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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日记》(完)+作者:春十三少

_12 春十三少(现代)
  “……你怎么了?”项屿被吓了一跳。
  “……没什么。”
  “谁惹你了?”
  “没有!”
  “嘿,”项屿听上去像是在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梁见飞有本事让你发火,而我现在很肯定不是我的原因——所以一定是梁见飞。”
  “……你找我什么事?”他咬牙切齿,打算蒙混过关。
  “跟你的事比起来,我这不算什么。所以,还是来谈谈你遇上什么难题了吧。”弟弟像是一点也不吃他这套。
  项峰深深地叹了口气:“人一旦到了某一个年纪,就很怕改变了是吗?”
  “也许吧,人会越来越害怕新事物带给他们的不利后果,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尝试。”
  “……”他有一种无话可说的不耐。
  项屿轻笑一声:“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你跟子默一样。”
  “?”
  “都很单纯。”
  “我单纯?”项峰觉得自己简直提不起兴致再跟弟弟胡扯下去,“你是说我单纯?我玩女人的时候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啃手指……”
  项屿大笑起来,笑得很高兴:“好吧……那既然这样,我想我也没必要把我毕生绝学传授给你了。”
  他皱起眉头,烦躁地在落地窗前踱步:“等等……”
  “?”
  “说说看……”他停住脚步,看着窗外的灯光点点,“你可以、你可以先说说看……”
  项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吧,你很老奸巨滑,但是除了对付女人。”
  “……”
  “尤其是梁见飞这样的女人。”
  “说重点。”
  “哦,重点就是,”项屿顿了顿,“如果她很明确地拒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如果不是呢?”
  “那就是她还在犹豫喽?”
  “……嗯。”
  “那更好办!”
  项屿在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话,项峰冷冷地骂了一句“下流”,直接挂线。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系着一根红色的丝带,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系上去的,也不知道是谁系上去的,他有过各种猜想,但却没有答案。
  他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烟盒,点了一支,沉默地抽起来。
  【2.8 面具
  阿尔培的确已把那条绸裤套在了他的黑裤和那擦得雪亮的长统皮靴上。“喂,阿尔培培,”弗兰兹说,“你真的很想去参加狂欢节吗?来吧,坦白地告诉我。”
  “老实说,不!”阿尔培答道。“但我真的很高兴能见识一下这里刚才的场面,我现在懂得伯爵阁下所说的话的含义了,当你一旦看惯了这种情景以后,你对于其他的一切就不容易动情了。”
  “而且这是您可以研究个性的唯一时机,”伯爵说道。“在断头台的踏级上,死撕掉了人一生所戴的假面具,露出了真面目。老实说,安德烈的表现实在丑恶,这可恶的流氓!来,穿衣服吧,二位,穿衣服吧!”
  弗兰兹觉得要是不学他两位同伴的样子,未免太荒唐了。
  于是他穿上了衣服,绑上面具。那面具当然并不比他自己的脸更苍白。他们化装完毕以后,就走下楼去。马车已在门口等着他们了,车子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碎纸和花球。他们混入了马车的行列里。这个突变真是难以想象。在罗广场上,代替死的阴郁和沉寂的是一片兴高采烈和嘈杂的狂欢景象。四面八方,一群群戴着面具的人涌了过来,有从门里跑出来的,有离开窗口奔下来的。从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都有马车拥过来。马车上坐满了白衣白裤白面具的小丑,身穿花衣手持木刀的滑稽角色,戴半边面具的男男女女,侯爵夫人,勒司斐人,骑士和农民。大家尖声喊叫着,打打闹闹,装腔作势,满天飞舞着装满了面粉的蛋壳,五颜六色的纸,花球,用他们的冷言冷语和种种可投掷的物品到处攻击人,也不分是敌是友,是同伴是陌生人,谁都不动气,大家都只是笑。……
  以上是《基督山伯爵》中关于罗马狂欢节的一段描写,罗马狂欢节虽不如威尼斯狂欢节那么著名,却也深得意大利人的精髓——疯狂、欢乐、还有面具。
  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没有一个国家的人民如意大利人一样狂热地爱着面具,其中尤以威尼斯人为代表。但为什么要在狂欢节戴上华丽的面具?一种说法是13世纪就有法律来规范面具的使用;另一种说法则是王公贵族在聚会时会戴上面具游戏,继而传到市井。我个人更倾向于贫苦人民自发的在属于自己的节日里戴上华丽的面具,使原有的阶级等级制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所以,很难说清楚一个人戴面具究竟是为了跟别人不同抑或是想要跟别人相同。
  也许我们都戴着面具,你、我、他,嬉笑怒骂,却身不由己。
  Beta】
  十(中)
  “今天早上翻了一下日历,才发现我们竟然离新的农历年这么近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徐彦鹏摘下眼镜,用布轻轻地擦拭着镜片,“可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很高兴各位能在每周二的下午三点到六点坚持收听我们的‘地球漫步指南’。今天在节目开始之前,想要跟大家先报告一个好消息。”
  他看了看项峰,又看了看见飞,才高兴地说:“我的两位搭档今天因为临时有事所以必须提前一个小时结束直播,也就是说……咳咳,在五点到六点的时间里,是彦鹏以及所有粉丝们单独狂欢的时间!”
