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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如歌》全本作者明晓溪

_29 明晓溪(现代)
  镂花的朱漆木窗,窗纸是薄如蝉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树影婆娑、精美的宫灯、穿梭的美人隐隐透进来。
  酒肉奇香扑鼻。
  精致的黄金酒尊,嵌着红宝石的象牙箸,绝色的舞姬在声声诱惑的丝竹中妖娆起舞。
  众王储和朝中重臣齐聚堂中,推杯换盏间纷纷恭祝景献王。
  景献王坐大厅主位,丹凤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着酒气的红晕。他手中握着酒盏,却忘记去喝,眯起眼睛出神地瞅着席间一个红衣的女子。
  刘尚书循着景献王的目光望过去,心中亦是暗惊。
  红衣女子只是安静地坐在静渊王身侧,没有华丽的衣裳,没有闪耀的佩饰,却如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夺目的光芒逼得人睁不开眼。她凝视着静渊王,眸中流转的关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为之妒狂。
  美人他见过无数。
  然而,这红衣女子美得惊心动魄,仿佛浴火的凤凰,令人喘不过气。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许多。”景献王喃喃惊道。莫非美丽也会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刘尚书低声道:“烈明镜宣布由她继承烈火山庄。”
  “不是战枫?”
  “恐怕烈明镜对战枫存有戒心。”
  景献王挑眉看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说,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庄。”
  刘尚书笑得谦恭:“正是。”
  景献王缓缓将杯中的酒饮下。
  刘尚书急忙又为他斟满:“不过,如果下臣没有记错,静渊王已经同她有了婚约。”
  景献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变故就会有很多。”
  “对!对!”
  刘尚书连声称是。
  来了已有一个时辰,在身侧火盆的暖意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对于这种无聊的筵席,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懒懒地吃些精致的菜肴。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能感觉到,可是懒得看回去。师兄要处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她不想再制造些麻烦出来。
  将一块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盘碟中。因为素来不喜味重的菜肴,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会不会有些饿呢。
  玉自寒微笑。
  他静静将她夹来的豆腐吃下。
  她顿时笑得很开心。
  在喧闹的厅堂中,轮椅中的玉自寒宁静得恍若灵山秀水间的美玉,光华淡淡流淌。
  这一刻,她忽然庆幸他的耳朵听不见。
  因为听不见声音,四周王储和大臣们的低语谈论、对他的崇敬或者嫉妒就没有办法影响到他平静的心情。自从皇上将权力授予师兄,她晓得师兄一定会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压力。听不见声音,那些纷扰和嘈杂会减少很多吧。
  她想着,轻轻笑着。
  玉自寒凝视着她,不知晓她为何忽然笑起来。可是,只要能见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驾——到——!”
  堂中众人急忙跪倒接驾。
  皇上能够摆驾景献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预料。当皇上将禁军的调度权和批阅奏章的权力交给静渊王,宫中便有了敬阳王与景献王失势的传言。虽然静渊王身有残疾,朝中各派势力皆认为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难测,皇上真正的心意谁能揣透。
  而此时病中的皇上亲临景献王府,莫非情势会有变化?
  众人平身后,景献王恭谢父皇亲临之荣幸,皇上对景献王亦是多加赞许欣慰之辞。
  筵席的气氛达到高潮。
  父慈子恭的谈笑声仿佛打破了朝中多日以来的猜测。
  望着皇上,如歌暗暗心惊。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样好像苍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肤也松弛许多。他眉心间隐隐有股黑气,嘴唇却诡异地鲜红。
  她皱起眉,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里一闪而过。她侧过头,努力想抓住这种奇异的闪念,不经意间却忽然透过蝉翼般透明的窗纸看到——
  如烟雾般淡淡的夜色里。
  绚丽华贵的七彩丹青琉璃宫灯下。
  鬼魅般婆娑的树影旁。
  一个邪美鲜红如地狱之血的身影。
  他仰着高傲的脖颈,轻轻嗅着苍白指间的黄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间,闪动炫目的灿光,上面似乎刻着精致古怪的花纹。
  他赤足而立。
  血红的衣裳随风而舞。
  突然,红衣人好像看到了她!
  隔着隐约透明的窗纸。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杂的厅堂里。
  狂肆的眼神!
