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足够的聪明才智,你对这个世界的阅历了解,也远远超过其他人,只是你自己觉得这个世界和你自己的理解太过格格不入,你死抓着你的理解不肯放手,不愿睁眼来看这个世界。你所有荒唐可笑的行径,不是因为你糊涂,而是因为你故作糊涂……”
“我没有……”
“你有,和别人不同的是,你入戏太深,深的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故作糊涂的,你告诉你自己你不懂,于是就算是再明白的事,你也不让自己懂,你不但能欺人,你更加能自欺。你不是懒得理事,懒得面对世界,你是根本不敢面对世界,你知道世界残忍,你害怕这样的残忍。所以你做了一个壳,把自己藏在你那天真无知的壳里。你骗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如果不逼你,你永远不肯让自己面对真相。你永远不肯振作起来使用正常的手段去应付一切难关。明月楼满门的生死是一个契机。以你的性格,不可能见死不救,不可能眼见下属去做这样残忍的事,但你又很清楚,单纯的当滥好人,当圣人,最好谁也救不了。什么杀机也化解不了,你不得不去用心机,使手段,你不得不筹谋周详,把各方面都考虑到,处理好。你觉得你输了,是因为,你终于不能再继续这样骗自己。骗天下人。”
狄一一句一句,说的极缓极慢。
而傅汉卿则慢慢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是这样的吗?
原来他不是愚蠢,他只是故意装蠢,原来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敢懂,原来他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愿明白。
以前的他,身在世间,心却一直都在世外。所以他一直错,一直笨,一直不能过关,一世一世,错过自己的人生。
可是,明白,懂得,了解,睁开眼看清这个世界,咬紧了牙关让心和身一起走进去,狠了心去认同这个莽荒时代的一切规则,为什么会这么累,这么痛,这么辛苦,这么艰难。
傅汉卿一直没有回答狄一,而狄一其实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狄一只是定定望着他,一字字说:“你在儿女情事上,比之你在其他一切人事应对上,更加蠢到极点,以前,我只觉得,你在别的事上,或许还偶有灵光一闪,做出惊人之举的机会,在情之一字上,从头到尾,都蠢得不可救药,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怀疑,是否,连这样的愚蠢,这样的白痴,其实也是一场连你自己也并不曾发觉的戏?”
傅汉卿觉得自己的身体莫名的有些抽搐,狄一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听到了,双拳就不自觉的悄然紧握。
“其实我早该猜到,在情事上,你愚不可及,你迟钝到极点,最简单的事情你都可以弄得最复杂,最容易的事情,你都可以搞得一塌糊涂,从来反常即为妖,你蠢得太过分,太过不合常情了。你在害怕,你害怕情事,你害怕动心,你口口声声要一个情人,可你比谁都害怕这个情人,你一直说只要有人爱你,你就认真爱他,可是,你心里最怕的其实就是爱。你害怕情爱,远远超过你害怕这个世界的其他冷酷规则,所以,你自欺欺人的更厉害,你告诉你自己,你完全不懂情爱,你可以天真到冷酷,纯洁到残忍的,把告白示爱,说的像玩笑侮辱,你可以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幕用最无情的方法展示到别人面前。你可以把别人践做脚底之泥,而你依旧无辜。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什么都不懂,因为你不断告诉你自己,不要去懂,不要去明白,你就是个不知情为何物的笨蛋。”
狄一一句一句的说,傅汉卿迷迷茫茫的听。
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脑子却分明不能接受,不懂思索。
他慢慢地去睡呢很难蜷缩起来。
“你在害怕,你害怕情事,你害怕动心。”
第一世,狄飞在春水桃花前对他微笑,答应他会好好待他,然后,转头把他交给白惊鸿,让他血肉成泥。
“你口口声声要一个情人,可你比谁都害怕这个情人。”
第二世,他的师父,他的师兄,他的同门,所有人都说爱他,所有人都说要他一生一世的情人,然后,以此为名,把杀戮尽情展现在他的眼前。
“你一直说只要有人爱你,你就认真爱他,可是,你心里最怕的其实就是爱。”
第三世,重重宫宇,父亲,兄长,混乱的杀戮,混乱的伦常,一切一切,以爱为名。异国的君王,灭国的灾厄,无情的屠杀,一切一切,以爱为名。
“你害怕情爱,远远超过你害怕这个世界的其他冷酷规则。”
第四世,狄靖对他恩将仇报,借他的同情之心,夺尽他的内力。废他囚他,然后,为了他倒行逆施,抢掠诸国,把无数染满鲜血的珍宝堆在他面前。一声声问他,我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爱我?
“你告诉你自己,你完全不懂情爱。”
第一世的时候,他真的不动情爱。可是,他想要保护保护他的人,他想要让狄飞快乐,他用他当时所知的方法,所以为的方式去尽他的责任,然后,他天真的在那春水之下,桃花之旁要求他的主人能一直好好宠爱他。他天真的在血肉化泥之时,以为自己不会死。一声声许诺会好好的继续爱下去,但是希望他的主人不要痛,不要象那些故事中的主角一样,最后去受报应折磨。
“你可以天真到冷酷,纯洁到残忍的,把告白示爱,说的像玩笑侮辱。”
第二世,他也想过做师父天真的徒弟,师兄纯洁的师弟,快乐的在一起。懒懒的过一生,然而却被逼听一次又一次的告白示爱。看着那些同门在此之后的自相残杀。
“你可以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幕用最无情的方法展示到别人面前。”
第三世,他生在世人眼中心中最向往,以为天地间最美丽最华贵的宫廷里,然后,他看到最美好事物之下,最无情最残忍的一切。
“你可以把别人践做脚底之泥,而你依旧无辜。”
第四世,狄靖可以做尽一切伤人辱人之事,践他做脚底之泥,然后用依然无辜的眼望着他,用依然无辜的声音喊,你为什么不爱我,我是这样的爱你,你为什么折磨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没有心,可以这样残忍的看我伤心。
傅汉卿慢慢颤抖起来,觉得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
几世几劫,无尽苦难,在这一刻,仿佛一起逼到眼前。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一向迟钝不知苦难。他一向迷茫不知世情,你一向混沌不解人事,他不怕痛,不怕伤,不怕背叛和辜负,那么为什么这一刻颤抖如风中落叶。
出了什么事。第一世血肉化泥,他不过沉睡六十年,复又淡淡入红尘,以后每世所历再惨,他休息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进入人间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世几劫,浑然若忘,前尘往事,渺不可追。
为什么,所有的痛,所有的苦,所有的煎熬,全部集合在一起,再乘以无数倍的压向心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即使是在前尘往事,受难的当时,尚可安然相对,为什么现在只仅仅想起来,就觉得痛楚难当,恐惧不可抑制。
他声音打战的说:“我……我不想……懂……懂了……会伤心……”
懂了会伤心,狄飞在多少个夜晚,悲痛欲狂。
懂了会伤心,白惊鸿把他握在掌心时,在他耳旁说的最后几句话,没有太多得意,却难掩深深黯然。
懂了会伤心,狄靖的疯狂行事,狄靖的疯狂死亡。
懂了会伤心,轻尘总是用骄傲的眼神回应所有人不以为然的置疑,然而他从来不亲自去看,他报复的一切成果。
懂了会伤心,小容总是说,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那个孩子,是我没有教好那个皇上。然而,他坐在监视器前,看着屏幕上一遍遍重复播放那些帝王们失败人生里的黯淡岁月,眼神黯然而伤痛。
懂了会伤心,所以他不懂,所以他一直浑浑噩噩,所以再深的痛,再大的伤害,他睡了一觉,又可以没事一般重入人间,再把前尘忘尽。
懂了,会伤心!