  背景音效里传来喇叭、萨克斯、鼓以及口哨的声音,项峰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很想一脚踹在他背上。
  “好吧,那么本周的趣闻有些什么呢?”彦鹏又对镜片哈了两口气,才戴上。
  “是关于‘脸’。”
  “脸?”
  “是的,”项峰点头,“‘脸盲症’患者通常辨认不出任何人的脸,与‘脸盲症’患者截然相反的是,美国纽约38岁女子詹妮弗却拥有一种超常的脸部辨识能力——她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一张曾经见过的脸,哪怕是20年前在地铁车站擦肩而过的人。詹妮弗的‘超忆症’能力让医学专家们深感困惑,他们已经开始对她的大脑‘认脸功能’展开研究,并希望从詹妮弗身上找到‘人脸辨认’的奥秘,从而帮助甚至治愈那些压根记不住任何人脸的‘脸盲症’患者。”
  “所以,”梁见飞说,“她只是记忆力非常好,还是说她在辨别人脸方面比较厉害?”
  “我想应该是后者。”他没有看她,并且他猜她也没看他。
  “噢……”她发出一声感叹,然后就不作声了。
  项峰继续读道:“詹妮弗称,她最初发现自己有点与众不同,是在一次和家人一起外出度假的时候。当时,她在飞机上看到了一名毫无名气的演员,她只在电视上看过他一次,就立即认出他来。她的家人不相信她的话,但当他们和这名演员进行交谈后,结果证明她果然是正确的。
  “不过,直到詹妮弗上了大学后,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不同。詹妮弗回忆说:‘我在进入大学的最初几周中认识了许多人,我几乎记住了每个见过一面的校友的脸,不管我们的见面有多么短暂。3周后我又在一个学校派对上遇到了一些熟人,可他们都不再记得我。我当时想,这些人真会装假,3周前我们还在学校的自助餐厅中见过30秒钟,我无法相信他们现在就已经不认识我。’可事实上,那些校友的确不记得她。”
  “那是当然的,”彦鹏摊了摊手,“如果你长得不是很……标志性的话,鬼才记得什么时候跟你在餐厅见过半分钟。”
  项峰没理他,继续说:“詹妮弗称,不管什么样的脸,只要她见过一面,那么她事隔多少年后都不会忘记。即使是她孩提时代见过一面的人,即使是20年前在地铁上见过一面的人,即使这个人头发变白、脸上长出皱纹,但詹妮弗如果再次见到他,仍然会记得他是谁。”
  “天呐!也就是说,我化成灰她也认识我!被这样的女人缠上岂不是很可怜……”彦鹏苦笑。
  “难道你希望你所有的前女友都忘了你?”梁见飞笑着揶揄道。
  “站在一个情圣的角度来说——”
  “——情圣?”项峰挑了挑眉。
  徐彦鹏露出一个他自以为最迷人的微笑:“——没错,从情圣的角度来说,我当然希望所有爱过我的女孩都对我有十分美好的回忆。”
  “我怀疑这很难。”梁见飞无情地提醒。
  “可是站在一个好男人的角度来说——”
  “——好男人?”项峰把稿纸翻到后一页,开始准备下一个话题。
  “是啊,”徐彦鹏有点咬牙切齿,“从一个不介意常常被两个搭档插话的好男人的角度来说,我希望她们能忘了我,这样她们才能更好地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去。”
  “她们会的——而且迫不及待。”见飞点头。
  “那么……”项峰忽然转头看着她,“女人真的非要彻底忘记上一段感情才能投入到下一段当中去吗?”
  “也许,”她迟疑地点了点头,“但这是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
  “?”
  “就是说,人如果要投入下一段感情,必须要忘记上一段,可是并不是忘了上一段的感情就一定能有新的开始。”
  “为什么?”他看着她,没有眨眼。
  “因为……”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闪烁。
  “因为害怕?恐惧?”
  “不完全是……”她低下头,不再看他。
  “那是为了什么?”他蹙起眉头,第一次发现梁见飞在感情上其实是一个死硬的顽固派。
  “因为曾经感同身受……”这个时候,徐彦鹏忽然淡淡地说,“因为受过伤害,感到痛苦,即使已经淡忘了,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如果当时伤得很深,是很容易就被唤起回忆的,当有一个新的机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以前的痛苦,所以就会犹豫、就会迟疑,不管面前的诱惑有多大……”
  “……”
  彦鹏叹了口气,发现项峰和梁见飞都屏息看着他,于是眨了眨眼睛,无辜地问:“我说错了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又不约而同地沉默。
  “所以啊,”他下结论,“不管是‘脸盲症’还是‘超忆症’,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然有自己的痛处。”
  “如果是你,你希望你的女朋友得‘脸盲症’还是‘超忆症’?”
