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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橙-阿麦从军

_19 鲜橙(现代)
  阿麦正色道:“豫州远在千里之外,乃是鞑子大军行辕所在,城内城外精兵不下十数万,就是把整个江北军都带了出去也未必是其敌手,更何况鞑子还坐拥以逸待劳之利。所以,大军动不得,唯有派高人潜入豫州,伺机救出唐绍义。”
  息荣娘身为清风寨的大当家,对军事也大概知道些,明白阿麦讲的俱是实情,可心中却总有些不甘,又疑心阿麦不肯动用大军是怕损失兵力,因此便也不答话,只斜着眼打量阿麦。
  阿麦见状便直言道:“此去豫州,我会同去。息大当家也回去考虑一下,若是愿意与我一同奔赴豫州,三日后便带着寨中的顶尖高手在城外等我。”
  息荣娘一听阿麦肯同去豫州不觉有些意外,心中的猜疑顿时减了大半,想了想应道:“那好,我也需回去和寨中兄弟商量一下,就此先告辞了。”
  阿麦笑了笑,叫了外面的亲兵进来送息荣娘出去。
  待到第三日一早,息荣娘便叫人送了信来,他们已在青州城外等候。阿麦此时不仅军中事务俱都安排妥当,更是向徐静与张生、贺言昭几人言明,若是她不能回来,便由张生来统帅江北军,贺言昭为辅。
  林敏慎见此,不禁玩笑道:“你这样跟交代身后事一般,看得我都跟着心慌起来。”
  话音未落,张生与贺言昭等人俱都狠狠地横了他一眼,林敏慎只得连忙又说道:“当我没说,当我什么也没说。”
  徐静淡淡地瞥了林敏慎一眼,又对阿麦说道:“我既劝不了你打消主意,也不再多说,你只记住自己还是江北军元帅,身系一军安危便是!”
  阿麦闻言不觉有些愧疚,避过了徐静的视线,低头冲徐静一揖道:“谢先生教诲。”
  徐静摇头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阿麦与林敏慎两人弃了军装,换作了普通江湖人士的打扮,打马出了青州城。出城没走多远,便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息荣娘等人。除了身上还带着伤的魏钧,一直跟着息荣娘的赵四之外,还有两个阿麦从未见过的面孔。
  息荣娘见阿麦只带了林敏慎一人过来,心中便有些不喜,只冲着阿麦冷淡地叫了一声“元帅”。倒是那魏钧想着唐绍义既然看重阿麦必然就有他的道理,便主动开口将另外几人向阿麦一一介绍了,又恭敬地问阿麦道:“元帅,咱们如何行事?”
  阿麦笑了笑,说道:“行事还是见机而论,不过这元帅二字却是先不能叫了,你们就叫我韩迈吧。”
  众人应诺,又简单地商量了一下途中安排,便一同赶往豫州。
  第二章 搭救婚礼情思
  豫州距青州将近两千余里,与泰兴和青州之间的距离相仿,只不过一个居南,一个居北。阿麦这一行人日夜兼程,在二月中旬便赶到了豫州。众人并未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农家住了下来,由魏钧先潜入豫州城打探一下形势。
  第二日直过了晌午魏钧才从城内出来,向众人解释道:“今日本一早就到了城门,偏赶上常钰青带着军队回来,城门一直等到正午才放行。”
  阿麦目光闪烁了一下,却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魏钧答道:“姜成翼早在二月初便带着石将军等人从肃阳返回,并未提唐二当家的事情。初六那天,鞑子将石将军及其部下当众斩首,尸首在城门上挂了三天才放下来,被城中的百姓偷偷运出城葬了。”
  阿麦听了。眉宇间便笼上了一层寒霜,沉默了片刻才又哑声问道:“可有石将军家眷的消息?”
  魏钧答道:“听说还都押在大牢之中,说是要送往上京。”
  一旁的息荣娘奇道:“不是说石将军他们并不在肃阳吗?怎的又会被姜成翼全都抓了回来呢?”
  阿麦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冷笑道:“当初那些逃出豫州的人马除了一个杜再兴,其余的怕是都是假的,真的石将军一直就被押在豫州城内,根本就没出过豫州城!”
  息荣娘愣了一愣,顿时明白那肃阳从头到尾便只是个圈套而已,忍不住骂道:“鞑子真是狡猾狠毒!”
  魏钧又说道:“我那朋友家中是行商的,交际颇广,我已叫他留心去打听唐二当家的下落。他还说在城西有个僻静的小院子可有给咱们住,如果咱们要进城的话,他会想办法安排个商队把咱们几个捎带进城内。”
  阿麦瞥了林敏慎一眼,见他微垂着眼帘没什么表示,便点头道:“能这样最好,不过我们这些人凑在一起太过惹人瞩目,不如分作两拨,分别进城。”
  魏钧与息荣娘两个对望一眼,说道:“也好,那我们几个便跟着商队入城,咱们大伙先都混进城再作打算!”
  见魏钧如此灵透,阿麦不禁笑了笑,由与他约定了进城后的联络方式,便带着林敏慎与众人告辞从农家出来,向豫州城而去。林敏慎跟在她身后,见她沉默着只向城门走,终耐不住了,追了几步上去,问道:“你打算怎样进城?”
  阿麦高坐马上,头也未回,只淡淡答道:“从南门进去。”
  林敏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我是问如何进城门?”
  阿麦答道:“骑马进去。”
  两人又沿着大道向前行了一段,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林敏慎策马上前拦在阿麦马前,追问道:“你就这么肯定我有法子进城?”
  阿麦淡然答道:“你们林家与北漠没少做那些眉来眼去的事情,怎会连个豫州城都进不去?”
  林敏慎默默看阿麦半晌,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掏了块令牌来扔给阿麦,无奈道:“这是能通行上京的牌子,你挂在身上吧,过城门时不用说话,只稍稍亮一亮它便可了。”
  阿麦接过令牌,轻笑着翻看了一遍,却未将它挂在身上,只顺手揣入了怀中。
  豫州城门处守兵极多,对路人的盘查也比以往严了许多,可即便如此,阿麦与林敏慎仍是轻松地过了城门。待过了城门,刚从大街拐入了小巷,林敏慎便向阿麦伸出手来,说道:“还给我吧。”
  阿麦嗤笑一声,爽快地将那令牌又丢给了林敏慎。林敏慎不觉有些意外,他只道阿麦会扣下那令牌,没想到就这样便还了他。
  阿麦问道:“住到哪里?”
  林敏慎这才回过神来,无奈地说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糊弄着我和你一同来了,走吧,我给你找地方住。”
  两人在豫州城的大街小巷内穿行,大约走了多半个时辰,才转到一处大宅院的后巷,林敏慎指着巷中的一处不起眼的院门,冲阿麦笑道:“就住这儿吧。”
  阿麦随意地瞥了那院门一眼,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宅院出神,看了片刻,忽地轻轻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林敏慎见阿麦突然发笑,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阿麦转头看他,目光明亮,道:“这个地方我来过,四年前我就来过。”
  那还是盛元二年底,她不过是江北军中一个小小伍长,被商易之与徐静派往豫州,没想到刚一进城便遇到了常钰青,非但被他识穿了身份,还被他用箭射伤……那是也是前途迷茫生死难料,却不曾感到害怕。只不过短短几年过去,不但她的身份变了,连心境也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阿麦不禁自嘲地笑笑,此刻的她,竟有些怕了。
  林敏慎怔了怔,坦然笑道:“那边宅子现在住的正是常钰青,有什么事翻个墙头就过去了。不是有句话叫做灯下黑吗?别看我这宅子不大,当初买的时候可没少花钱!”
  林敏慎一边说着,一边下了马上前去叩院门。
  片刻之后,那院门打开,一个老仆从里面探出头来,看了眼林敏慎与阿麦,瓮声瓮气地问道:“干什么?”
  林敏慎也不答话,只笑嘻嘻地看向他,那老仆仔细地打量了林敏慎片刻,这才认出他来,惊喜道:“少爷!”
  林敏慎略点了点头,将两匹马俱都交给那老仆,自己则引着阿麦往院子走。这院子从外面看着虽不起眼,里面却也是几进的布局。林敏慎径直把阿麦带往最里面的院落,边走边低声解释道:“这宅子还是前两年闹着和北漠议和时置的,我独身一人前来与常家接头,家父不放心,便叫人在常钰青府边上买下了这么个宅子,以防常家人翻脸我也好有地方藏一藏。”
  阿麦不禁想到了盛元三年秋在翠山先遇林敏慎后逢常钰青的事来。那是商易之似乎并不知道林家和常家私下勾结要促使两国议和。现听林敏慎又提到此事,阿麦心中一动,转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故意试探道:“你们两家胆子可真是不小,咱们江北军那时正与鞑子斗得你死我活,你们却暗中如此行事,若是叫人知道了,怕是哪边也饶不了你们的。”
  林敏慎将阿麦让进屋内,笑道:“我们不过都是替人办事的,常家身后不但有鞑子太后支持,就连陈起也是默许的,而我们林家也不过是遵从长公主的意思罢了。”
  阿麦接道:“可你别忘了你日后的正经主子却不是那长公主,他若是一直被瞒着倒是罢了,日后一旦知道他辛苦创建的江北军几乎毁于你们之手……”阿麦说着轻轻一哂,没再说下去。
  林敏慎听了一默,当时与常家的联络虽是得了长公主授意,可商易之的确是被蒙住鼓里的。阿麦见林敏慎如此神色,心中已是能够肯定商易之并不知道长公主暗中操纵议和之事,笑了笑,说道:“我送你一句忠告,就算日后你林家出了皇后,也只求富贵莫问权势。”
  林敏慎沉默下来,良久没有说话。
  相邻的宅院之中,崔衍与常钰青隔着酒桌相对而坐,也是低着头沉默良久后才突然问道:“大哥,你说南蛮子的女人是不是都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常钰青不知崔衍为何突然问出这话,心头却忽地闪过那人的身影,他愣怔了片刻才看向崔衍,淡淡问:“怎么了?”
  崔衍犹豫了一下,答道:“徐秀儿偷偷跑了。”
  常钰青微微皱眉,“就是石达春送你的那个婢女?你还将她留在身边呢?”
  崔衍点头,闷声说道:“石达春败露之后,舅舅就叫我把她处理了,我没狠下心,本想着偷偷把她送到上京去,没想到她竟自己偷偷跑了。”崔衍抬眼看向常钰青,问道,“大哥,她真的也是江北军的细作?”