所以,我不懂,所以,我告诉我自己,我不懂,所以我告诉我自己,不要懂,所以,我是小楼最笨,最蠢,永远不知变通,永远不能通过的学生。
我只是,不想伤心,所以,我一直一直不肯懂。
狄一见傅汉卿如此样子,也觉略有不忍,然而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傅汉卿颤抖的身体倏然一僵,他猛然抬头,震惊的望向狄一。
狄一却再没有看他,而是转身出门,信手把房门带上了。
傅汉卿却还保持着这个姿态,睁大了惊恐的眼,带着满脸的震撼,坐在那处,很久很久,再不动一丝一毫。
耳边轰轰然,反反复复,响得都是那一句,如惊雷一般劈进脑海的话。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这个夜晚,狄一一直守在傅汉卿房外,没有离开哪怕一步。
这个夜晚,他一直在问自己,为了一时之义愤,而揭穿傅汉卿最大的伪装,生生戳开他那保护自己的壳,时不时太过分了。
一个人想要保护自己不受伤,这又有什么罪过。
这个夜晚,狄九的房中红烛高燃,同那忽如其来的夜叉王,说了一夜的话。
这个夜晚,卓云鹏和副坛主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说起教主的惊人之举,讲起左明月的奇异态度,谈起未来修罗教可能的光明前程,激动的不能入眠。
这个夜晚,傅汉卿呆呆在床上坐了一整夜。
问了自己一整夜。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真相如此简单,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一声声去说,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再谈什么原则和对错?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狄九总是会莫名愤怒,莫名激动,狄九的手指总是冰冷的,眼中的杀机总是不能掩饰,然而一次又一次,狄九从没有真正对他下过一次杀手。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傅汉卿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这一夜,最懒的傅汉卿一直没有闭一下眼。
这一夜,无人能入眠。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七十二章 宴会奇变
自当日放走左明月之后,傅汉卿一直闷闷不乐的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他也不像往日那样在房间里睡个昏天黑地,竟是日以继夜,睁眼望着房顶发呆罢了。
便是一日三餐,也总是懒懒的不愿动筷。经常是丰盛的诸般菜肴送进去,也不过略吃一亮口,便搁在旁边冷掉。
狄九却只是忙于观察分坛上下,检阅多年经营的成果,竟是忙的脚不沾地,夜不安枕,虽说卓云鹏在耳边说过好几回教主情形不太对的话,他一概是忙着翻文档,看书册,法命令,问详情,手挥目送之间,竟似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二人一忙一闲,倒同样是两三天都没睡觉,没有好好用过一顿饭。
可怜的卓云鹏,即是下属,又是东道主,肚子里直犯嘀咕。
固然教主位尊,闲杂之事,无需过问,但也不至于到了分坛一直闷在房里发呆,啥事也不管吗?
纵然天王能干,巡视分坛。是该查阅账目,但也不至于巨细无遗到这个地步。连最小的支出收入都要细细对对帐,好端端硬是把自己忙成这个样子。
眼看着马上所有的巡查工作就要完成,教主天王一行人不日就要离开。可是如果就这么把整天板着脸的天王和郁郁寡欢的教主送走,自己这个当下属的,时不时太失职了。
卓云鹏这一烦闷,便不免招了上下人等,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哄这两位大人物高兴了。
可怜这山珍海味送上去,两个人一个是懒得下筷子,一个是没空下筷子。
可叹这奇珍异宝搜罗来。两个人一个是没兴趣看一眼,一个是根本不屑看一眼。
可惜这俊僮美婢不算少,但经过了明月楼那位公子爷的事件后,卓云鹏再不敢把人往上司床上推了。
正发愁之际,却闻得临川城里,新到一个杂耍歌舞班子,不但各路杂戏技艺极佳,那台柱子的舞姬。容貌和舞技一样叫人称绝。在城里演的几场,不过是一把胡琴,一具瑶琴,配着她一人且歌且舞,竟真个技惊四座。名动全城了。
卓云鹏闻此消息,赶紧令人带了厚礼重金,入城请来了整个班子。
待这一班子人入庄,卓云鹏亲自一见,那舞姬果是绝色人物。卓云鹏心中欣喜。私下里许了舞姬无数的好处,只要她能逗引的自己的贵客开怀便可。
之后卓云鹏又大操大办的搞了一次盛大的宴会。理由是分坛能迎接教主与天王驻临,乃是万幸,如今教主与天王远行在即,也该由他办一次送行之宴,尽一尽心力。
这里有如此充足,傅汉卿也实在不好拒绝,只好懒洋洋出现在正厅里。就连冷心冷面的狄九也碍不过卓云鹏这般厚着脸皮苦劝,几日来第一次与傅汉卿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中。
卓云鹏也不拿寻常节目来给二人观看,其他的杂耍艺人,全让到外院去,给凌霄等总坛弟子们演示百戏,而大厅里,只有那绝色舞姬且歌且舞,下首有一个苍颜老者,和一清瘦文士奏琴相应。
舞姬年极少,容极美,眉眼极清,偏偏穿了极炫目极炽艳的七彩霓裳,这般款款婷婷行到厅前,身姿如流水,舞步若浮云,生生将那清与丽,冷与艳,揉在一处,夺人目而逼人心。
胡琴苍凉而瑶琴悠远,同时间响起,竟凭空叫人生起无限苍然的心境。
偏在这一片寂寥之间,那女子一舞之时,却是至浓至艳,至烈至华的霓彩,七彩的华裙,放舞出红尘最深最美的幻境。
偏又在那万丈红尘,绮烈燃之际,最最苍凉遥远的音韵如远方天际的孤音,悠悠响起,遥遥而逝。
如许之人,如许之舞,如许之音。
便是卓云鹏和副坛主,也算是有些见识与定力之人,初见这舞姬之美,尚可自恃,但闻这琴音一起,舞姿一动,便也不觉身为之驰,意为之夺,心为之迷,竟是连眼睛也顾不得眨一下了。
便是堂下侍者,厅前护卫,闻此佳音,观此妙舞,也无不忘形,竟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差事了。