  徐彦鹏眯起眼睛想了想,最后不紧不慢地说:“我希望她得‘持续性冲动综合症’。”
  “……”
  项峰抬手看了看表,五点过三分,梁见飞那辆深蓝色的休旅车缓缓停在他面前,他打开车门坐进去,系上安全带,然后对她说:“走吧。”
  也许因为新年假期即将到来,高速公路的收费口显得有些拥挤,梁见飞不耐烦地用指关节敲打着车窗,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能安静点吗?”项峰忍不住说。
  她抬眼看了看他,放下手指,打开车里的收音机,立刻传来徐彦鹏愉悦的声音:“终于摆脱了那两位烦人的搭档,不知道各位银河系的朋友是不是也着实松了口气?……”
  “你还是去敲玻璃窗吧。”他投降。
  梁见飞笑着关上收音机,外面下着小雨,车子缓缓地前进,一片寂静中,只听到雨刮器刷着挡风玻璃的声音。
  项峰看着窗外:“如果现在忽然下起大雪,我们被困在高速公路上,你会怎么做?”
  “嗯……”梁见飞沉吟了一会儿,“我会等。因为第二天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如果第二天没有人来呢?”
  “那就再等一天。”
  “第三天还是没有人来。”
  “我会带上所有有用的东西立刻离开这里。”
  “那你为什么不第一天就走?”
  “因为第一天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他收回视线,看着身旁的她,“踏出第一步是最艰难的,但其实并不一定如想象中那么难。”
  “……”她嘟了嘟嘴,“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为什么?”他有点不高兴。
  “……没有为什么。”
  他赌气地别过头去,心想:最可怕的人是你才对。
  终于过了收费口,因为下雨,高速公路上的车子都行驶得并不快,他们一路沉默,直到下了高速路,梁见飞向他问路,他才生硬地回答。
  年会依旧办在去年那家五星级酒店,他们到的时候,隐约能看到宴会厅里狂欢的景象。因为到得晚,所以地下车库里离电梯近的车位全都停满了,他们只能停在角落里。项峰下了车,径直向电梯走去,梁见飞锁好车,快步地跟了过来。
  或者其实准确地说,她是奔跑着追上他。
  头顶传来“滋滋”的声音,他感到她又靠近了几步,几乎是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曾经写过一个谋杀案,被害人就是在无人的地下车库里被杀的,”项峰若无其事地停下脚步,抬头指了指天花板,“她因为看着灯管上的老鼠,没有发现身后的凶手正在一步一步靠近……”
  梁见飞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花板,他悄悄伸出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
  “啊!……”她尖叫地转过身,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是他的恶作剧后,愤怒地瞪他。
  项峰哈哈大笑,继续向电梯走去,梁见飞想要发作,但还是跟上来,甚至伸手抓着他的手臂。
  等电梯的时候,他微笑着凑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我还以为,做了两年的侦探小说编辑,你已经对此习惯了。”
  她别过脸去,一副赌气的样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喜欢看她这个样子。所以才常常故意惹她生气。
  他们搭上电梯,来到二楼,电梯门一打开,两人都被热闹的景象吓了一跳。红色的地毯两边是各种花篮,地上有零碎的彩色纸屑以及丝带,宴会厅大门前有一张长长的签到台,周围站着许多人,人们脸上无一例外地蒙着一层红晕,眼神雀跃,仿佛还没有开始喝,就已经醉了。
  “项峰!”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走过来跟他握手,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应付了几句,就听到那中年人对梁见飞关照说要好好招呼他。
  走进会场,他忍不住问:“刚才那是谁?”
  “是我们老板啊!”梁见飞白了他一眼,像是不可思议。
  他错愕,指了指门口:“可是,你们老板不应该是秃……秃……”
  “是啊,”她一边跟同事打招呼一边瞪他,“他用你那些书赚来的钱去做了植发,很自然吧?以后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问他讨一张名片。”
  “我才不需要!”他也瞪她。
  会场比去年大,桌数也比去年多,项峰不禁有点头晕。他们被安排在最靠近舞台的那一排,同桌的人都亲切地跟他打招呼,他却感到莫名,直到梁见飞悄悄告诉他这些人去年也跟他们同一桌,他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脸盲症”。
  “也不能怪你,”梁见飞扯了扯嘴角,低声说,“因为人如果决定要改变什么,一年的时间足以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比如那个胖子,他比去年足足重了60斤!别惊讶,还有你左边那位戴红色丝巾的小姐,她去打了瘦脸针,去年她的脸盘可能比马桶圈小不了多少……不过最可怕的是你对面那位老先生,他最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开始戴隐形眼镜,还去染了头发。”
  “他可能遇到了什么人……”项峰凑到见飞耳边说。
  “我也觉得是……”她皮笑肉不笑。
  “喂!”一个声音出现在头顶,“我觉得你们两个真的很喜欢咬耳朵。”
  项峰略微抬起头,终于发现这张脸他见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她的名字。
  “汤颖……你怎么会在这里?”梁见飞冷冷地问。
  “我也是你们公司的客户之一啊,”汤颖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你还不趁今天好好地讨好讨好我。”
  “……”但她除了翻白眼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你好。”汤颖向项峰伸出手。
  他礼貌地握了握,一脸微笑,没有说话。
  他记得梁见飞的这位表姐是一个难缠的角色,所以最好敬而远之。幸好这时候台上的司仪宣布晚会就要开始了,汤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自己那一桌去了。
  “喂,”趁着灯光暗下来,司仪在台上讲话的时候,项峰凑到梁见飞耳边,低声说,“为什么我感到这像是一场鸿门宴。”
  “嗯,你发现得不算太晚……”
  过了一会儿,她走开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个信封,把其中一个递到他手上:“你的房门钥匙。”
  他接过来,迟疑了一下,问:“我……跟谁住?”
