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伤笑道:“还问我们做什么,你自己也是巴不得他能出手相救的吧,即是如此,就只得让他把别人也全给解脱了。只不过,这要是最后弄出什么乱子来,就得他自己负责了。”
傅汉卿见大家都不再反对了,高高兴兴对狄九说:“那好,我们先帮你打通经脉好了。”他扭头看向其他几个人“你们谁出手,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瑶光略带不甘地道:“你自己没手没脚吗?连出个手都懒怠动,倒幸好你没懒到不肯动嘴。”
傅汉卿双手猛摇:“不是我懒啊,而是我自己根本连穴位都认不准,内力运用更是一塌糊涂,完全不能掌握分寸,我要出手,那别说救人,根本就和杀人没分别的。”
很显然,这一句大实话,仍然是没一个人相信,众人一起冷眼相向,谁会相信一个可怕强大到这种恐怖程度的人,会连武功最基础的东西都做不到。
但是,也没几个人有力气再和傅汉卿争辩这种问题,最后决定由莫离出手,按傅汉卿的指点,为狄九打通经脉。
毕竟这在场四王中,也只有老成持重,也没有太多争夺之心的他,才能让狄九放心,换了碧落瑶光萧伤,还真不知道会不会在救人的时候留一两记暗手呢。
打通经脉的时间持续很长,开始瑶光还在耐心地看,到最后渐渐不耐烦起来,转身出厅,迳自出了天王殿。
一走出来,果然看到十九名影卫沉默凝立的身影,她目光冷然,一扫而过,这才淡淡道:“教主有能力为你们彻底解除多年的痛苦,其实,我们几个都是反对的,不过教主坚持这么做,我们也只得依从,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如果赶得及,估计今天之内,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武功大进。”
即使是刀架在脖子上,脸色也不会变一下的影卫终于有了一些震动。
这么多年的苦难,即使明明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人,给予他们无条件的好处,不会有什么神灵庇护世人,上天显灵的事情发生,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除非被选中成为天王,否则永远不可能被解除痛苦,但听到这个根本不能置信,也全无可信度的消息时,他们仍然震动了。
几乎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望向了狄一和狄七。
而这两个人,徐徐点头。
那样慢,慢得在每一个人眼中,心中,都仿佛有一生一世那么漫长地,点了这么一次头。
小楼传说 第三部 碧血汉卿(魔主上卷) 第三十二章 各奔前程
瑶光一句话说完,便快步行去,没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风声渐近,萧远那带点笑意的声音传来:“事已至此,你干嘛还要得罪影卫,他们可个个有着绝顶的身手,和你我相比也不遑多让啊。”
“事已至此,就算我说,我非常赞同帮他们打通经脉,你认为他们会相信吗?”瑶光头也不回,冷冷道:“即是如此,何不索性让咱们的白痴教主,做足这份人情,让他们都清楚,那个白痴为他们做的坚持。也算是赌赌他们的良心。傅汉卿再怎么样,也是我教教主,只要他们还有一分感恩之心,对我们总是有好处的。”
萧远一扬眉:“你这女人,果然说什么做什么都另怀心思,不过,你这番做为,到底是为了神教,还是为了那个白痴呢?”
瑶光回眸一笑,华光灿然:“你以为呢?”
萧远一个失神,真气为之一窒,飞掠的身影从半空中落下来。眼睁睁望着瑶光去远了。
在天王殿,为狄九打通经脉之后,傅汉卿又走了出来,很详细地把在平时打通经脉的手法,力道,教给影卫,其他的事,就让影卫们自己去干了,他如释重负地跑回去,在辛苦了一天之后,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扑向他温暖的大床了。
在那天之后,傅汉卿的日子又开始幸福起来了。影卫们的束缚已解,这些顶尖的高手,就全都是自由身了,诸王为了扩张势力,自是想尽办法拉拢亲近,以便收为己用。这段日子,冷冷清清的天外天,热闹得不可思议,影卫们的门坎,基本上都给踏破了。
在这个重要关头,稍一松劲,没准就让别人占了上风去,自是谁也没空再去理会那个无聊的挂名教主了。
于是傅汉卿又再次开始他那吃吃喝喝睡睡的快乐生活。
在房里睡得如猪一般还不够,赶着太阳好的时候,伸着懒腰跑到外头花园的草地上睡得嘴角流涎,梦中傻笑,把个教主形象破坏得一塌糊涂给来来往往的教徒看,可怜一干魔教教众们,受到这等刺激,教主光辉的形象在心中崩塌,个个面无人色,精神倍受煎熬。
傅汉卿迟钝得无法发觉别人的痛苦和失望,不过,就算发觉了,也不见得他会良心发现地让自己的生活方式有所改进。
温暖的太阳下,他一觉好梦,睡到自然醒时,张开眼,咦,怎么整个天空都让一张靠得这么近的脸给占了。
傅汉卿眨眨眼,然后说:“你是狄一!”
依然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判断。
那个脸上有纵横交错数道刀痕,导至整个面目为之狰狞变形的男子笑了笑,虽然满是刀痕的面容笑起来,也异常可怖:“教主好象永远能在任何情况下,分辩出我们谁是谁。”
“就算你的脸受了伤,但一些细微处的特点不可能完全改变的。”傅汉卿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身旁竖了一大面魔教的教旗,堪堪把阳光挡了一大半。
“太阳虽好,但在阳光下睡了太久,也会不适的,略加遮挡才好。”狄一淡淡道。
“你做的?”傅汉卿笑道“谢谢。”
然后指指狄一的脸“怎么了?”他的语气依然是平淡的,即无惊怪,也无震怖,一张被毁容的脸,在他看来,和正常人的脸,并无什么不同。
狄一平静地道:“教主说过不喜欢我的脸,我即要留在教主身边做护卫,自然不能让教主不自在。”
傅汉卿皱了皱眉:“好吧,我虽然不喜欢,但即然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只好尊重。”他的语气里可是找不到一点内疚,着急,难过的意思在,反而略有好奇地问:“怎么你还是决定做我的护卫?我以为你们都有很好的前途呢?”
狄一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人看起来应该是天性善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某些时候,就象刚才,会有那极短的一瞬间,让人感觉,他又分明是天生无情:“这都是拜教主之赐,我们这些影卫,从来不曾这么炙手可热过。为了留住我们为神教效力,教内空出了四个分堂主的位置,由我们顶上。虽然不如诸王尊贵,却也是一方首脑,而且诸王都答应给我们最大的自主权,很多事,不必一定要等到总坛指示,就可自决,其间表现,论功行赏,决无亏负。除此之外,我们之间,有四个跟随了乾闼婆王。乾闼婆王不惜把手中,最好最媚的美丽男女送到我们之间,我以前也不知道,狄二原来那么喜欢周旋在美丽的男女之间,肆意放纵,而狄八和十一,则与乾闼婆王的得力助手媚姬姐妹相处的如绞似膝,倒似要谈婚论嫁一般,还有十三,倒是同乾闼婆王属下宫部的一个少年极之投缘,不愿分离。还有三人追随了鹏王,据说鹏王许诺,他们之中,如果有谁单打独斗公平较量之后赢了他,就可以接任鹏王的位置。紧那罗王也得了三人,至于是怎么收揽成功的,我也不知道,狄三猜说,没准紧那罗王给他们下了毒,但也只是说笑。还有两个人说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只想好好休息,根本不愿再去打杀拼斗,所以他们只跟着龙王,替他管理保护文书,却不负责整理和阅读,也就是说,可以算是整天悠闲没事做,干拿工钱不干活,专门休息了。”
傅汉卿点头赞叹:“这么说,这份工作应该也蛮适合我的,反正在总坛,谁会去偷那些文书,光拿钱不干活,还可以每天睡懒觉。”
狄一挑挑眉,尽力去忽略教主的心无大志,语气毫无波动地说:“还有几个至今仍未决定何去何从。
傅汉卿有些不解地问:“你们之中,就没有一个想要走的吗?”
“谁说没有,我就要走。”一阵朗然的大笑声之后,一个男子大步行来,阳光下,他的脸上同狄一一般带着刀痕,但是,却只是划了一刀,刀势虽使脸部容貌有所改变,但小心地控制了方位,不会让人看了之后觉得狰狞可怖,反倒让本来英伟的面容,多了份沧桑之感。
那本不应该属于影卫的明朗笑声,那阳光下明朗而坚定的步伐,让傅汉卿迟疑了一下,才道:“狄三。”
“是我。”狄三笑望傅汉卿“教主认人的本领,实在让人佩服得很。”
“你要走?”
