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劲节到了近前一看,立时皱起了眉头:“唉,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他摇头,跺足,叹气,手足并用地表现他的不快。
一旁的卢东篱冷着眼就看他怎么七情上脸地演下去。
却见他转头怒视一众打架的士乒:“你们都不想活了,这是我们卢大人内兄的随从,你们也敢冒犯?”
卢东篱气极斥道:“风劲节!”
适时苏凌也愤声问:“卢大帅,风将军,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发问,一边指着一地的食物。
风劲节凑过去仔细一看,立时黑着脸,喝道:“你们怎么回事,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招待好客人,一定不能落了我们大帅的面子,这些东西,绝对不稚李出来,怎么你们一句话都不听。”
小刀上前一步,低头做忏悔状:“风将军,我们全照你的话办啊,可是,我们帅府里存着的好吃的,就这么多啊。这些天,上到苏大人,下到这些随从,谁不是贵客,谁不是鸡鸭鱼肉的吃着,现在剩下的也就够单独供苏大人几顿了,这下头的人,我们实在是顾不上啊。就这些,还是从我们士兵的伙食里,挑了好的送上来呢,可没想到,他们,他们……”
不等小刀说完,风劲节已是仰天长叹,复又满面愧咎地面对苏凌道:“苏大人,真是对不住啊,我们也想着好好招待各位,实在是力有未逮啊。你新上任,可能不知道,咱们边关上的将士们苦啊,穿的是空心的棉衣,吃的是霉变的大米,就连我们这些将军元帅们,那也不过就是一餐略多一碗青羊或是豆腐罢了。帅府里虽养着猪和鸡鸭,那也少得可怜,全是留着敬客,迎宾,或是庆功时用的。说起来啊,苏大人你在这里住的这些日子,连咱们元帅都跟着你沾光,改善了一下伙食。可是,怎么说呢,现在我们是真拿不出象样的饭菜了。说起来也不怪他们,都是末将无能,你要怪罪,就怪罪末将好了。”
风劲节说得越来越诚恳,越来越越愧疚,也不理苏凌已经气得发青的脸,他是一揖到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苏凌给他堵得发作不得,脸色自是出奇地难看。
风劲节行过一礼,见他没反应,挑眉道:“苏大人可是不信末将之言,若是如此,末将可以带你到我军的大小粮库去走走看看,到了吃饭的时候,末将也可以领着苏大人在全军上下转转瞧瞧,无论将士,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吃得能比贵属好,一切就唯我风劲节是问。”
他口里说着,伸手就要拉着苏凌一起走。
苏凌何尝不知道,若真是跟着他走了,让他扯着到粮仓里瞧发霉的粮食,去看人家饭碗里,不合格的饭菜,自己的立场便会更加难堪尴尬,自是铁青着脸,半步也不肯跟他走。
但他一个文弱之人,比力气哪里敌得过风劲节,眼看着硬生生被拉得一步步向前,只得连声叫道:“我信,我信,下官信得过风将军。”
风劲节笑道:“苏大人果然相信末将?”
“是是是。”苏凌陪笑。
“这么说,苏大人不怪罪我们了?”
“怎敢怪罪。”苏凌笑得脸部有点抽筋。
风劲节松了口气,转头对一众士兵道:“听见没有,苏大人不怪罪你们了,还不谢谢苏大人。”
众士兵立刻施礼,齐声道:“多谢苏大人。”
这样的恭敬,堵得苏凌一口气没顺过来,几乎晕过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卢东篱至此才淡淡道:“苏大人不追究了,你们似乎忘了我追不追究了?”
众皆一怔。卢东篱却已是冷声喝令:“你们身为军士,与客人打斗,置军法于何处,来人……”
他是大帅,这一声喝,其他赶到此处的军士,自是齐声应喝。
“把他们拖出去,每人打五十军棍。”他淡淡吩咐完一句,转头便走,竟是再没有等任何一个人,看那样子,满肚子火气也不小。
军令如山,自是容不得半点折扣,哗啦啦冲过来一帮士兵,把刚才打架的众人扭了出去,不多时,外头已传来打军棍的声音。
军棍与血肉相击的声音,军士们漠然记数的声音,挨打的士兵凄惨的大叫声,无不清晰入耳。
风劲节叹口气,摇摇头:“大帅虽是文人,对军纪看得最重,自是容不得这种事的。这五十棍,还算是小意思了。“又冲苏凌的从人们笑道,“幸好你们不是军中士兵,否则这责罚也逃不了。”
此时,听到外头打得厉害,士兵们的叫声无比惨厉,军棍敲打血肉,竟是咚咚有声,这帮子以往在各处府衙,专职欺压百姓,而今到了定远关,也总瞧不起当兵的,又爱到处乱晃,四下探头的随从们,已是人人脸色青白,双腿发软了。”
这时外头的军棍声忽得一顿,一名军士转入院中,报道:“将军,有几个士兵已经晕过去了。”
“晕了又怎么样?”风劲节冷冷道,“大帅的命令可以不执行吗?给我泼醒了接着打。”
话音未落,就听得扑通一声,有一个随从再也站不住,直接跌地上去了。
风劲节啊了一声:“怎么了,不会是刚才打伤了吧,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不不不,不用了。”
“我们好得很。”
“是是是,我们一点事也没有,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人人忙不迭发言,个个往后缩,全都恨不得离这个长得漂漂亮亮,看起来永远笑容满面的可怕然星远一点。
风劲节叹口气,又冲苏凌道:“苏大人,你看这……”
“即然一切你们都安排好了,处置妥了,我还有什么意见?”苏凌也觉得再站在这里没意思,转个身,也拂袖而去了。
风劲节一人在一片狼藉中站了一会儿,就招过王大宝,故意把声音放到最大,吩咐他赶紧找人收拾,想办法再给客人们凑出一桌好吃的菜,一定要让客人们舒舒服服,宾至如归。
吩咐完了,他这才悠悠然走出去观刑。
一帮子士兵正抡圆了膀子,狠狠地打铺好了的厚牛皮,小刀等士兵,舒舒服服站在一旁,扯直了喉咙,比赛谁喊得声音更大,谁叫得更加凄惨。
见到风劲节来了,一个劲对他挤眉弄眼,嘴巴里叫得那就更悲惨了。
风劲节笑着小声吩咐:“记着数,打够了就散吧,最好你们几个打人的事以后淡淡在那帮人面前说几句,谁谁谁打残了,让他们心寒胆战,闷声吃亏,也不敢再追究这次的事了。”
大家都不便说话,全笑着点头,满脸都是将军你放心的表情。
风劲节拂拂衣袖,在搅得帅府大乱后,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走了。
可是做为帅府真正的主人,卢东篱很明白,该来的风波,已是不可能再拖延回避了。
果然,不多时,苏凌就直冲到他的面前。
一看他的脸色,卢东篱也不说别的,先挥挥手,把亲兵们都示意出去了。
见没了闲人,苏凌才怒声道:“卢东篱,你们都别演戏了,什么是误会,什么是故意,我还没有笨到看不出来,说吧,你们这样下我的面子,到底想干什么?”
卢东篱沉默良久,方才沉重地道:“大哥,这些日子,你也在定远关,很多东西,你也该看在眼里。我们这里,什么都缺啊,缺吃少穿,大家都苦苦忍着。可是,现在连刀剑弓马都缺,这让敌人来了,我们怎么打伙?”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苏凌愤怒地说:“我不过是个六品推官,我最大的职权不过是押押货罢了。我上任才半个月,你们把脸色摆给我看做什么?”