  红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一个如永恒一般悠长的地方,眉心的红痣邪魅而多情……
  如歌恍惚如坠入一个梦中。
  待她挣扎着清醒过来时,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让他也看一看窗外那个红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过轻纱般的窗纸,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盏盏华丽的宫灯。
  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国的战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献王对皇上道,“不过我朝将士伤亡很大。”
  倭国原本只占据海上的几个岛屿,以打鱼为主要生息。可是随着武士风气在倭国的盛行,那里的人们变得野心和贪婪。他们开始抢劫和洗掠沿海的村庄,最初是零散的攻击,后来慢慢演变成有组织地侵占和奴役当地百姓。最近几年,倭国越来越狂妄,俨然有取中原霸权的图谋。朝廷曾数次派兵同倭国交锋,然而打打停停,隐患始终没有解除。
  景献王沉声道:
  “前日倭国派使臣向威远将军送达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议和,从此再不起战事。”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一震!如能议和,彻底去除倭国的威胁,对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实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国主动要求议和?”
  “对。”景献王点头道,“可是倭国表示必须得到我朝的诚意,才能安心议和。”
  “怎样的诚意?”
  “和亲。”
  “哈哈,”皇上笑道,“这很容易嘛!”
  席下众王储臣子也松下心来。和亲素来是缓和战端的途径之一,宫中貌美的公主有许多,选一个嫁往倭国就可以了。
  景献王却眉心深皱,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献王沉吟着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锦袍,羊脂白玉束发,羊脂白玉佩环。他目光淡静地坐在木轮椅中,高华的气质使他不怒自威。
  “倭国使者说,他们的长公主指定要做静渊王的王妃。”
  ******
  初冬的深夜,晚风寒冽,草木轻轻作响。月光皎洁明亮,透过树林的枝丫,斑驳地洒在宁静的小路上。
  一顶青色暖轿。
  轿夫们的脚步又快又轻盈。
  玄璜与白琥跟随在轿旁,留心着路旁的动静。
  轿内有一小盆红红的炭火,噼噼啪啪地轻响。如歌的双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轻轻跺着脚:
  “天气越来越冷了。”
  玉自寒没有“听”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皱着,目光悠远,修长的右手轻轻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开。
  她将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间的温暖使他自思绪中抽离,扭转头,望见她明媚的笑容。
  “这是今天下午刚赶出来的,”她耸耸鼻子,笑道,“原本想迟些日子再给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还是早些给你好了,将来就不用我替你打理这些。”
  玉自寒凝视她。
  她低下头,沮丧地咬住嘴唇。该死,她的语气怎么这样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会“听”得见她的语气呢?
  棉氅轻轻覆在她的肩上。
  她惊诧地仰起头。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头,温柔地拍抚她:
  “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顿时冲进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扑入他的怀里撒娇地大哭一场。然而,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却使她板起脸,冷道:
  “你不喜欢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吗?”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鲜少见到她这样生气。
  他的声音很担心:
  “歌儿……”
  暖轿有节奏地轻晃。
  夜风将轿帘吹得微微扬起。
  望着他担忧的眼睛,她沮丧地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过去!
  “对不起……”
  她揪紧棉氅的两边,紧紧裹住发寒的身子,闷声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乱发脾气。”
  玉自寒笑了笑。
  他轻柔地拉开她的手,将她精心缝制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后,将她密密实实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脑袋在他的颈边,柔软的银狐毛偎着她和他的呼吸。
  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拥着她的肩膀,热热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欢。”喜欢她亲手缝的棉氅,喜欢在她的身边,喜欢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烧灼一般的滚烫,她的心,跳得仿佛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热气熨到了她衣襟里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气……
  白雾般自她怀中漫漫飘散出来……
  晶莹的冰花,瞬时光芒大盛!
  ******
  昆仑山顶,皑皑白雪经年不化。
  月光照在山巅之雪。
  光芒耀眼纯净。
  在鸟儿鲜少飞至的雪境,有一个亘古神秘的冰洞。
  相传这个冰洞中曾经幻出过一位仙人。
  仙人白衣如雪……
  仙人有绝美的容颜,颦笑间的风华可以令天地万物为之倾倒……
  冰雪灿灿的夜色里。
  一道如闪电的冰芒划破长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变幻的深处!