  “……”她警惕地眨了眨眼睛,“你一个人。”
  “哦……”项峰假装若无其事地把信封塞进上衣口袋。
  这天晚上,他对于敬酒又是来者不拒,梁见飞几次扯他的衣袖、瞪他、或是严辞提醒他,他都不为所动,他甚至要拉她到舞台上去跳舞,最后被她拼命阻止了。
  “别喝了,”梁见飞几乎是以强硬的手段从他手里夺过酒瓶,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该回房间睡觉了。”
  他一脸迷惘地看着她,也许嘴角还挂着傻笑,没有反对。
  他跟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一一打了招呼,然后靠在她身上走出会场,电梯门关上的一霎那,他甚至还能听到会场里喧闹的呼喝声。
  但世界在霎那间安静下来,在铺着厚厚的俄罗斯地毯的电梯里,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和她的呼吸声。
  “喂,”梁见飞冷冷地说,“我等会儿帮你开了门,你自己进去,然后我就走了。”
  “哦……”她在怕什么?怕他像去年一样吗?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一如既往地没有人,她扶着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房间门口,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信封交给她,她打开门,把他往墙上一推,转身就要走。
  他倒了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然后不出所料的,梁见飞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项峰!”她摇了摇他的肩膀,他半睁着眼睛,露出微笑。
  她又拍了拍他的脸,最后无奈地说:“别躺在这里,至少回床上去。”
  她站起身,关上门,然后来扶他的肩膀,但他知道自己的重量,她憋红了脸也只让他移动了几公分。
  他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她用力扶着他的背脊:“项峰,你能站起来吗?”
  他点头。
  她如释重负:“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好吗?”
  他仍然点头。
  他并没有花很多力气就在她的帮助下站了起来,走到床边,重重地躺下去。
  梁见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上窗帘,帮他在床头开了一盏小灯,又从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放在他枕边,接着就转身要走。
  “喂……”他拉住她的手腕。
  “?”
  “你上次不是问我……去年有没有醉吗?”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答案是……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
  “……”她一脸错愕。他很喜欢看她这副表情。
  “另外……”
  “?”
  “……今年也没有。”
  说完,他稍一用力,梁见飞就倒了下来。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惨白、没有血色,他翻身压住她,左手的手指抚着她的嘴唇:“为什么不尖叫,你难道不害怕吗?”
  她张了张嘴,这才恍然大悟地开始尖叫。可是尖叫声立刻就停了,因为他低下头含住她的嘴唇,还有她那僵硬的舌尖。
  她开始挣扎,可是他抓着她的双手,膝盖紧紧地抵着她的腿,让她动弹不得——毕竟,经过去年那一次,他也算是“有经验”了。
  她还在挣扎,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扭动,连脖子也左右摇晃着想要甩开他,可他就是紧咬着她不放,她的挣扎是一种本能,他的坚持也是一种本能。
  她终于渐渐停了下来,他吻她,很温柔,却还是感觉不到回应。
  忽然,他抬起头,借着灯光看她,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项峰挫败地低吼一声,抵着她的额头,说:“别这样,见飞……别这样……”
  “……你这个混蛋!色狼!”她一边哭一边叫,可是叫声显得很微弱。
  他又吻她,但不是嘴唇,而是她的额头、脸颊、眼睛,所有她眼泪流过的地方,轻柔地,就好像那些泪水都那么的……神圣。
  “对不起……”他低喃地吻着,终于感到她的身体不再抵抗他。
  “我……我手疼……”
  她的声音带有浓重的哭腔,他觉得心脏紧紧地缩了一下,然后拉过她的手,放在灯光下仔细地看,手腕果然被他握红了,他轻轻地蹙了蹙眉头,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发落。
  梁见飞咬了咬嘴唇,轻声说:“你手……不是骨折吗……”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伸出左手,扯掉了右手的绷带。
  “你的手好了……”她错愕。
  项峰挑了挑眉——那当然,哪一个霸王会在手还没好的时候去硬上弓呢?