“是。”
“只有你走?”
“是。”
“为什么?”
连续三个问题,傅汉卿眼神中,渐露迷惑。
“为什么?因为我们所有的强大都只是表面的假象,骨子里脆弱而胆怯。我们生长在魔教,受魔教的教导,学习身为幽冥之魔鬼的一切技巧,我们从不曾在阳光下生活过,对于那片阳光,我们渴望,但更加害怕。即然现在可以生活得很好,可以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那么,为什么还要去追寻那些未知的东西?走出这里,我们什么也不是,没有来历,没有亲人,没有家,留在这里,我们将会拥有一切。我们学过一的切,都只适合这里,离开这里,也许我们就将一无所有,也一无是处。我们学习,杀人,我们擅长,阴谋,而这些,只有在这里,才有机会施展。”狄三微笑“不要以为,打开囚犯的枷锁,犯人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得往外跑,其实,那枷锁也未必真的能囚困住我们,真的囚困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心。”
狄一摇头,不赞同地道:“狄三,我们都是因为畏惧经脉逆流的痛苦而……”
“但我们为什么害怕呢。我们被教导不怕死,在任何时候,都应当毫不犹豫地为了命令去死,如果我们连死都不怕,为什么竟会怕痛,竟会因为想要逃避这痛苦,而沦为奴隶。”狄三微微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因为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这痛苦折磨,随着年龄的增长,武功的增进,痛苦越来越强烈,而教导我们的人,也刻意在我们心中打下阴影,让我们错觉,这天地间,唯一可怕的,就是这种痛苦,只有服从,才能避免这种痛苦,我们甚至无法想到如果不怕一死,这痛苦也就根本不能折磨我们。于是,在我们长大以后,在我们成为最出色的影卫之一,我们竟会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而低头任人奴役。记得我们学习权谋时,负责教导我们的人,曾讲过的故事吗?把大象从小锁在柱子上,当大象长大以后,力量已足以挣脱锁链时,他也不会去挣开了。在羊群的前方架上铁栏,让羊必须跳跃才能过去,在那之后,即使把铁栏撤了,羊到了那里之后,也必会跳跃。可笑,我们从小学的就是权谋驭人之术,我们自己被最简单的方式束缚住,却不知挣脱。”狄三轻轻道“如果不是教主解开了我们的束缚,如果不是,当我身心轻松的那一刻,天地豁然开朗,也许我永远想不通这一点,从现在开始,已经没有什么是我害怕的了。我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害怕外面的世界,就算我的经脉逆行之痛再次发作,我也不会再回来魔教了。我想要自己走在阳光下,走在人群里,我想要不再时刻提防别人,也被别人提防,我想要不用再时刻担心身后的眼睛,主人的命令,我想要,单纯地做一次我自己,做一个自由的人,哪怕一时一刻一分一瞬都好了。”
狄三微笑,眼神里,有异样的光芒闪动:“我才不怕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呢?我也不理会魔教能不能容我逍遥,我走出这里之后,会不会有暗算追杀陷害?我就想随心所欲,照我自己的心意活上一次。”
狄一轻轻一叹:“狄三,很久以前我就觉得,你是我们之中,唯一还能保有真性情的人。”
“不如说我是一群行尸走肉中,唯一一个还有点儿人气的家伙。但是……”狄三冷冷一笑,眼神忽然锐利起来“你想不想知道,我这点儿人气,是怎么留下来的。”
小楼传说 第三部 碧血汉卿(魔主上卷) 三十三章 习惯
“还记得二十三吗?”
“当然记得,他那么聪明,学武功最快,就是性格比较软弱,比武时,明明武功比你高,却不够你狠,最后还是……”
“软弱吗?他只是不肯忘记他是谁罢了。”狄三淡淡说“我们那些被聚在一起的孩子,有的是孤儿,有的是被抛弃的孩子,有的则是他们抢来的。只要脸型长得与那个死了几百年的人相象,只要根骨适合练武,他们就一定会不择手段把我们弄到这里来。从此,我们没有名字,没有亲人,没有往事,只能有一个姓,只能有一个数字做名字,为了让我们的脸照着那个人的长相发展,每隔三个月,就会有一群大夫来查看,谁的脸长得略略走形,就会有人在他脸上小心地动刀子,用神奇的医术做修改。不可以有自己的面容,不可以回忆往事,不可以记得父母,甚至有人叫一声过往的名字,如果不小心应答了,或只是做梦时叫了一声爹娘,都会有灭顶之灾。永无休止地训练,永远重复的洗脑。我们所有人都顺从了,只有他,在没有人的时候,会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我叫王永贵,我的名字是王永贵。”
狄一微微一怔:“这是他曾经的名字?”曾经的名字啊,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连前生的都不算的事了,记忆中完全找不到痕迹,这个时候,他甚至没能生出一丝怅然的感叹。在这一瞬,他唯一的感觉,竟然仅仅是:“没想到,那个学武飞快攻的家伙,居然有一个这么简单俗气的名字。”
“他简单俗气,但是,他是我们之中,唯一一直坚持着的人,不管多么辛苦,多么累,多么恐怖的一切,他总是不忘提醒自己,他本来是谁,他曾经是谁。”
“你与他同房,这一切,自是瞒不过你,想不到,当年你竟然没有告发他?”
“你说他聪明,其实他愚蠢,他甚至曾经半夜里拉着我的手拜托我,请我记住他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他自己的不记得了,请我提醒他。他说,他只记得父亲姓王,母亲姓计,却再也忆不起他们的名字了,他不希望,这一生一世,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狄三仰脸望天,阳光照在他脸上,竟也是冰冷的:“我答应了他,但我当时的打算是,反正三月一次的比武淘汰要开始了,我能赢他自然是好,若不能赢他,我就告发他。这样,我可以好好活下去。那样的愚蠢和天真啊,明明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是对手,在训练的过程中,会有许多人,就此被淘汰惨败出局,而到最后留下来的人,也只有一个有机会逃出升天。一个人越是聪明,越是学武快,就越是其他人的眼中钉,可笑他居然完全没有悟透。”
“你杀了他?”傅汉卿轻轻问。
“是,我杀了他。”狄三淡淡道“他武功比我好,可他不够我狠,明明有机会杀死我,可是他迟疑了,我却毫不犹豫,下了重手。他重伤落败。在那个时候,我们之中,如果有人重伤,而无法再跟上训练课程,是不会有人花时间治疗他的。重伤,和死,没有区别。他被带回去,扔在床上等死。晚上,他一边吐血,一边挣扎到我身边,象以前一样,握我的手,望着我,恳求我,求我替他记住他的名字,他希望他死了之后,墓碑上能有自己的名字,他希望我能够代他记住,有一个叫王永贵的小孩在人世活过一回。而我,答应了。”
狄三的神情语气,至此仍是平静的:“他和我在一间房里共住了两年三个月零七天,他被我打死了,他临死前没有恨我,只是求我,替他记住他的名字,他死的时候血吐在我身上,他死的时候,还天真的以为,他会拥有一块小小的坟墓,甚至可以有一块刻有他名字的墓碑。”
狄一悲凉地笑了笑,这么多年来,所有失败的人,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们之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是否会有黄土埋身的幸运,而到后来,也没有人再去思索,考虑这个问题了:“这么多年你一直记着他,所以你比我们保有一点人性。”
“我记着他,是因为这让我觉得,我还是个活人。这么多年,我忘了我自己的是谁,却还记得他的名字,但是,我并不是我们之中,唯一保有自己的性情的人。”狄三轻轻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依然有着自己的性情,只是一直以来,埋得太深,深得自己的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这次的变故,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狄二原来那么喜好美色,风流纵性,狄八和十一十三他们,原来那么渴望有一个心爱的人相伴在身边,十五和十九,原来其实根本没有野心,而只希望过平静的生活。是因为束缚我们的绳子松开了,我们才有机会去看自己的的真性情,你又何尝不是一样。”
狄三凝视狄一:“这张脸对我们来说,是噩梦也是灾难,你毁掉他,真的只是为了……”他伸手一指傅汉卿“为了他吗?如果只是单纯要改变容貌,为什么下手这么狠,是不是在你毁灭这张脸时,心中也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你毁的其实是这么多年来,压在我们身上的枷锁。”
狄一沉默了下来,一语不发。