偏偏这满厅上下,竟是有两个人,浑然不为如许歌舞所动。
狄九自入座以来,便一直自斟自饮,眉毛也没抬一下。任凭你音能裂石,舞似天魔,依旧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傅汉卿自入了席,就一直没精打采,头也不抬一下,直到狄九入座,才第一次有了反应。抬起头,定了神,只是遥遥望着狄九。
从头到尾,他的眼神就只看着狄九,竟是一次也没往那绝代佳人身上转一下,至于那极美极苍渺的琴音,他有没有听到,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也亏的是狄九,竟是对这样的目光浑然无觉一般,连眼皮子也没掀一下,执杯倒酒的手自始至终,从来不曾有半点颤动。
曲美舞美人更美,满厅皆醉,偏偏这两位,一个只顾着盯着另一个,一个只顾着低头盯着酒,竟是从头到尾,谁也没往那绝世大美人身上瞄过一眼。
也不知那舞姬是不服气,还是受了卓云鹏之托。不可怠慢。且歌且舞,彩云飞旋中。轻盈盈的近了主座,歌声愈柔而舞姿愈美,身如弱柳。依至案旁,回袖折风柳,曲腰随清波,这一折一曲一回眸之际,忽得向傅汉卿嫣然一笑,真个是百媚千娇,倾国倾城。
然而,傅汉卿的眼睛依然望着狄九,所以,他看不到那佳人多情一笑,更看不到美人芳唇轻启之时,一道电光自朱唇之内,以几乎超越人类视力极限的速度直往额头击去。
同一时间,奏胡琴的老者一跃而起,自胡琴中抽出一把细剑。隔着老远的距离,对着傅汉卿凌空袭来。
那弹瑶琴的书生,双掌在琴上一按,整个瑶琴四分五裂,无数道暗器齐齐飞射而出。目标亦是傅汉卿。
傅汉卿除了内功够高轻功还好之外,在武功上,实在别无可夸之处,临阵应变的能力更是差的一塌糊涂。更何况他这个时候还傻愣愣盯着狄九瞧呢,指望他自己能及时察觉危机。出手自救,这基本就属于妄想了。
整个过程傅汉卿只来得及低低惊叫一声。然后就是他自己坐的椅子忽然间碎了。他的身体一滑跌倒地上,身前的桌案忽然间打横飞起,正好挡在他倒地的身子前,坚实的紫檀木桌面堪堪替他挡下了一切暗器。
这不能不归功于他那位了不起的影卫了。千钧一发之际,一脚把傅汉卿的椅子踢碎,一掌拍倒桌子挡暗器,百忙中还及时出剑,无巧不巧,挡住了那百媚朱唇里射出的一道飞针。
那针上气劲奇强,竟生生自狄一剑身上穿了过去,狄一虽及时一偏脸,到底没能完全躲过去,整个木面具竟因这一针之力而四分五裂,露出他那布满刀痕的狰狞面目来。
狄一心中虽自惊骇,手中却片刻不停,剑势如行云流水直刺向那案旁舞姬。这一转一折之间,剑法气势竟极之自然,毫无临时改向的艰难感,倒像这一剑本来就是劈向那女子一般。
这舞姬吹出一针,身子向外略略已旋,以避免被自己人射来的暗器误伤,只这一耽误之间,狄一已救下了傅汉卿的性命。
她身子堪堪旋了一圈,眼前剑势已如惊雷闪电而来。这女子不慌不忙,不退反迎,这一转一折一进一旋之间,依旧是一场绝美的舞姿。随着她飘舞的身形,七彩的霓裳在狄一眼前旋成万丈红尘,迷人眼目,而在那至美至丽的衣裙里,光影一闪而逝,一逝又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竟连现十三次,分十三次都击在狄一的剑身上。每一击,都击在剑势最弱,气力最微之处。
狄一飞身扑击,舞姬一舞而迎,华美舞衣里,光华闪转,谁也看不清在交睫之间一共交击几招,全部过程,不过是狄一一扑,舞姬一旋,然后二人身形便已交错,狄一持剑冷然立定,舞姬脚踩舞步,飘然而退。
舞姬的七彩虹群因着刚才的疾旋,犹自徐徐飘动,独她双手之间,竟是空空如也,刚才那倏出倏收的武器,不知藏于何处。
狄一面具后的眼眸,冷若玄冰,持剑的手,定若磐石,而挺立的身姿,如松如岩,不动如山,若非那一滴滴鲜血缓慢而单调的落地声,几乎没有人能看出,刚才那一交手,他已吃了亏。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七十三章 幽冥夜叉
这一串交手,虽复杂惊险,却只不过发生在一刹那间。
从美人偷袭,两个奏琴人持剑发暗器攻击,狄一出手相救,到现在,暗器被挡住,狄一且与美姬交手一招,其实只不过是两三个交睫的时间。
然而在生死关头,这刹那的时光,已足以扭转战局,足以追回性命,足以判人生死。
卓云鹏与副坛主已经回过神来,怒吼着跃了起来。
一个飞身拦住那持剑扑向傅汉卿的老人,一个挺身拦住那双手犹自不断在空中挥舞,每一动作,便会有暗器满天纵横的文士。
二人刚才为乐舞所迷,若是这两个刺客攻击的目标不是傅汉卿而是他们,怕是不死也伤。
此刻惊觉过来,自是又羞又恼,愤然而站。
此时傅汉卿亦堪堪从桌案后面爬起来,爬着桌沿,面带愕然的看着战局。
此时厅外亦是忽然喊杀之声大作。兵刃交击之声不绝,想是在外院演杂耍的其他人。也已动起手来了。
此时厅里厅外都是一团乱,外头杀声不绝,而里头呢。到处是刀光剑影,满眼是酒器飞舞。偏偏在这一片可怕的混乱之中,居然还有一个人安然不受丝毫影响。
狄九依然在自斟自饮,刚才的绝世歌舞,现在的惊险杀伐,与他好像没有半点不同。他安坐案前,没有挪动一下。
继续吃菜,继续喝酒,不同的是,筷子除了挟菜之外,偶尔也挟住一两颗不小心射到他这边的暗器,神色不动的抛开,继续挟菜。不同的是,偶尔有几滴血溅到他杯子里,他就信手倒在地上。毫无不耐之色的重新为自己倒满一杯。
这一回,傅汉卿可就不能跟他一样置身事外了。一听到外面喊杀声起,傅汉卿的脸上就略略有了些紧张。再往厅里四下一看,所有人都打成了一团。
身边靠得最近的战团就是舞姬与狄一。确切地说,应该是舞姬一直试图攻击自己,而每一次都被狄一缠住。
刚才一招硬拼,狄一吃了亏,虎口都给震裂了,这一回不敢再同舞姬硬接招,,只是每回舞姬一攻傅汉卿。他就直接攻击舞姬要害,迫其回招自救。一时之间,舞姬也奈何他不得。
傅汉卿打架不怎么样,看打架的眼光却素来是最毒的,虽知这舞姬武功似略高于狄一,但短时间内也不能把狄一怎么样,这才略放了点心。复又再看厅内两个战团。
副坛主与那个老者,打得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但那个用暗器的文士,因被卓云鹏逼到近处,暗器施展不开,已是被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傅汉卿看到皱了皱眉,再侧耳挺挺外头的打斗之声,眼中焦急之色更浓。
那文士且战且退,双手连掏暗器的功夫都没有了。只是一退再退,三退,忽得背上被柱子顶实,竟是退无可退,身形略一迟窒,卓云鹏那雪亮的刀影,已是当头劈到。