  “你——”她还要再说什么,他却已经低下头,再一次吻住她。
  她的身体先是僵硬的,然后那些本能的抗拒慢慢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足以融化他的温度。他伸出那只已经拆了绷带的右手,细细地去解她的纽扣。
  “告诉我,”他吻她的耳朵,“你的衬衫都是这么多扣子的吗……”
  梁见飞只是浅浅地嘤咛了一声,没有回答。
  十(下)
  项峰是被一阵麻木的疼痛感吵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手臂上,他试着动了动,却依旧是麻木地疼。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乌黑的头发,他伸出右手轻轻拨了拨,见她没有反应,手指就顺着她光滑的背脊一路往下。
  “啊!……”背对着他的人终于忍不住躲开了。
  他扯着嘴角,刚才一定是她想要起身,但他动了一下,她以为他醒了,于是立刻躺下来装睡。
  “喂,”他的手掌越过她的腰,放在她肚子上,“几点了?”
  她伸出光洁的手臂从床头柜上拿过手表,看了看,闷闷地说:“八点……”
  他低头在她的背脊上吻了一下,她又要躲开,却被他牢牢地抓着,最后只能作罢。
  “转过来。”他说。
  她摇头。
  “你到现在还要跟我唱反调。”他的口吻很严肃,像是隐约在生气。
  她僵了僵,终于慢慢转过身,但两只手却孩子气地蒙着眼睛,不看他,也不让他看。
  他失笑地去拉她的手:“喂,干嘛?”
  她只是摇头,双手仍然蒙着眼睛。
  “你长针眼啦?”
  “你才长针眼呢!”她用手捶他,所以红肿的双眼再也无处遁形。
  他安静地看她,什么也没说,一脸微笑。
  她负气地背转过身,不理他。
  他的手指在她背脊上画圈:“快去洗澡,吃过早饭就该回去了。”
  “哦……”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还是说,”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脊椎一直戳到尾骨,“你想再来一次?”
  “没有没有……”她连忙跳起来。
  “喂……”项峰躺在床上,看着她消失在浴室里,“我的被子……”
  项峰来到楼下餐厅的时候,梁见飞正在跟同事说话,看到他来了,一脸僵硬地转身向大门口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用严肃的口吻说:“项先生,我在车库等你,不过你要是想跟大家一起坐巴士的话,也可以。”
  说完,她也不等他回答到底是坐什么车,就心急火燎地走开了。
  项峰转头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他觉得在思索该如何对付这个麻烦的女人之前,他应该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昨晚你醉得也太快了吧,”汤颖在他对面坐下,“我还没来得及敬你的酒,你跟见飞就已经消失了。”
  项峰吞下最后一口面包,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抬起头微微一笑:“那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盯着他,点点头,好像这场对话就此结束。
  “从某种程度上说,见飞是个传统而且单纯的人,”汤颖的声音有一种难得的温暖,“她表面上对以前的事一点也不在乎,但其实她很在乎——比谁都在乎。”
  “……”
  “她从没说出口,可是我觉得她认为很少有人会不在乎她的过去,真心爱她。”
  “为什么?”
  “因为她离过婚。”
  项峰苦笑:“现在是什么年代?”
  汤颖优雅地耸了耸肩:“但她骨子里就是这样:很不服……但又将信将疑。所以……”
  “?”
  “不要轻易放弃。因为我敢说她是一个很值得的人。”
  项峰第一次以一种饶有兴味的眼光打量对面这个女人:“我以前只是认为你并不笨,但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谢谢。”汤颖像是早就习惯了任何溢美之词,优雅地站起身,走开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是跟来时一样的沉默,不过这种沉默,少了一点对立,多了几分暧昧。
  在高速公路收费口排队的时候,项峰忍不住问:“你昨晚……为什么哭?”
  梁见飞揉了揉鼻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怎么想得到,你会真的用强的……”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如果我不用强的,你是不是还要再兜一个大圈子?最后不把我折腾死你是不会罢休的……”
  “你……你觉得你昨晚的行为很光荣吗?!”她转过头瞪他。
  “那倒没有,”他摸了摸鼻子,不看她,“如果不是项屿那小子出的主意,打死我也想不到……”
  “什么?!”她尖叫,“你弟弟叫你来强&奸我,你就……就照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他没有叫我……”
  她愤愤地瞪他,然后别过脸去。
  “好了,”他握住她的手,“我承认我做的是不太对……但是,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什么结果!哪里来好结果!”她甩开他的手,然后补充道,“你、你第一次竟然连安全套也没戴!”