“大哥,你的官可以说是沾我的光才拿到的实缺,也可以说,是那些官员们为了牵制我才给你的实缺。原本他们拖欠定远关的东西就太多了,我不过是坚持想讨还罢了。我原本是打算,不管谁押送东西来,只要数目不达到我的需要,我就不签收的,为了讨我要的东西,我也不介意以势压人,肆意为难押运的官员,逼得以后,他们凑不够数,就找不到有胆子的官员来押送东西。可是,现在来的是你……”
苏凌脸色渐渐缓和,慢慢坐下来,轻声道:“东篱,你何必如此固执呢?这克扣军队物品的事,也不是这一处,也不止一两年了,早就成通例了。哪一任当边帅的,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就罢了,何苦为难别人,也为难你自己。”
“大哥,我也不是那固执己见的官,这么多年宦海浮沉,但凡能过得去,我也是不会去追究的,可是现在不同啊。”卢东篱眉宇间,皆是深深忧烦和悲凉,“这仗随时都会打起来的,我不能让士兵们用血肉之躯去堵敌人的刀枪剑林。再说,定远关要失守了,你们也一样要受池渔之殃。”
苏凌迟疑一下,小心地问:“不会有这么严重吧?”
卢东篱冷冷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同行
苏凌怔了一会子,然后叹道:“好吧,算你有道理,可有道理也没用,我就是个六品推官,不管他们是为什么给我的这个实缺,我也不过是你们这些大人物手里斗来斗去的棋子罢了,我什么主也做不了,我也不管你们为什么用我,我只管自己能安生过日子,能有个官当,能有份俸拿,自己有生计,也能告慰祖宗爹娘就行了。”
卢东篱抬眸望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咬牙道:“大哥,你能不能不做这个推官?”
苏凌脸色立时大变,猛得站了起来:“好你个卢东篱,我为前程奔忙无计时,不见你这个世交伸一下援手,我为了捐官砸锅卖铁时,不见你这个妹夫替我出半文钱,我为了一个实缺,跑来跑去求人时,不见你这个亲戚替我说一句话,好不容易我当上官了,你却要摆出大仁大义的姿态,让我白白把到手的前程给送出去。我不管你们什么大义大局大势,反正我没克扣过你们的军资,我没干过昧良心的事,我这官是买的,可那是照朝廷规矩捐来的,就算你们这些科举出身的大才子看不起,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这实缺,也不是靠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得来的。你当了知府,我们这些三亲四戚的,也不指望沾你的光,你做了大帅,我也没来求你替我谋缺,可我即得了实缺,却不能因为你要讲你的大仁大义,就白白毁了我的前程……”
卢东篱凝视他的眼晴,已带上哀恳:“大哥,只当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国家。”
“国家?”苏凌冷笑,“你指望我一个拿钱捐官的人能有多少分为了国家的心,你就是去问问全天下读圣货书的人,他们一心考科举,他们在官场上拼了命地钻营,又有几个,是为了他妈的什么国家?这个国家替我们干过什么?凭什么要我们出钱出力舍了家舍了命舍了前程。象你这样,看起来步步高升,其实没享过一天福,看起来是一方边帅,其实早得罪朝中权贵,看起来,手掌重兵,却连老婆也没能力照顾,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挺着大肚子扔在京城,你凭什么让我学你,就这么过一辈子。”
卢东篱几乎是有些凄凉地说:“大哥,我们不要总是问国家给过我们什么。能不能去问问自己可以为国家做什么?”
苏凌凝视他,良久,才冷冰冰地道:“东篱,你是个好人,可是,这个世上,好人从来都是少数,好人从来都没什么好结果。东篱,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卢东篱苦涩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真是太无能了吧,传说中,圣人有挽救世事人心的能力,英雄有足以打动世人的气魄和本领,可是他,却连自己的一个亲人都无法说服。
“大哥,正如你所说的,这是你的前途,你的选择,我的确不可能勉强你为了我的事而放弃,但是,大哥,我的选择也不会为你而改变。我还是会催逼他们把我要的东西供给我。如果我一直不给丝毫让步,你就会夫去利用价值,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大哥……”
“你放心。”苏凌淡淡道,“我虽刚当官不久,可是该怎么在官场上混,我可能比你更清楚。我自有我的办法去左右逢源,也许我当上这个官,靠的是你的身份,但要保住我的地位,甚至一步步向上升,我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大哥……”卢东篱苦笑着还想最后尽一些心力。
“东篱,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倒想劝劝你,你即不为难我,为什么一定要为难你自己呢?”苏凌轻轻道,“谁都知道范遥是九王的人,你替了范遥的位置,怕是在九王心里扎下一根针了,其实你这种人才,远远胜过范遥,你若是肯向九王稍示亲近之意,九王必然大喜,这几郡的总督,还有知府,多是九王的门生故旧,有他一句话,你什么要不到。”
卢东篱略带些惊异地望着苏凌,他没能劝成苏凌,没想到,苏凌倒劝起他来了。看样子,那些人选苏凌为官,果然煞费苦心,这次苏凌来到定远关,为的果然不止是押货,甚至也不仅仅是打探定远关情形,只怕,还有替九王招揽之意,以前相处时不露口风,怕也是知他性子不是那么容易劝的,所以想先探清他的心意,再多谈往日情谊,之后方徐缓图之。只是今日即扯破了脸,便也就不再顾忌,不再迟疑,把话都给说得尽了。
卢东篱至此心头明了,不免更觉悲凉,他凝视苏凌,轻轻道:“大哥,如你所说,我不为难你,你也不必为难我。你自去做你的官,谋你的前程,我也只管争我想要的东西。”
苏凌颓然坐下:“我也知道你这人是劝不动的。罢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再留下来,也没必要了,我明天就走。”
卢东篱神色有些悲凉地看看他,脸上惨淡之色渐渐淡去,他出乎意料地平静地笑笑:“我就不送你了,我……“他语气一顿,复又一笑,“我和你一起去。”
风劲节自出了帅府之后,便到城头上,一个人当风而立,遥遥望着远方的风尘烟沙,身旁的卫兵,挺立如松,巡防的士兵,来去行走,他却一直一直,没有多看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直到另一个人同样默默无声地站到了他的身旁,与他并肩迎风,与他并肩远眺,与他并肩站立在这定远关,最高的城墙上,站在这片,他们注定要用鲜血和生命来保护的土地上。
“怎么样?该说的,都说完了?”风劲节望着远方风尘,淡淡道。
“还能怎么办呢?你都自作主张,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我们还能把这虚伪的客气维持下去吗?”卢东篱语气多少还是有些懊恼的。
风劲节笑道:“生气了,我知道我也算是任性妄为了,换了别的大帅,早就给我论军法了。”
“我知道你是对的,你在帮我做决定,你让我看清我自己骨子里的软弱。”卢东篱苦笑。
“不。你只是太重情重义。”风劲节微笑,“这样的人,也许不是每次都能做正确的决定,但却比动则大义灭亲的英雄可爱很多。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想帮你做这个丑人。”
“他要走了。”
“早该走了,虽说咱们不怕他们探出什么,但老有人探头探脑的,也让人不舒服。”
“我和他一起去。”卢东篱说得淡如春风。
风劲节却给吓了一跳,转头瞪着他:“你说什么?”