另一处老者如疯魔一般要往傅汉卿处冲去,副坛主舍命相拦。这二人,一个是早存死志的刺客,一心一意,只想往前,一个是满心含羞的护卫,只想舍了性命拦阻刺客,在教主面前为自己的过失挣回一点点颜面。
这二人武功虽不算很高,但交手却极之惨烈,竟是刀对剑,伤拼伤,命斗命的。几乎每一出手,都是只攻不守,以伤换伤。几招下来,已是鲜血四溅。两个人又伤又痛又着急,都是杀红了眼。老者一剑对着副坛主当胸刺到,副坛主也是眼也不眨一下的一刀对着老者的脑袋砍下去。也不知道是他们不怕死,还是两个人都杀的疯了,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没人闪没人让。
傅汉卿对武功了解太深刻,那边看几个人招式一展,气机一动,心中已经叫糟糕,飞身往前掠去,同时口中急叫:“冥影迎风,冥光泄地,冥风折首……”
那文士本自闭目待死,耳旁忽传来这几个再熟悉不过的招式,想也不想,身形一折一曲,同时曲指弹出指间暗藏的仅有的几根飞针,借着卓云鹏躲避之时,生生自卓云鹏攻击的死角之间滑了出去。
然这样死里逃生,他的脸色却反而一沉一白,神情倒似比方才待死之时更是惊惧了。
副坛主与老者之间,也在这时凭空多了一人。傅汉卿有心阻止他们同归于尽,出尽全力,堪堪在最后关头拦在二人之间,双手扣住了副坛主的刀,因怕自己发力震伤了副坛主,所以不敢以内力反攻过去,双手十指立被割伤。好在他本不惧痛,神色不变的略略侧了侧身子,硬生生用左肩受了老者一剑。
同时,傅汉卿仰天发出一声大喝:“全部给我住手。”
这一声喝,却是他运功喊出来的。这也是他这段日子行走江湖之后,找到的唯一一个在混乱中可以不伤人却能控制局面的有效方法。
以他的内力,这么一喝出声,又何止是惊天动地。
舞姬身形一错,脸上立时一阵苍白。
狄一连退数步,几乎站不住桩子。
狄九倒还坐在原处没动,只是他在这一刻。凝聚全身真气,抵御这一喝之威,虽不至失态。但掌中玉杯已然粉碎。
连他们三人尚且如此,就更不要提其他人了。卓云鹏等四个正在缠斗中的人同时觉得真气在体内乱窜,一起踉跄后退,一起努力想稳住桩,然后一起失败的跌倒在地。
同一时间,外头的喊杀声全部静止,也再无劲风破空声。想是所有人都被傅汉卿这一喝给震散了真气,震伤了内腑。
连功力比较高的正副坛主都趴下了,那些弟子们,以及和弟子们缠斗的人,想必一时半会都是起不来的了。
傅汉卿叹口气,放下手里扣着的刀,又随手拔下扎在肩上的剑,也没看这上头流着自己的血。就信手抛开,走到副坛主身前,轻轻拍怕他的肩,一股柔和的内息悄然在其体内转了一个周天。
副坛主只觉心宁神和,气息恢复。忙挺身站起,失望的望着傅汉卿的伤:“教主……”
傅汉卿摆摆手,止住他的话:“你先出去看看,清点双方伤亡,所有受伤的人都要立刻照料。不要去分敌我。也不要亏待敌人,理由我待会儿告诉你。”
还能有啥理由呢。不就是教主要当好人,教主不肯杀人,教主要让我教改变形象,从此要以德报怨吗?只是,若是当好人就要忍气吞声,让人杀到头上来也不还手,这好人当得太也窝囊了,我们倒宁愿当以前那见不得光的坏人罢了。
在场两位正副坛主心里头都在犯嘀咕,只是傅汉卿刚才所表现出来的一喝之威,太过震慑人心,就算他们心里不舒服,一时间竟谁也提不起反抗的念头。
副坛主领了命便立时出去了。
傅汉卿又上前,轻轻一掌拍在卓云鹏身上,助他平定被震乱的气机。
卓云鹏恢复之后一跃而起,怒视着那以文士,一老者,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行刺我的贵客?”
“什么贵客不贵客的?不过是魔教见不得光的畜牲。”老者切齿冷笑“除魔卫道,死又何惧,要杀要刮由你们便是。”
卓云鹏神色略震,惊道:“你们如何察知我们身份的。”
“是左兄告……”那文士脱口便道。
老者脸色一白,怒喝:“住嘴。”
文士凛然一惊,语声倏然而止。
但这对卓云鹏来说已经够了:“好一个左明月,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待我先收拾了你们,再去收拾他们。”
他抬起掌就要狠狠拍下去。
傅汉卿忙拦到他身前:“慢。”
卓云鹏脸都青了,切齿道:“教主,你宅心仁厚,但同这样不知恩义的狗东西是讲不得仁厚的,请容属下除了他们,再向教主请罪。”
此时此刻,他心中对傅汉卿已生起了极端的不满。平白的硬要放走左明月,平白的给他们绘出一幅未来的光明画卷,凭白的教他几乎相信,他们的生活会有极大的改变。
原来全是假的,左明月前脚刚走,后脚刺客就来了。什么明月楼再不是后患,根本不可能。教主的手段完全没有用?什么有了官府的扶持,修罗教弟子就可以在阳光里生存,武林各派,何尝肯放过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尊敬教主的身份,又惧怕刚才傅汉卿的一喝之威,卓云鹏对这个妇人之仁的教主,几乎就要不客气了。
傅汉卿苦笑:“你不要太激动了,他们不是左明月找来的。”
“怎么不是,此人的暗器手法,分明是飞羽门的招数,还有那人的剑法,正好是当阳派的剑路,这两家门派离临川城都不远,且与明月楼是世交……”
傅汉卿摇头:“那人的当阳剑法是的有板有眼,但配合的心法却是冥心诀,这人的暗器虽是飞羽门的招数,但最后逃生那几招,却是冥影针和冥风步……”
他转头,望向那自他大喝一声之后,就一直冷冷立在大厅一角的绝美舞姬,轻轻叹口气,眼神有些无奈:“我说的对不对,夜叉王?”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七十四章 单独谈话
“你果然是夜叉,以前你一直以男声欺瞒我们?”满堂震惊之际,狄一是第一时间怒视舞姬之人。
夜叉王是修罗教诸王中,最任性的一个。统领着战斗力惊人,几乎形同杀手组织的冥军,游离于诸王之外,很少出现在总坛。
便是当阳受影卫训练多年,也只见过新任夜叉王一次。而那一次出现的夜叉王身着长披风,头戴青铜面具,只可闻其声而不能见其人。
前几天的夜晚,他只听到夜叉王那一声极冷的断喝。后来夜叉王便声称有事与天王要单独商议,狄一只得回避。所以他从头到尾也不曾见过夜叉王的真面目。
刚才这几番交手,舞姬武功之高,今得狄一暗自震惊。当今天下,武功能胜他一筹之人屈指可数,而最近出现在临川的,也不过是狄九与夜叉王二人罢了。
只是以前夜叉王的声音听来一直是个男子,所以狄一不敢断定。待得傅汉卿喝破,这才确定,刚才这一场性命相搏,居然是窝里哄。
夜叉王神色不动,淡淡道:“你这样的人,竟也有资格做影卫的统领,那女幻声之术。在我教本是小道,你连这个都忘记了?”