  常钰青一时被崔衍问住,想了想才淡淡说道:“是与不是又能怎样?反正已是走了。”
  崔衍想想也是如此,忽然觉得自己纠结于这样的儿女之情太过无聊,便转了话题问道:“大哥,你刚回来,我却又要随着舅舅出征平叛,咱们怕是又要有些日子不得聚。”
  常钰青听闻周志忍竟然也要出征,心中不觉有些诧异,眼下江北局势渐稳。何须周志忍这样的老将出去?常钰青问道:“周老将军要去哪里平版?”
  崔衍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舅舅只和我漏了个话头,谁知道那陈起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他顿了一顿,抬眼看着常钰青,有些神秘地问道:“大哥,你可知唐绍义被姜成翼抓了?”
  常钰青点了点头,他虽一直在外平叛,可石达春叛逃的事情闹得动静那样大,再加上姜成翼突然平饶兵败,前后一联系自然猜到了陈起原本是打算用石达春做饵来诱使江北军上钩的,没想到最后损失了几万大军却只得了一个唐绍义回来。
  崔衍又说道:“咱们当时只听着陈起叫姜成翼将人带回来,谁知姜成翼回来后却没见着有什么动静,那唐绍义也不知道被押在何处。”
  常钰青闻言轻笑道:“这唐绍义得来得可不容易,陈起自然要宝贝些,再说他留着这唐绍义必然还有后招,且等着看看吧。”
  崔衍对此嗤之以鼻,说道:“陈起就是爱玩些虚的绕的,要我说直接把唐绍义斩了祭旗,然后派大军直压青州,咱们以倾国之力攻她一个青州,那麦穗就是再狡猾,又能如何?没听说谁家鸡蛋能硬过石头的呢!”
  常钰青闻言一怔,想了想却是失笑,崔衍心思虽然简单,却一句话道破了战争胜利的关键,那本就是决定于战争双方的实力,这不光是双方军事力量的较量,更是双方国力的角力。而陈起、阿麦,哪怕是他自己,却过多地看重兵法计谋在战争中的作用,绞尽脑汁地想着以少胜多、以奇制胜,却忽略了崔衍说的,没想过也许那就是最最合适的法子。
  这一点,阿麦在豫州盘桓了两天之后,也不禁深有感触。此时的豫州,已与盛元二年的豫州大不相同。
  “只看豫州眼下的兵力,若不是被各地的义军牵制着,我们怕是早已失了青州。”阿麦穿了件半新的湖色绸缎长衫,与林敏慎坐在街角一家酒楼的二楼临窗处,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碟里的花生米,低声说道,“归根结底打仗打的不过是‘国力”二字,而此时我们与他们相比,还差太多。不止我们,就是算上南边,怕也不是敌手。“此刻时辰还早,酒楼里客人很少,二楼上更是只有阿麦这桌。林敏慎透过窗口的竹帘扫了一眼街外,口中便忍不住说道:“听你这样一说,咱们还打什么打?反正怎样都是打不过的。”
  阿麦说道:“错!决定战事胜负的几个条件:战场环境,武器装备,军队士气,后勤补给,战场情报等等这些,我们却是还占着大半,何况除了实力外,还有一项虽然眼看不到手摸不着,却谁也不敢说它不重要,那就是运气!就如世人所说:失败虽然是实力使然,但胜利却是靠上天所赐。”
  林敏慎听了只觉头大,琢磨半天还是摇头叹道:“我果然不是领兵的材料。”
  阿麦淡淡地笑了笑。
  楼梯处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林敏慎与阿麦俱都转头看向楼梯口,就见魏氏钧与戴着帷帽的息荣娘两人被小二领着从楼下上来。魏钧抬眼扫望间看到阿麦,挥了挥手让小二退下,一旁的息荣娘则已径自走到阿麦这桌坐下,将帷帽摘下随意地放在桌边,有些冷淡地说道:“久等了。”
  阿麦轻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跟在息荣娘身后的魏钧也坐了下来,张了嘴稍稍一顿,把到了嘴边的称呼又改了过来,说道:“韩少侠,咱们路上遇到鞑子,耽搁了些时候。”
  “可遇到了麻烦?”阿麦问道。
  魏钧摇了摇头,却未说什么。阿麦见他不欲多说,便也不再提这事,只是问道:“你们那里情况如何?”
  息荣娘脸色有些不好,魏钧却未说话,只警惕地瞥了一眼楼下。林敏慎见此便笑道:“没事,此处是自己人开的。”
  魏钧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城中大牢中并不曾进过唐二当家那样的人,守卫也同以前一般未见增多,我昨个儿夜里还专门去探过了,没有唐二当家。石将军的家眷倒是都在牢中,不过却未看到有四五岁的幼童,我怕惊动守卫打草惊蛇,所以没敢上前细看。”
  林敏慎听了便也说道:“我也去过了元帅府、城外军营,俱都不见人。”
  息荣娘心中更是焦急,忍不住急道:“这儿也没有那儿也不见,难不成他们还能把唐大哥给变没了?”
  林敏慎与魏钧俱都看向阿麦,阿麦却是微微皱眉,抿唇不语。息荣娘见他三人都不说话,干脆气道:“反正鞑子公主就要到了,实在找不到唐大哥,咱们干脆就直接去劫了公主算了,逼着陈起自己把唐大哥交出来!反正事先也是这样说好的。”
  阿麦闻言苦笑,就算是要劫公主以换唐绍义,也须事前知道关押唐绍义的确切之处才好。再说之前虽预定的是劫持公主,可来豫州之后她才发觉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如果能不动公证而直接救走唐绍义才是最好!阿麦说道:“鞑子公主不比别人,身边必须会有很多高手护卫,我们没有内应相助,很难近那公主的身。”
  息荣娘听了瞠目,不信道:“不是说陈起并未给鞑子公司建公主府,只在元帅府内成亲吗?那元帅府魏钧也曾探过,守卫虽然比豫州大牢森严了些,却也不是进不去。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分头行动,鞑子顾此失彼,定能让咱们有机可乘。”
  对于息荣娘这种不看形势只拼着蛮劲的作风,阿麦很是无语,暗道如果这样,即使挟持了公主,咱们自己人也已是被陈起灭了个七七八八,还拿什么来救唐绍义?更何况唐绍义被浮,绝不可能还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的,万一换出来的是个身负重伤昏不醒的,谁还有体力将他带出豫州城?
  息荣娘见阿麦久不应声,只道她是胆怯,很是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出言相激道:“怎的?怕了?”
  阿麦平静地看着息荣娘,淡然地点了点头,“不错,怕死,而且还怕就是死了,也救不出你的唐大哥。”
  此言一出,息荣娘柳眉一拧,顿时就要发火。一旁的魏钧忙伸手按住了她,转头冲阿麦说道:“您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阿麦不语,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息荣娘,目光甚是专注。见她如此,林敏慎与魏钧两人不觉心中诧异,息荣娘却是被她看得又羞又怒,啪的一拍桌子,猛地从桌边站了起来,骂道:“麦——”
  话未出口,坐在息荣娘身侧的林敏慎忽然出手拂向她的穴道,手到半路,遇到了对面魏钧探过来阻拦的手掌,一探一挡,一翻一粘,两人俱都是用上了极上乘的小擒拿手法。林悔慎的招式迅疾飘忽,而魏钧却是沉稳有力,电光石火间两人便数招。
  息荣娘乍逢突变一时惊得呆住了,也忘了再骂阿麦,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二人过招。倒是阿麦出声喝止了魏钧与林敏慎,然后抬眼看向息荣娘,淡然问道:“息大当家,为了救唐绍义,你可能豁出去性命?”
  息荣娘回过神来,眉梢一声,朗声答道:“我既然来了这豫州,就没想过生死之事!”
  阿麦默默打量息荣娘片刻,淡淡笑了,说道:“那好,我有一法可劫持鞑子公主,换回唐绍义,你可愿意听我的?”
  息荣娘与魏钧交换了一个眼色,狐疑地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阿麦沉声答道:“咱们四个在陈起成亲那天潜入他府中,我与你设法引开鞑子公主身边暗卫的注意,穆白与魏教头伺机劫持鞑子公主。”阿麦说着看向魏钧,“你寨中的赵四等人,则俱都在城外等待,以作接应,一旦我们救了人,则须立即逃走。”
  魏钧略一迟疑,向阿麦说道:“若只是我和穆白两人,趁乱潜入元帅府行事反而更方便些,可若是带上您和息大当家,怕是……”
  魏钧没把话说完,不过意思也显而易见,就阿麦就息荣娘的那个身手,带着是个累赘,一旁的林敏慎也点了点头。
  阿麦尚不觉如何,息荣娘却俏脸涨得微红。正又要发狠表决心时,便听阿麦淡淡问魏钧道:“若是是你二人,谁人却引鞑子暗卫的注意?”
  魏钧想了想,说道:“不如我带着赵四他们几个入元帅府,按照你的交代行事,您与息大当家在城外接应。”
  魏钧有他的考虑,进元帅府劫持公主那是九死一生的事情,阿麦与息荣娘身份不比寻常,又是这些人中武功最差的两个,不论哪人出事,他们就算救了唐绍义回青州,也无法向众人交代。
  阿麦明白魏钧的好意,说道:“你们贸然出手只会叫鞑子的防备更加严密,一旦有刺客出现,鞑子保护的重元必须会是公主,所以,只有你们,不行。”她轻笑着瞥了息荣娘一眼,接着说道,“而有个女人突然出来闹事,反而会降低鞑子的警戒之心。”
  魏钧等人俱还是不太明白,可阿麦却不愿意说得太透,只说道:“到时我自会告诉息大当家如何行事,一旦穆白挟持到鞑子公主,咱们便可以安然无恙地出了豫州。”
  息荣娘将信将疑地看着阿麦。
  阿麦扬眉问道:“怎么?怕了?”
  息荣娘立刻一抬下巴,傲然道:“咱们清风寨出来的,就不知道那个‘怕’字如何写!”