狄三哈哈一笑,转眸望傅汉卿:“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他的牺牲而感动。”
“我没有感动,这是他自己的事,自己的选择,他到底为什么而毁掉自己的脸,都与我无关。”傅汉卿很诚实地回答,虽然这样的答案听来未免无情。
狄三深深看他一眼:“这么无情冷酷,让人很难相信你就是那个大仁大义的家伙。”
“大仁大义?”傅汉卿愕然伸手指自己的鼻子,这个,大仁大义的人,应该是整天吃着自己的粗茶淡饭,管着天下的不平之事,累死辛苦死的那种家伙吧。
狄三摇摇头,笑一笑:“你是什么人并不重要,这个世界上,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我们这些从小受到黑暗教导,只识利害,不懂忠义恩理的人都是不可信的。狄二的纵情声色是真心,还是假象,狄八和十一十三的情意恩爱,到底是真情,还只是与乾达婆王的门下,互相演戏,彼此欺骗,十五和十九的自甘淡泊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呢,他们是不是都在藏锋隐锐,以便让其他人放松防备,在得到诸王的信任之后,再成就他们自己的野心呢?就连狄一又怎么样?他一直是我们这中最稳重,最顾全大局的一个,所以,他是首领,但也是正因为如此,他的忍耐,他的隐痛,他的压抑,也胜过其他人,也正因此,他给自己毁容时下手就狠得出奇。”
狄三当着狄一的面说这番话时,真是全无半点顾忌,他伸手摸摸自己脸上的伤痕,笑笑:“看,我也要改变自己的面容,下手可小心多了,我不希望自己未来的生活,因为长相可怖而受太大的影响。正常人都应该是我这种想法吧,象他这样,可以如此疯狂的把自己一张脸毁成这样,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对别人不狠心呢。所以,你留他在身边,还是小心一点吧,他能对你尽忠,那真是你的运气,可如果有一天他出卖你,你也不要太失望,太伤心。”
这涛涛不绝一番话说下来,狄一也许是镇定过人,也许是因为毁了容,脸上看不出表情,总之并没有什么神色变化,若说是震怒,倒不如说他对狄三说这么一大堆话,感到惊奇。
影卫一向是不多话的。狄三以前虽然在他们之中也算是话最多的,但也绝不至这样说个不停,原来,人在摆脱枷锁之后,真可以变化得这么明显,这么大。
而傅汉卿听了狄三的话,却依然只是平淡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失望,不会伤心。”
狄三一笑:“为什么,你也和神教别的人一样,觉得利之所在出卖和背叛是应该的事。”
“我认为那是不应该的,,但我已经习惯了。”
狄一和狄三飞快互换了一个眼神,习惯?这代表着怎样的过去和经历呢,即使是他们,对这位神密莫测的教主大人,也还是会有一点好奇的。
狄一迟疑一下才问:“教主,以前曾被人出卖过……”
“是啊,这是很平常的,我习惯了。”傅汉卿语气轻淡地简单说明“就象是我知道,捡到钱袋是应该交给失主的,可是连续十次,我都看到别人捡到钱袋,自己放进口袋,那么,当第十一个人也这么做时,我是不会觉得有任何意外和失望的。”傅汉卿简单地说明。
狄三深深望着他,然后问:“那么,在看到十一个人,都把钱袋放进自己口袋时,你还认为,捡了钱袋,应该交给失主吗?”
“当然,为什么不这么认为?”傅汉卿愕然问:“别人要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自己对是非对错的判断,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看法,为什么要因其他人而改变呢。”
他那样不解地问,眼神清澈得仿若婴儿,仿佛,这一切问题,真的如同捡到钱袋是否交还给失主那么简单。
狄一忽然沉声道:“我不会出卖你。”
傅汉卿淡淡应了一声,依然没有感动,但也没有怀疑,他漫不经心地想,很多很多人说过,不出卖他,说过要好好待他,然后……
然而,就连这样的思考,也都是漫不经心,转瞬即逝的。
小楼传说 第三部 碧血汉卿(魔主上卷) 第三十四章 我是人
狄三望着神色有些漫不经心的傅汉卿,忽轻轻道:“所有背叛你,出卖你的人,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吧?”
傅汉卿一时没明白过来,只啊了一声。
“有的痛苦,是永远不会习惯的,你说你习惯,只是因为你其实并不在乎那些人,无论他们是忠心还是出卖对你来说,都不重要?”狄三淡淡道“我是孤儿,没有人教过我感情,但就算是我也知道,如果是至亲的背叛和伤害,一定会很疼痛入骨,就算我学的只是冰冷的权术,上位者的权谋中,也有一条原则,对于低贱卑微者的无知冒犯,大可宽大处理,以示上位者的宽容和慈悲,但对于朋友,得力下属,亲近之人的背叛,误解,伤害,是绝不可原谅,绝不能宽恕的,因为,这些人,对我们来说,是不同的。”
傅汉卿怔了怀,脸上有些疑惑,有些茫然,有些不解。
不在乎吗,不重要吗,所以不痛吗?
什么是在乎,什么是重要,在那漫长的生命中,又有什么是真正必须在乎很重要的人呢?
不在乎吗?
桃花下的微笑。
不重要吗?
阳光里的诺言?
不痛吗?
骨肉成泥时的身与心。
他茫然地略略皱起眉头,因为是不在乎,不重要,所以才能习惯吗?
看他迷茫的样子,狄三摇摇头,看向狄一:“看来,咱们的教主,的确是个怪人。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就不操这份闲心了。”
狄一淡淡道:“你特意来说这么一大堆话提醒他,不就是放心不下吗?”
狄三哈哈一笑:“他到底对我有恩,虽说我们这些都不是什么知恩必报的家伙,但说几句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摇摇头,再不说什么,转头便去。
狄一凝望他的背影,轻轻说:“不放心,为什么不留下?”
狄三脚步一顿:“留下,和你一样,做他的护卫,管他吃穿睡觉,永远跟进跟出?”他摇头不止“我虽感激他,却还不打算卖身为奴,杀身相报,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愿望,我想要为自己活一回,我想要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束缚,不因任何人牵挂地,当一回真正的人,而不是继续做影子。再大的恩义也不值得我用自己来报答。”他回头,凝望狄一“如果你真的打算赤胆忠心,当他的影子,尽以前身为影卫的一切责任,把作为影卫学到的一切都用在他身上,那么,我们的生活,和过去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他一伸手,拦住似乎想说什么的狄一:“你想说,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逼的,但是,这种义仆,这种忠名,我担不起,也不想担。说实在话,对于传说中,那些受了人一点恩,就要算一生一世,做牛做马,做奴做婢,开口属下,闭口奴才,眼中从此只有恩人主人,生命里,没有情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追求,没有事业,没有理想的家伙,我一直觉得,他们要不是天生奴性,不当奴才就不安心,就是借着报恩的名义,牢牢巴住有钱有势的主子,骗吃骗喝一辈子不愁吃穿之余,还得个忠义的好名声。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不该是这样的人。至少……”他笑一笑,“在我眼中是这样的。”
他又看看至今仍在沉思,对于他们的谈话,好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的傅汉卿“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恩人,所以,嗯,这个……”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如果以后他有难……当然他本事大如天,背后的魔教大如天,还有你这个有本事的护卫,肯定不会有难的,我是说如果他有难呢……你们可以给我送个信,如果我力所能及,而又不用付出太大代价,我没准还是会报一报恩的。当然,我还是希望永远不要有人送信的好。”他大力挥挥手,大笑两声,转头,大步而去,再也不回头了。
就算是受过铁血训练,天塌下来,眉头也未必会动一动的狄一也忍不住有苦笑的冲动,真不愧是自私冷酷的影卫出身啊,就连一个报恩的诺言,许得也这么心不甘情不愿,顺带还给自己留足各种退路。
傅汉卿正魂不守舍,神游天外之中,他一向懒散,很少思考问题,,就算遇上想不通的事,也不过是抛开一边,不想了便是,但这一次千万种念头纷迭而至,竟是混乱无比,却又隐隐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再抛下不管了。正自纷乱之间,忽听一声惊雷般的大喝响起,震得两耳嗡嗡生痛。
他啊得一声,怔愕抬头,万千种念头,便也在瞬间冰消雪化,他的眼神依旧无挂无碍,纯净明澈,带点不解,带点惊骇,:“怎么了?”