“劲节,你我都知道,这种情况下,我们光坐着等,是等不到天下掉东西的。仗随时会打起来,我不能让士兵的性命就因为得不到好的装备而枉送,既然他们不肯送来,我只好亲自去讨。”卢东篱平静地道,“这件事,断断拖不得。”
“讨得回来吗?”风劲节依然不太赞同。
“讨不一定能讨得到,可不讨,就真的什么指望也没了。”
风劲节叹口气,他素来知道卢东篱平日极好说话,可一旦下了决心,怕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叫他改变主意的。即然如此,他也就懒得浪费力气劝说了:“好吧,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卢东篱断然道,“我要你在这里主持大局。”
“你想一个人去,更加不行。”风劲节语声中已带出怒气来了。
卢东篱瞪他一眼,声音倒是比他还大:“劲节,你别胡闹,我们都知道陈国人在边境上调集军队,他们什么时候会打过来不知道。我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我上任不久,军中诸将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么大的定远关,我真正完全信得过的,也只你一个罢了。万一有什么军情,有你在,我才能放心。”
“我在这里你放心了,你一个人跑那边去,那能叫我放心吗?”风劲节又气又恼。
卢东篱不觉一笑:“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是去我们大赵国的郡府,大赵国的官衙,又不是往龙谭虎穴里走。更何况我是正大光明,打明旗号,浩浩荡荡地过去的,就算有人想害我,怕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动手吧。以我的身份,在谁的辖区出了事,谁都得担责任。”
“可是……”
“劲节。”卢东篱微笑着唤他的名字,“国事为重。”
风劲节大声叹气,伸手揉揉眉心,罢罢罢,轮到他卢东篱卢大人,把国事两个字供出来,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争执的余地了。
“好吧,你去,我等着你,要是半个月你还不回来,我就让漠沙族扮成陈国军队露头,打个小小的攻防战,然后,就把告急信一天三封地往那边递,说是我们这里三军不能无帅,催你这元帅回来。”这点子鬼花样,对他来说,实是小茶一碟,说得倒是轻轻松松。
卢东篱料到这也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也自不再多说别的,只是微微一笑,复又转眸,遥望那风沙茫茫的远处。
谁又能知道,哪一天,哪一日,大队的陈国军队,会从那一天风沙中,一步步逼向他们这危机四伏的赵国门户呢?
次日苏凌一行人启程回去,卢东篱以新官上任,要去拜访附近几处郡府的官员,为以后的合作打好基础,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与苏凌同行。随队除了一百名亲兵,并没有带一个将军。
风劲节与其他诸将一并送行,临行时,倒也没同卢东篱多说什么,一切送行礼仪都照着规矩来,直到最后卢东篱上马将行,他才淡淡道:“你放心。”
这没头没尾一句话,听得卢东篱微微一笑,在马上低头凝视他,轻声道:“有你在,天塌下来,我也能放得下心来。”
旁边替卢东篱带马的王大宝这时忍不住也拍拍胸膛:“风将军你也放心,有我王大宝在,卢大帅不会少半根头发的。”
卢东篱淡淡斥道:“大宝,别胡说八道,这太平盛世的,我能有什么事?”
话音一落,他已在马上直起身,目光淡淡一扫众将:“我去之后,军中防务,拜托诸位了。”
众将齐声应诺,口称大帅不必挂心。
卢东篱这才挥了挥手,喝道:“出发。”
风劲节与诸将一起,一直站在关前,遥遥望着卢东篱与苏凌的大队人马,逐渐远去,直到再不可见。
而与苏凌并马而行的卢东篱,默默地抓紧僵绳,在心中无声地发誓:“天塌下来,我也要弄到手。”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谣言
卢东篱去后,定远关的防务在风劲节的打理下,自是井井有条,半丝不乱。
虽说关内目目远的将领都料到陈国迟早必然来攻,但目前毕竟还没打起来,定远关的日子,相对还是平静而安稳的。
在这一片安宁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流言,开始悄悄地在众人之间流传起来。
“真有这事啊?不会吧?”
“这也说不定啊,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行啦,知道你读过两年书,用不着在咱们面前摆学问。”
“我说也是真有点可能,你瞧咱们大帅,那么斯文清秀,看着叫人那叫一个舒服啊。”
“对对对,咱们风将军,那叫一个英武挺拔,说书的讲的那个面如冠玉啊,玉树临风啊,哪一句不能用在他们身上。”
“他们往那一站,真是又好看呢,又相配。这种人物,谁瞧了心里不喜欢。”
“说起来啊,咱们军队里,全是大老粗,一个个的黑疙瘩。他们俩往这军中一站,谁眼晴不往他们身上瞧,就是他们自己,怕是在一堆的黑老粗里,看到这么杰出的人物,也会想要亲近的。”
“是啊是啊,他们总是在一起,天天晚上睡一间房,听说还同一张床,没准还真有那么点事。”
“这个,也不一定啊,大宝以前不说,他们那是在研究军务,学习兵法吗?”
“这房门一关,两个人凑一块,整夜整夜的,谁知道有什么事啊?对了小刀,你是风将军的亲兵,你怎么看?”
“这事你们别问我,将军和元帅关起门来商讨军务,我和大宝还不得躲得老远去。不过,我看啊,风将军和卢元帅,都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他们平时在一起,虽说交情好,说话行动,那神情儿,可是一点也没透出什么不对来啊。”
“要我说啊,就算是,那也没什么?那么漂亮的人,站一块,瞧着都好看,不是吗?”
话音落处,已传来一件轰笑,大家连声道是。
军队里全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他们这些边境的防军,往往是一当好几年,难得看到一眼女人。这些年青精壮的男人们常年待在一处,又无法接触女人,男子之间,有些暧昧之事,也显得很寻常。
或许有些将军,还会讲究一些,在意一些,越是粗野的大兵,倒越是对这些事看得平常起来。便是暗中议论起元帅和将军,也没当什么大事。
在这一片轰笑之中,一阵猛烈的咳嗽,倒也没让谁立时发觉出不对来。
还是小刀跟着风劲节久了,正笑着,忽觉那咳嗽声不远不近,但不在他们之间,而且声音非常熟悉,心头一震。猛得跳起来,探头往后一看,却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下,风劲节正靠着树干,咳得面红耳赤,在他的脚下,滚落着一只酒葫芦。
风劲节倒不是乘着卢东篱不在,偷偷喝酒。他素来是爱酒的,只是在军队里不能随便喝酒,他心里馋得慌,以前范遥管事,那是没指望,如今卢东篱掌权,居然也不让他开酒荤。
他郁闷无奈之下,也只得拿个酒葫芦,装了点白开水,自我安慰着没事喝两口了。
这天正好心闲,一边喝着水,一边四下漫步走走。
他武功高,内力强,耳力自然好得很。他虽没心思到处偷听人家说悄悄话,但是走这附近过时,耳朵里硬是把人家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开始还不知道,这帮人背地里议论自己和卢东篱什么呢,等听到后来,明白过来,一口水猛得呛住,他一边猛咳,一边手忙脚乱地扔了酒葫芦,双手紧赶着拍自己的胸膛,给自己顺气,勉勉强强才算没让一口水给生生呛死了。
背地里说人闲话自然是不道德的,但却是极有意思的,所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爱私下论人是非。
这定远关长年荒凉沉寂,一大堆士兵操练巡防以外的时间,闲得发慌,聚在一块,说点儿八卦,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就算背地里,议论议论大帅啊,将军啊,那也算不得什么。可问题在于,你们背地里议论的人,忽然出现在你们面前,这件事,可就不太有趣了。
如果这个人,又正好是你们的顶头上司,这件事,就更加无趣了。
如果,这里又正好是军纪严明的军营,上司的一个命令,可以轻易要掉下属的性命,那这件事,就真正糟糕透顶了。
所以,一看到风劲节,一干士兵,脸都吓绿了。第一个念头是一轰而散,但立刻醒悟,风将军何等精明的一个人,既被他看到,还能逃到哪里,总不成当个逃兵,被人抓回来砍头吧。
风劲节这时也缓过气来了,笑嘻嘻对众人道:“没事,没事,你们接着聊,别理会我。”
谁还敢聊啊,所有人大眼瞪小眼,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发呆。
“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聊得很开心吗?”风劲节拖长了声音问。
他脸上都是笑,可眼晴里的光芒,却吓得人双腿直哆嗦。
没有人吭声,风劲节目光淡淡一扫众人,定在小刀身上,笑语责备:“小刀,你也真是,你是我的亲兵,有什么事不明白,来问我就好了,何必在这里猜来猜去,这么辛苦呢?“
小刀平时伴在他左右,倒不是特别怕他,但这种事,被他撞破,也是满脸通红,低着头道:“将军,是我们糊涂,听人家胡说八道,你,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风劲节眯起眼,亲切地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胡说八道呢,没准你们猜得全对呢?”