  阿麦笑了笑,温声道:“一个‘竖心’,一个‘白’而已。”
  息荣娘杏眼微瞠,尚未过来,一旁的林敏慎已是失声而笑。
  二月二十四日,北漠宁国长公主千里远嫁豫州,北漠小皇帝为表对陈起的恩宠,特意下了旨意,命婚礼一切遵从民间例。
  宁国长公主暂住在豫州驿馆,等待征南大元帅陈起的迎娶。
  三月初二,这个由北漠钦天监选定的黄道吉日,陈起一身崭新的黑色征袍,将宁国长公主迎娶到元帅府。北漠的婚嫁习俗与南夏差了许多,婚礼是在天色擦黑时才正式开始,所以待宁国长公主的花轿到了元帅府时,府中内外已是灯火通明。
  阿麦与息荣娘躲在偏僻侧院的茅厕内,脱掉了外面乔装用的北漠军装,露出内里的神色锦衣来。阿麦一边将一把小巧精致的北漠弯刀挂在腰侧。一边低声道:“没想到进来得这样容易,也亏得他们是以黑为贵,否则等跑时怕也麻烦。”
  她的五官俱已修饰过,眼角眉梢俱都用林敏慎给的胶水拉得稍高,给她原本就有些冷清的神情平添了几分冷峻。
  息荣娘指尖却有点颤,几次都没能将头上舒服的发笄插好。阿麦伸了手将她头顶的法冠扶正,轻声安慰道:“莫怕,不会有事。”
  息荣娘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低声掩饰道:“我是怕弄得太结实了,到时候扯不开。”
  阿麦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息荣娘抬眼看了看阿麦,见阿麦一脸的淡定,心中终也渐渐地镇定下来。之道此刻,她也不知道阿麦与她说的那些是真还是假,不知那样做是否就真的能引开众人的主营……到了眼下,她除了无条件地相信阿麦之外别无选择。
  她二人再从茅厕内出来时,已俱都是北漠贵公子的打扮。阿麦又低声嘱咐道:“且放开了胆,不管见了谁,只管下巴抬高了不理便是。”
  息荣娘缓缓地点了点头。
  阿麦挺直了脊背,率先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向前走去。
  元帅府的争院恰是热闹时候,新娘由人扶着跨国了马鞍,缓缓往正堂而来。阿麦瞥见常钰青、常修安等就立在宾客之中,不敢太过凑前,只躲在人后静静地看着。陈起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唇角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从容地望向袅娜走向他的妻子,北漠的宁国长公主。
  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喧闹的锣鼓声、傧相的礼赞声,每一声都是极近的,听入阿麦的耳中却是有些虚渺,竟还不如那时常回荡在她耳边的那夜的尖叫声、厮杀声清晰,还有那年他曾说过的话,他说:“阿麦,你等着我,等着我回来娶你。”
  她以为她都能忘了的,她以为她早已是不在意,她以为她已经坚强到无可畏惧……阿麦的眼睛忽有些发热,她不敢眨眼,唯有将眼睛努力睁得更大,等待着眼中的那阵酸涩过去。
  那边陈起与新娘在香案前站定,四周渐渐静了下来。一旁傧相朗声叫道:“一拜天地!”陈起一撩袍角,正欲拜倒时,就听人群中突然发出来一声女子略显尖厉的喝止声,“慢着!”
  陈起与那新娘的动作一滞,围观的众宾客也都是一愣,齐齐看向声音传出了的方向,只见一个玄色人影从观礼的人群中冲了出来,边跑边扯落自己头上束发的华冠,任满头青丝倾泻而下,一眼看去竟是个极年轻的女子!
  宾客之中大多为北漠军中的将领,见突然有人发难,忙上前阻拦,两人手臂一伸已将那女子挡在香案之前。那女子此刻已是冲到了大厅正中,却仍向陈起处挣扎着,嘶声质问道:“陈起,你怎么可以娶别人!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爹的吗我,照顾我一生一世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皆不禁细细打量那女子的面容,见她虽披头散发,却难掩五官秀美,一双美目之中更是噙着泪,悲愤至极地望着陈起。众人心中顿时有些了然,要知这八卦之心世人皆有,陈起一个寒门之子,一无出身,二无资历圣宠被任命为大元帅,并就此成为一代名将,最终荣娶长公主的事迹,这在北漠都是已被说书人编了评书来讲的,其身世之悲惨、经历之曲折,精彩程度不下于任何一部传奇。可谁也料不到大婚这天竟然会冒出个和长公主夺夫的来!怎传奇,眼瞅着就要变成陈世美抛妻了?
  陈起沉默不语,目光却有些焦躁在人群之中穿梭,似在找着什么人。他身旁的宁国长公主姿态倒算镇定,只稍稍挺了挺脊背,由喜娘扶着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原本立在宾客中观礼的常钰青见此不禁心中一动,也顺着陈起的视线找了下去,只见对面人群中一个瘦削身影一闪而没,竟是熟悉无比。
  陈起心腹姜成翼眼见闹了这样一出,忙出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女!还不拉下去!”拦着那女子的两个将领便立即扯了她的胳膊向后拖去。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与阿麦同来的息荣娘,她此时并未用上半点武功,只似普通女子般拼命挣扎着,不断地嘶声叫道:“陈起!陈起!你今日负我,可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四岁便父母皆亡,孤身一人在外乞讨为生;十三岁时得遇我父,是他怜你身世,将你带回家中悉心教养,足足八年!”
  姜成翼听了大急,慌乱中瞥了一眼陈起,却见他目光还在直直地落在人群中一处,神情竟是有些恍惚。姜成翼一时顾不上许多,只得厉声喝道:“拖下去!拖下去!”
  旁边的几个侍卫忙一拥而上去拖息荣娘,可息荣娘却暗中使了巧劲,叫那上前的侍卫一时拿她不住,口中继续叫道:“足足八年啊,他待你如若亲子,将独女许配与你,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杀我父母,屠我村人……”
  有侍卫上前去堵息荣娘的嘴,息荣娘声音有些含混,却越发地凄厉起来,“陈起,你良心何在?良心何在?”
  众人听得都是目瞪口呆,一时都愣在了原地,陈起确是二十岁之后才突然出现在上京的,只知他出身寒门,早年便成孤儿,而他二十岁之前的经历,在世人眼中一直是个谜。现如今听这女子哭喊出来,竟是条条都对上了。
  各种目光均落到了陈起身上,陈起的视线已经从人群中收回,微微垂了头,静寂片刻后突然出声说道:“放开她。”
  姜成翼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陈起,只见他面沉如水,目光平淡无波地望过来,缓缓说道:“放开她,叫她把话都说清楚了。”
  众人将息荣娘松开,息荣娘踉跄了几步才在庭中站定,心中正暗自焦急林敏慎为何还没行动,就听陈起问道:“请问这位姑娘姓名?”
  息荣娘只记住了阿麦教与她的那几句话,原想着林敏慎趁乱就会挟持了那长公主,未曾想林敏慎那里却一直不见行动,更料不到还会有和陈起对质的情形,眼下被陈起这样一问顿时噎住,又知此话不能随意胡诌,便抬头骂道:“陈起,你休要故作姿态,你在我家过了八年,真不知道我姓名?”
  陈起闻言轻轻笑了一笑,又问道:“姑娘连姓名也不敢说,陈某也不再问,只是你既然说与陈某有故,那么请问陈某今年年岁几何,生辰又是哪日?”
  听陈起这样问,别说息荣娘有些慌神,就连人群之中的阿麦也不禁心急如焚,这样任陈起问下去的话,非但息荣娘身份定要败露,林敏慎那里也寻不到机会靠近公主。息荣娘显然也是想到了此处,干脆也不理会陈起的问话,转头对那公主高声叫道:“公主娘娘,你贵为金枝玉叶,难道也是眼瞎了吗?竟要嫁他这等不忠不孝无情无义之人!”
  息荣娘口中叫喊着,身体猛地发力,冲着那公主直冲了过去,她身后的姜成翼等紧随扑出,顿时和息荣娘斗作一团。阿麦看得大急,只怕息荣娘出事,可林敏慎与魏钧却都没有动静,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去劫那公主,谁知身形刚刚一动,竟被人从后牢牢地挟持住了。阿麦惊怒地回头,赫然发现常钰青就在身后!
  常钰青双臂一禁,拖着她退了两步,不露痕迹地躲在人群之后,将唇凑到阿麦耳边低声说道:“若是不想身份败露,就老老实实呆着别动!”
  阿麦岂是轻易就范之人,先假意顺从地随着常钰青后退了两步,肘部却突地发力撞向他的肋侧,趁着常钰青手上劲道一松的瞬间,从他的钳制中脱身出来,跃身冲入人群,大声喝道:“有刺客!保护长公主!”
  此声一落,原本就有些混乱的人群更加乱套起来,阿麦口中叫着“保护长公主!”却趁乱挤向那长公主,几步窜到那长公主身旁,手中弯刀猛然一挥逼开长公主身前的喜娘,伸手就抓向那长公主的肩头,阿麦只道那长公主是长在深宫的娇女,这一抓必然得手,谁知指尖只刚刚碰触到微凉的嫁衣,忽觉得手下一空,那肩头竟然像游鱼般滑开了,一双素手从红衣下迅疾探出,径直扣向阿麦的脉门。
  阿麦心中一凉,立即撒手躲闪,脚下一连向后退了几大步,转头向着息荣娘厉声喝道:“有诈!快走!”
  息荣娘已被众侍卫团团围住,打得正是激烈,此刻早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听了阿麦的喝声,她何尝不想快走,可如今哪里还走脱得了!
  阿麦手中弯刀连连挥出,想冲过去与息荣娘会合,可却被人缠住走脱不得。正焦急间,却见人影一闪,陈起已是挡在了她的身前。陈起举刀压住阿麦的弯刀,逼近阿麦,低声喝道:“阿麦,停手,小心伤到!”
  阿麦心中冷笑,暗道你费尽心机设下如此圈套不过就是为了除我这会儿倒是怕我受伤了!她虽这样想着,眼中却是逼出泪光,也是低声道:“陈起哥哥,你,你当真要杀我?”
  陈起听她声音凄苦嘶哑,又见她眼中泪光点点,眼前忽地闪现她幼时因事哀求自己模样,心中只觉一恸,正欲松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阿麦手中刀光一闪,陈起灵台顿时清明,将阿麦挥过来的弯刀格开,低声道:“阿麦,放手,我会护你一世。”
  阿麦暗骂陈起无耻,手中招式越发地狠辣起来,口中却依旧是低声问道:“你那长公主怎么办?”