狄一没好气地答:“有个疯子刚才施展轻功,很快地离开了总坛,估计是跑到外头的大沙漠里头,对着大太阳,把所有内力提起来,拼了命地大喊‘我是人’。这样声音就传得很远,很响,也非常吵,今天教内睡午觉的弟子们心情一定会非常不好的。”
傅汉卿也不觉一笑:“狄三真的很有趣,很特别。”
狄一遥望远处,眼神略有怅然:“他比我们更象人,他比我们有勇气,面对未知的一切。”
“他会面对什么?”傅汉卿轻轻问。
狄一默然不语,
傅汉卿又说:“其实你刚才的样子,好象也和平时不同,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也有点人的性情吧。”
狄一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傅汉卿,他们再冷酷,再无情,也依然是人,所以有人的软弱,人的感叹,人的怅然,其实,相比之下,这个对所有人都微笑,都亲切,都好说话的教主,才真正比他们更不象一个人。
是人都有追求,有欲念,可是他,却只在乎能否好吃懒坐不干活。
他不为恶,不是因为他的善良,只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让他为恶。
他出手救了所有影卫,可是,他并不在乎影卫的心情,影卫的忠诚,影卫的回报,正如,不管自己的脸是因为什么而毁了,他都不会有感叹,影卫就算为他去死,他可能最多也只会说,你们的选择,我不赞同,但我会尊重吧。
他善待别人,不是因为善心,不是因为关心,只是因为,他不讨厌任何人,只是因为,他看到了,所以顺手一救。所以,明知影卫受经脉逆转之苦,但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自己被天王引发痛楚,只怕影卫就是跟了他一生一世,他也会懒得提这件事。
他不是个坏人,或者,应该算得上是个好人吧。在眼前的人,他会救,在眼前的事,他会做,但救人与不救,行善与袖手,对他来说,依然远远不如倒头一睡重要。他不杀人,也不赞同杀人,可是,却似乎从来不想为这个,你杀我,我杀你,弱肉强食的世界,去做什么。
相比他们,这位教主,其实才更不象人吧,
没有人的欲望,没有人的痛苦,没有人的弱点,甚至连他的力量,都强大得不似真人。
看着一直迟疑不语的狄一,傅汉卿又问了同样一句:“他会面对什么?”
狄一这一次终于回答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傅汉卿摸摸鼻子:“好,我们去找能决定的人。”
一向懒散,见责任就躲的教主大人会踏进诸王的议事厅,实在算得上是破天荒的大事了,而且一进来就直接说:“你们不要杀狄三,好吗?”
正在议事的几个人,一起瞪他:“谁说要杀他了?”
“不会杀他吗?不是所有的故事里,魔教啊,邪派啊,当权者啊,都是一样的吗?若不能为我所用,就要杀掉,或是多方迫害吗?表面上放你自由离开,那送行的美酒一定有毒,没有酒的话,通常走出门三四步一定会被杀,活得最长,也就是离开了之后一两天,就会莫名其妙死掉的。”傅汉卿满脸纯真,满眼无辜地问。
萧伤悲惨地低下头,这是魔教之主,还是睡前故事听多了的小孩子,真是太丢人了。
瑶光忍着笑说:“这些事,你从哪知道的?“
“所有故事里都是这么讲的啊?”傅汉卿理所当然地答,当年张敏欣给他看过的一堆书里,可没少过,教主,王爷,皇帝,忠心护卫,可怜杀手,这些人物的。
碧落淡淡道:“教主请放心,我们不会杀他的。影卫共有十九人,只有他一人离开,我们必须考虑其他人的心情,虽说影卫之间,未必有深切的情义,但他要死了,别人难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要让他们对神教忠心,就不能让他们对神教有太多的疑虑。”
如果是嘴里永远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的瑶光这么说,傅汉卿可能还要考虑一下的,但即是从来比较严谨的碧落开口,傅汉卿也就完全地相信了,他满脸笑容地点头:“这样就好了,我就不担心了。”
瑶光冷笑:“教主身系举教兴亡,如今居然要为一个破门出教之人操心,可见是我们这几天忙着别的事,忽略了教主,教主请放心,从明天开始,我会好好地辅佐教主,管理教务的。”
明明是绝色佳人,一笑倾城,可是,她这笑意如花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就是能让人感觉到她正在咬牙切齿。
傅汉卿一阵发寒,双手乱摇:“你们忙,你们忙,我先回去了。”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在门坎处,毫无悬念得一头栽倒,然后扎手扎脚爬起来,灰尘也不拍一下,逃命也似跑了。
萧伤满脸吾不忍观之的表情,喃喃道:“我们选他当教主,真是正确的吗?”
瑶光却转眸看碧落:“一句谎话也不说,就把咱们好打发的教主给应付了,紧那罗王,世上还有多少人,被你那严谨端庄的假象给骗倒的。”
碧落淡淡应:“我是下属,当然不能欺骗教主,我们自是不会杀狄三的,但把他是神教中人的风声放出去,让天下正道都追杀他,逼得他没有容身之地,只能重回神教,这点小事,当然是要做做的,教主不问,自是就不用去烦扰他了。”
小楼传说 第三部 碧血汉卿(魔主上卷) 第三十五章 重磅炸弹
懒洋洋舒展身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枕着头,无意识地望漫天星月,原来,即使是九重天,这样冰冷残酷的地方,月亮也一样明亮。
狄九静静地看着天空,夜风拂来,亦不觉寒。
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从不曾用这种角度,这种心境,从不曾有足够的时间,抬头看一看,天上的月,从来不知道,原来天空如此广阔,原来,放松心境,放松身体,放松一切,会是这样的闲适。
这就是那个总是睡懒觉的家伙眼中的天空吗?当他在室外安然而眠时,呼吸的,是这样清新的空气吗?当他睁开睡眼时,望到的,是这样的万里苍穹吗?
所以那些权谋暗算,仿佛总也沾不上他的衣角,所以,在天下间最险恶的地方,他可以傻乎乎地笑,用一双如婴儿般的眼睛看世界,然后安安心心睡大觉。
这样的纯真,多么令人羡慕,却又多么令人痛恨啊。
狄九笑一笑,向那高高的天宇伸出手,徐徐握紧,再慢慢摊开,掌心空空,什么,也不曾有过。
那样的星月多么近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得住,事实上,无论多么努力也无法接近,那虚无飘渺的一切。
因为傅汉卿忽然冒出来,狄九眼看就要到手的教主之位被平白抢去,空有一个天王的虚名,手里能掌握的,仅仅是一支由顶尖高手组成的影卫。
又因为傅汉卿的出手相救,影卫都获得了自由,诸王为了争取他们效力,无不出尽百宝,拼尽全力,而狄九自知手上没有什么拿得出的筹码,根本就没有再凑这份热闹。
当冷清的九重天,人来人往,喧嚣无尽时,他一个人深深隐在天王殿深处,从不露面,而当影卫们一个个做出不同的选择,到了新的位置,而还没有做出选择的人,也先后离开居住设施全都极之简陋的九重天,搬往豪华舒适的新居所时,修罗教新任的天王,却总是一个人,回到了这二十年来,流过无数血汗,受过无穷拆磨的地方。
一个人,在这空空寂寂的世界里,或坐或卧或躺,动则两三个时辰。
全修罗教上下,瞎子都知道天王的心情肯定差得一塌糊涂,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自惹没趣,自是躲得老远。
在这一个又一个的冷清日子里,冷眼看外面所有的热闹红火,这位天王的心境,没有人知道,正如这许多许多沉静的时光中,在九重天仰望苍穹的狄九,在想写什么,也没有人,是真正在意的。
“刚去天王殿没找到你,原来你在这。”乍乍呼呼的叫声,让狄九不悦地略略皱眉。
这个时候,就算是其他诸王,也不会来触他的霉头,也只有这个始作蛹者的家伙,不会看人眉捎眼角,凑过来让人生闷气了。
傅汉卿高高兴兴跑过来,靠在他旁边躺下,也照样双手枕头,笑嘻嘻说:“还是这样舒服啊。”
狄九闷哼一声,不说话,身边有一个人同他靠得这么近,彼此气息可闻,身体的温度都可以感觉到,同他采用一样的姿式,仰望同一片星空,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不适应,但他却又不得不忍着心中的不自在,勉力控制自己不要跳起来远远走开。
无论如何,这个雷都打不动的懒人,会主动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样也是好的。
果然,拐弯抹脚绝对不是傅汉卿的作风,他直截了当就问:“现在你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实权,没有任何人或事,真正归你管,对不对?”