小刀哀叫起来:“将军……”
风劲节至此才冷哼一声:“这些混帐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有多少人听过说过议论过?”
小刀回头向大家一看,所有人缩头缩脑,拼命冲他使眼色,看样子是没一个敢答话的了,他只得道:“话是苏大人的随从那里传来的。这段日子,全军怕是有不少人……这个,听说过这些混帐话了。”
小刀压低了声音期期艾艾地说。
风劲节一阵郁闷,好啊,全军上下,都在背地里议论他和卢东篱,他们居然还一直没查觉。
果然这世上就算是再聪明能干的人,也架不住自己的私生活,被人随意地八卦胡说。
同样,就算是世上最愚蠢的人,在说人闲话时,还真是精明小心地不会轻易露出半点破绽让人拿住。
要不是这次无意中听到……
心里这么一想,更觉愤怒:“那些随从说这些话,怎么不报给我,不是早吩咐过了,苏凌的手下,要给我看紧了,有什么不对的言词行动,全要告诉我吗?”
小刀低下头,不敢答话,我的将军,人家要探问我们的军情,我们当然报给你,人家说你和卢大帅那么有趣,那么怂人听闻的闲话,大家全听得眼晴瞪老大,眼晴亮闪闪,谁会傻乎乎撞你刀口上,跟你说这种事啊。
风劲节心里也明白大家顾忌的是什么,只得忍着气问:“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苏凌说过些什么?”
小刀的声音更是低得几乎微不可闻:“苏大人说的话,我们自是没有资格在旁听的。不过据他的随从说,苏大人没事的时候,同他们说,说……说风将军和卢大帅,太亲近了些……说那个,风将军和卢大帅又都是俊朗好看的人,这群同行问止,同住同寝,这个……要说什么事都没有,也没什么人信的……也许苏大人只是随口说一句,被当下人的添枝加叶地四下传播。这个,都是我们不好……”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越说越是结结巴巴。
风劲节听得面沉似水,好吧,就算那些底下人,凡事都爱添油加醋,但苏凌自己一定是说过些轻佻无礼的闲话的。
妈地,这个混帐,闲着没事,满世界败坏自己亲妹夫的名誉。以前看在卢东篱的份上,又念着他初为官,还没来得及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怎么为难过他,现在看起来,倒是对他太过宽大了,早知道我就……
他磨了磨牙,心中恨恨地琢磨所有可以把人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阴险手段。
可惜的是,苏凌不是军队里的人,不归他管,现在,人也安安生生待在后方,叫他鞭长莫及,主意虽多,却是一样也用不上。
而苏凌给他造成的麻烦,却是让他头疼不已的。
他自己对于这种名誉上的小事,真不是太在意,却又不能不替卢东篱设想,好好的一片为国为民的心意,被人传成这样,不止是羞辱,将来传扬开来,对他的前程声誉,也有极大的伤害。
但事已至此,他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总不能敲锣打鼓,昭告全军,他和卢东篱在一起,全是为了公事,一点私情也没有吧。
他更加不能令行禁止,不许全军上下,对他们的事议论半句,这种事,从来堵不如疏,越是禁止传扬,人家越以为其中有鬼,暗地里,怕是越发传得沸沸扬扬了。
反复思量之下,风劲节一时之间,竟也是全然无法可施,只得冷冷瞪众人一眼,阴阴地笑笑:“行了,你们都散了吧,以后有什么事想谈论,不用偷偷摸摸的,大大方方说出来好了,我保证绝不介意,没准还能加入讨论,让你们谈得更加热闹一些。”
众人一起大汗淋漓地以神速逃个干净,估计这帮子人,暂时是不会再多嘴多舌了。
风劲节苦笑着摇摇头,罢罢罢,一切由他吧,反正他们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凡当事人不承认的,一概是谣言,再说,这本来就是谣言啊。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奇变
虽说风劲节也没用什么雷厉风行的手段,强行压制传言,更没有心急火大地去四处找人解释,但他撞破闲言的事情,还是在全军不迳而走,军中关于此事的流传之势自然也能不象开始那么厉害了,大家也都小心了许多,对于言词颇为谨慎注意。
反而是风劲节这种浑若无事,不急不燥,不压制不解释的大方态度,让很多人心中的疑团悄然化解。
大多数人都在想,风将军肯定是没有一点儿见不得人的事的,否则听了这种话,岂有不恼羞成怒,焦燥不安的道理。
却不知,风劲节心中,其实极为焦虑不安,既恨苏凌胡说八道,又忧虑卢东篱至今并无半点消息传回来。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过了当日他与卢东篱所订的时限,他便约齐了军中其他大将一起开密秘会议商议。
大家虽说并不是很赞同风劲节那种坑蒙拐骗的方法,但是为将多年,难得遇上一个这么为他们尽心争取的主帅,心中多是感念的,而且,大家常守边关,也比别的官员们有更强的危机感。
欺骗上头,固然是不对的,可是,万一打起仗来,死在战场上,或是打了败仗,被治死罪,都是一条死路啊。
于是,在若干次争执之后,终于还是同意了风劲节的意见。
风劲节写下告急文书,声称边关探马查知陈国军队正在接近,如今三军无帅,人心惶惶,催促卢东篱立刻回关。
这文书名义上是写给卢东篱的,实际上,是给其他人看的,其中对于形势的严峻,军中气象的紧张,自是毫不吝啬地大肆渲染一番。
写完了让士兵送出去,大家便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
过了些日子,卢东篱依然没有回来,可是,苏凌却押运着大批的军用物资,精良武器再次来到了定远关。
陪在他身边的除了押运的差役,贴身的随从,居然还跟着王大宝等几十名定远关的军士。
风劲节见了这些物品,倒先不忙着点算,只问王大宝:“大帅呢?”
王大宝面有忧色:“大帅说要留在那里陪总督聊天,只让我们先押东西回来,等见了我们的交接的文书,他再回来。”
风劲节见他有些吞吞吐吐,知道必然有事,不好在人多时说,正想找个机会单独询问,苏凌已经叫起来了:“我们没空再听你们闲聊耽误了,快些清点,快些签接收文书给我,我要立刻赶回去。”
他这么一急一叫,风劲节倒不急了,慢条斯理,一辆辆车子看下来,信手拿了运来的刀刀枪枪,挥几下,试两招,美其名为,检收货物。
苏凌急得心浮气躁:“你查完了没有,快些签文书!”
“东西当然得慢慢看,一下子送来这么多刀枪箭矢,谁知道是不是合格的,可别临上战场再给我出问题。”风劲节答得漫不经心。
苏凌气急败坏:“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这全是我们紧急把四郡各府各县所有的驻军用的武器和军库里的存货,全调来给你们了,东西还能有什么差错不成?”