  陈起与阿麦朝夕相处八年之久,如何猜不透她那点心思,见她如此终于死心,避开阿麦刀锋抽身向后退去,他身后的几个暗卫很快补上前来,将阿麦齐齐困住。阿麦这几年虽苦练武功马术,可也只能勉强算得上个弓马娴熟,自是无法和这些从小习武的暗卫相抗衡,很快便落了下风。一个暗卫虚晃一招引开阿麦弯刀,另一个急急探手一把扣向阿麦脉门。阿麦手腕一痛,手中弯刀啪的一声落地,下一刻,几把弯刀便同时抵在了阿麦周身各处要害。
  到了此时,阿麦心中反而异常镇定下来,只抬眼默默地看向陈起。陈起站在人后,呆呆地看着她,目光中神情变幻,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空中突然爆出一声长啸,只见一个黑影从廊檐上俯冲而下,闪电般冲向息荣娘身侧,当当几声将息荣娘四周的侍卫皆逼退一步,扯了息荣娘跳出战圈,厉声喝道:“停手!”
  众人正愣怔间,又听见头顶有人朗声叫道:“宁国长公主在此,谁敢动手?”众人齐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一个蒙面人提着个华服少女从对面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到庭中站定,用剑逼在少女脖颈前,对着陈起笑吟吟地说道:这人胆小,手里一抖再伤了你的长公主,倒是我的罪过了。”
  这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敏慎,按计划他与魏钧应是趁着息荣娘搅乱婚礼时去劫新娘,亏得林敏慎心细,见这新娘跨马鞍时动作极为利落,分明是有功夫在身的。林敏慎略一思量,立刻便改了主意,带着魏钧直奔元帅府后院而去寻见了这真公主。两人合伙击杀了长公主身边的暗卫,挟持了她直奔前院大厅而来。魏钧因是独身一人,所以便比林敏慎快了几步,正好看到息荣娘被困,一时顾不上许多就先冲了下来。
  众人惊惧不定,看看陈起身后那个盖头都不曾掀开的新娘,再转头看看这被蒙面人挟持的少女,一时都是糊涂了,怎的连长公主都出来了两个?
  陈起随意地扫了眼那面色苍白的华服少女,又看向林敏慎,若无其事地轻笑道:“长公主就在我身后,我们礼还未成,你这人怎么跑到后院去抓宫女来了?”
  林敏慎听了便笑道:“你休要唬我,咱们这两个长公主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你心中自然有数。”
  陈起说道:“你既不信,我也无法,先不论她的真假,我这里却也有一个你们的人,你看看可是真的?”
  说着轻轻一挥手,后面暗卫便用刀胁迫着阿麦走上前来。
  林敏慎一看,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心道好嘛,唐绍义还没换着,江北军的元帅倒被人抓住了。
  陈起问林敏慎道:“怎样?可是真的?”
  林敏慎一时沉默不语,魏钧已是护着息荣娘退到了他身旁,息荣娘更是忍不住低声问林敏慎道:“怎么办?”
  那边阿麦忽然嘿嘿冷笑了两声,说道:“想不到陈大元帅竟然拿我这样一个皮糙肉厚的粗人和那娇滴滴的公主相比!”说着肩膀猛地用力向前一擦,旁边暗卫的弯刀躲闪不及,锋利的刀口顿时将阿麦的肩头划开了一个血口,鲜血顿时涌出,很快便浸湿了肩头衣裳。阿麦面色不改,对着息荣娘笑道:“荣娘,你也划那公主一刀,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细皮嫩肉!”
  众人被阿麦的狠厉惊得愣怔,陈起错愕地看向阿麦,眼底的神色一时复杂难辨。唯有躲在远处的常钰青却是轻轻弯了唇角,若是比狠连他都自叹弗如,这是上更是无人是她阿麦的敌手。
  林敏慎顿时明白了阿麦的意图,一旁的息荣娘更是直接二话不说提刀便划向那华服少女的肩头。
  陈起急声叫道:“且慢!”
  息荣娘恼恨陈起此人薄情寡义,手下丝毫不停,只听得那少女惊呼一声,双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息荣娘探身看了看那少女的伤口,故意回头冲阿麦喊道:“这公主果真是细皮嫩肉!”
  一旁的阿麦哈哈大笑两声,朗声道:“所以说你们莫要计较,就是一刀换一刀,还是咱们占了许多便宜,就算齐齐掉了脑袋,咱们的疤也不比这长公主的大!”
  “不错!”林敏慎应道,将已昏迷的华服少女提了起来,冲着陈起叫道:“放人!不然咱们就接着再划!看看你以后抱着个满身伤疤的媳妇懊悔不懊悔!”
  陈起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杀意顿现,面容却是更加沉静下来,说道:“好,我与你换人。”
  林敏慎嗤笑一声,道:“我说与你换了吗?我说的是叫你放人!”
  息荣娘又用刀比在了那少女身上,转头一本正经地问陈起道:“可是要咱们再划一刀试试?我可是舍得出去你手里的那人的。”那少女原本刚刚悠悠转醒,听了她这话身体一软,嘤咛一声竟又昏了过去。
  陈起面上淡淡笑了笑,说道:“好,我放人。”说着,负于身后的手却不露痕迹地比了一个手势。阿麦只觉右边小腿上微微一麻,心中不禁一惊,立刻垂了视线去看,却又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那几个暗卫推搡着阿麦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撤回了弯刀,重新退回到陈起身后。
  陈起淡淡说道:“我已经放人了。”
  阿麦快步回到林敏慎他们身边,接过息荣娘手中弯刀,回头盯着陈起,扬臂一挥,冲着那华服少女的腿上便是一刀,冷声叫道:“把唐绍义交出来!”
  魏钧与息荣娘不知阿麦是遭了陈起暗算才划那少女一刀报复,不禁都皱了皱眉,暗道阿麦身为江北军元帅,好歹也是天下闻名的战将,心胸怎的如此狭窄,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女子也这般很辣。
  陈起冷笑道:“我交了唐绍义,你们仍不放人怎么办?”
  阿麦道:“我们若是能安全出去自然会把你的长公主还你!”
  陈起定定地看着阿麦,良久之后才吩咐姜成翼道:“成翼,去把唐绍义带出来交给他们!”
  姜成翼应声欲走,阿麦却又高声叫道:“且慢!”姜成翼停下了步子,和陈起一同望向阿麦,就见阿麦笑了笑,说道:“我只要一个四肢健全身体康泰的唐绍义,他身上有一处伤,我便在你们这长公主身上刺一个窟窿,他若是断了什么脚筋手筋之类的……”阿麦用刀在那少女手臂上轻轻地拍了一拍,不急不缓地说道,“唐绍义断哪出,我便将她的哪出骨头拍碎。”
  陈起脸色阴沉漠然不语,姜成翼却是气得目眦欲裂。林敏慎听了苦笑不得,心道这阿麦果然不愧是江北军的元帅,竟然无耻得比魏钧他们还像土匪。
  姜成翼瞥了一眼陈起,见他没有吩咐,便强压下了怒火去提唐绍义,也不知这陈起将唐绍义关在了何处,姜成翼去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带着几个人将昏迷不醒的唐绍义架了过来,在陈起身侧站定。陈起向阿麦说道:“我们同时放人林敏慎笑着插言道:“你府外皆是弓弩手,咱们手里若是没了这长公主,岂不是要被你们射成刺猬?”
  阿麦答道:“我们安全出城后,自会放人。”
  陈起又道:“长公主身弱,换我来做你们人质如何?”
  阿麦冷笑一声,不答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陈起浅笑地笑了笑,冲着姜成翼挥了挥手,示意他将唐绍义交给阿麦等人。两个北莫侍卫架着唐绍义上前,魏钧与息荣娘齐齐冲上前,将唐绍义扶到阿麦身后。息荣娘见唐绍义双目紧闭毫无声息,只焦急地连连唤他道:“唐大哥,魏钧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唐绍义的身体,有伸出两指搭在唐绍义命脉处切了片刻后,向阿麦说道:“没有大碍,只是身体虚弱得很。”
  阿麦略点了点头,“那好,我们走。”
  魏钧闻言背起唐绍义,息荣娘握刀护在他的身侧,林敏慎一手执剑,一手拎起那已经昏迷的长公主,挡在众人之前,阿麦则护住他的背心,几人小心地向外退去。挡在他们面前的人群水纹一般地荡开,让出一条道路出来。阿麦肩上的伤口还落在地上便成深深浅浅的印记。陈起的视线就一直追随这这些印记,直到它拐出门外,消失不见。
  元帅府外火把通明,早已被北漠士兵及弓弩手围得水泄不通,阿麦又用手中的长公主做筹码迫着陈起让出几匹战马。林敏慎挟持着昏迷的长公主率先跃上马背,魏钧则与唐绍义共乘一匹,几人纷纷上马,在北漠骑兵的“护送”之下缓缓退下东城门。
  因被挟持的是宁国长公主,关系到一国之颜面,所以不止陈起及其心腹姜成翼,就连常钰青等北漠战将也俱都齐齐上马,跟在阿麦等人身后向东门而来。
  豫州东城门已经紧紧关闭,守城士兵举着枪戈不知在门前拦了几层。林敏慎冲着一直跟在后面的陈起叫道:“叫他们开城门放行!”
  陈起寒声问道:“我若是这样放了你们,你们出城之后却不放长公主怎么办?”
  林敏慎玩笑道:“咱们又不要娶这长公主做媳妇,等咱们安全了自然就会将长公主还给你。”
  陈起摇了摇头,却是转过目光看向阿麦,说道:“我要你应我一件事,待出城之后便将工作好好地放回,否则,我宁可去上京请罪受死,也不会开这城门。”
  阿麦轻笑着扫了众人一眼,笑道:“别,我这人说话向来不算数的,你与其叫我应你,还不如找他们试试。”
  林敏慎与魏钧几个俱都是乐了,连息荣娘也不禁掩口而笑。姜成翼听得怒不可遏,勒了缰绳就要上前,却被陈起止住了,淡淡说道:“我要你以令尊之名起誓。”
  阿麦脸上笑容刹那间消散殆尽,眼中似沉了寒冰,默默地看了陈起片刻,冷声讥诮道:“真难为你,还能记得我的父亲!”
  城门守兵没有得到陈起的命令,只持着枪戈档在阿麦等人的马前。阿麦轻轻一哂,对陈起说道:“好,我应你。”说完便冲天举起手,盯着陈起,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我以我父之名起誓,出城之后必放宁国长公主。”
  陈起不语,目光闪烁几下后终避开了阿麦的视线,只命人开门放行。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阿麦等人纵马疾驰而出。城外十几里处,一身北漠军士打扮的赵四与另两个清风寨高手已等候多时,心中早已是焦躁不安,听得大道上传来杂乱急促的马蹄声,忙都迎上前去。
  魏钧驮着唐绍义行在最前,见到路上的赵四等人,急急勒停了马,将还在昏迷的唐绍义递了过去,叫道:“鞑子就跟在后面几里,你们带着唐二当家先走。”
  赵四看到魏钧救出了唐绍义,心中不禁大喜,接过唐绍义放到自己马前,扬手将一个包袱丢给魏钧,答道:“军衣都在这里,你们赶紧换上。”
  说话间,后面地阿麦等人也已赶到,林敏慎将一直昏迷的长公主往道边一丢,接过息荣娘丢过来的北漠军衣,一边胡乱地套着一边回头笑道:“你说咱们这一路换着鞑子驿站的军马回去,陈起追在后面岂不是要气死?”