狄九额角隐隐蹦起几根青筋,真的不能怪他没定力,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疯子,明明自己造成了一切,还硬往人家伤口里头撒盐。
他强忍住伸手掐死傅汉卿的冲动,直接站了起来。不是他善良,也不是他顾全大局,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实在打不过这个疯子罢了。
就在他打算拔腿就走,打不过,躲得过的时候,傅汉卿赶紧又说了一句:“即然你没事做,那我的事,你来管吧。”
狄九略略一怔,愕然望向他:“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明白吗?”傅汉卿摸摸头“教里除了八王各有权限之外,其他主要的教务,各地的分堂都是归教主管的。可是我实在不行啊,反正你正好闲着,你又肯定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交给你管,不是很好吗?”
狄九冷冷逼视傅汉卿:“你以为,你手中,真的有什么权力吗?”
傅汉卿微微笑笑:“现在自然是没有的,不过,以后,应该会多多少少有一些的吧,而且,如果出面管事的那个是你,那相对来说,权力就会大很多,增加很多,对吗?”
狄九眼神微微一跳,这个人,似乎永远什么都不懂,所以总会有旁人想都不曾想的念头,但很多时候,他又其实什么都明白,这倒底是聪明还是糊涂,实在叫人猜之不透。
傅汉卿犹自睁着那孩子般纯净,仿佛全无心机的眼睛望着他:“好不好?”
好不好?
狄九抬头望天,如此广阔的苍穹啊,可惜他终究不是那个天下万物,皆可放下,只求酣然一梦的人。
纵明知飘渺无迹,也只得拼了命抓到手中方得实在。
这样地把一切旁人珍之惜之拼了命争夺的东西轻易抛开是为什么呢?
他低头望望傅汉卿,忽得一笑。
即不是因为抱歉夺走了他的一切,也不是因为赏识他的才华能力,应该仅仅只是害怕瑶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重新惦记起他来,于是急忙找个人来顶灾,把那些公事教务全栽给他,自己好求个清闲罢了。
他该愤怒吗?明明属于他的一切,如今却又只得旁人恩赐。
傅汉卿显然对他的心情是缺乏体贴和理解的,还是那样热情而期待地望着他问:“怎么样,好不好?”
狄九深深凝视傅汉卿,良久,唇边方绽出一丝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天下的讥嘲笑意。
象他这样的人,还有自尊可言吗?纵然是嗟来之食,也只得紧紧抓牢了吧。
“这种事只怕不是你可以做主的吧?”
“我先问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再和他们去说,我想……”傅汉卿顿了顿,才笑道“他们应该是会答应的,这对修罗教有好处,不是吗?”
狄九不错眼地盯着他,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看似天真,偏又洞澈的眼神,又是这样,仿若纯真,偏又了然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道:“好,你去说吧。”
“太好了。”傅汉卿欢欢一声,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狄九的手腕“走,我们去找他们。”
他动作太快,以狄九之能,竟也没及时避过,心里明明知道,这么重要的权力交接问题,自是应当重长计议,研究一下策略,哪能这么说讲就讲的,奈何傅汉卿的手劲又大,竟是拉得他身不由主跟着跑,一时又气又急,脸都青了。可惜这位只知向前飞跑,没空回头看人脸色,偏又明显缺心眼的教主大人是发觉不了的。
眼看着教主大人和最近心情狂不好的天王,手拉手,一路狂奔,大小教众们张口结舌也就罢了,就连定力最好的诸王,面对一阵风般冲进来,双手相牵无比亲密的两位,也无不是目瞪口呆。
而傅汉卿也全不看大家的神情,更不顾虑所有人的心情,高高兴兴就说:“狄九反正没什么事,我又不懂教里的事,我的事归他管,怎么样?”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是厅里那些侍从助手们,或是头晕,或是手软,不是把满手的东西弄丢了,就是一不小心后脑袋撞墙了。
好在几位当王的定力还是不错的,依旧不言不动,站在原处,只是脸上表情僵木呆滞,让人怀疑,这些绝顶的高手是不是全不小心让人点穴了。
小楼传说 第三部 碧血汉卿(魔主上卷) 第三十六章 各自计算
在傅汉卿不负责任地扔下这重磅炸弹之后,他就被赶了出来,瑶光碧落萧伤莫离等人连夜开会密议,后来又把狄九也叫进去商议,研究了好几天,最后大家才一起来到傅汉卿的面前宣布结果。
“教主的意思我们经过商量,大体上是赞同的。”莫离说话还是比较客气的,奈何旁人根本没空等他说完。
瑶光已淡淡接口:“同意的理由,好听点说是,天王一身本领,不可埋没,既然教主如此赏识,自当赞同。难听一点是,天王是影卫中最顶尖最杰出的人才,若是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于教内必生变乱,与其他日为敌,何如今朝为友,能让天王为神教尽力总比让天王暗中对付神教好。再说,你这个教主也当得太不称职,若是真指望你,我教的将来必是一片黑暗。”
“但是,教主的权利大于诸王,如果你的权力全部交给天王,则诸王之间的制衡就被破坏了,所以,天王虽可处理大部分教务,但教主仍需作必要的管理牵制,另外,这件事,我们也应当征得明王和夜叉王的意见,飞讯已经派出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碧落补充道,“在此之前,你和天王必须做一件每任教主正位时都会做的事。”
“什么事?”傅汉卿小心地问。
萧伤笑道:“巡视天下分堂,与各地分堂堂主见面,听取他们的报告,接受他们的效忠,只有经过这个仪式之后,教主的权力交接才算正式完成。你初掌教务,什么也不懂,这件事,当然做不了,但现在既然有天王帮忙,则此事宜急不宜缓。”
傅汉卿愣了一会儿才问:“我可以不去吗?”
对他来说,这里有吃有喝有的睡,当然不愿到外头去劳碌奔波。
可惜的是包括狄九在内,所有人都瞪着他。
瑶光绽开花一样的笑颜:“教主。你觉得可以吗?”