她倒是出奇的镇定,从头到尾连眉毛也没抖动一下。可惜其他人在震惊之下。几乎都要失控了。
卓云鹏结结巴巴的问:“夜叉王,因何……”
夜叉王漠然道:“你不知道新教主继任,必须通过诸王的考验吗?教主继位之时,我不在总坛,诸王中,除不动明王外。只有我不曾考验过教主,此番正好来到临川。就借你的分坛同教主切磋一下,卓坛主有什么意见?”
卓云鹏的脸又红又青,敢怒而不敢言的垂下头,想说一声属下不敢有意见,到底心中不平,这句话就是没法说出声。
傅汉卿轻轻叹口气,扬声喝道:“外面伤亡如何?”
这一声喊运内力发出,合庄皆闻。
声音方落。外头也遥遥传来副坛主一声大喝:“我方伤十三人,刺客一方伤四人,无人战死。”
傅汉卿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道:“还好。”
卓云鹏也不由擦了一把汗,衷心道:“幸得教主阻拦的及时。否则都是一教的兄弟,真要是自相残杀……”
傅汉卿打断他的话:“其实就是我不阻拦,夜叉也会及时下令停战的。夜叉王不过是想试试我,也想试试分坛弟子的应变能力,哪里会真的让自家兄弟有所损伤。”
卓云鹏小心的偷看一眼神容始终冷若冰霜的夜叉王。自感实在很难像教主大人这样凡事往好处想,只得垂了眼皮应道:“教主说的是,夜叉王又岂会伤害自家兄弟。”
傅汉卿已是竭尽全力打圆场了,奈何那美若冰雪,也冷若冰雪的夜叉王,至今还是冷冰冰没事人一般,半点借着台阶下,说几句场面话的兴趣也没有。
傅汉卿眼见局面要僵,干咳一声:“卓坛主,你把厅里的弟兄们全带出去,帮副坛主的忙,顺便同他说明白情况,莫让大家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给冥军的下属太多委屈。”
卓云鹏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机,赶紧着把手一招,领了所有人飞一般出厅去了。
罢罢罢,管你天王也好,夜叉王也好。反正上头的人一闹起来,就是咱们这些下头人可怜。咱惹不起,躲还躲得起,我这就眼不见为净去也。
待得分坛的人都去了,傅汉卿这才俯下身来,在那老者和文士身上轻拍一掌,以内力助他们平顺气息。
二人很快站起身来,双双垂首立在夜叉王身前:“属下无能。”
夜叉王看也不看二人,只目注傅汉卿:“你如何看出我们的身份的?”
傅汉卿笑笑:“我熟知天下武功,虽然你们出世之时,刻意不用魔教的招式,但任何一种武功,常年学习之后,哪怕有意不用,出招之际,也会不自觉,带出些许特征和习惯来,内力心法更是瞒不过人。只要注意看你们的呼吸速度,气机运行,就可以明白了。”
夜叉闻言只漠然再看狄九:“你那晚并没告诉过我,他有这样的本事。”
狄九眉毛也不抬一下:“我教诸王,哪个没有在他手上吃过几次亏,又怎能让你一人躲过去。”
夜叉明眸之间,肃杀之气一闪而逝,身形一动,便要向狄九欺近。
傅汉卿吓了一跳,忙拦到她面前:“这个,夜叉王,嗯……你贵姓……啊,不对,我是想说,姑娘怎么称呼?”
他习惯与诸王都姓名相称,一下子叫夜叉王,感觉有些不适应,只是这女子,神色太过冷漠,眼神太过肃杀,这一声问起姓名来,倒让傅汉卿有些结巴了。
这话问出口了也不知道哪里不妥,狄一忽然用力咳嗽一声,狄九扬扬眉,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夜叉王脚步一顿,目光奇特的在他脸上凝定:“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傅汉卿习惯性的摸头:“没有人告诉过我啊。”他以前是得过且过,万事不放在他面前。他都不理会的。虽说修罗教的档案看过很多,可能连总坛一个扫茅房的弟子他都叫得出名字。可惜诸王的秘档就连教主都无权观看,他对夜叉王的确是几乎一无所知。
狄一叹口气,放弃给教主的无知做掩饰的努力:“每一代夜叉王都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夜叉!”
夜叉王就叫夜叉?这可真是简单直接,完全不用动脑筋的名字啊。
傅汉卿忍住摸脑袋的冲动,略有愕然的说:“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有这种事?”他说的,其实是前生被狄靖所困时,也接触过许多修罗教秘密,那个时代的夜叉王,明明还是有自己名字的。
“当年狄靖疯狂乱教。残害的第一个同门就是夜叉王,当初那个刚刚继任的夜叉王本极年少,未有传人。父母师长也因卫教而死,夜叉一脉武学典册再不复得。世人只道夜叉王把武功秘笈藏于暗处,随着他的死亡,再也无人可得。而事实是夜叉王尚未成年的小妹,在得知兄长死讯后偷了武功秘笈,悄悄修习。当时狄靖疯狂除掉异己。教中一片混乱,无人注意这个小女孩儿。直到多年后,狄靖身死,神教因犯众怒而摇摇欲坠。仅余诸王被正道人士一路追杀。新的夜叉王于此时横空出世,带领着她暗中训练出来的冥军。为诸王断后,才能使我教精英成功退守总坛。新任夜叉王自称,多年来弃旧名不用,弃前尘不忆,身入幽冥地狱。以血泪练就神功,只愿为兄长保住夜叉一脉的传承罢了。自那以后,每代夜叉王皆为女子,每代夜叉王,都只叫夜叉。”狄一淡淡讲起修罗教人人耳熟能详的一段历史,斜睨着傅汉卿,眼神里多少都带点儿不屑了“拜托啊,教主,在本教,这已经属于常识了。”
然而,出奇的,听了这一段话,傅汉卿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不太好意思的傻笑两声了事,反倒神色莫名的黯然了下来。
他眼睛明明望着夜叉,却又在这一刻,忽得空茫茫若有所忆,竟有些说不出的神伤。
夜叉王与他本不相熟,狄一早就见过他更苦痛的摸样,都还罢了,独狄九竟是从不曾见他这般神色,倒是心间微微一动,这个铁石心肠之人,竟也会感伤不成?