  阿麦只顾着低头换装,没有理会林敏慎的玩笑话,倒是息荣娘一边利落地重新将披散的头发束起,一边笑着接口道:“还是元帅计谋好,鞑子绝对想不到咱们敢就这样一路直奔豫州而去。”
  说完她与魏钧两人率先打马向东而走。林敏慎与阿麦两人换过了军衣,也从后追去。又飞驰了一会儿,阿麦忽觉得右腿一木,整个身体瞬间便失去了平衡,一头便栽下马去。稍落后她一个马身的林敏慎急忙伸手将阿麦从半空中抄了起来,放置到了自己马前,急声问道:“怎么了?”
  阿麦只觉得周身俱麻木,口舌已是发不出声。林敏慎借着月光看过去,只见阿麦眼睛圆瞪,意识清醒,唯独四肢软绵无力如同中了麻药一般。
  后面追击的陈起等人已在路边发现了宁国长公主,北漠骑兵心中再无顾忌,只放开了速度向前追击,常钰青的照夜白本就神骏异常,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将其余人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再追片刻,前面便已是隐隐能望到林敏慎模糊的背影。
  林敏慎的坐骑奔驰良久已是疲困,再多载了一个人速度明显变慢,他狠命地挥动马鞭催马疾驰,可还是被后面的常钰青越追越近。林敏慎低头看一眼发髻散乱的阿麦,心中矛盾异常,几经迟疑后还是将阿麦扯了起来,凑到她身边说道:“示弱求活!”说着单手擎高了阿麦,回身冲着常钰青高声叫道,“阿麦给你!”然后咬着牙用力一掷,竟将阿麦向常钰青马上掷了过去!
  事发突然,两人均是没有想到林敏慎会做出如此举动。阿麦脑子一蒙,天旋地转间已是落到了常钰青身前,抬眼,与常钰青难掩错愕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常钰青心中几个念头火花般闪过,回头望一眼来路,道路两旁茂密的树木虽遮掩了视线,可身后骑兵大队的马蹄声却是清晰可闻。常钰青稍一犹豫,提起阿麦转手向路旁树丛中扔了出去。
  可怜阿麦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任由自己砸向路边半人高的荒草窠里。道上常钰青的马蹄声已经远去,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骑手不时发出的吆喝声,也风雷一般地从路上卷了过去。
  阿麦仰面躺在草丛之中,瞪着眼睛望着夜空中几颗孤星发呆半晌,突然间想明白了林敏慎为何会弃她而走。她若是此次身死,林敏慎不仅可以借陈起之手除了她这个隐患,还可以让商易之迁怒于唐绍义,当真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须臾,常钰青复返,一言不发地将阿麦从草窠子里抱了出来,上马向豫州方向驰了几里,在路边密林内寻了棵高大茂盛的树木,带着阿麦跃上树去。
  阿麦不知常钰青这是何意,只冷眼看着他的动作。片刻之后,常钰青便将阿麦在树杈上捆好,直起身冷冷打量了阿麦几眼,便跃下了树疾步向路边而去。不多时,阿麦便听到那马蹄声朝着豫州方向而去。现在虽还只是三月初,可树上的枝叶已是长得很是茂密,阿麦无声地躺在树杈之上,望着黑黝黝的头顶,暗道:“哈!这下好了,竟然连个星星也没得看了。且熬着吧!”
  就这样直熬到第二日黄昏时分,常钰青才又回来。阿麦身体依旧麻痹如同木头,只一双眼睛还能转动,无惊无恐,坦坦荡荡地望着常钰青,常钰青面色依旧冷峻,唇抿得极紧,将阿麦从树上解了下来,将她的发髻打散,用披风连头带脸地这么一裹,直接放到马上,然后由几个侍卫簇拥着,大摇大摆地回了豫州城。
  回到常钰青府中已是掌灯时分,常钰青将阿麦从马上抱了下来,一路沉默地抱到内院卧房,毫不客气地把阿麦往床上一丢,这才出声问道:“毒针在哪里?”他知道宁国长公主身边有个暗卫善射毒针,针上或淬剧毒或淬麻药,见阿麦如猜到了身上必然是中了那暗卫的毒针。
  阿麦一直没有答声,常钰青猛然间记起阿麦现在根本无法说话,面上不觉有些尴尬,心中却是异常恼怒起来,冷冷地瞥了阿麦一眼,径自转身走了。
  阿麦暗暗叫苦不迭,毒针不取,难不成自己就要这样一直僵下去?正琢磨着,常钰青端着盆清水进来,默默地将她肩头的伤口擦洗干净,这才看着阿麦说道:“毒针不取,你得一直这样僵上三五日。我现在一处处问你,若是问对了地方眼睛示意,这样可行?”
  阿麦听了就眨了眨眼睛。常钰青面色缓和了些,从上到下不紧不慢地问了起来,直问到阿麦眼睛酸涩,这才问到腿上。阿麦忙眨眼,常钰青唇角不由得挑起来些。阿麦不觉有些诧异,待想细看,常钰青已是低下了头去。
  常钰青将阿麦的裤脚仔细地卷了上去,果然在她的小腿上找到了一个已经有些红肿的针眼。那毒针细如牛毛,又因阿麦之前的激烈活动而向穴道内游走得极深,此刻在外面已全然看不到。常钰青取了把小巧的弯道从火上烤了烤刀刃小小的十字刀口,然后抬头瞥了阿麦一眼,将唇贴了上去。
  阿麦的心莫名地一颤,她的腿分明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此刻却似能感觉到常钰青唇瓣的温暖般。她不敢再看,缓缓地闭上了眼。肋下,陈年的刀疤似又在隐隐作痛,眼前,伍长、陆刚、杨墨、王七……一个个面容跑马灯般地闪过,音容笑貌宛若犹生。良久之后,阿麦终把眼睛重新睁开,里面的波澜全无,幽暗漆黑。
  好半晌,常钰青才将那毒针小心地吮了出来,和着一口污血吐在了水盆之中,抬眼却看到阿麦突然淡漠下来的眼神,一时不禁有些愣怔。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常钰青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从床上跳了下来,用清水漱过了口,就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悠然地喝着茶水,等着阿麦恢复。
  约莫着过了小半个时辰,阿麦身上的麻痹之感才从上到下缓缓退了下去,肩上刀口正阵阵地疼痛,阿麦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桌旁的常钰青回过头来,问道:“能动了?”
  阿麦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嘶哑着嗓子说道:“给我倒杯水,然后,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
  常钰青讶异地挑了挑眉梢,起身倒了杯茶水,又扶起阿麦喂她喝了,这才重又回到桌边坐下,问道:“你父亲是谁?”
  阿麦平静地看着帐顶,答道:“南夏靖国公,韩怀诚。”
  常钰青沉默良久,才又问道:“你和陈起是什么关系?”
  阿麦扭头看向常钰青,轻轻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答道:“他是我父亲收养的孤儿,我曾经的未婚夫,在我及笄那年,杀了我父母屠了我村人。”
  常钰青一时怔住,记忆深处,她也曾这样笑过,那还是他第一次抓住她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糊弄他说自己是刺客,于是他便戏弄她叫她去刺杀陈起。那时,她便是这样笑着的……那时,他还只当她是一个靠出卖色相谋生的女细作,甚至嘲弄地奉劝她少用色相,她是怎样答的?她说:“将军,你高贵,生在了名门。我这身子虽低贱,可好歹也是爹生娘养的,不容易。不是我不容易,是他们不容易,能不糟践的时候我都尽量不糟践。”
  常钰青试图回忆着,心中却突然隐隐绞痛。
  阿麦见常钰青半晌不语,却是笑了,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说道:“不过你若是想杀我,却用不着拿我父亲做借口,只要说明我就是江北军元帅麦穗就行了!”
  常钰青没说话,倏地站起身走向阿麦,不顾阿麦愕然的神情,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抱入怀里。阿麦身体下意识地一僵,顿时明白了常钰青的心意,心中一涩,却伸出手去推常钰青,强笑道:“你莫要和我用这煽情手段,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常钰青抿唇不语,手臂的力气却是极大,不管阿麦怎么用力推他都不肯松开。慢慢地,阿麦撑在他胸前的手终于无力地软了下去,良久之后才低声喃喃道:“我从六岁起就知道长大了要嫁他,八年,足足八年,一夜之间,却什么都没了,天塌了也不过如此吧。可我却还得继续站着,直直地站着,因为我是韩怀诚的女儿,我是韩怀诚的女儿……”
  常钰青本把阿麦搂得极紧,听了这话反而渐渐松了力道。阿麦暗道一声不好,明显是戏演过头了。果然,常钰青松了阿麦,将她从怀里扯出来细细打量片刻讥诮道:“你这样识时务的人,天若是真的塌了,你定是那个最先趴下的人!”
  阿麦见被常钰青识穿,索性也不再装,自嘲道:“我若不识时务,岂能活到现在!”
  常钰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退后两步坐回到桌边,静默片刻突然问道:“你还……念着他?”
  阿麦惊讶地挑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不念着他?他杀我父母,毁我家园,我怎能不念着他?”
  常钰青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阿麦。
  阿麦和他对视半晌,忽地咧开嘴嘲弄地笑了笑,坦荡荡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活到现在,已经喜欢过两个男人,第一个以国仇家恨为借口杀了我的父母,第二个以家国大义为名给了我一刀。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再不能念着任何人。”
  常钰青直挺挺地坐着,他自己明白这第二个说的就是自己,心中一时说不出是悲是喜,只觉得胸口憋闷,喘不过起来。呆坐片刻,他猛地起身疾步向外走去。阿麦看着常钰青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闭了眼仰倒在床上,轻轻地吐了一口长气出来,刹那间,只觉得心神俱疲,竟似再无力气与常钰青周旋下去。
  早春三月,晚风习习,游廊里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晃得烛火也跟着时明时暗。常钰青靠着游廊柱子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胸口那股子憋闷消散了些,自言自语:“常七啊,常七,没想到你……”话说到一半却没再说下去笑。
  有个亲卫从院外快步进来,走到常钰青身边低声禀道:“刚才元帅府过来人打听你的伤势。”
  常钰青闻言扬了扬眉,问道:“都说什么了?”