傅汉卿缩了缩脑袋,吞了口唾沫,没敢再说话。
狄九淡淡道:“教主,我陪你去。”
傅汉卿聊胜于无地叹口气。好吧好吧,有这位顶在前头,理论上来说,有什么麻烦事,也是落不到他头上地。
总之,教主的意愿被全然的忽视了。出行的队伍很快敲定下来,以新任的修罗教教主为首,天王佐之,身边带了脸上永远有一个冰冷铁面具的护卫狄一。四名侍从,四名护卫,还有两名瑶光亲自为他们挑选的侍女,以便打理诸事,侍候教主。
队伍出发的那天,诸王领一众教徒相送,气派声势极之浩大。
而一行十三人,十三匹千里挑一的快马,因为能参加新教主这具有极大意义的巡视而激动振奋的弟子们,也都挺胸抬头,颇有英烈之气。
如果不是教主大人,有气无力,两眼眯似一条缝,呵欠一个接一个,整个场面应该说是完美的。
总之冗长复杂的仪式行完之后,这一行十三人便在沙漠烟尘里扬起一道旋风,转眼间便去到很远了。
诸王立于高处,久久凝望。
萧伤在瑶光身边笑道:“这一次,你没跟着去真是稀奇,你还真不怕你那个又笨又懒的教主小弟弟让咱们的天王给收拾掉。”
瑶光眼望远方,良久才道:“需要保护的人,不配做修罗之主。无论他本来是什么样的人,本来有什么样的性情,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迟早必须面对本来就属于他自己的责任。”
莫离微微皱眉:“话虽如此,但是,这次我们的安排,让他措手不及地面对那些血雨腥风,对于一个到现在连总坛最基本的教务都不熟悉的人来说,是不是太快了。”
“如果让他再这么懒懒散散下去,真不知何时方成大器。我选他做教主是盼他能为神教带来希望,而不是想整个神教跟着他耗时间。”碧落平静地说:“这一次他第一个巡视的赵国分堂下头,有一处分坛正同当地势力争执得厉害,死伤多起,眼看就要发生大规模的械斗,而齐国分堂那边和当地武林人士正在互玩决斗,绑票,谁的拳头硬,谁的阴谋高的游戏,至于戴国那边,因为分堂不得力,被当地势力欺压的厉害,夜叉已经带着冥军准备去血洗好几处门派世家了。这些事,我倒要看看,他是当作不知道还是挺身而出处理诸务,主持大局。”
瑶光哼了一声:“这个白痴,整天就知道反对杀人,就知道不顾厉害的救人,真把那刀山剑林竖在他头上,我倒要看他,是袖手旁观呢,还是力挽狂澜。”
“只有真正面对,才会了解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才会知道,不肯杀人的理由多么苍白可笑。”萧伤笑道,“若是面对这种乱局,他还能一人不杀地解决问题,我倒是真要佩服他了。”
“还有,他只为嫌麻烦,就把一切权位交给狄九,可是到了各处分堂,面对那些乱局,狄九必会出雷霆手段,这其中,自是少不得血腥杀戮的。他要看得下去,那算他心狠,也配当我们的教主了。他要看不下去,自是要插手去管的,这便是自打嘴巴,自失前言。”碧落幽幽道,“只有这样,他才会明白,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懂得,随意把权力交出去,到底代表了什么。他必须自己想办法去寻求一条道路,可以同狄九通力合作,处理一切。”
莫离微笑点头:“我们不跟去也好,免了我们的干涉影响,一切事由他与狄九商量处理,希望这番风波,可以让他们彼此渐渐磨合,慢慢懂得协作。狄九既能重掌权位,他也无法袖手悠闲,一人为主,一人为辅,才能避免任何一个人独大,影响我教制衡之道。”
瑶光叹了口气:“唉,说起来,那么多的权利财富,白白便宜了狄九,想想真是不甘心。”
萧伤也摇摇头:“没办法,如果我们来分,肯定分得不公平,必然是要争起来的,而且,我们不能总不选教主,教主不能永远是空架子,一点事也管不了吧。人心还是知足为上。”
话是这么说,脸上多少也是有些戚戚然的憾意。
莫离苦笑一下:“说起来,除了选出新教主,其他的重要事,你们都没通报一下夜叉王,像是影卫得自由,狄九代理教主权责,这些事,全一点风声也不透,真不怕那只嗜血的夜叉回来找你们算账。”
“告诉他?我们疯了,十九个顶尖高手,跑了一个,跟教主走了一个,只剩十七个,咱们这里都不够分不够争的,还让他赶回来同我们抢人不成。”瑶光毫不客气地说。
萧伤也满脸恶意地说:“就让他什么也不知道,跟教主天王碰个正着,他那冥军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教主却是个烂好人,一碰面,肯定是互相看着不顺眼,他受不了咱们笨蛋小教主的妇人之仁,小教主也肯定看不惯他的杀戮无情,斗起来才好玩。”
很明显他们在傅汉卿手里多多少少都吃过亏,自尊心受伤不小,就恨不得另一个置身事外的家伙,也和他们一样倒一次霉,心理才会平衡下来。
碧落冷冷道:“别干站着了,我们不走,其他的弟子一个也不敢动,咱们先回去吧。”
没有人有异议,同她一起转身回去。
瑶光却回头,向远处已几乎变成一些小黑点的人,忽然低低啊了一声。
其他人一起回首。萧伤第一个问:“怎么了?”
众人目光顺着她一起望过去,没问题啊,远处十三个黑点已将近消逝在视线中了,没什么不对啊。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从马上跌下,不过,似乎半空中又回去了。”因为隔得太远,瑶光也不敢太确定。
几个人相视几眼,脸上渐渐都露出笑意。
萧伤索性哈哈大笑:“我们的教主一定又在打他永远打不完的瞌睡了。”
莫离叹口气:“咱们这些沙漠里与风沙劲驰的快马,可不是他以前那匹万事慢吞吞,走错路能跑到悬崖上的怪马。”
碧落则淡淡道:“狄一应该是个很合格的护卫了。”
四人相视笑笑,再抬眼时,远处只余茫茫黄沙,浩浩风尘,再也寻不见那十三骑半点踪影了。
小楼传说 第三部 碧血汉卿(魔主上卷) 第三十七章 拜见教主
马蹄疾响,奔腾如雷。
十三骑快马,如风驰电掣般奔行在官道之上,所过之处,带起的劲风吹得沿途树木都枝摇叶动,哗哗作响。
十三骑的声势,竟是不逊于千军万马一般。
然而随着扑通一声响,烟尘更炽,而诸人同时勒马,快马无不被扯的仰首长嘶,勉力驻足。
除了为首的一个玄衣高冠,面容冷肃的男子神色淡淡,遥望前方外,其他人无不回首,望向下方烟尘弥漫之处。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慢慢从烟尘中站起来,因为从快马上跌到地上,难免随地滚了两滚,弄得全身上下灰扑扑,脸上发上也是灰一块黑一块。奈何本人明显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居然还是闭着眼,梦游一般往前摸,摸到他那匹不太听话的烈马,熟手熟脚的翻身上马,调整方向,继续前行,整个过程,他竟是连眼睛也没睁开一次。
其他人只是肃穆而无声的看着这一切,等到他重新上马,再次催马,这才一起驱马并行。
虽说这一路上,同样的情形已经看到无数次了,可是凌霄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
第一次看到教主因为打瞌睡从马上扎手扎脚跌下来时,他们这些随从,无不是目瞪口呆,差点也直接从马背上滑下来。
幸好教主身边那个带铁面具的护卫,身手好的出奇,半空中掠身过来,伸手一抄一扶,又把教主给扶回马背上去,速度快的只是一眨眼功夫,一切恢复如旧。让人怀疑,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眼花。
事实上,如果不是傅汉卿太不争气,一个时辰之内掉下来七八次,彻底粉碎了这些魔教弟子们美好的幻想。他们一定会愿意自欺欺人地以集体眼花来解释这一切。
然而,因为教主的死不悔改,所有人不得不哀痛得接受事实。
因为傅汉卿几乎无日无夜不在打瞌睡,从马上跌下来,是在平常不过的事。刚开始,每一次狄一都能及时把他在半空中就推回马上去,但次数太多了,连狄九都看不过眼,吩咐狄一别管那混账了。而狄一不知道是不是终于耐心告尽,最后也就对自家教主跌落尘埃这种事视若无睹了。
开始傅汉卿还会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但多跌几次,就连这小小的羞愧之心,也完全消失掉了。就算从马上跌下来,也当没事一样,继续在半睡梦状态中熟练得上马,继续赶路就是了。
可怜的凌霄是这次随侍弟子中,最年少的一个,正是满腔盼着跟随新任的教主,施展拳脚,有所作为,振兴神教的壮志热血。
对于这一次的出巡,不知怀了多少憧憬,希望,期待,然而,第一个目的地还没到,一腔热血,就被可怕的事实,浇得快成冰棱子了。
这,这,这,这就是他们的教主啊。
就是他们寄予无限希望,当作神一样来拜的教主啊。
不止是他,其他弟子差不多都是脸色灰败,心情沮丧的。开始大家都存有点美好幻想,自我安慰道,教主肯定是奇人,奇人啊,都会有奇行地。
比如某某传说中的大英雄,本事天下无敌,却隐在民间给人拉琴,比如某某大豪杰,如果愿意,随时可得万贯家财,却情愿做个乞丐,餐风饮月。
比如某某……
总之,教主看起来,虽然有些没出息,有些奇怪,但教主之所以成为教主,肯定是有他的了不起之处的,肯定是会做出让所有人震惊的壮举的。
然而,一天又一天,随着日子一点点过去,教主大人日复一日,一尘不变,永远睡不完的觉,跌不完的跤,让所有人仅有的希望都化为泡影。
明明是慷慨激昂,热血满腔,足以对所有教中同伴夸耀的一次出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跟着这样的教主到分堂去,可怎么面对分堂同伴的目光啊,想到这个念头,一众弟子们,惭愧懊恼得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缝里去。
然而,路还是要往前走的,离着赵国,已是越来越近了。出于对教主尊严的考虑,凌霄曾经壮起胆子,提议改为教主配一辆马车吧。可惜的是,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天王,出于什么原因硬是拒绝了,继续让傅汉卿就这么一路跌跌跌地向前行。
眼看着官道已快行尽,遥遥便见官道尽头,黑压压围了一大群人,身后备了锦帐,华幔,面前摆了桌案酒席,看起来阵仗颇为不小。
众人皆勒马徐行,很自然地放慢速度,让狄九一人一骑,行于最前。而狄一回头看了看傅汉卿,也没说什么,便策马略慢半个马身,跟在了狄九身后。
不等他们近前,已有一个身材修长的儒衫男子,疾步上前,对狄九深深施礼:“赵国分堂恭迎教主。”
狄九略把马身拉的往旁一侧,避开这一礼,淡淡道:“我是不教主。”
不是?