明明是讥嘲的念头,不知为什么,想起来的时候,竟会略觉心酸。
这一念忽动,竟是再也按捺不住,他一挺身,自座中站了起来。接着身后座椅,轰然倒下,裂为七八段。
刚才傅汉卿那一声喝,他看起来虽挡的最为从容,但要保持这份从容,却也极之吃力,他自己的椅子都被他的内力给震碎。那一喝之后,不是他坐在椅子上,而是他维持着坐姿,以内力凝住椅子,不令其四散罢了。
随着他的站起,内力消散,椅子便再也不能维持原来的形态了。
这一生轰然巨响,也适时把傅汉卿给震醒过来。
他忙道:“夜叉,我明白,你故意假装武林人士来刺杀我,并且让手下都拼死力战,就是想弄出无可挽回的死伤血债,让我背负上许多人命的责任。对武林人士产生反感仇恨。但是为了这样的理由而要弟子们去白白送死,这似乎并不妥当。”
“你想骂我就痛快的骂,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夜叉毫不客气的顶他一句,然后回头望着两名下属“你们可怕死,你们可怨我让你们死?”
老者立时道:“冥军本是死士,即入幽冥之伍,岂敢复言惧死?”
文士亦道:“冥军的性命都属夜叉王,王上可以为任何事叫我们去死。”
夜叉王眼神冰冷看着傅汉卿:“你要不要把卓云鹏叫上来,让我问问他,为了激励教主,让教主振奋起来,带领我教弟子铲平正道,他们舍不舍得死?”
傅汉卿苦笑。就算不舍的爬也没有人敢说吧。
“我不与你争辩,反正你知道,任何人的武学根底都瞒不过我,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做了。”他想了想,复又补充“就算你有手段,让真正的武林人士来刺杀我也一样,我很难恨一个人的。而且就算我真的恨他,也未必去报复,就算我报复,也绝不会牵涉全武林。所以……”
“不必那么多啰嗦,你的事,我本来也懒得管,这次出手,说是想引你仇视正道也可,说是乘机试试你的本事也可,不过都是顺手罢了。我这次来,其实是传总坛的口信。总坛希望你能停止巡视,尽早回去,我顺便也通路回去。话传完了,你准备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上路。”夜叉王极是干脆,一句话说完,便是再不多看傅汉卿一眼,径自出厅而去。
傅汉卿望着夜叉王那淡漠决绝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纵然觉醒过来又如何,纵然想要去努力面对这个世界,掌握这个世界的规则又如何?
仍然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让他充满无力感,让他不知所措,茫然而知前路。
正出神之间,耳旁听得一声冷森入骨的低语:“你们谈完了,是不是该我们谈一谈了?”
傅汉卿震了一震,方才极慢极慢的回首,极轻极轻的说:“其实,我这几天,也一直想要和你谈一谈。”
“好。”断然一个好字后,傅汉卿的手就被牢牢抓住,整个人被带的脚不沾地的跑了起来。
狄一身形刚动,耳旁已听得一声断喝:“你站住。”
狄一一怔,却见狄九一路拉着傅汉卿飞奔出厅,同时回过头来,怒视他道:“我要同他单独的好好谈一谈,任何人敢靠近,不要怪我出手无情。”
狄一见狄九眼中决然之色,不觉心惊,想了想,到底还是止步未前。然心头却是微微忐忑,一时也不知道这次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七十五章 是对是错
房门掩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也被狄九这般信手一推,掩在了房外,静寂的房间里,只有他与他,另成一个世界。
狄九至此才松开一直紧紧抓住傅汉卿的手,冷笑道:“你想说什么……”话音却是一顿,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鲜血。
傅汉卿啊的一声,至此才惊悟过来。在厅里出手阻止别人同归于尽时,他的双手握着刀,手指全割破了,一直在出血。刚刚让狄九拉着一路走,可不都染了他满手满袖。
他这一惊一急,自然而然便选择了以前最常用的方式来面对问题。一把拉过狄九的手,扯了自己的衣裳去替他擦血。
狄九看看他满手冒血,外加肩膀上的剑伤也一直没有治,随着他的大力动作,血一直往外涌,却还是傻头傻脑专心的想把自己手上的血给擦个干净。
狄九也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生气,最终却只是长叹一声,轻轻挣开,却又反握住傅汉卿的手,稍一使力,便叫他把掌心摊开,一手入怀,掏了金疮药替他治疗。
傅汉卿怔怔坐在床头。怔怔看着他极专心的为自己上药替自己包扎,以前可以淡然处置。当作最平常之事,而今却莫名的不自在起来,手指悄悄屈伸几次。想挣开,又不太敢。低垂了眼,看着自己的血,落在他的掌上,指上,袖间,膝上,本能的又想去拭。
狄九感觉傅汉卿的手微微抽动一下,淡淡抬眸,给了他一个并没有明显不悦,却威慑力十足的眼神。
傅汉卿立刻僵硬的再不敢动一下了。
狄九一边为他治伤,一边轻轻道:“自出了总坛,一路过来,你就在不停的受伤。”
傅汉卿低头不言,一路过来。总是要人为他操心,不停地替他治伤,只不过,以前一直是由狄一来做,狄九亲手为他疗伤。这是第一次。
“而且还总是忘记自己受伤,处处要别人替你记挂。”狄九忽然轻轻叹息“你这只懒猪,若是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这一生叹息。恍似无意,却又似带了许许多多言语不能尽诉的感慨怅叹。
傅汉卿震了一震。为什么这样简单的话,会听的人胸口如受重击。为什么以往听来,全都茫然无觉,无知无感的话,今日入耳,字字句句,叫人心口闷得呼吸不畅。
他怔怔望着狄九,说不的话,做不得声。
从总坛到这里,那么悠长的时光,那么遥远的道路。
他凶他,怒他,管着他,戏弄他,以为难他为乐,动则就要打要杀,好几次险些真下杀手。
然而,他的繁重工作,他无声一肩尽担,他的重重责任,他漠然一力接手。他懒散,他嗜睡,他不肯面对现实。他怒过,吼过,找过他的麻烦,然而,所有的问题,他都尽力助他解决,所有的善后,他的亲力为他办妥。他的许多异想天开的念头,他纵然不赞同,纵然总是反对,可一旦实施,却从来没有一次托过他的后退。他的很多所谓功德无量的想法,若不是这个总是第一个说我不同意的人站出来替他细细安排,妥善实施,那些也永远只是一个懒人从来不肯实践的想法罢了。
他受伤,他愤怒若狂,他受辱,他便百计千方替他讨回公道。
谁也不曾欠了谁,没有谁活该要替谁一世操心,永远尽心尽力。这一路行来,除了偶尔几次的纷争,别的事他从不问过,只管好吃好喝好休息,安安心心,毫无所觉的享受着一切,不知珍惜,不懂感恩,不解深意。
他造了一个壳,把自己深深关入其中,悄然推拒所有的危险,伤痛,恐怖之时,也无知无觉的错失了多少善意,关怀,真情。
若是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
他垂首,不能答。
若不是狄一狠狠的戳破他那层可笑的硬壳,会不会直到有一天,所有人都已不在身边,他还永远茫然不知道,曾经得到过什么,曾经发生过什么?
