿著件粉红色镶白边的洋装,一片青春的气息,活泼,快乐,神采飞扬。
笑得喜悦,舞得疯狂。这姐妹二人似乎已取得某种默契,既然父母都煞费苦心的安排这次舞
会,她们也就疯狂的享受而且表现给父母看。整个晚上,这姐妹二人和萧雅棠成为了舞会的
重心人物。三种不同的典型;心虹飘逸而高贵,心霞活跃而爽朗,雅棠灿烂而夺目。却正好
如同鼎上的三足,支持了整个的舞会。男仕们呢?云扬的表现好极了,他请每一位女仕跳
舞,尤其是比较不受欢迎的那些小姐们,他照顾得特别周到,他的人又漂亮潇洒,谈笑风
生。再加上有礼谦和,舞步又跳得娴熟优雅。相形之下,别的男客们未免黯然失色了。
尧康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社交场合中的人物,他过份的恂恂儒雅,文质彬彬,又有点艺术
家的满不在乎的劲儿。他的舞步并不熟,但他对音乐太熟悉了,节拍踩得很稳,所以每种舞
的味道都跳得很足。不过,他始终不太受大家的注意,直到休息的时间中,他应部份熟悉的
客人的坚决邀请,演奏了一阕小提琴。他拉了一支贝多芬的“罗曼史”,又奏了一曲“春之
颂”。由于掌声雷动,盛情难却,他再奏了“菰梃花”和“深深河流”。大家更热烈了,更
不放过他了,年轻人是喜欢起哄的,包围著他坚邀不止。于是,他拍了拍手,高声的说:
“你们谁知道我们的主人之一,梁心虹是个很好的声乐家?欢迎她唱一支歌如何?”
大家又叫又闹,推著心虹向前。心虹确实学过两年声乐,有著一副极富磁性的歌喉。她
并没有忸怩,就走上前去。拉住尧康,她不放他走,盈盈而立,她含笑说:
“我唱一支歌,歌名叫作‘星河’,就是这位尧康先生作的曲,一位名作家写的歌词。
现在,我必须请尧康用小提琴给我伴奏。”大家疯狂鼓掌。尧康有些意外,他看了心虹一
眼,心虹的眼睛闪亮著,和她胸前的星光相映。他不再说什么了,拿起小提琴,他奏了一段
前奏。然后,心虹用她那软软的、缠绵的、磁性的声音,清晰的唱了起来:
“在世界的一个角落,我们曾并肩看过星河,
山风在我们身边穿过,
草丛里流萤来往如梭,
我们静静伫立,高兴著有你有我。穹苍里有星云数朵,夜露在暗夜里闪闪烁烁,
星河里波深浪阔,何处有鹊桥一座?我们静静伫立,庆幸著未隔星河。晓雾在天边慢慢
飘浮,
晨钟将夜色轻轻敲破,
远处的山月模糊,近处的树影婆娑,我们静静伫立,看星河在黎明中隐没!”