  他还是去握她的手,笑着安慰说:“我后来不是戴了嘛。”
  她愤怒地低吼一声:“项峰!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
  终于轮到他们缴费,梁见飞用力抽回手,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项峰看着她的侧脸,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笑。
  车子在细雨中行驶,到项峰家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梁见飞拉上手刹,冷冷地说:“再见。”
  “上去,”项峰伸手捻她的发梢,“我们谈谈。”
  “我不去。”她双手抱胸,不肯看他。
  “真的生气了?”他蹙了蹙眉头,无奈地苦笑。
  “你给我下车。”
  “我不下。”他学她双手抱胸,盛气凌人。
  “你……”
  他侧过头,最后垮下肩膀,叹了口气:“也许我做的是有点过分……但我是认真的。”
  “……”梁见飞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答应我一件事。”
  “?”
  “我可以现在让你走,但是明天我必须看到你。”
  她踌躇了半天,终于点头。
  他扳过她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梁见飞,我不是开玩笑的,你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否则我跟你没完。”
  她垂下眼睛,认真地又把头点了一遍。
  他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尽管不情愿,还是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看着深蓝色的休旅车消失在细雨里,项峰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忽然不确定现在他是该高兴还难过。
  项屿那小子在电话里是这样跟他说的:“像这种死硬派,就先上了再说,否则她永远下不了决心。”
  他转身走进电梯,按下顶楼那一层的按钮,然后靠在墙上发呆。
  昨晚他吻她、进入她的时候,还自信满满,可是现在,他忽然又变得不确定起来。她会恨他吗?尽管他一再保证自己是认真的……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了解梁见飞,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她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本书,而且是不翻过这一页永远不知道下一页会说些什么的书,他被这本书迷住了,可是又常常读得不得其法。
  他走出电梯,打开房门。家里还是跟昨天之前一样,光线灰暗,毫无生气。
  他关上门,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洗手。右手的手掌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同,就跟没绑石膏之前一样。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加热后又放了两勺青苹果酱。他把温热的牛奶喝完,然后走进卧室准备睡觉。
  临睡之前,他给梁见飞打了一个电话。
  “什么事?”她的语气听上去还是很僵硬。
  “没什么,”他说,“只是想告诉你,现在开始有一个人会在意你是不是准时、安全地到家了。”
  项峰这一觉睡的时间很长,半夜十二点的时候,他曾起来一次,吃了点东西又睡了。当他希望时间快点过去的时候,就用睡觉的方式来解决。
  第二天一早,他先是去参加了一个会议,是有关于将他的书改编成电影的会议。导演和编剧滔滔不绝地说着各种设想,他沉默地坐着,开始胡思乱想。
  “怎么样?”
  他抬起头,发现导演正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什么?”
  导演看了他一眼,开始点烟:“我说,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从进门开始我就觉得你魂不守舍的。”
  “啊……对不起……”他苦笑。
  “或者我们换个时间再谈吧。”
  “谢谢。”他垂下头,看着自己那已经拆了石膏的右手手掌。
  临走的时候,导演忽然叫住他:“多嘴问一句……”
  “?”
  “让你心烦的,该不会跟女人有关吧?”
  “……”他扯了扯嘴角,想点头,可是又觉得面子上很过不去,所以一时之间有点犹豫。
  “还是说……”这下导演尴尬了,“是男人?”
  项峰猛咳了几声,不住地摆手:“不、不,是女人……是女人……”
  “哦……”对方半信半疑。
  他点了点头,连忙逃也似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一想到刚才导演脸上僵硬的表情,项峰自己也忍不住觉得好笑。忽然记起项屿曾经说过:你越是神秘,别人就越是要把你想成歪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要过年的关系,中午时分高架路上的车很少,他一路驰骋着开到梁见飞公司的大厦楼下。他没有打过电话给她,可是以他对她的了解,这家伙现在应该正试图用工作来麻醉自己。
  他搭上电梯来到她所在的那一层,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前台小姐的目送之下径直向梁见飞的办公室走去。事实上,他很少来她的公司,所以记忆中的路线已经变得模糊,但幸好办公室的地形不算复杂,他中途停下来问了一声,就立刻找到了。
  她办公室的门关着,门口助理的那个座位上是空的,他四周望了望,然后走上去敲门。
  “请进。”
  他缓缓打开门,她正埋头在整理东西,地毯踩上去很软,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反手关上门。
  “这么快——”梁见飞抬起头看到是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还没吃午饭?”他走到她桌子对面的转椅上坐下,翘起腿,似笑非笑地问。
  “嗯……”她警惕地点点头,“不过我叫同事带了。”
  “能不能打电话给你同事,请她帮我也带一份?”
  她点头,却没有任何要打电话的意思。
  “好吧,现在来说说你昨晚思想斗争的结果。”
  “……没、没什么结果。”
  项峰捏了捏鼻梁,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点:“那么梁小姐,你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她别过头去,轻声嘀咕,“是你想怎样吧……”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他倏地起身,双手撑在桌上,瞪着她。
  她被他吓得往后靠了靠,才说:“你对我用强的,竟然还问我生什么气?!”