若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
人的生命如许短暂,若是直到那一日,直到他们永远的消失,永远的离去,他们眼中的我,依旧迷茫天真而残忍,他们最后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
他慢慢地,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牵住狄九的手,轻轻道:“那就,不要分开,好不好?”
他望着他,有些期盼,有些忐忑,也有些迷茫的说:“那就,永远不要分开,好不好?”
人的生命,那样短暂,曾经的伤痕,如此深刻,若是我曾伤你,那么,可不可以用那剩余的所有时光,容我尽力,弥合那样的伤口?
狄九略觉惊异,只觉他说话的语气前所未闻,抬眼看去,又觉他眼神奇异的让人不能直视。
狄九迟疑一下,然后,淡淡笑笑,仿若轻描淡写,答应了一件极小极小的事:“好啊。”
他说完,放开傅汉卿的手,抬手撕开傅汉卿肩上有衣服,处理他的肩伤。口中淡淡然问:“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他回答的语气太过轻淡,既无愤怒。也无不解,和以前面对这一类话题时的反应完全不同。傅汉卿也同样怔了一怔。深深看他一眼,眼神略有悲伤:“不,我其实本来想向你道歉。”
“道歉?为什么?”狄九漫不经心的问。
“为了,我……找你做我的情人。”
“怎么,你又改变主意了,变心了。”狄九轻笑,笑声那样轻淡,可是,傅汉卿听着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升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也说有话对我说?”
“是,我想告诉你,以后不许再随便找人上你的床,不要随便让手下给你找一个情人。”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居然听不出怒意。
傅汉卿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
“我知道同你说什么神教的颜面那时白费力气,但我要同你讲清楚,我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既然你选了我。既然你对我说,我是你的情人,既然我答应了你,以后你不许再对别人说同样的话,否则……”
狄九语声微顿,那一声否则,永远也没有了后文。
傅汉卿惊慌起来:“我不会的,这种事,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了,以前我做错了许多事。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我……”
他的话狄九每个字都听见了。却又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淡淡微笑:“这样,就好!”
开口之时,他已经处理好傅汉卿的伤口,然后,手却没有从傅汉卿的肩膀上放下,而转为自然而然的抱住他,指间微一用力,傅汉卿整个上衣全被他撕了开来。
傅汉卿一惊,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你做什么?”
“既然我是你的情人,自然应该做情人要做的事。”他语气平淡,眼神里甚至带点笑。
他抱住他,肩膀的力量足以阻止傅汉卿的任何动作,然后微笑,低头,从他肩上的伤处,开始亲吻。
傅汉卿颤抖起来。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姿态,他太熟悉太熟悉。
若是在几天之前,他不会抗拒,不会反对。每一世的肉体不过是皮囊,对于房事,他既不会太欢喜,也从来不会因之感到屈辱或不堪。
然而,现在,不可以,这是不对的……
他脸色苍白的挣扎起来,这是不对的。
我已经睁开眼面对这个世界,我已非当日混沌迷茫,对他人感受无知无觉的顽石。
你不是爱我,你是恨我!
这是不对的。
为着仇恨而拥抱,为着仇恨而亲吻,为着仇恨而热烈的相融。
最终会受伤的,不止是我,也同样有你。
傅汉卿奋力抗拒着狄九。这样的疯狂,这样的伤痛,这样的仇恨,他看过太多太多。
他再不是当日无知木石,再不能冷眼看他人痴颠疯魔。
狄九,停止,这样,不对……
不要为着恨……而伤害我,因为,那最终也会伤害你自己。
狄九轻轻笑,一手牢牢拥抱他,不给他丝毫挣扎的余地,一手已飞快解开了自己的衣裳:“你忘了,是你要我做你的情人的。”
很轻很淡的笑,他的话语是冷的,他的眼神是冷的,他的吻抱和亲吻,也依然是冰冷的。
傅汉卿闭了闭眼。是我要你做我的情人,是我伤你至此,所以,我才不能再错下去,所以,我才不能让你再害你自己。
这是错的。
我冷漠的随意对你提出情人的要求是错的,你为了仇恨而选择成为我的情人是错的。
你和我,走了不同的极端,却都在犯同样的错误。
他终于运起内力,挣扎间,双手抵在了狄九的胸前,就待发力推开他,然而,这一刻,他迟疑了。
指间所触,一片冰冷。
那样冷的胸膛,仿若不属活人。
这一怔之间,又再一次被狄九抱紧。
傅汉卿迟疑着,尝试着,伸手,抚摸他的背。
他的背是冷的。
一直一直,狄九总是冷的。
记忆里,狄九的眼神,总是冷的,狄九的声音,总是冷的。狄九那多次几乎要了他性命的指尖,也是冷的。
到现在,他拥抱他,他亲吻他,他的拥抱和亲吻依然是冷的。
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冷?
怎么有人可以忍受,永远永远这么冷?
傅汉卿手指很慢很慢的屈伸了一下,然后,徐徐张开,紧贴在狄九的背上,极慢极慢的用力,然后,开始回抱他。
为什么他会这么冷呢?
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他这么冷?
总是一个人,总是这么冷。是不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会悄悄发抖?
就这样抱着他,就这样一直一直抱着,那么,会不会,他就慢慢的,暖起来呢?
傅汉卿忽然一反推拒之态的回应,让狄九微微一愣,然而,他再没有丝毫停顿的顺着傅汉卿的脖子一路吻上去。
依然,是冰冷的吻。
然而,傅汉卿低头,回应。
他的温暖与他的冰寒,无声的溶在一起。
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他不知道,放纵这件理当是错误的事情发生,到底对不对?
他只是觉得,不能再坐看这样的寒冷,他只是想着,若是一直一直,就这么不分开,也许终有一日,他的温暖,会让他觉得不再寒冷。
世界忽然翻转过来。整个人被推倒在床上。
傅汉卿没有放开抱他的双手,没有分开与他交融的唇舌。
我又傻又笨又胆小愚钝,但是,我真的,会很努力,很努力的爱你,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尝试补偿我曾给你的伤痛,那么,你可不可以,少怪我一点,少恨我一些,可不可以,有那么一点点爱我。可不可以,在某一个阳光的日子,告诉我,你的伤已经好了。你已经不再责怪我了。可不可以……狄九……我知错了……那么……你可不可以……待我好一些。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七十六章 前路迷茫
大开房门走出来时,狄九的衣服头发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无可否认,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欢好情事。从各方面来说,那都是一次比较成功,比较满意的欢娱。
身为修罗教的天王,他所学的各项魔功里,绝不会少了欢好采补之术,交欢的技巧,自是无懈可击。
有些出人意料的,那位平时似乎很傻很纯的教主,在这方面的了解,好像绝不比他少。
那样的肉体,明明应当就是处子,可是,他的经验,却又像超过任何风月熟手。
狄九漠然的挥开心头那似乎是很淡的一片沉郁。这一类事,其实无谓多想。莫非那个敢于随便拉扯任何人当情人的家伙,会是生涩未知情事之人吗?