  千万年厚厚的冰层。
  琉璃般透明美丽的晶体。
  那冰芒穿透亘古的寒冷,似乎焦急着,在晶莹剔透的晶体中流走……
  醒来呀……
  快醒来呀……
  是谁在焦急地呼唤……
  醒来啊……
  冰花的寒气令如歌胸口一紧。
  在他温暖的怀中,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玉自寒察觉到了她的颤抖,于是将棉氅更紧地裹住她,左手轻轻搓热她的臂膀。
  “不会有和亲。”
  她的耳朵轻轻碰触着他的脖颈,清清凉凉的感觉,象深夜临水边的细碎鹅卵石。他的声音却如水底轻暖的涟漪。
  她骤然抬头,额头“碰”一声撞上他的下巴!
  “哎呀!”
  她吃痛地低叫,额角立时浮出一块淡红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被他握住。她惊疑地望向他,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却感到——
  他吻上了她的额头。
  他吻着那撞痛的红晕。
  她的身子僵硬。
  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让她有种窒息般的罪恶感。
  只是一怔,她便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挣脱。
  他将她拥得很紧。
  紧得仿佛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然而,那样紧的拥抱却温柔得让人心碎。
  青色的暖轿在月光下的树林中轻轻颠簸着。
  铜盆里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红光。
  玉自寒温柔地将如歌拥在怀中,目光清澈而固执,他吻着她的额头,那轻轻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洁。
  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
  月白色的锦袍,俊美的他恍如绝世的良玉。
  “师兄……”
  如歌的心绞成一团,她无助地闭上眼睛。他的吻仿佛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会有那样强烈的罪恶感?
  拇指与食指轻柔地扬起她的下巴,他静静瞅着她:
  “我……一直喜欢你。”
  她侧过头,狼狈道:“你要和亲了。”同那个什么倭国的长公主。
  “你喜欢吗?”
  “什么?”
  “用我来和亲。”他屏息凝视她。
  “笨蛋……”
  她咬紧牙,声音很含糊。他看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用我去和亲吗?”
  声音里有一触即断的脆弱。
  “笨蛋!和什么鬼亲!”她忍无可忍地低吼,“什么倭国公主,名字听起来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献王的阴谋啦!”
  他笑了。
  她瞪着他:“你还笑!倭国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鬼才相信和亲以后他们就会收手!景献王真是阴险,你若是不肯和亲,倭国攻打过来造成的伤亡就会全部变成你的责任;你若是和了亲,日后倭国再起兵,你的立场又会很尴尬。”她其实没有那么笨啦,不过,景献王这一招实在恶毒到家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和亲呢?”如果只是单纯的和亲,没有阴谋,她会这样反对吗?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如歌瞪视着他。
  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么的,也很配你。”
  他的眼睛一黯,笑容苦涩:
  “是吗?”
  “是啊!”她笑得很轻松,“有了师嫂,往后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没有吃饭,会不会太累,衣裳是否单薄,都让未来的师嫂去担心。”
  玉自寒沉默了。
  他松开她的肩膀,脸色有些苍白。
  她飞快地瞟他一眼,闷声道:“喂……”一点也不好玩。他的神色为什么好像是受到了伤害,……我骗你的……”
  玉自寒怔怔望着她。
  如歌皱皱鼻子,挤出一个苦笑:“我骗你的,笨师兄!只要和亲是你不喜欢的,我都反对,坚决反对到底!才不管是个公主还是丫头。”
  “为什么骗我?”
  低低的话语带着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华。
  “因为……”她伤脑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贼亮嘻嘻,“因为师兄就是用来欺负的嘛,否则我欺负谁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搅蛮缠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
  轿里,温暖如春。
  她笑得双颊红红。
  她的笑声仿佛初春的第一缕风。
  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晕染到清澈的眼底。
  “歌儿……”
  “……?”
  “不会有和亲。”
  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决呢?”景献王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问了一句话——
  “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吗?”
  玉自寒拥住她的肩膀,清远的面容有倔强的郑重,他凝视她的眼睛,好像魔咒一般使她丝毫动弹不得。
  如歌怔住。
  她的喉咙干涩,胸中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我想要这样抱一抱你,可以吗?”
  在她滚烫的耳边,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他紧张得就如世上任何一个少年。
  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呵气如醉:
  “想要永远这样抱着你……”
  明亮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柔和地洒在暖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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