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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橙-阿麦从军

_20 鲜橙(现代)
  这就是绝对力量的优势,就像一个小孩子与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人打架,即便你算到了这个大人下一拳会打向哪里,可是他的速度与力度,会叫你躲闪不及也无法硬挨。阿麦不禁皱了眉,现在的江北军就像一个在快速成长的孩子,同时,陈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打算再留给江北军成长的时间。
  唐绍义瞥一眼阿麦,问徐静道:“新军那里情况如何?”
  “张士强那里新又造了一批火铳和火炮出来,我已去专门看过了,果然威力惊人。”徐静说起这个来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之色,“我叫他们运了几尊火炮道青州来,又叫黑面带了三千人进山。”
  阿麦听了就缓缓地点了点头,思量片刻说道:“再抽调一万人进山,正式组建火炮营和火铳营。”
  “可军械造办处那里一时造不出这么多的火铳和火炮出来装备这些人。”徐静说道。
  阿麦沉声道:“等不及了,先叫大伙轮换着学着用。”
  唐绍义一直沉默不语,他在甸子梁上时倒是见识过这火铳和火炮的威力,也知道这两样对骑兵是极好的克制武器,只是这毕竟是新军,谁也不知道等拉到了战场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胜负还很难定。再加之青冀两州现在兵力本就十分紧张,若再分了一万精锐进山,那么兵力更是要捉襟见肘。
  “青州如何守?”唐绍义突然问道。
  “死守!”徐静答道。
  阿麦也认同地点了点头,“不错,青州只能死守,至少要守到半年以上,牵制住周志忍的大部分兵力,周志忍一日攻不下青州,他便不敢进飞龙陉!”
  唐绍义想了想,抬头看向阿麦,沉声道:“我来守青州吧。”
  虽未多说一句话,可阿麦怎会看不懂唐绍义的心意。守青州,那就代表着要用极为有限的兵力来抵御周志忍正面战场的围攻,这定然会是十分艰巨的任务。阿麦笑了笑,却说道:“唐将军不能守青州,有个地方比青州更需要你!”
  “不错!”徐静也捋着胡须笑了笑,与阿麦互望了一眼,接着说道,“守青州,只需找个老成持重的人来即可,唐将军则另有去处。”
  唐绍义见徐静与阿麦两人都是一般说法,心中一动,问道:“你们叫我再去带骑兵?”
  阿麦与徐静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阿麦直接在地图上指了燕次山说道:“盛元二年,周志忍就是从这燕次山西侧翻过的,后来才有了夜渡子牙河,急攻临潼。我怕这次他会攻击重演……”阿麦手指向右侧轻轻一划,继续说道,“从东边翻燕次山而过,然后奇袭冀州。”
  唐绍义也是沙场宿将,只这一句,心中顿时透亮,接道:“不错,这倒真是可做一支奇兵直插我军腹地,冀州一乱,青州必然不保。可燕次山东高西缓,他若是想从东侧翻过,却是派不得骑兵,只能依靠步兵,而冀州北部地势开阔骑在此,鞑子纵是翻过了燕次山,也进不得我冀州半步!”
  阿麦与徐静想的正是如此,只要后方稳定,青州这里才能坚守,也才能够给新军流出成长的时间。
  “不过,”唐绍义略停了停,又接着说道,“若是将骑兵只放在冀北却是有些浪费了。”
  阿麦知唐绍义甚擅长骑兵作战,听他这样说当下便问道:“唐将军还有什么想法?”
  唐绍义思忖片刻,沉声说道:“甸子梁上骑兵总数已经逾万,保护冀北根本用不了这许多,不如叫张生带着新建的六个骑兵营并两个旧营去冀北,一是阻敌,二是练兵。剩下的两千骑兵精锐则由我带往周志忍身后!”