至于看起来是处子……
这世上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人生起这一类错觉吧?
他冷冷挑挑眉,对自己在这一刻纷乱的杂念感到极度不满。
总之,这是一场彼此都满意的交欢就是。他们应当都取得了身体的快乐,也很注意的给了对方愉快,这就够了。
他眼神阴鸷的望着远方一个徐徐接近的人影,神色漠然的向前进。在堪堪交错而过时,目不斜视,足不停步的继续前行。
“你们谈了什么?或者……”狄一止步,拦在他面前,沉声问“我该问你。干了什么?”
“干了他想要的事。”狄九冷漠的道“他想要一个情人。我给他一个情人。”
狄一脸色微变:“你,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难道坐视他到处随便抓人上床当情人?”狄九冷笑“你不该钦佩我为神教做的牺牲吗?”
狄一怒道:“他答应过,再也不会找别的人了。”
“是啊,然后一转身就让卓云鹏弄个美男子洗干净脱光了送到他床上。”
“你是为了这件事……”狄一若有所悟“这件事有误会,当时的情况是……”
“其实没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我并不在乎那件事的真相。”狄九平静地说“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的情况,他满意。我也没有什么不满意。”
“不,你不知道。”狄一望着他,神色竟隐隐带些痛楚“他改变了,你却不知道。”
“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一夕之间的改变,更何况,曾经发生的事,不会改变。”狄九再也懒得同他废话,绕过他便向前去。
狄一不肯放弃的抬手拦住他:“不,你错了,以前是他做得不对,可现在,是你在做错事,你觉得他的行为可憎可恨,他的冷漠令人发指。你认为,他还会继续用无辜天真的眼神,缠着你做他的情人,逼你同他亲热,以那可恨的无知,来漠视你的所有难堪,你觉得于其让他不断陷你于窘境。不如由你自己来先一步完成这一切,可是,你错了,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过的,你根本不明白……”
“我不需要明白的,我不在乎他,我只需要明白自己想干什么就行了。”狄九一手格开他的手臂,大步向前。
“你不在乎他,你会为了左明月的儿子在他床上的事,一直愤怒到现在,你会为了杜绝以后再有这一类的事,故意用这样的方式确定你们之间的关系,以前是他在自欺欺人,现在是你……”
狄一身形微晃,再次拦住他。
狄一眼神微沉,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升腾:“一,现在动手,死在我手上,二,给我滚到你主子面前去表示你的关心,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狄一冷笑:“你以为我真的怕你……”
他的掌按在剑柄上,剑未出鞘前方却传来一连串大喊:“天王,天王,夜叉王传话,有要事请天王立刻去商议。”
声到人到,却是卓云鹏领着四五个弟子,飞一般赶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这位难得机警一会,眼见这边情况不对,人还离得老远,已是放声大喊。
狄一略一皱眉,终于松手让开。
狄九冷然快步而去。
卓云鹏见狄九脸色不好,头都不敢抬起来直视他一眼,只是垂首恭敬的道:“属下已为夜叉王安排好了房间,请天王容属下引路。”
狄九一语不发,信步随他前行。
他的步子从容,眼中所见,秋毫无遗,耳旁所闻,句句入耳,然而,心却仿佛还留在远处,还留在那个他与另一个人,独成一个世界的房间里,还留在刚才那一场纷乱的争持里。
狄一说“他改变了,你却不知道。”
有什么人会在一夜之间改变呢?
但是,他记得,在那一场激烈的缠绵里,他一直抱着他,一直一直,没有松手。那样的用力,那样的炙热,那样的真实。
即使冷心如他,想起来时,也不觉淡淡怅然。
他与他,彼此之间,有过了那么多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言辞和举措,明天依然未知叵测。
他永远看不清他的真相,他永远不知道他哪一句是出自真心,哪一种面目是本来样貌。
然而,那一刻的相拥,如此真实,那样毫无保留的将整个胸膛敞开,那样毫无遮掩的将整个身体交付。
狄九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狄九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轻轻在袖中握拳。
那样,那样深沉用力的相拥和融合。直到如今,指尖,仿佛还带着那人的温暖。
他记得在整个过程里。那人都是小心在意的注意他的欢悦,他记得在那颠狂迷乱时刻,那人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耳边说:“对不起。”
他说了一次又一次,极低的声音,极悲伤的语气。
而他,听见了,却装作并没有听见。装作完美的沉醉于那一场颠狂迷乱之间。再无心顾及其他。
“他改变了,你却不知道。”
胸口为什么会有触动?
他改变了吗?他真的会变吗、冰冷的顽石也会变吗?那么,他为谁而变,是谁令他变?
心中那淡淡的悸动真可笑,他不会是真的相信狄一那可笑的话了吧?
耳旁传来卓云鹏的声音:“天王,夜叉王就暂息在此处。”
眼前房门徐徐打开,夜叉王冰冷的面容冷然入眼。
狄九平静的把脑海中那一现即隐的念头拂去。冷淡的压下了最后一点微动的心绪,走向那双同他一样冰冷的眼眸。
人生如此,世事如斯。
便心中有所触动,胸中有所明悟。往往世事纷缠,诸务压下。便是再牵心之事,也要一放,再缓。待回首之时,很多念头,已渺不可知。很多思绪,已茫不可忆。
也许要等到很多年之后。物是人非,方能惊悟,曾经错失过什么。
房间里并不杂乱,也没有散发任何淫猥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是整整齐齐的。傅汉卿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了薄薄一层被子。
一切一切,太过平静,太过正常,然而推门而入的狄一却是情不自禁的叹息了一声:“我错了。”
我错了,我不该因一时义愤把你从那无知无觉的安全世界里拉到这太过复杂的人世间,我不该相信狄九能好好同你交谈,而给他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傅汉卿转头看他,眼神是安静的:“不,你没有错。你知道握在欺骗我自己,你告诉了我真相。我以前一直把头埋在地底下,所有的事情,不看不听不想不接受,我拒绝了一切恶意和伤害,但是也漠视了所有人对我的好。我可以不去仇恨别人,但怎么可以,甚至不知道,曾有什么人,真心对我好?”
他微笑,神色出奇的沉静:“狄一,我是没有心的人,你要我给你一个名字,我当时完全没有想过你的心情。”
狄一苦笑道:“你给了啊,狄一,多么简单直接好记好念的名字。”
“你一直保护我,关心我,照顾我,而我,从来都理所当然的接受,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