  他莫名:“但你最后愿意了啊。”
  梁见飞脸色一变,皱起眉头,看那架势,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当空气。
  “梁见飞……”他试图绕过桌子,但她立刻起身逃开了。
  他们像两个孩子一样围着桌子转,一个抓、一个躲,最后还是项峰动作快了一步。
  “梁见飞!”他一把抱住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滚……”她挣扎。
  他诧异地看着她,发现她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厌恶的表情。
  “我……”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除了是一个备受挫折的男人之外,什么也不是。
  “是谁告诉你得到了女人的身体就等于得到她的心?是谁?嗯?”她的表情看上去既悲切又……可爱。
  “……”
  “是项屿吗?那你去跟他混夜店吧,别来找我!”
  “我发誓我没有!”项峰哭笑不得,“我从来没这么认为过。”
  “……你的行为、你的言词不就代表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只是……我……”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我只是不想再跟你兜圈子了!我想早一点得到你。”
  她看着他,停止了挣扎:“得到我的身体?”
  他瞪着她:“梁见飞,你真的认为我是那种肤浅的人吗?”
  她抿了抿嘴,气焰低落下来:“我怎么知道,你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你,你是男人里面最狡猾的!”
  项峰苦笑:“那你能不能先看看我的表现再判我的刑?”
  “……”
  他盯着她的眼睛,发现她动摇了,于是连忙补上一个自以为最温柔的微笑。
  梁见飞用额头撞他的下巴,轻声说:“你这个混蛋……”
  【我想,面具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不论你是哭、是笑、是悲伤、抑或是快乐,除了你自己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如果别人无法了解你,那么也就无法伤害你。然而,戴上面具的我们却忘记了生命中还有两个很重要的字——那就是“分享”。
  可惜的是,只有当我们爱上什么人,才能深刻地体会分享的愉悦。分享心情、分享时间、分享温暖、分享那些再也藏不住的思念。
  请记住,如果有人冷漠地望着你,说不定,是因为你也曾冷漠地望着他(她)。
  Beta】
  窗外的烟花绽放,爆竹的轰鸣声占据了整个城市的上空。可是在某一个铺着羊毛地毯的窗台前,一对男女忘我地亲吻着。整个房间除了中央空调那“突突”的风声之外,就只有他们唇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那声音绵长而温柔,就像是泉水,沿着山间青石,一直流到人心里。
  忽然,梁见飞挣扎着推开项峰的手,轻喘着气质问:“不是说好只接吻的吗?!”
  他蹙了蹙眉,微笑着说:“这种话你也相信……”
  情人节特别篇:罗马假日(上)
  A.
  2009.2.12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梁见飞每越过一个人,就免不了要重复以上这句话,她肩膀上挎着大大的背包,手里捧着一只纸盒,穿梭在自动扶梯上。
  这里不是百货公司,也不是过街天桥,而是机场的候机大厅。她的背包里装满了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东西:一条素色的麻毯、一瓶喷雾剂、一部掌上电脑、一部游戏机、一袋茶叶、一本横沟正史的小说、一本封面写着“ITALIA”的Lonely Planet系列丛书、一包纸巾、一包湿纸巾、一个太阳能计算机、以及一盒回形针……
  这些东西并不是她的,而是属于那位大名鼎鼎的畅销书作家——项峰。至于她手上的纸盒,里面装着项大作家千叮万嘱要她带上飞机的东西:电动按摩枕。
  梁见飞跨过巨大的行李箱,跳下自动扶梯,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走到项峰面前:“我来了……”
  项峰正翘着腿坐在宽大的贵宾室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声音,不慌不忙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哦。”
  梁见飞深吸了一口气,她自问不是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人,但遇上项峰,她的耐心往往在一分钟之内就被消耗殆尽。
  她在他身旁坐下,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怔怔地发起呆来。
  经理找她谈话是元旦的前一天,那个下午许多同事都提早下班了,只有她还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校对稿子。经理双手插袋,敲了敲她那扇没关的门,说:“有个美差交给你。”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想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情人节去意大利怎么样?”
  她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公司出钱。”经理又补充道。
  她还是不太敢相信,脑筋转了转,最后迟疑地问:“我跟你?”
  “怎么可能……是你跟项峰。确切地说,是你陪他去。”
  “项峰?!”
  “还记得上次说要出的摄影画册吗?现在题目定了,叫‘他们眼中的情人节’。我已经跟几个时下当红的作者说好了,大家就趁情人节的时候来一趟‘浪漫之旅’,你——我是说项峰,选的是意大利。”
  梁见飞叹息一声,还想垂死挣扎:“你真的确定项峰那家伙会拍照吗?我很怀疑他连傻瓜相机都不会用。”
  “应该不至于吧,”经理被她这样一说,也有点担心起来,“连我都会用傻瓜相机啊……”
  然而,尽管最后谁也没去证实项峰是不是会用相机,这趟意大利之旅却如火如荼地按照计划进行着。于是今晚,这对爱唱反调的男女就此开始了他们前途未卜的“浪漫之旅”。
  墙上的时钟指在十点半的时候,工作人员来通知乘客登机,项峰站起身,脚步没有一点迟疑。梁见飞动了动肩膀,背上那只沉重的背包,她愤愤地想,要不是看在经理“苦苦哀求”的份上,她死也不会答应来伺候这位畅销书作家!