  亲卫细细答道:“只说是大元帅听闻您昨夜里与刺客交手时伤到了,本想亲自过来探病的,只是宁国长公主那里受了惊吓,大元帅一时离不开,所以便遣了身边的人过来问一声将军伤势如何。我照您的吩咐的,答他说将军只是挨了那刺客一掌里气血有些翻滚,今早就没事了,还出城去大营里溜了一圈。”
  常钰青听得唇角喂挑,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他昨夜曾是追上了林敏慎的,两人还交上了手,后面追到的姜成翼等人看得分明,定然会把消息传给陈起,陈起却现在才叫人过来探视,分明是听说了他今天带了女人回城。
  “可有打听我今天往回带人的事情?”常钰青问道。
  亲卫小心地瞥了常钰青一眼,答道:“提了几句,我说是将军在路上救的农家女子,看着顺眼就带回来了,他没再问,只说将军身边早该有个贴身伺候的人了……”
  常钰青冷笑出声,他早料到陈起就算确定阿麦在他府中,也是不敢过来要人的。这样的过往,陈起想藏还怕藏不住,怎么会自己过来揭疤呢!
  那亲卫见常钰青再无吩咐,悄悄地退了下去。常钰青又独自坐了半晌,直到夜深了这才转身回房,可等到了房门外却又迟疑了,只在门前默默地站了片刻,转身去了书房。
  阿麦在门内听得清楚,心中不禁也有些惘然,常钰青无疑是喜欢她的,但是就算再喜欢又能怎样?可跨得过南夏北漠之间的国仇、挡得住战场上千军万马血淋淋的厮杀?他是北漠杀将常钰青,而她已是江北军的元帅麦穗……他们两人,早已走得太远太远。
  阿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这个时候竟然会想这些有的没得着实可笑,有这个工夫不如去想一想怎样才能避过外面的守卫逃出去,常钰青府邸的西侧便是林敏慎买的宅子,只要能逃过去,出豫州便也有了希望。哪怕现在想不到可行的办法,睡一觉养足体力也是好的。
  阿麦这里倒头就睡,常钰青却是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去了军营,足足忙了整日,天黑了才回来。连军衣还没来得及换下,常修安却寻了来,见面劈头就问道:“老七,你要纳妾?”
  听常修安这样问,常钰青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问道:“您这是哪儿听来的话?”
  常修安答道:“今日里去元帅府的时候听人提的,还有问我你什么时候请酒的,我哪里知道你要纳什么妾,搞得我一头雾水,还被人取笑了几句。”
  常钰青微微眯了眼,眼中杀气忽隐忽现,待常修安说完,脸上却是笑了,说道:“我没打算纳妾。”
  常修安听了老怀宽慰,不禁伸手拍了拍常钰青的肩膀,笑道:“这样就好,你还没娶妻呢,弄个妾室回去太不像样,更别说还是个南夏女子,大嫂那里又要着急。”
  常钰青轻轻地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常修安一眼,说道:“三叔,我是想要娶妻的。”
  常修安脸上的笑容一滞,顿时楞在了那里。常钰青却是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从昨夜起就矛盾该如何处置阿麦,一面是家国大义,一面却是儿女私情,直把他煎熬得辗转难眠,杀,舍不得,放,却又放不得。现如今听常修安说的在元帅府的见闻,想定又是陈起的设计,心中不齿的同时,却又是豁然开朗。陈起敢如此行事,无非是笃定了他无法娶阿麦,而阿麦也绝不会与他委身做妾,既然是这样他就偏要做一次给陈起看一看,隔了国仇又怎样?娶了回来一样做媳妇!
  既定了注意,常钰青也不与叔父多说,冲着常修安笑了笑,趁他还在愣怔的工夫转身出了书房。待常修安醒过神来,常钰青已是走远,只急得常修安在后面大叫:“老七,老七,你可别做傻事!”
  再说阿麦这里,一日休息之后,身上的麻痹之症已是全去,只是一时拿不准常钰青是何心思,不管是杀是放,总得有个说法,但心中又有些嘀咕,那日常钰青就那样明目张胆地把她带回了城,陈起那里为何无所反应?
  阿麦心里疑惑着,束好头发做好了出逃的准备,谁知好容易熬到夜深,突然听闻院子里有侍卫低声叫了声“将军”,阿麦吓得忙散开了头发,躺回到床上装睡。
  片刻之后,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那敲门声响了几下之后便停了下来,门外静默了片刻,就听见常钰青有些懒散的声音响了起来,“阿麦,过来开门,我知道你没睡。”
  阿麦慢腾腾地从床上起身,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并无破绽,这才走到门口开了门。常钰青倚在门外的廊柱上,抬眼看向阿麦,默默打量了片刻后忽的笑了,问道:“你又想着跑呢?”
  阿麦心中一突,话语却是极冷淡,“你在院子里安排了这么多人手,我就是想跑又能怎样?”
  常钰青笑了笑不予理会,只是定定的看着阿麦。阿麦被他瞧得心烦意乱,又见他一直不肯说话,干脆转身就向屋里走去,却被常钰青一把从后面拉住了。
  “阿麦,”常钰青叫道,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你嫁给我吧。”
  阿麦身体一僵,迟了片刻才回过身来,一脸愕然地看向常钰青,“你喝醉酒了?”
  她这样的反应让常钰青心中一冷,不禁松开了手,却是正色说道:“阿麦,你嫁给我吧。”
  阿麦看了常钰青片刻,突然讥诮地笑了笑,问道:“你要娶我?怎么个娶法?”
  “明媒正娶。”常钰青答道。
  “哦——”阿麦长场地“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明媒正娶的是韩怀诚的女儿,还是江北军的元帅?还是不知哪个漠北世家凭空冒出来的女儿、侄女?”
  常钰青不知阿麦的意思,闻言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后一字一句地答道:“我要娶的只是那个叫阿麦的女子,不论他是姓韩还是姓麦,不论她是世家千金还是流浪孤女,我都不在乎。”
  阿麦轻轻地笑了笑,问道:“你家族若是知道这阿麦的身份,岂能容你娶她?”
  “是我娶妻,不是家族娶妻,家中不同意,我在外开府单过便是。”常钰青淡淡答道。
  阿麦心中虽是感动,却未失了理智,张嘴正欲说话,却忽然被常钰青用手挡住了。
  常钰青用手指轻轻压着她的唇瓣,郑重地说道:“你父母之仇,我定会帮你报了。”
  阿麦眸光渐渐清冷下来,伸手拉开了常钰青的手掌,默默注视了他片刻,突然嗤笑到:“我若只图杀了陈起,何必要费尽心机走到今天这步?”
  常钰青叹了口气,低声道:“阿麦,你再怎样也是个女子。”
  “不错,我是女子,那又怎样?”阿麦扬眉,反问道,“就因我是个女子,所以我就可以抛家弃国地跟着你,然后只依仗着你的情爱过一辈子?常钰青,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听她这样说,常钰青心中怒气不由得也上来了,他已是步步退让,可她非但不领情却这样步步紧逼,到底要他如何做她才会满意?常钰青沉了脸,冷声问道:“那你要如何?”
  阿麦问道:“常钰青,我若让你独身一人随我回江北军,你可愿意?”
  常钰青抿了唇沉默不语,好半晌才压下了怒火,问阿麦道:“你不后悔?”
  阿麦表情却有些愣怔,怔怔地看了地上斑驳的树影片刻,突然抬头问常钰青到:“你可还记得那年我在陈起府后巷中文你的那句话?”
  常钰青微微一怔,阿麦不等他回答已经径自接了下去,“我问你是哪国人,你告诉我说你是北漠人,当时,我还问你我是哪国人——你还记不记得?”
  常钰青点了点头,阿麦的确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那时还疑惑,怎么还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而且那时的她,看起来迷茫而又脆弱,和现在的她仿若两人。
  阿麦轻声却又坚定地说道:“我现在终于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我是南夏人,南夏人!”
  常钰青默默地看了阿麦半晌,一腔热血终于渐渐冰冷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阿麦散落在肩头的头发,轻声唤道:“阿麦,阿麦……我真希望你能再狡猾些,哪怕是骗骗我也好……”
  阿麦表情一滞,突然间上前一步贴近了常钰青,扯着他衣领将他拉低下来,抬起脸把唇贴到了他的唇上。常钰青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阿麦,阿麦轻轻地合上了眼,低声呢喃道:“只求下一世,你不再是常钰青,我也不是麦穗。”
  常钰青心中一痛,伸出双臂将阿麦牢牢嵌入怀里,用力地吻了下去。阿麦拼尽全力地搂住他的脖颈,用着从未有过的热情迎合着他。常钰青却似仍觉得不够一般,手掌从阿麦背后滑了上去,按住她的后脑贴向自己。
  他正吻得忘情,忽觉得背后一阵疾风袭来,常钰青心中一惊,欲松开阿麦转身迎敌,可阿麦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只这一个耽搁间,常钰青背后几处大穴已是被人连连点中,顿时丝毫动弹不得。
  阿麦这才松开了手,对着常钰青低声嗤笑道:“谁说我没想着再骗你?”
  常钰青额头青筋暴起,齿关紧咬,眼中的怒火似能喷薄而出。
  林敏慎从廊檐上轻飘飘地翻落下来,将常钰青挟持到屋里,回头对阿麦低声说道:“快些关门,院外还有不少侍卫巡逻。”
  阿麦在后面跟了进去,小心地关上了们,一边束着头发,一边问林敏慎道:“怎么出去?”
  林敏慎刚把常钰青放倒在床上,闻言不禁回身看了一眼阿麦,见她面色自然镇定,仿佛刚才和常钰青热吻的是旁人一般。林敏慎脸上神色不觉有些古怪,嘿嘿干笑了笑,答道:“那些侍卫巡完过去了再从后院出去。”
  阿麦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打量常钰青。常钰青已不像刚才那般愤怒,一双瞳人幽暗深远,透不出一丝光泽,只静静地看着阿麦。阿麦眼神闪烁了下,侧脸避过了常钰青的视线,从他的身侧解了令牌下来。
  林敏慎在门后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动静,过了片刻,突然转头低声对阿麦说道:“过去了,我们快走。”
  阿麦又看了常钰青一眼,突然蹲下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那句话却不是骗你。”
  常钰青身体微微僵了一僵,阿麦已是毫不留恋,起身而去。
  第三章 脱身隔阂重逢
  外面夜色正浓,林敏慎带着阿麦只拣着晦暗僻静的小路上行走,每遇到了墙壁阻拦也不用攀爬,只伸手拎了阿麦直接轻悄悄地跃过就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两人已是从常钰青府西侧的围墙上跳到了林敏慎的宅内。
  两人刚刚落地,魏钧便从围墙的暗影下闪身过来,低声问道:“可遇到了麻烦?”