风劲节挑挑眉,我说怎么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上好的刀剑呢,原来如此。
“这就奇了,我们军中固然缺武器,可是把各地驻军的武器都调给我们,这个……”他做恍然大悟状,“想必是总督大人治下盛世太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绝不会有贼匪做乱。所以,驻军也就清闲无事,要那武器也没用了。”
“行了行了,要不是卢东篱发了疯,不顾死活地胡来,我们能被他逼成这样?”苏凌都快急疯了,“你快给我签接收文书。”
风劲节眼神微凛:“我们大帅怎么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苏凌气得面红耳赤地说“他想要东西,都快想疯了。直接就去找总督大人,先是好言好语地商量,后来就干脆拍桌子大吼了。他带着上百个士兵,竟是哪里也不去,就赖在总督府,不给东西,他就不走,整天缠着总督大人,令得总督大人不但公务无法办理,就连私事也做不成。这哪里还象是个读书人,分明就是个无赖。”
风劲节只是沉着脸听,那位九王所倚重的总督大人,想来也不是这样被人赖上,就会甘心出钱出东西的。
苏凌气呼呼道:“后来总督大人实在忍无可忍,既然怎么赶都赶不走,只好动用武力,让下属将他驱走,虽说实在太失体统,但这也是卢东篱自取其辱。没想到,他,他不但是个无赖,简直已经疯到不要命了。”
他脸色铁青地说:“他竟敢一把抓住总督大人,说什么,军中得不到武器,他日必然败于陈军,与其他日战败有负国恩,不如此刻就同总督大人一起,一死以谢天下罢了。”
在场接收货物的将军和士兵好在都不多,但闻得此言,无不震惊莫名。惟有风劲节却只是皱了皱眉,不言不动神色不变。
“也不知道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总督大人挣之不开,几个护卫也来不及救护,这个时候他拿了把剑,架在两个人的脖子上,大家就更不敢乱动了。他这样胁持朝廷命官,简直是疯了。”
不但是苏凌觉得卢东篱疯了,基本上在场的所有将士们,都有同样的感觉。说起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军中将士,固然都极有胆色,此时也不免暗自惊叹。虽说是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可是,这种事,由一军主帅,对四郡总督做出来,这这这,这也实在是太荒唐了。
就算是为了拿武器,不得以而为之,但这样逼迫四郡总督,这也太不象话,罪名也太大了,就算得到了东西,事后追究起来,实在不知是怎样一个了局。
风劲节虽然脸上不动容,心里也是暗暗咒骂,果然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早知道就不教那个混蛋功夫了,他的武功现在虽然只是半桶水晃荡,但要胁持一个脑满肠肥享福享得太多的总督,那却是再容易不过了。
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真是个没轻没重的疯了。
他心里在骂,而苏凌就一直在跺着脚骂:“疯子,白痴,他这样做法,分明是要自绝于天下,国家律法尚在,岂能容他如此胡作妄为。他以总督的牲命,逼迫总督写了紧急调运文书,把四郡所有能调动的军器全调来了,他还不肯放开总督,非得我们把东西押来,拿了你们的签收公文去给他,他才肯放手。他还不放心我,硬把这些个亲兵也派来跟着押运队。这个疯子,我倒要看看,等把文书拿回去之后,他到底怎么办?将来追究罪责,他怎么逃,他竟敢做这样的事,他自己不要性命了,家里人的性命也不要了,我们这些亲威的前程身家,他也是不放在心上了,这个混蛋……”
他越骂就越气,越气就越骂。或许是因为卢东篱做的事,太过惊世骇俗,他完全不能接受。或者只是因为怕被事后连累,所以,他越发要表明立场,在所有人面死展现自己对卢东篱已深恶痛绝,必然会同他划清界线,做出与他全无牵连的姿态,以求事后不要因卢东篱之事被株连。
也许他也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无奈与为难,但可惜的是,在场没有一个人会体谅他,尤其是风劲节。
风劲节固然在心里骂得比苏凌还厉害,听他这么不断地嚷嚷,却觉得讨厌且刺耳。
那混蛋再笨,还是咱们这定远关的主帅呢,你当着定远关将士的面,这么骂个不停,真当我们全是木头。
他慢慢挑高眉头,慢慢绽开一个寒森森的笑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苏大人,卢帅挟持总督之事,可有闹得人尽皆知?”
和他共事时间较长,略为熟悉他性子的一干将领,大多身上发寒,不自觉得离他远一些,就连他的亲兵小刀,也悄悄地向后退。
可惜气疯了的苏凌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这么荒唐的事,说出来也没有人信。再说,让人知道总督被挟持,这四郡政务岂不是全要停顿了,他是在总督府书房里抓住总督不放的,四郡官兵虽多,但事关重大,总督府里的人也不敢声张,再加上他还有一群亲兵,围着书房,更叫人不好营救。此事只好暂时按下不公开,总督称病不理事,府里也紧闭大门不接客。目前,除了与此事相关的官员们,旁的人并不知情。但这种事,怎么可能久瞒。不管他现在有多么威风,也不可能脱身,也是一定要追究的。”
苏凌愤愤地道:“算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你们快些签收好了,反正只要你们小心在意,不要逾矩,就算追究罪责,也与你们不相干。”
风劲节点点头:“果然,胡闹犯法的人是他,与我们这些不知情的人,自是不相干的。”
他不再拖延,招呼大家,快速点算完东西,然后迅速签写了公文。
苏凌把公文往怀里一收,就待招呼手下,急急往回赶。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军法
风劲节至此才慢悠悠叫了一声:“苏大人,现在你的差事办完了,就容末将来谈谈我的差事吧。”
苏凌翻身上马,不耐烦地道:“你有什么差事,与我何干?”
风劲节一把扯住他的马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巧得很,正好和你苏大人关系大着呢。”他脸容忽得一肃,冷然道:“大帅临行之前,将定远关上下事宜交托于我。苏大人,你当日纵容属下,在定远关散播流言,破坏大帅名誉,已是重罪,如今你当着我关中将士,肆意辱骂我军主帅,更加胡言乱语,冤诬卢帅犯下国法,无端乱我军心,如此大罪,我岂可恕你。”
苏凌大怒:“我说的全是真话”
“我呸,卢大帅是朝廷命官,国家重臣,岂会行此匪盗之举,此话说来,三岁小儿也不能取信,你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苏凌还要力争:“我说的本来就是……”
他话音未落,已让风劲节一把扯下马来,往地上一扔,喝道:“给我押下去,打他四十军棍,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趴在地上,灰头土脑的苏凌已是大惊:“我不是你军中之人,你无权打我。”
“正因为你不是军中之人,我才只打你四十棍罢了。这已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你还待如何?”风劲节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左右士兵大多惊愕,一名将领轻声道:“风将军,此事妥当吗?他毕竟是卢大帅的内兄。”
风劲节冷笑:“所以他就这样肆意辱骂卢帅,我等身为将领,让人在面前如此羞辱主帅,莫非还要一声不出以示谦恭客气?”