  阿麦没想到唐绍义会有如此冒险的想法,一时不觉有些愣怔。要知道江北现在除了青、冀两州之外已全部在北漠的控制之下,只两千骑兵深入敌后必然十分凶险,不说北漠骑兵的围追堵截,只说这两千骑兵的供养便是一个极大的问题胡草原,这里现在虽是被北漠占领着,百姓却依旧是南夏的百姓。江北军骑兵在西胡草原可以靠劫掠游牧部落补充物资,可是,在江北这片自己的土地上,对自己的同胞如何下得去手?
  见阿麦良久不言,唐绍义便已猜到了些阿麦的忧虑,说道:“长途突袭的骑兵贵精不贵多,只这两千已足够,再多了行动反而不便。”
  阿麦只抬眼看着唐绍义问道:“你物资补给如何处理?太行山不同于乌兰山,只一条飞龙径才可通过,只要周志忍堵死了,你便只能被挡在太行山外。”
  唐绍义笑了笑,答道:“物资补给方面,可以从鞑子手里来抢!”
  阿麦却仍是迟迟不肯点头,倒是一旁的徐静突然笑道:“我看此法倒是可行,”他伸手细细捋着胡须,小眼睛中精光闪烁,“除了可抢鞑子的,也可以要南边的皇上支援些。”
  唐绍义怔了一怔,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个“皇上”说的已是商易之。唐绍义面色不禁沉了沉,垂了眼帘沉默不语。江南的事情他早有所耳闻,知道商维大军和云西联军早已攻破了盛都,商易之也在太极殿称了帝。虽然阿麦早就说过,南边不论谁做皇帝都和他们江北军没有关系,可唐绍义心中却一直有着心结,若不是云西平叛牵制了朝中的大部分兵力,让朝中无力北渡抗击北漠,江北又怎会那么快便沦陷?现在倒好,云西叛军摇身一变却成了联军了,原来,江山百姓不过是他们掌中的玩物。
  阿麦瞧出唐绍义面色不好,知他必然是对商易之政变的事情心存不满,见状便岔开话题道:“补给方面倒是还可以再商议,只是这两千骑兵的目标要是哪些呢?唐将军心里可有算计?”
  唐绍义答道:“鞑子的粮道!”
  阿麦听了击掌道:“好!只要鞑子粮道不顺,周志忍大军必受影响。”
  徐静也缓缓点头。三人又就着地图商议了半天,眼见着东方已经透亮,这才把各项事宜安排大概地定了下来。唐绍义脸上疲惫之色难掩,一旁的阿麦更是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徐静见了不禁笑道:“你们两个一路上本就辛苦,现又熬了整夜,快去歇息吧。”
  阿麦身体精神俱都是疲乏至极,听了徐静这样说便也不客气,只叫了亲兵进来送唐绍义和徐静回去休息,谁知徐静却故意落后了一步,私下里与阿麦低声说道:“青州如何守,你还要早做打算。”
  阿麦听了微微一怔,抬眼不解地看向徐静。
  徐静解释道:“咱们虽说了青州要死守,但看周志忍来势汹汹的样子,青州多半是要守不住的,就算是能耗到秋后,城内损伤也会极大。再说周志忍若是久攻青州不下,一旦城破,十有八九要拿青州民众泄愤的,到时候难保不会出现汉堡城那样的情形。”
  阿麦听了脸上神色变幻,许久没有做声。
  徐静默默扫了她一眼,低声说道:“若是现在就把百姓撤出青州也未尝不可,只是那样必然会引得军心动荡,到时候青州怕是更难守到秋后,可若不撤¨¨¨”
  “先生!”阿麦突然急声打断了徐静的话,“你先容我考虑考虑。”
  徐静轻轻笑了笑,转身负着手不急不忙地踱了出去。
  阿麦又愣愣地站了片刻,这才叫亲兵打了水进来洗漱休息。她原本早已困乏难耐,谁知洗了把脸后却是全无了睡意,和衣在床上躺了片刻,干脆又起身,只带了个亲兵便缓步出了城守府。
  时辰尚早,天不过才蒙蒙亮,街道上已有了步履匆匆的行人。小贩挑着货担子在街边停下,将捂得严实的锅灶从担子的一头解了下来,锅盖一开一合间便有香味伴着腾腾热气冒了出来。一旁的店铺里,伙计出来撤下了门板,透过门口看进去,店里的小学徒正拿着大团的抹布费力地擦拭着店中的柜台,留了小胡子的掌柜站在柜台后,将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这条街道,阿麦以前晨跑时经常经过,却从未像今天看得这样细过。这样的街道,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化作汉堡城里那样的断壁残垣?这些人的鲜血,是否也会将自己脚下的青石板路染成红色?