  林敏慎微微摇了摇头,却又小心地瞥了阿麦一眼。阿麦见魏钧也在这里不觉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只一边随着林敏慎快步走着,一边吩咐道:“快些准备,明天一早必须出城。”常钰青只是被林敏慎临时制住。一旦其被封的穴道解开,常钰青必然报复,到时若再想出城必定会更加困难。
  一连转过了两个院子才到了一处极偏僻的房子,“后院已经备好了马匹,到时候仍是冒充鞑子人马出城,这次是向南走,由泰兴登船,走水路。”林敏慎一边说着,掀起门帘率先进了屋子。阿麦紧随其后迈了进去,一抬眼却愣了。桌案旁,身形明显瘦削了许多的唐绍仪默默站立着,挺拔如松。
  “大哥,你怎么也来了?”阿麦惊到。
  唐绍仪没有回答,在仔细打量了阿麦脸庞片刻之后又看向她的脖颈,目光蓦地一震,旋又一黯,人更似被定住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看向阿麦。
  林敏慎顺着唐绍义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阿麦的脖子光洁平滑,在昏暗的烛光中隐隐泛出玉般的光泽,那个用胶水粘的假喉结竟早已不知去向。林敏慎心中顿时—凛,暗道坏了,刚才只顾着躲避常钰青府中侍卫,竟然忘记阿麦的那些易容了。
  “唐将军!”林敏慎出声唤道,只想着如何错开唐绍义的注意力,“你身体可还受得了,如果可以,咱们明天一早便想法子出城。”
  “穆白!”阿麦突然叫道,“你和魏教头出去看一下外面的情况。”
  林敏慎与魏钧俱是一愣,魏钧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在外面天黑漆漆的。到了屋里他又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一直站在后面,压根儿就没有和阿麦打过照面,自然也并未察觉到阿麦的异常之处,现听阿麦突然要将自己与穆白支到外面去,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抬眼询问似的看向唐绍义。
  唐绍义的目光从阿麦那儿收了回来,低垂了眼帘,却是沉默不语。
  魏钧与林敏慎对视一眼,皆都无声地退了出去,房门开合间,外面的风顺着帘子缝钻了进来,惹得烛台上的火苗一连几个忽闪才渐渐地稳了下来。屋子里一片静寂,阿麦吞了口唾沫,这才开口:“大哥……”
  “麦元帅!”唐绍义突然打断了阿麦,停了一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沉声说道,“豫州城现在进来很是容易,但是对出城的人却盘查得很严,即便是北漠士兵出城也要检验手令核实身份,穆白所言的法子怕是会行不通。”
  一声“麦元帅”叫出声来,阿麦心中顿时明了唐绍义已是不肯再将自己当做他的兄弟阿麦,再听后面说的话,心中更是明白他此刻根本不想听自己的解释。
  阿麦不禁扯着嘴角强笑了笑,干脆暂时放弃了解释,不去理会内心的杂乱,只努力把注意力都放到唐绍义的话语上来豫州城进来容易出去难,陈起到底是何用意?若是要抓自己,直接到常钰青府中去搜不就得了,何必如此费劲地盘查出城人员只是不想与常钰青起面冲突?可常家势力分明不如以前,而陈起却是风头正劲,何必如此“阿麦紧皱眉头,心中忽有亮光闪过,可这亮光却又极快地消逝了。
  阿麦明白,一味苦想并无益处,干脆转而问唐绍义:“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息大当家他们在哪里?”
  昨日一早便醒了,息大当家带着赵四他们引着鞑子追兵往青州去了,我与魏钧、穆白向北围绕了一段,转回豫州的。“唐绍交答得极为简略,并未提及他醒来时身体已是极为虚弱,是魏钧将内力灌到他体内才能够勉力骑马,息荣回来寻找阿麦和他大吵了一架。
  阿麦不禁笑着点了头,说道:“我本是想来豫州救……救唐将军的,结果自己反而被困,又害得唐将军回来救我,我们这些日子可真没有少围着豫州打转……”阿麦话说到一半倏地停住了,面色猛然间大变,低呼道:“坏了!我们了!”
  唐绍义眉头一拧,问道:“怎么回事?”
  阿麦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手指习惯性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凝重地问唐_绍义道:“想一想,陈起抓了你却不杀,故意引我来救;我身陷豫州。陈起明明知道我就在常钰青府中却也不抓,而只是去严密盘查出城人员,他这是何意?”
  唐绍义想了一想,眼中凌厉之色顿盛,答道:“他这是故意要把你我二人困在豫州!”
  阿麦苦笑点头,“不错,你我困在豫州,江北军便真的成了群龙无首,若是再有人散布谣言说你我皆被鞑子所获,军心必乱!”
  唐绍义显然也是想到了此处,不由得面沉如水,说道:“咱们必须尽快回到青州,可陈起既出此计,必然不会让咱们轻易出了豫州,穆白的令牌怕是难起作用。”
  阿麦略点了点头,稍一思量,将怀中那块代表常钰青身份的令牌掏出来放到了桌上,沉声道:“我有个法子倒是可以冒险试上一试。”
  那是一块玄铁令牌,缀了猩红的穗子,偌大的一个“常”字甚是瞩目。唐绍义的目光似被灼了一下,飞快地移开了。阿麦仿若不知,走到门口叫了林敏慎进来,凑在他耳旁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听见林敏慎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样行吗?”
  啊麦笑笑,“你去试一试再说!林敏慎将信将疑地去了魏钧也从外面进来,却是走到唐绍义身旁低声问道:二当家,你身体可还受得住,用不用我……”
  魏钧的话,那边的阿麦却已听到,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唐绍义,见他面色偏黄暗淡,知他被俘多日必是受尽了折磨,此刻即使是坐在这里也是强撑而已。
  阿麦心中突然一涩,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这一次,林敏慎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手里拎了老大一个包袱,“这玩意儿竟然是放在他书房的,害我一顿好找。”林敏慎将那披风做的包袱扔在桌上,魏钧上前打开一看,竟是一整极为亮澄澄的精钢铠甲。
  阿麦只扫了一眼那铠甲,问道:“他那马怎样?可得手了?”
  林敏慎嘿嘿地笑了两声,神色甚为得意,“也不看看是谁出手,牵连到后院了。”
  阿麦点了点头。
  林敏慎瞥一眼唐绍义与魏钧,问阿麦道:“东西都齐全了,那谁来扮常钰青?”
  唐绍义与魏钧此刻才明白阿麦的打算,竟是要假扮作常钰青的模样出城!凭常钰青在北漠军中的名头与威信,城门守兵自是不敢盘问他的,只是他们四人之中,唐绍义眉眼浓烈,与常钰青相差甚远,即便戴上头盔,也能被人一眼看了出来。而魏钧身材粗壮,甚至连脸都不用看,只远远地一看身形就得露馅。剩下的阿麦与林敏慎二人倒都是眉清目朗身材瘦削之人,可林敏慎却又是个中等个子身高比阿麦还要差上一些,更别说与常钰青相比。
  “我来。”阿麦淡淡说道,“我把双肩垫平,你想法在我脸上也做些手脚,明天天亮城门放行的时候纵马出去就行,没人敢拦。”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处理。阿麦随了林敏慎进了里屋乔装,等再出来时已是换上了常钰青衣装,猛一看倒是有些像,只是身形似小了一号般。
  唐绍义有些担心'“不行还是我来扮吧。”
  阿麦笑道:“没事,有披风遮着,又是坐在马上,应该可以糊弄一时,再说常钰青那匹坐骑有性子生人很难驾驭。子牙河大战时,我曾骑过一阵,估计还能糊弄糊弄它。”
  果然如阿麦所料,那照夜白根本就不容他人骑乘,就连阿麦它都是闻看了半天,才不甘不愿地叫阿麦骑了上去。阿麦一行人装扮好了在后门处直等到天色放亮,街上有了早起的商贩,这才开了后门偷偷出来。
  街道上人还极少,城门处却已是有了百姓在排队等待出城。城门守兵正在盘查着一个推车的中年汉子,连那车底都细细查过了,城门小校这才挥了挥手放行。
  空寂的街道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城门小校抬头望过去,只见几个骑士纵马飞驰而来,当头一匹战马通体雪白剽悍神骏,马上的骑士黑衣亮甲,身后的披风随风翻飞着,衬得这一人一马气势非凡"快让开,快让开!“城门小校忙挥着鞭子驱赶城门处的百姓。常钰青虽不大从南门出入,可这小校却一眼认出了他那匹大名鼎鼎的战马照夜白,忙驱散百姓将通道让出来,这才小心迎了上去。
  “常钰青”直驰到城门近前才勒缓了照夜白,他身后一名亲兵从后面越出,将常钰青的玄铁令牌在那小校面前一亮,喝道:“将军奉军令出城,速速放行!”“常钰青”就在身前,那小校哪里敢真的去检验这令牌的真假,再说这种军中高级将领才有的玄铁令牌极难仿制,只扫一眼就已看出这是真的玄铁令牌。小校正欲向“常钰青”说几句奉承的话,“常钰青”冷峻的面容上却显出一些不耐来,只冷冷地瞥了那小校一眼,拍马径直向城外驰去。
  他这一走,身后的几句亲卫也齐齐拍马追了出去,只那手中持着玄铁令牌的亲卫特意落了一步,口气严厉地吩咐小校道:“传大元帅口令,出城盘查绝不可松懈,更要小心南蛮子扮作我军兵士混出城去!不论何人,只要没有大元帅手令,不可放行!”
  城门小校连连应诺,那亲卫这才打马走了。待灰尘散尽,小校却觉得那亲卫有点不对味,大元帅的口令怎会叫常将军的亲卫来传?再说,常将军出城也只见自己令牌并无大元帅的手令。
  小校苦恼地挠了挠脑袋,有些糊涂了。出了豫州向南三十里便有驿站,阿麦等人在驿站里换过马匹,把照夜白留了驿站中,并交代驿卒好生照看,豫州自会有人前来讨要。阿麦更是写了封信塞马鞍之下,待几人从驿站出来,魏钧不禁好奇地问林敏慎道:“麦帅写的什么?刚才写信时并未避讳人,林敏慎眼又尖,已是看清了那信上只写了十六个字:蒙君搭救还君骏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听魏钧发问,林敏慎嘿黑笑了两声,却是答道:“麦帅故意用反间计,离间鞑子陈起和常钰青的他们将帅不和!”