  因为摄影集带有一半公益性质,项峰主动提出不收一分钱,经理为了感谢他于是爽快地定了头等舱的机票。乘客并不多,两人在舒适、宽敞的座位上坐下,项峰很绅士地把靠窗的座位让给了见飞。
  “谢谢。”尽管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没有任何要感谢的意思。
  “不客气,反正一路都是夜晚,没风景可言。”他双手抱胸,不以为意地从她手里夺过纸盒,拿出电动按摩枕,接着又把纸盒交还给她。
  “……”他还真把她当保姆了?!
  梁见飞想把背包放进行李架,项峰却不允许,理由是包里装着很多他随时随地要用的东西,因此最好放在脚下。
  “随时随地要用?”她瞪他,“如果是纸巾和书也就算了,请问计算机和回形针是怎么回事?”
  大作家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飞机很快起飞了,项峰枕着电动按摩枕,腿上盖着素色麻毯,手里是一本横沟正史的小说,就像是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一样。
  “真服了你……”梁见飞嘀咕了一声,便转头看向窗外,脚下的灯光渐渐远了,飞机进入云层,超过云层,最后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中急速前进。
  茶叶和纸巾很快也派上了用场,看着项峰一脸暇逸的样子,她却想扑上去扯下他那张伪善的面具。
  “看看电影吧。”项峰的目光依旧胶着在书页上,手指却指着梁见飞面前的液晶屏幕。
  “不要,”她赌气,“我要睡觉了。”
  “不许睡。”
  “为什么?”她瞪他。
  他的视线终于投在她脸上:“因为我们到达的时候是晚上。”
  “我偏要睡。”她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
  与其说是困了,还不如说是她要跟他作对,也或者是她不想让他在这漫长的旅程中有时间和机会来差遣她……
  想着想着,梁见飞就真的在充满愤怒的回忆中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地醒过几次,第一次,她看到项峰借着头顶的阅读灯在看书,他转头瞥了她一眼,伸出大大的手掌,帮她拉下眼帘。第二次,她是被冻醒的,恍惚间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看到他往她身上盖东西。第三次,她睁了睁眼睛,没有看到他的脸,只看到他腿上盖的那条素色麻毯。
  2009.2.13
  梁见飞真正醒过来,是在窗外照进阳光以后。她勉强睁开眼睛,想伸个懒腰,却发现手臂发麻。眼前还是那条素色的麻毯,她动了动脑袋,抬起头,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项峰肩头……的电动按摩枕上。
  她猛地坐起身,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早就醒了——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睡过——手上捧的书已经换成了蓝皮的《Lonely Planet》。
  “我该不会……”她扯着头发,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嗯,”他安静地翻过一页,没有看她,“不仅如此,看到我衬衫上的水渍了吗?”
  “?”
  “那是你的口水。”
  她垂下眼睛,正如他所说的,他那件浅蓝色的牛津布衬衫袖管上,有一圈大且淡的印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干脆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心虚地开始整理背包。
  “还有十五分钟就降落了。”
  “哦……”她整理地更勤快了。
  直到两人下了飞机,取了行李向出口走的时候,梁见飞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喂!你不是说我们到罗马是晚上吗?”
  可是现在,隔着玻璃窗,外面却艳阳高照。
  “我骗你的,”项峰脸上一点内疚的意思也没有,“我要是跟你说‘梁见飞,你该睡觉了’,你真的会听我的话吗?”
  梁见飞咬了咬牙,差一点就发出那种被项峰视为很不礼貌的“咝”的声音。
  “要想对付一个老是跟你唱反调的人很简单,只要动动脑子。”他微笑地下了一个结论,然后牵着拉杆箱向出口走去。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碾着舌头“咝”了一下,项峰回头瞪她,她垂下头,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工作,这是工作!
  来接他们的是一个看上去已经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身材不高,穿着皮夹克,戴一顶皮质的贝雷帽,笑嘻嘻地介绍自己:“我姓唐。”
  “唐先生。”梁见飞礼貌地欠了欠身。
  唐先生开着一辆白色的车,她从没见过那种车标,左边是白底红十字,右边是一条弯曲的蛇。车子载着他们驶上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象陌生却又熟悉,见飞不禁想,也许全世界通往机场的路都是相似的,除了绿色的植物之外,就只有大片蓝色的天空,那种蓝怎么说呢,竟让她感动得想哭。
  “上海很少有这么蓝的天空了啊……”替她说出心里话的,却是项峰。他也倾过身子,和她一起望着晴空,轻轻蹙着眉头,不知道是喜欢还是嫌弃。
  “是啊,这两天罗马的天气很好。”唐先生一边开车一边笑着附和。
  “嗯……”项峰还在看着天空,低吟了一声,像在考虑着什么,“跟我的主题很吻合。”
  “主题?”梁见飞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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