大家看风劲节心意已定,自是不好阻拦,毕竟卢东篱当日离开时,是把决定权交给他的。
而且大家也觉得可以体谅风劲节要恶整苏凌的心情。任何男人,听到有关那种事的流言,都不会放过那散播流言的罪魁祸首的。
士兵们这时也明白了过来,立时扑过去几个人,把苏凌扭起来,就往一旁带。
苏凌至此忽然了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风劲节,你和卢东篱一样,都是疯子,你这样胡作非为,你会后悔的。你会付出代价的……”
可惜,他叫得声嘶力歇,却没半个人有兴趣理会他,两个士兵拿了军棍过来,把他按倒了,抡圆了胳膊就狠揍。
开始苏凌还会大声咒骂:“风劲节,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我,你这个不要脸的兔儿爷,我知道,你早就觊觎卢东篱了。多少年前,你就拼命地巴结他,亲近他,为了讨好我妹子,你什么好东西都送出手了。我劝你别妄想了,我妹妹才是卢东篱的正室夫人,哪里有你的立足之地,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的叫骂声,越来越荒唐,内容越来越诡异,在场一干将士,听得人人震愕,一时间,就算想装做忽然耳聋,什么也听不到,也不可能,每个人的脸色刹时间都变得极之古怪。
风劲节听得却是啼笑皆非。我的天啊,这姓苏的,怎么蠢成这个样子。不管是诽谤也好,误会也好,这种话,怎么好当众狂叫起来。
他就算是恨我风劲节,能算是恼恨卢东篱,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妹妹着想上一丝一毫,他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出这么荒唐的话,却也不想想,以后,他的亲妹妹,怎么做人。
他却不知道,苏凌本就是苏家最不成器的儿子,不但不读诗书,且喜荒堂游乐,走马章台,那些个风流韵事,竟是无所不为的,自己也结交过几个相貌极好的男子,男风之乐,当然早已尝尽。
卢东篱为人厚道,说起往事来,只淡淡两句不爱读书,喜好游乐就带过了,并不细叙这些事情。
象苏凌这样的人,见到卢东篱与风劲节这群同行同止同住同寝,又见这两人一个儒雅,一个英武,外貌都是上上之品,他自然而然便往那淫邪处想了,越想越以为自己料得真。他以前也是常常风流荒唐的人,这口舌上,自然就再不知道该有什么顾忌,不但肆意对手下说出他自己完全单方面的猜测,此时恼羞成怒,气极恨极,更加是什么难听的话都给说出来了。
这话一说,不但在场众人全都呆住,连用刑的士兵也吓坏了,手里猛得加力,狠狠地痛打,很快苏凌就骂不出声了,原本的痛骂变成了惨叫,再然后,就变成了讨饶。
“风将军,我知错了。”
“风将军,我不敢了。”
“风将军,你饶了我吧。”
“风籽军,千不看,万不看,你看在我和卢大人本是至亲的份上……”
在场所有人闻言心间甚是佩服,很难得有人脸皮可以厚成这样,刚才骂出那么难听的话,一转眼,就能求饶求得如此哀恳。
好一个看在我和卢大人本是至亲的份上。
刚才这位至亲在骂自家妹夫时,那语气,那词令,实在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啊。
风劲节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冷森森扫视所有押运的差役和随从,看着这一干面如土色,抖若筛糠的家伙,他用低得只有身边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小刀,你去那边看着些,要打得他痛不欲生,可别真打死了,打残了也不行。”
小刀应了一声,便悄悄行了过去。
军中的棍子可不比寻常,身体弱一点的,几十棍打掉一条性命,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这家伙再怎么该打,总还是要给卢东篱留下点面子的,真把他的大舅子打死或打残了,他以后在老婆面前,就不好做人了。
不多时用刑已毕,苏凌早就晕得人事不知,伤也伤得够重了,暂时看来是没法赶路了。
风劲节淡淡吩咐,给苏凌和其他所有的差役随从们安排住处,依旧按贵客的礼仪招待,再让士兵们把物资都运归军需库,待造册清点之后再发放到士兵手里。
在把这些琐事都处理完之后,他回了帅府,召集众将,在正厅里大家开会,把王大宝等几个领头的亲卫首领叫来,将卢东篱的事,再细细询问一遍。
基本上王大宝等人的答话内容和苏凌讲的也没什么大的差异。
不同的是,苏凌口口声声,只是骂卢东篱发疯,而王大宝却悲愤莫名地陈述,那些官员们,是怎样的奢华骄逸,又是怎样的骄横无礼,面对卢大帅的哀求,恳谈,据理力争,又是如何地不加理谕。他们这一些在边关用性命保卫国家的人,是如何受白眼,被排挤,被冷落的。
从他的口气中分析,卢东篱别说只是挟持总督,他就是拿把刀宰了总督,也是合理且合情的。
可惜的是,一干将领们,听完了这些话之后,却只是头大如斗。
“大帅此番作为,固然是为了我们全军将士,但此事实在闹得太大了,朝廷断不能容的。”
“是啊,现在东西虽到了手,可大帅却还陷在那里,我们总不能带兵打回自己国家的地方,把大帅救回来了吧。”
“就算能把大帅救回来,朝廷日后的追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大家一时间都茫然无计,人心惶惶。
风劲节却朗然一笑:“诸位,大帅离去的时候,我对他很有信心,我相信他,一定能把我们军队最缺的武器给我们争到手,现在,他做到了。”
他目光环视众人,眸中掠起异样光彩,众人只觉哪怕只是被他看一眼,便有一股信心,自然而然地升起来:“而他,将定远关交托给我们,放心远走,正是因为,他也同样信任我们。他敢于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也是因为,他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一定有办法,让他重新回到我们军中来,所以……”他站起身来,展颜而笑:“天塌下来,我也要把他弄回来。”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战争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苏凌的噩梦里永远都有风劲节狰狞冷酷穷凶极恶地对他又打又骂喊杀喊宰,对他施以一切恐怖的非刑之后,又要把他大卸八块。
每一次,苏凌都是惨叫着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然后喘息着一整夜睁眼无眠。
而最初的这个噩梦始于定远关中,起因是被风劲节下令痛打了一通。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伤害过身体,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这群极致的痛苦,即使是晕晕沉沉时身体依然因为痛楚而颤抖,即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意识中依然满是可怕的伤痛。
他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打死,他以为,这样的疼痛必然无法再活下去了,然而,死去活来,晕了又醒,醒了又晕,等到他的神智勉强回复时,己经是两天以后了,当然在他自己的知觉中这种可怕的痛苦,分明已经持续了数十年的漫长时光。
“大人,大人……”小心地,带着颤抖的叫声,让苏凌更加不适地呻吟出来。
有些迷糊地看着床前的几个随从:“我们在哪里?”
“还在定远关……”
房外传来的纷乱嘈杂声,让苏凌只觉得身痛头也痛,也没有注意随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了:“外头怎么这么吵?”
“大人……打……打起来了……”
“什么?”
苏凌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随从已经急得几乎哭出声了:“陈国人,他们打过来了,外头,打得正乱呢!”
“什么?”苏凌差点忘了自己的伤,双手一撑,要想下床,立时奇痛入骨,惨叫出声。
随从们一起拥到床边,探头过来,一迭声地“大人,大人”地叫。
苏凌大口呼吸,才得以勉强回复神智,颤声道:“怎么回事,陈国人怎么打过来的,明明还是好好的。”
“我们也不知道,大人受刑晕倒之后,风将军把我们安置在这里,还派了军医过来医治,我们没有主张,只得侍候在大人身旁。没想到,半夜里,外头忽然乱成一团,所有的兵将都奔走呼号,大家一起冲向城楼。听他们大叫大喊,我们才知道是陈国人打过来了。我们想出去打听,可是所有人都忙着作战,根本没有人理会我们,我们身份低微,也没别的办法。他们只随口吩咐我们留在这里,不要乱动,不要乱走,不要影响到他们作战,我们只能……”
随从们语气软弱而焦虑,唉,大人可真是幸福啊,最残酷可怕的时光,他是晕着过去的。
可怜他们战战兢兢守在床头,一边是自家昏迷不醒的大人,一边是外头呼啸可怕的战争。
整日整夜,听着喊杀声,闻着吵闹声,没有人知道来的敌人到底有多少,定远关到底能不能守住,他们的性命到底能不能保得住,这种煎熬让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个个都脸色灰败,满眼血丝,憔悴到极点。
苏凌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因为伤重,还是因为恐慌。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陈国人要攻过来了,但上上下下,就是没当一回事,总以为,这不过是流言罢了,没想到,真的来了,而且,居然是赶在他自己就在定远关的时候攻过来的。
想起上次陈国人以几千军队,轻易击破定远关,掳掠千里,鸡大不留的恶行,他自己也不禁全身颤抖起来,怔怔望着房门,仿佛那薄薄一道门,随时都会被撞开,一群拿着刀剑的陈国军人就会这么直冲而入。
这一刻,他完全忘了身上的伤痛,只瞪大眼,怔怔望着房门,竖起耳朵,一心倾听房外的动静。
无数人在奔走,无数人在呼号,有甲胄撞击声,有兵刃落地声,一切一切,都令人心种震荡。有人大叫着鼓动别的士兵一起去杀敌,有人大哭着为刚才死在城楼的战友悲痛欲绝,有人带着重伤被抬回来,还在惨烈地痛叫呻吟着。
一片纷乱中,要想听清楚人们说的是什么,是十分吃力的事情,不过,苏凌聚精会神,勉力还是捡了几句入耳。
“快走快走,城头告急,我们快去增援。”
“连我们驻在帅府的人马也要赶去城头,真那么紧急了吗?”