歌曲作得十分优雅清新,心虹又贯注了无数的真挚的感情,唱起来竟荡气回肠。好一会
儿,室内的人好静,接著,才爆发的叫起好来,大家簇拥著心虹,要求她再唱。心虹在人群
里钻著,急于想逃出去,因为她忽然热泪盈眶了。心霞对云扬使了个眼色,于是,一张阿哥
哥的唱片突然响了起来,心霞和云扬首先滑入舞池,热烈的对舞。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又都纷纷跳起舞来,一面跳,一面轻喊,鼓声、琴声、喇叭声、人声、笑声,和那舞动时的
快节拍的动作,把整个的空气都弄热了。夜渐渐的深了,蜡烛越烧越短,许多人倦了,许多
人走了,还有许多人隐没在花园的树丛中了。
宾客渐渐的告辞,梁逸舟夫妇接受著客人们的道谢,这一晚,他们是相当累了。他们虽
也跳过几支舞,但是,夹在一群年轻人中,总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大部分的时间,他们只是
忙著调制饮料,准备点心,或和一些没跳舞的客人们聊天。现在,当客人逐渐散去,他们忽
然发现心虹和尧康一起失踪了。“他们两个呢?哪儿去了?这么晚!”梁逸舟问。
“可能去捉萤火虫去了!”心霞笑嘻嘻的说。
“捉萤火虫?”梁逸舟愕然的说,瞪著心霞,再看了吟芳一眼,他忽然若有所悟的高兴
了起来。“啊啊,捉萤火虫!这附近的萤火虫多得很,让他们慢慢的捉吧!”他笑得爽朗,
笑得得意。心霞也暗暗的笑了。只有吟芳没有笑,用担忧的眼光,她注视著窗外迷茫的夜
色。心虹和尧康在哪里呢?真在捉萤火虫吗?让我们走出霜园,到农庄里去看看吧!这晚,
对狄君璞而言,真是一个漫长而难挨的晚上。吃过晚饭没有多久,他就在室内有些待不下
去,走出农庄,他在广场上看不著霜园,走到农庄后面,他不知不觉的来到那枫林里。凭栏
而立,他极目望去,霜园中那些红红绿绿的小灯闪烁著,透过树丛,在夜色里依然清晰,依
然引人注意,像一把撒在夜空里的星光。距离太远,他听不到音乐,但是,他可以想像那音
乐声,旖旋的、缠绵的、疯狂的、振奋的。那些男女孩子们耳鬓厮磨,相拥而舞,其中,也
包括他的心虹。在这一刻,心虹正在谁的怀抱中呢?那个小提琴手吗?或是其他的男人?
整晚,他心情不定,在农庄内外出出入入。当夜深的时候,他就干脆停在栏杆前面,不
再移动了。燃上了一支烟,他固执的望著那些小灯,决心等著它熄灭以后再回房间,他必须
知道心虹不在别人怀抱里,他才能够安睡。傻气吗!幼稚吗?他这时才了解,爱情里多少是
带著点傻气与幼稚的,它就会促使你做出许多莫名其妙而不理性的行为。
一支烟吸完了,他再燃上了一支,第三支,第四支……那些小灯闪烁如故。抬头向天,
月明星稀,今晚看不到星河。是因为身边没有她吗?还是他们把星河里的星星偷去挂在树上
了?他越来越烦躁不安,抛去手里的烟蒂,他再燃上了一支,那烟蒂带著那一点火光,越过
黑暗的空中,坠落到悬崖下面去了,像那晚从星河中坠落的流星。他深吸了口气,心虹心
虹,你可玩得高兴吗?心虹心虹,你可知道在这漫长的深夜里,有人“为谁风露立中宵”?
像是回答他心中的问题,他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幽幽柔柔的声音,轻轻的说:“你可需
要一个人陪伴你看星河吗?”
怎样可爱的幻觉?他摇了摇头。人类的精神作用多么奇妙呀!他几乎要相信那是心虹来
了呢!
“在世界的一个角落,我们曾并肩看过星河,”那声音又响了,这次却仿佛就在他的耳
边:“那星河何尝美丽?除非有你有我!”这不正是他的心声吗?不正是他想说的话吗?心
虹!他骤然回头,首先接触的,就是心虹那对闪烁如星的眸子,然后,是那盈盈含笑的脸
庞,那袭黑色的晚礼服,那颗胸前的明星!心虹!这是真的心虹!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惊喜交集,恍惚如梦,不禁呐呐的,语无伦次了:
“怎么,心虹,是你吗?真是你吗?你来了吗?你在这儿吗?”“是的,是我。”她微
笑著,那笑容里有整个的世界。“我费了很大的劲,使爸妈不怀疑我,我才能溜出来。如果
今晚不见你一面,我会失眠到天亮。现在,离开这栏杆吧,这栏杆让我发抖。来,我介绍一
个朋友给你,尧康。”
他这才看见,在枫林内,一个瘦高条的男孩子,正笑吟吟的靠在一棵枫树上,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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