  魏钧听了大为佩服,直赞麦帅果然是智勇双全之人。
  一行人一路向南疾行,不两日便到了泰兴,又换下北漠军士装束来扮作行商,从泰兴南上船,沿着宛江顺流而下。他们雇的船虽不大,却占了轻巧的便宜,加之江边上起的又是西风,所以船帆一扬,不需人力便能行得飞快。
  唐绍义这次中计被俘,北谟人虽未曾用酷刑,却已熬得他身体极为虚弱,刚刚醒转又急于回豫州救阿麦,一直没有得到机会休养,所以体力极差,连从豫州奔驰泰兴,一路上都是靠着魏钧给他灌注内力才强撑了下来。自从上船之后舱之中调养,直缓了两日依旧是面色蜡黄如纸。
  阿麦虽在船舱之中贴身伺候,但两人的话语却极少,阿麦几次想要向唐绍义解释她易装之事,可都被唐绍义错开了话题。几次下来,阿麦已然明白唐绍仪的心意,索性也不再提此事,之偶尔与他说说行军作战之事,其余时间便是各自据着一侧窗子默默坐着,观看江边风景打发时间。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江岸两侧早长莺飞,风景秀丽,待船行到江流平缓处,还能不时地看到江南岸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这样的景色,总是能惹人心醉,让人不知不觉地忘却身处乱世。
  “我以前有个愿望就是去江南看油菜花开呢。”阿麦突然低声叹道,“我娘亲说江南有个地方,每到了这个时节便会看得跟画一般,菜花黄,梨花白,杏花红……”
  唐绍义坐的是船舱北侧,闻言瞥了一眼阿麦这边的窗外,说道:“这才多大,你还没见过真正的花田,那才是真正的漫山遍野呢。”
  “是吗?”阿麦听了甚为神往,转过头去竟对着江岸那一片片的金黄看出了神。
  唐绍义却未再搭话,只默默地看着阿麦,见她虽又贴上了假喉结,可下颏的曲线仍是比男子柔和圆润许多,再加上细腻光滑的肌肤,英气却秀美的五官,这样的阿麦,他怎会就一直真的相信她是个男子呢?唐绍义自嘲地笑了笑,是他眼神太过不好,还是他太过相信阿麦?
  待到午间,阿麦照顾着唐绍义吃了饭,拿着碗碟出来洗时,林敏慎已在船后舱等候,见阿麦来了说道:“船晚上便能到平江,我从那里下船即可,然后叫人去宜城接应你们。”
  阿麦说道:“好,速去速回,看看皇上那里形势如何,如有可能请他命阜平水师佯击泰兴,以减轻青州压力。”
  商易之虽已在去年底称帝,可江南却未平定,齐景第二子齐泯还在岭南起兵勤王,商易之留下江雄镇守盛都,派了商维带大军南下平叛。岭南一带,双方兵马正打得热闹。
  林敏慎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阿麦,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道:“你那日为何不杀了常钰青?北谟若是没了这一员悍将,他日交战时我军定能少死不少兵士。你不肯杀他,是不是真的与他有私?”
  阿麦闻言扬了扬眉毛,斜睨着林敏慎问道:“你问我为何不杀,我倒是想要问你又为何不动手呢?”
  林敏慎干笑了笑,答道:“有你在场,我如何敢胡乱做主?”
  阿麦嗤笑一声,说道:“哈!合着只许你林家处处留情,就不许我也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林敏慎被问得无言以对,阿麦却讥讽道:“说起来你我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罢了。”
  船当夜在江南岸的平江停靠了一下,林敏慎下了船,船只补充了些食物物资之后并未在平江过夜,连夜向下游而去。三月十二,船到宜城,码头上早已有人在候着,迎了阿麦等人下来,禀道:“车马都已备好,昨天也派了人赶往青州,通知他们接应大人。”
  阿麦点了点头,唐绍义身体已恢复了七八,几人干脆弃车不用,骑马直接赶往青州。未到青州,便遇到了带着骑兵前来接应的张生。张生见到阿麦与唐绍义都安然无恙,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说道:“元帅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一直有流言传元帅与唐将军俱都被陈起所获,连翼州那边也来人询问消息,徐先生费了很多工夫才将这些流言压了下去!”
  如此一来,周志忍目标便不仅是占据一个青州而已,只有将江北浚全部剿灭,青、翼两州俱都到手,周志忍才能了却后顾之忧渡江南下。
  唐绍义显然也是想到了此处,思忖片刻问张生道:“旬子梁上骑兵如何?”
  张生答道:“这两个月一直在苦练,那些新兵勉力上马一战倒是行,可若与经验丰富的鞑子精骑比,还差了许多。”
  唐绍义与阿麦均有些失望,可又都知这是实情,南夏人本就不善马战,唐绍义在乌兰山时带的那队骑兵是靠着经常进入西胡草原寻找游牧部落一战代练,这才练就出一支可与北谟精骑相对抗的骑兵来,而旬子梁上却没了这个便利,短短几个月哪里可能铸造一支奇兵。
  阿麦瞥了一眼唐绍义,又问张生道:“息大当家他们可到了青州?”
  张生答道:“前天到的,不过却未停留,只向徐先生说了豫州之行的经过,便回了清风寨。”
  阿麦听了便看向唐绍义,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唐将军,你是与我去青州,还是先回清风寨?”
  唐绍义面色平静,答道:“我先同你去青州。”当下便吩咐魏钧回清风寨报平安,说自己先去青州一趟,然后再回寨子。
  魏钧应命拍马而走,张生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来,说道:“前两日有个年轻女子带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找到了青州,只说要找元帅,却死活不肯讲自己是谁,徐先生只得将她暂时留在了城守府中。”
  阿麦与唐绍义俱是一怔,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人来,齐声叫道:“徐秀儿!”
  “徐姑娘!”
  两人不禁对望一眼,阿麦脸上更是难掩高兴之色,问道:“大哥,你说是不是秀儿带了小刘铭来?我再豫州时曾叫魏钧去大牢里探过,石将军家眷都在,却独不见秀儿和小刘铭,许是石将军事前已有察觉,将秀儿与小刘铭暗中送了出来唐绍义眼底露出欣慰之色,却又怕万一弄错了,自己与阿麦白高兴了一场,于是便道:“等到青州见一见人再说吧。”
  一行人赶到青州已是深夜,徐静率众从府内迎了出来,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形,等众人散去,这才私下里对阿麦说道:“有人一直在等着你。”
  阿麦“嗯”了一声,与唐绍义前后进了屋内,果见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牵着个四五岁的男孩正站在屋中等候,竟真的是与他二人一同逃出汉堡的徐秀儿。
  此次重逢,已是相隔四年,徐秀儿身量已是长成,人却是极瘦,面容更是苍白憔悴,站在那里细细的打量了唐绍义与阿麦许久,这才拉着那孩子走上前来,轻声唤道:“元帅,唐将军。”说着竟扑通一声在两人面前跪下了。
  阿麦与唐绍义俱是大惊,阿麦更是忙伸了手去扶徐秀儿,急声叫道:“秀儿,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好好说话!”
  徐秀儿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元帅,请您让我把话说完。”她将一直藏在她身后的那个孩子拉到身前,说道:“这是刘铭,秀儿奉石将军之命将他送到青州,秀儿幸不辱命,将他亲手交与元帅。”
  徐秀儿说到后面声音中已带上了哽咽之声,眼圈中更是含满了泪水,强忍着才没有哭泣出声。阿麦看她容颜憔悴,知是一路上必吃了不少苦,忙扶起了她,温言安慰道:“往后一切都好了,有唐大哥和我,绝不会叫你再受委屈。”
  唐绍义却蹲在地上拉着那孩子细看,饶是他心性再刚强也不禁眼圈微红。他带这孩子出汉堡时,这孩子不过才八九个月大,刘夫人将他交到自己怀中,冲着他连连磕头,直把青石砖的地板上都沾了血迹,只求他将刘竟将军的这点血脉保存下来,而他这些年来只顾征战,却差点辜负了刘夫人的所托。
  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蹬着眼睛看看唐绍义,又看看一旁的阿麦,突然指着阿麦问唐绍义道:“他是麦元帅,你是不是就是唐绍义?”
  唐绍义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哑声说道:“我就是,你知道我?”
  小刘铭用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声音说道:“秀儿姑姑说过,如果她在路上死了,就叫我一个人往西走,遇见穿黑色衣服的兵就赶紧藏起来,遇见穿青色衣服的兵就可以出来了,然后说我要找麦元帅和唐绍义。”
  唐绍义听了心中一酸,用力地抱了抱小刘铭,这才站起身来对徐秀儿抱拳说道:“徐姑娘,多谢你将小公子送到青州,大恩大德唐绍义没齿难忘。”说着,一撩袍角便冲徐秀儿跪了下去。
  徐秀儿被惊得一跳,忙抢上前去扶唐绍义,叫道:“唐将军,您快起来!您折杀我了!”
  唐绍义却坚持着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又把小刘铭从地上抱了起来。阿麦看得动容,又看看低头抹泪的徐秀儿,忍不住劝道:“你看看我们四个,这是何必呢,好容易大难重逢,都应该高兴才是!”
  一直在旁沉默的徐静也已明白了徐秀儿和阿麦与唐绍义的关系,笑道:“的确是该高兴的大喜事。”
  时辰已很晚了,小刘铭已趴在唐绍义肩上打起了瞌睡,徐秀儿见状便将他从唐绍义身上抱了下来,轻声说道:“我带他下去睡吧。”
  徐秀儿带了小刘铭回去睡觉,屋中便只剩下了阿麦、唐绍义与徐静三人。徐静也不废话,只将一幅江北地图在桌上展开,指点道:“周志忍来势汹汹,现在分兵在这三处,看情形是过不了几日便要围困青州。”
  阿麦看着地图上的那几处标记沉默不语,周志忍特意留一面出来,显然不只围师必阙那么简单。正如徐静所担忧的:一旦从冀州调兵救援,极可能被周志忍困在青州城内而成为死棋,而冀州空虚却会给周志忍可乘之机,若有支奇兵从冀州北部的燕次山翻过,那么冀州大营危矣。可若不调兵,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州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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