“别废话了,快一些……”
……………………………………………………
“箭矢不够了,轻伤的全去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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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军和赵将军吵起来了,李将军要带我们冲杀出去,赵将军要坚守待援。”
“没办法,元帅不在,谁说了也不算,风将军也弹压不住啊。”
“大敌当前还军令混乱,这仗怎么打,我们就是上城楼也是送死。”
“闭嘴,将军的调令都过去了,你们还在这里多话,走慢一步,不是让将军行了军法,就是被陈国人破关而入,杀个干净。”
“连元帅都不在,这仗怎么打,天知道那些当官的到底在干什么,可怜我们当兵的一条活路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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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风,你怎么了……”
“大哥,我不想死啊……”
“胡说,我们好好作战,不会有事的……”
“赵林早上还和我打招呼呢,可是被调去城楼,刚刚我看到有人抬他的尸体过来。大哥,我害怕……”
“怕也要去啊……”
纷乱的脚步声,混乱的交谈声,一切都又渐渐地远了。在战事正激烈时,每时每刻,不知有多少军队在被调动,多少士兵在奔忙,又有多少人,在一边奔向死亡的战场,一边恐惧地交谈,说出他们的愤怨和畏惧。
苏凌觉得嘴唇发干,心口发紧,伸手招过两个随从:“你们两个,给我出去,到城楼那去看看,仗到底打得怎么样?陈国军队到底来了多少人?”
其实他心里有千万个不放心,不过,一来他实在伤得太重,想要亲自去查看战况,不太可能。二来,兵凶战危的,他自己也确实有些畏缩。
两个随从吓得脸色发白:“大人,这,这,这军队的人,让我们不要乱走,干扰了他们打仗是死罪,万一没有照顾好自己,被流箭射中了,也是白死,他们说……”
话音未落,苏凌已经怒容满面,喝道:“去,还是不去?”
谁又敢说不去呢,两个随从只好自叹倒霉,畏畏缩缩地出了门,往城门那边去了。
苏凌和其他的随从们只得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很久,这两个随从才满身是血,满脸灰泥,满眼惊惶,连滚带爬地回来了,一进门就手软脚软地扒到地上去了:“大人,不好了,这仗,这仗……”
一看他们的样子,苏凌已是心中一沉,勉力问:“怎么样……”
“外头情形太可怕了,陈国军队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不知道有几万人呢。我们城头上,伏尸处处,看样子是很难守得住了。”
“是啊,将军们眼晴都是红了,声音都是哑的,人人都带着伤,将士们也很拼命,可是陈国人箭下如雨,不停得有人爬上城楼,和士兵们搏斗,那样子真是……”
两名随从,颤抖着声音描述着战场的血腥和恐怖,房间里的几个听众,人人听得面如土色,根本无法想象,这两个人其实压根就没上过城楼。
话说这两位胆战心惊地向城楼去,一路上,被飞速奔跑的快马撞倒了两次,因为碍着了正在紧急调动的军队的道,被人一脚踹到路边三次,让人大喝着怒骂有五次,因为看到路旁,一排排从城上撤下来的伤兵呻吟惨叫的样子,而脚软跌倒四次。
在他们终于跌跌撞撞灰头土脸来到城下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抬头仔细看看城楼的战况,更没来得及找条道上城楼去,就听一片震天的喊杀声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异常刺耳地响起来,一个高大的军士,从城楼上跌落下来,堪堪压在他们身上,胸口淋漓的鲜血,洒了他们一身。
二人又痛又急又慌,手忙脚乱,把这军士的尸体推开,堪堪站起身,耳旁风声劲急,一支利箭擦着一人脖子射过去,生生带起一道血痕。
那人脚下一软,重又跌倒于地,一手捂着脖子,杀猪也似惨叫:“我死了,我死了,我被射死了。”
另一个也是魂飞魄散,颤抖着说:“没死,还没死,只是受伤……”
这话他是扒在地上说的,为着就是躲那头顶上满天乱飞的箭雨。
不远处,仿佛有人在叫:“哪来的笨蛋,不知道敌军攻城必发箭雨,应该找地方躲吗?”
“好象是苏大人的跟班。”
“妈的,不是叫你们没事别乱走吗?快滚快滚,死在这里,可没有人管。”
两个人哪里还有胆子继续向前进,互相看一眼,都觉得不过拿一份工钱,实在没必要为主子一句话把小命送在这里,所以他们就在漫天箭雨下,在死伤遍地的鲜血泥泞中,一步步地向前爬,直到爬出了城外军队的射程,才跳起来亡命狂奔。
从头到尾,他们连半个陈国军人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自家主子面前把战场的激烈,描述得绘声绘色。
因为临场逃跑,为了害怕担责任,为了怕被揭穿,所以他们更要把情形说得无比可怕,战争无比激烈,死伤无比惨重,以此打消苏凌再派其他人去,或是自己亲身去察看的可能性。
而在听完他们的讲解之后,苏凌已经再没半分心思去研完战斗的详情了,所有随从们的心思也只有一个,这定远关随时都会被攻破的,他们要立刻脱身才是。
大家一起眼巴巴望着苏凌,苏凌也不负众望地说:“快,你们快去,就算打仗,这帅府里,一定还有位将军坐镇的,你们快去说,我要立刻回去复命,让他给我一辆马车,和几匹快马。”
大家都觉一阵轻松,一齐大声应是,不过又有人略有迟疑:“大人,你的伤……”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伤,你们快去吧,就说军情紧急,我要代他们回去传送军情给卢大帅。”苏凌大义凛然地说。
当然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对于苏大人的高尚情操表示出任何怀疑。让他们去战场打探情报,人人缩头缩脑,让他们去打点回程之事,人人跑得飞快。
他们第一时间在帅府里找到一位将军,转述苏凌的话。
那位将军也懒得多理会他人,那表情,倒似他们早走,军队也好早点少一个累赘一样,只挥了挥手,就吩咐为他们准备车马。
倒是办事的当兵的,唠叨骂了好多句,什么,我们这打仗呢,你们还要来添乱,我们在杀陈国人呢,你们还要来找麻烦,这一类的……
他们也只得陪着笑,恭敬地在旁把所有的咒骂都忍了下来。
好不容易把出行的车马准备好,苏凌一行人等,在一片混乱中,没有任何人送行的情况下,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定远关。
因为苏凌受了极重的仗刑,虽然准备了马车,也铺了好几层厚的棉被子,又带上了最好的药,但随着车马颠覆,触动伤处,还是一路惨叫哀号,痛哭流涕地奔向前程了。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演习
站在城楼上,冷眼望着苏凌一行人的车马,远至只余几个小黑点,风劲节的眼神里,也不知是讥嘲还是叹息。
危难果然是考验人性的最佳利器,人类的怯懦,自私,卑劣,虚伪,在灾难面前,全部暴露无遗。
那小小的随从会为了自己的安全,为了推御责任,而在苏凌面前,极力渲染战争的残酷可怕,同理,苏凌为了推御责任,为了保住自己,就会把听到的这一切,变成他自己亲眼目睹,并且乘以数倍,然后再对上头的那些官员们说明。
也许别人不会完全信任卢东篱的大舅子,但就算找其他随从查问起来,大家众口一词,歇力附和苏凌,就会成为他最佳的人证。再加上,陈国军队会打过来的传言一直没有停止过,现在真打起来,也不至于让人感觉太突然。在这种情况下,不由得人不信。那些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安危,为了自己不承担责任,他们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
风劲节冰冷如霜地笑笑,一旦城破,后方千里沃土,皆沦落于敌军铁骑之下,那都是他们自己的辖区。
更何况朝廷追究起来,定远关为什么会破,当然是因为主帅不在,军中无主所致。主帅因何不在,为了军需不够的事,他跑去绑架总督了。为什么定远关会军需不够……
风劲节的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一片森冷,这个皮扯起来啊,只怕谁也别想落个自身干净。
身旁传来有点迟疑的问话:“将军,我们这么做行吗?”