男子略略一怔,此人玄衣高冠,气质凛锐,目光若有实质,令人不敢正视,马上身躯,如松骨劲竹,不可撼动,便是身旁那个带了铁面具的护卫,也让人只见一眼,便不敢小视,这等人物,不是教主,又有何人。
再说,其他诸骑无不恭敬跟在他身后,所有人目光追随他,所有人的动作,由他示意,他怎么可能不是教主。
狄九略略侧头,往后望了一眼。凌霄等人,即刻勒马向两旁闪开。赵国分堂近百名备好华帐美酒来为教主洗尘接风的弟子们,顺着众人让开的一条道向后望去,只见……
马行烟尘中,一匹马徐徐而来,那个马上……嗯,灰扑扑的一个……好像是人的……整个人都扒在马身上。双手紧搂着马脖子。衣服上,灰蒙蒙一片,头发上还满是草屑沙粒,这个……
可怜的赵国分堂主慢慢地扭头,脖子都开始咯咯响了。他艰难地把头抬起来,望着狄九。眼神里,仿佛是无数声哀叹:“不会吧!”
而狄九微笑起来,这位不苟言笑的天王此刻的一笑,竟是俊朗得出奇。
他微笑点头,几乎有些残忍地说:“这位是教主。”
死一般的寂静中,随行人员里最年少的凌霄开始瑟缩着想要找个地方躲一躲。他不忍心抬头看这些分堂弟子们的表情脸色,他更怕所有人不解的疑问的责备的目光望向他们。
就在这一片静寂中,谁第一个倒吸凉气,谁第一个发出惊叫,已经没有人能确定了。
总之,最重视规矩,上下之间,礼仪最严,对失仪无礼惩罚也最厉害的魔教,这一天,有好多弟子完全失控了。
刺耳的叫声让沉睡的傅汉卿郁闷得想要抬手掩住耳朵,这个动作再次使他马上的身体失去平衡,砰得跌落下去。
于是惊呼声倏然而止。天地忽地重归寂静。
傅汉卿依然没事人一般爬起来,闭着眼睛继续去摸他的马。
狄九似笑非笑看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教主大人,沉声喝:“教主。”
魔教诸王都已经掌握怎么叫醒睡觉的教主大人,这一声听来普通,其实也是他生生运内力传进傅汉卿耳朵里的,对于耳膜刺激极大。
傅汉卿打个寒战,立刻跳起来,同时睁开眼,忽然发现,眼前居然黑压压站了上百人,个个脸上的表情诡异,神色僵硬,目光迷茫,人人都像精神上受到了极大打击一般。
他茫然不解地摸摸头,抬起那张灰一块,黑一块,几乎看不到本来面目的脸,傻乎乎笑一笑:“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中又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以及如同人的理智将要崩溃时可怕的磨牙声。
可怜的赵国分堂主,原本是个看起来风度翩翩儒雅温文的士子,此刻脸都快成猪肝色了。他闭了闭眼,仰天深吸一口气,全身颤抖了一会子,这才咬咬牙,直挺挺跪下:“拜见教主。”
跟随他之后,近百人,纷纷跪倒,不过,有人连跪都跪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有人不是跪,而是索性两腿一软,坐到地上了。
上百人同时开口,声音居然都是有气无力地“拜见教主。”
刚刚睡醒的人脑子基本上就是一片浆糊,所以迷迷糊糊的教主大人,傻愣愣面对一堆低下去半截的脑袋,继续重复他的问题:“发生什么事了?”也就是情有可原的。
同样,一众赵国分堂弟子在极短时间内受的一连串刺激,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武林史载。傅汉卿,修罗之主,当世异人。师门渺茫不可知,艺业浩瀚不可测。初掌魔教,即巡天下,初至赵国,其行其言,众皆深异之。
从这一天起,傅汉卿真正接触到了江湖,从这一天起,江湖也渐渐开始知道了傅汉卿。
新任魔教教主,处理事务奇异的方法,看待事情诡异的角度,以及他许多完全不合情理的作为,渐渐开始让整个魔教和天下正道为之震动,惊骇,并因此产生席卷整个江湖的惊人变故与改变整个武林的奇特变革,但这一切,都已是后话了。
小楼传说 第三部 碧血汉卿(魔主上卷) 天魔珠(碧血汉卿番外)
这个番外的情节,算是穿插在阿汉前生篇第二十一章:一诺堪笑和魔主篇开篇第一二章的情节之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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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断崖之下,奄奄待死的第三十四代修罗教主,拉住了那个阴差阳错,将自己置于了死地的,那个叫做傅汉卿的少年。
他没想到,修罗教七百年的传说,竟然真有实现的这一天,可是,这个白痴,他的名字里有一个“汉”字,他有一双明净清澈,万丈红尘,三千世界,也沾染不得半点,便是稚龄幼童,也少见那样的纯净的眼,他说……他答应了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
如果他不是被震散了内功,死期将至,他定会毫不犹豫将这个会实现传说的少年杀死。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只有抓住了他,恶狠狠的对他说,你害死了我,所以你要替我当教主。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囊,递给那个叫傅汉卿的人:“这是,教主信物。”
傅汉卿信手接过,打开一看,忽得一怔。
那陈旧得失了光泽的小小锦囊之中,藏着的是一颗浑圆无瑕的珠子。
那珠子晶莹通透,几似水晶,却又有一种流光异彩,隐隐生辉。它的材质偏又不似一般晶石那样冰凉,触手感觉,竟是微温的,滑润的,如同上好的碧玉。
在他打开那小小锦囊,低头一看的瞬间,狄绝觉得自己明明看到,傅汉卿脸上似乎有什么,极为奇异的表情,然而,他定了定神,注目再看,却又见傅汉卿的神色和刚才似乎又并无半点变化。
“你是修罗教中人。”
傅汉卿抬头,说得平静。看到的却是狄绝七窍鲜血狂流,却还死死扯着自己不放手,双眼大睁,满是绝望与痛楚。
傅汉卿见他如此,心里多少也有些难过,微微迟疑一下,终于下了决心:“你放心,我的确不想做修罗教的教主。但是,你的死亡,我也有过错。人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所以,虽然不愿意,我还是可以答应你。”
他很诚恳的说完一番话,却见狄绝还是死死瞪着他,只好叹口气,低下头,凑到他耳边,一字一断,字字千钧的说:“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狄绝又是一阵剧烈得抽搐,身子猛然一挣,然后,重重的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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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傅汉卿来,傅汉卿胯下的这匹瘦马,显然要有灵性得多。
傅汉卿掉下了山崖,它却在崖边止步。当傅汉卿灰头土脸的从崖下爬上来时,它还闲闲在一旁吃草。
傅汉卿爬回马鞍上去,拨转了马头,下得山岸后抬头看了看天,看了看太阳,选了向那万里之外,黄沙之中,机关重重,神秘莫测的魔教总坛天外天行进的方向,便放了缰绳,任由那马将他向那里带去。
马蹄声碎。马背微微颠簸着,晃得傅汉卿又困了起来。
他合了眼。
晌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干燥而和煦。
恍惚间,仿佛还是初春,仿佛天气才刚暖和起来,地气才刚刚复苏,冻硬了一个冬天的泥土,才刚刚开始松动。
仿佛他还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在那小小的,四面高墙的院子里,用手在地上抿出九个小小的坑洼,然后趴在地上,放一颗弹珠在坑里,用食指勾另一颗弹珠在手上,眯了眼睛,轻轻弹出去。两珠相撞,轻轻一声叮咚,他便开心的笑起来。
“阿汉,你在干什么?”