“是啊,这是不是闹得太大,会不会上报给皇上,我们会不会犯欺君之罪?”
风劲节漫不经心扫一眼身边的王大宝和小刀:“我们干什么了?犯什么欺君之罪了?我们只不过组织了一次模拟陈国军队攻城,军队措手不及,损失惨重的战斗演习罢了。这也是我们练兵内容的一部份啊,为了让将士们在任何状况下,都能以最好的状态投入战斗,为了让大家在遭受损失和伤害时,能继续保持信心和斗志,苦战不退,为了让军队在面对措手不及的突然攻击时,能沉着应变,这都是必要的啊。”
王大宝和小刀愕然相互望望,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的确,风劲节虽想救卢东篱,还不至于笨到让全军陪他一起演戏骗人。
所有的士兵是不是肯和你配和这还是个问题。再说这人多嘴杂的,将来谁漏出去一句,就是惊天的大罪名。
他只不过是召集军队搞了一次模拟而已。对于拥有超前知识的他来说,当然明白为了培养军队冬方面的能力,特别是临战应变能力和在战场上过硬的心理素质,这演习都是必要的。以前他只是个小将军,权力有限,倒是不能搞什么大演习,后来卢东篱掌权,军事上的问题,对他是言听计从,相关的战斗演习,全军预演过很多次。
这一次,大部份不知情的士兵们也只以为又是一场平常的演习,而知情的将军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硬当成平常的演习。
只不过,这场演习比以往要求的更高更严格,敌军的攻击,空中的箭雨,城头的拼杀,都要做得无比真实,喊杀声要足够震聋人的耳朵,大家的一切交谈,争议,都必须把演习当成真事来对待。
为了培养大家在实战中,不怕死,不怕伤仿,不被血流满地吓倒的心理素质,到处的伤员,战死的士兵,满地的鲜血,都必须做得惟妙惟肖。
风劲节事先说了,演习成功,大家都有酒喝有肉吃,有谁出了差错,立刻拉去挨军棍。
在这种情况下,全军上下,无不极之卖力,把一场演习,搞得和真打仗,也没太大区别了。
当然,必要的设计和安排还是要小心的,比如在苏凌房间外来回奔走的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们的交谈他们的对话,全都是拿着风劲节事先写好的剧本台词,自家背牢的。而所有与苏凌的随从接触过的士兵,也无不在风劲节的严格控制之中。
此刻他计谋成功,悠悠然道:“我们只是进行一场练兵的演习罢了,如果有什么不当的消息被传回后方,那也不是我们的责任,是苏凌苏大人太过胆小了,他甚至没有当面对任何一位将军,做出过适当的询问,也没有亲自到城楼去看一看,就一厢情愿地认定打仗了,并且立刻要逃走。我们当然没料到,他居然胆小到什么也没弄清就走掉,我们还一直以为,他根本早就知道这是一场演习呢……”
风劲节冷冷地笑:“所以,不管怎么样,后果都与我们无关,要追究责任,更落不到我们头上来。”
他这么一解说,王大宝和小刀,这才放下心来。人一轻松,脸上立刻就有笑容了。
“风将军,我演得怎么样?那两个白痴冲过来的时候,我那声惨叫够响亮吧?我从城上跌下来的样子够吓人吧,我捏破血囊的时候,够及时吧……”王大宝两眼闪光地大笑,“那两混蛋让我给砸得啊,几乎没当场断掉骨头,更吓得尿了裤子。”
风劲节微笑点头,的确看不出,这家伙真有点儿演技派的实力呢。
小刀在旁不甘寂寞地跳起来表功:“还有我啊,在他们房间外,那戏词,说得多好,心情多激动,多害怕,多畏惧啊。换谁听了都会觉得有生命危脸的,还有我那队人,全是我逼着看着守着背戏词的,表现得全都很不错啊。我们一边跑步,搬东西,理盔甲,拔刀拿刻,还要一边说话,还要字字清楚,要保证让里头的人能听到,却又不来查觉是我们故意让他们听到的,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啊。我们可是练了整晚的,看,嗓子都哑了。”
风劲节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出力了,我一概有赏。”
他复又笑而大声发令:“给我通令全军,本次作战演习,取得了特大成功。希望大家在实战中,也能象演习中一样,不管遇到多强的敌人,也能奋勇作战,不管遭受多大的损失,也能保持斗志。为了慰劳大家,军中开禁,所有参加演习的将士,都能有酒喝,不过,每人要定量,不许喝醉,而且不能全军一起喝,全军分四班,轮着喝酒,所有城防事务,不得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另外,把军中存的肉全拿出来,务必做到,每人都能分到一些,打打牙祭。”
四周士兵欢声雷动,早有传令兵飞快下城,向各处传令去了。
不多时,四面八方都传来欢呼大叫声,许多躺在地上的尸体和满身鲜血正在呻吟的重伤员,也一块跳起来大喊大叫。
在这漫天欢叫声中,立于城楼最高处的风劲节始终只是淡淡微笑,尽管,笑容一丝一毫也没有到达过他的眼中。
本来正在大笑的王大宝无意中看到他的眼神,笑声为之一滞,迟疑一下,才轻轻道:“风将军,我们这样做,会有用吗?”
风劲节淡淡望他一眼:“最好能有用,否则……”
他转眸,遥望远方,当日卢东篱快马而去的方向。最好能有用,否则,我接下来的手段,会让很多很多人明白,到底什么才叫做后悔。
卢东篱当日挟持总督的行为,让所有知情人都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荒堂之事。
以总督权威之重,仪仗防卫之严,除非是传说中真正的绝世高手,也只有象他这样的高官,才能轻易接近得了,并且倏然施袭,让总督的贴身护卫们都无计可施。
如果动手的是一般的歹徒啊,匪患啊,还会有点儿狙击的可能在,可卢东篱到底是皇帝钦命的一方大帅,就算是为了救总督,万一失手把他杀了,事后的责任也不是随便谁能背得起的。
因为整件事,太荒堂,太匪夷所思,所有知情人,都不约而同地低调处理事件,对外加以掩饰隐瞒。
卢东篱挟持了总督之后,只是占了书房,下令所有总督的人都远远离开,由自己的几名亲兵在书房内外相护,一切饮食之物,都由外送入,由亲兵亲尝了之后再过半个时辰,确定无碍,再由他和总督一起食用。而亲兵进食也是轮班的,这种安排,也就禁绝了营教方使用迷药的可能。
由于他防范得太紧,而又没有哪个底下人敢于拿总督大人的性命冒险,所以,上上下下的人,竟都只能束手任他予取予求了。
总督先是震怒,愤然大喝,盛怒而骂,口口声声,要上奏,要追究,要让卢东篱死无葬身之地,卢东篱一概不理。
后来外头的下人和官员们,又是哄,又是劝,又是说话,全说万事好商量,不用闹到这个地步,卢东篱也只听而不闻。
到最后,他们把苏凌也叫了来,用亲戚的情份来劝说卢东篱,卢东篱自然也是不为所动。
从头到尾,他坚持的只有一点,就是让总督下铁令,以神速调到了一切可以用的军需武器,运到定远关去。
总督开始不肯,可架不住身旁有一个人,红着眼要跟自己一起自杀殉国的威胁。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大把的荣华富贵,外加后院里一堆美丽的姨太太呢,哪里肯就这么枉送了性命。
最后不得不屈服于卢东篱的威胁下,下了手书急令,以飞骑快马传送各郡,若不在规定时限内把军需备齐,各郡太守,直接把乌沙帽送到总督府来。
这手书果然奇效,各郡官员们,以生平第一高的办事效率把东西调集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