他趴在地上,用手支了下巴,看着那伟岸的男子,笑得干净纯粹。
“主人,我在玩弹珠。”
“弹珠?”
狄飞有些困惑。
阿汉站起来,献宝似的将自己那小小一匣弹珠捧来给他看。
那一匣弹珠,乱糟糟的,有大有小,五彩缤纷。
红的是东海珊瑚珠,白的是夜明珠,绿的是珍贵的翡翠珠,黄灿灿的是则是猫眼儿。
狄飞怔怔看着盒子,半晌才道:“这就是你的弹珠?”
“是啊!”
狄飞闭了闭眼,忍了忍气,然后伸手在匣子里一颗颗挑出珠子来历数:“你知道这猫儿眼值多少钱吗?”
阿汉摇头。
“你知道这翡翠珠价值千金吗?”
继续摇头。
“你知道为了抢夺这夜明珠,有多少人流血拼命吗?”
依旧是无知而无辜的眼神。
“还有,这南海琉璃珠?你可知此珠只在南海紫云岛产出,每五十年,也只出三四颗,我曾力搏三大高手,中了一剑二掌,才把今年出的三颗宝珠全夺了来,你就拿着打弹子?”
狄飞实在是有些气结。擎天庄所有巧取豪夺来的财物,凡分到他名下的,他通常会把最好的珍宝,分作两份,大宗送去逸园给白惊鸿,小宗的送来给这个从来行事异于常理的小白痴,自己素来是不留什么的。
只是纵然他不把财物珍玩放在心中,看到这个不识货的混蛋拿他流血流汗夺来的珍宝当弹珠,他还是免不了会有些抓狂啊。
他手里捏着那颗南海琉璃珠,直举到阿汉眼前,用愤怒的表情来兴师问罪。
“这圆圆亮亮的,不当弹珠,应该做什么用?”
“应该……”狄飞忽得失声。
应该做什么用?应该永远藏在箱子里,锁在柜子中,应该小心的佩在身上,珍惜的护在怀中……
狄飞看着阿汉,终于挫败的叹了口气。算了,怎么能指望这个白痴对财物珍宝这些东西,有类似于正常人的反应呢。
“无论如何,也不该拿来当弹珠啊。这里每颗珠子都价值不菲,好好贴身藏着,将来有什么不测之事,手头也不会窘迫。”
“可是,有你在啊……”
狄飞一怔,定定望着阿汉,却不说话。
阿汉却是理所当然的说:“主人,有你在啊,你会一直照顾我,保护我的啊,我还需要担心什么不测吗?”
狄飞怔怔的看着阿汉,本来满肚子不痛快,听了这么一句傻乎乎的话,心中竟莫名得有些说不出的快活,不觉竟是一笑:“阿汉,有我在,便一定有你在,有我在,你便永远不需要为将来担忧。”
阿汉大是欢喜,笑得眉眼之间,都是欢快明亮的光芒。
狄飞也有些奇怪,如此平平无奇的长相,怎么发自真心的快乐欢笑时,竟会让人都有些不忍心错开眉眼了。他笑笑看看那一匣红红绿绿的珠子,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愤怒很可笑:“阿汉,你若不喜欢这些珠宝财物,就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便是再珍稀罕有的东西,我也替你弄来。”
“我喜欢这些啊。”阿汉抱着匣子说。
“喜欢你还拿着当弹珠?”
“喜欢所以要拿着玩啊。”阿汉觉得主人的逻辑真是古怪。难道越是喜欢越是要扔在一边不管吗?
狄飞先是一呆,继而失笑。是啊,正是因为喜欢才要拿在手里玩啊。那么多的古董珍玩,美玉华绸,流水价送进这小小园子,他平日看也不看一眼,却能拿着这些珠儿爱不释手的玩,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反倒是自己真是糊涂了,忘记了他是个小怪物。
他自嘲般低低笑几声,可是看着阿汉眉宇间的快意,却又莫名的心中有些温柔,不自觉道:“你既然喜欢,那我陪你玩。”
说这话时,他浑然不觉,此刻这含笑要哄这小白痴高兴的自己,全然不象那名动天下的血修罗。
阿汉平时除了吃吃喝喝睡睡,仅有的娱乐,也就是出来走走看看,晒晒太阳,打打弹子了。这等小孩儿玩意,自是没有人肯与他一起趴在地上玩的,他平时只有一个人自得其乐,这回狄飞竟肯与他一块玩,自是十分欢喜,拖了他走到的上一堆小坑前:“我们比谁打得准。”
等到看阿汉趴到地上去,认真的瞄准时,狄飞才开始后悔。刚才自己哪里昏了头了,怎么就答应要做这种可笑的事。
堂堂擎天庄庄主,血修罗狄飞,要趴在地上,陪一个笨笨家伙玩过家家不成……
他挑挑眉,那颗南海琉璃珠在指间轻轻转动,思量着待会用打暗器的准头一口气把地上的其他珠子全打进洞里去,眨眼之间,结束这场闹剧就好。
心里想定,嘴里随口问:“阿汉,除了这些珠子,你还喜欢什么?”
他喜欢什么,便替他弄了来当做补偿好了,毕竟这个大小孩要是输得太惨,没准会有些难过。
“我最喜欢的,就是主人啊。”阿汉一指弹出,猫儿眼准确的撞得一颗夜明珠一块滚进小洞里。
狄飞一呆,耳旁已听得阿汉兴奋的说:“主人,轮到你了……”
狄飞自然不肯趴下来,随意站在原处,南海琉璃珠慢慢被勾在中指和姆指之间,却没弹出去。
真让这小子输得一败涂地,是不是太过份了。
“主人,你怎么不打?”阿汉一边催一边回头,然后问……
“主人,你为什么一直笑?”
是吗,我在笑吗?
狄飞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些困惑,然而,分分明明,唇边的笑意,一点点飞扬灿烂起来。
“我最喜欢的,就是主人啊。”
他有些不自禁的想着,有些不自禁的笑着,指间真气几次凝而不聚,最终只得一叹,罢了,就输他一回,让他高兴一些就是。
然而,屈指未及发力,院外已有人小心的唤了一声“庄主……”庄里的四管事,急急的奔了来,在院门处鞠着躬,大大煞了风景。
狄飞皱了眉,想起自己刚回来,很多人都在议事厅等着他布置庄中事务,只得先将那南海璃璃珠收入袖中。
“阿汉,我先去处理些事情。”
阿汉虽然素来好说话,对狄飞也很少有什么要求,但这是狄飞第一次答应陪他玩,结果一珠也没弹就要走,终是有些闷闷不乐:“你答应陪我玩的。”
难得看阿汉露出这等不舍的样子,狄飞脸上好笑,心中轻快,哄孩子一般道:“等我忙完了,就陪你玩。”
阿汉哪里知道这世上,有戏言,有哄骗,有说话不算数这回事。他既得这般承诺,自然便再不会有什么异议,高高兴兴点点头,看着狄飞快步走了。
狄飞直到出了院子,才发现,自己把阿汉的南海琉璃珠放在袖子里,没有还给他。信手拿出来,托在掌心细看。明珠在阳光下,灿灿生辉,光华夺目。
阿汉说,他很是喜欢这些珠子,于是,当日为夺这宝珠,挨的剑伤掌伤,便也不值一提了。
阿汉说,我最喜欢主人了……
他不觉又是一笑,轻轻把宝珠放进了怀中。
这个时候,他不知道,他一出院子,阿汉又高高兴兴,心无旁骛的玩他的弹珠去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他以为的牵挂和不舍。
阿汉说,他喜欢这些珠子。
因为这些珠子圆圆滚滚,玩起来很方便,他喜欢这些宝珠的程度和他喜欢同样圆滚滚的石头,并无区别。
阿汉说,他最喜欢主人了。因为,他的主人管吃管喝,可以管他一辈子吃饭不干活,过猪一样的幸福人生。
只是,这样一个人玩了半日,忽然间,有些索然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