  阿麦一时惘然,不知不觉脚步慢了下来,那街边小贩见是两个穿着军衣的人,忙热络地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问道:“两位军爷点浆水?”
  阿麦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来两碗吧。”
  小贩手脚麻利地盛了两碗热腾腾的豆浆出来,一碗递给了阿麦,一碗递向阿麦身后的亲卫。亲卫接过了却只是端着,并不肯喝。阿麦小口地啜了一口豆浆,淡淡说道:“喝了吧,我这一碗就够了。”
  亲卫这才忙几口灌了下去,然后便从怀中摸出银钱来给那小贩,谁知小贩却是不肯收,只一个劲儿地在身前的围裙上蹭着有些破裂的手掌,推辞道:“军爷,这钱俺不能要,要是没有你们,这青州城早就被鞑子占了,大伙命早就没了,俺们都念着你们的好呢,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事。”
  阿麦听了,端着粗瓷碗的手就轻轻地颤了一颤,她默默地将碗中的豆浆一口口地喝净,这才将碗递还给小贩,说道:“谢谢小哥的浆水了。”
  那小贩被阿麦谢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了笑,便又要给阿麦再盛一碗。阿麦笑着摇了摇头,叫亲卫把钱付给小贩,自己则径自转身快步向前走去。亲卫忙将几个大钱塞到小贩手里,转身去追阿麦。刚追到阿麦身后,却听阿麦突然问他道:“你说咱们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亲卫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答到:“驱除鞑子,光复河山啊。”
  阿麦停下了步子,转回身看着这亲卫,“可这河山若是没了百姓,光复了又有何用?”
  亲卫被问得愣住了,一时想不明白为何光复了河山就会没了百姓。阿麦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她自己尚想不明白到底是守江山重要还是守百姓重要,又如何能叫别人来作答!
  待转了一大圈回到城守府门口,却见唐绍义急匆匆地从府中出来。阿麦看他面带焦急之色,不由得迎了上去,问道:“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士兵奉命牵了坐骑过来,唐绍义上前用手拽住缰绳,转头答阿麦道:“徐姑娘不见了。”
  阿麦奇道:“好好的,怎会不见了?”
  “说是出去给小公子买早点,却一直不见回来。”原来今天早上唐绍义过去看小刘铭的时候,小刘铭正哭闹着要找姑姑,唐绍义见左右找不到徐秀儿,便询问院中的侍卫,只听一个侍卫说一大早徐秀儿就出府给小刘铭买早点去了,径,还特意叫他送了出去。他本要去替徐秀儿买,可徐秀儿却十分客气,说什么也不肯,也不要他跟着,只向他要了腰牌,说回府的时候好用。
  唐绍义一边说着,抬脚踩了马镫翻身上马便欲走。阿麦也听出了其中的蹊跷,从一旁亲卫手中牵了一匹马过来,与唐绍义说道:“大哥,我同你一起去吧。”
  自从豫州而返之后,唐绍义与阿麦已是疏离了许多,现听阿麦这样说,唐绍义与阿麦直接去了东城门,果然听城门守兵说是有个年轻女子用城守府的腰牌出了城。两人忙又策马沿着官道追了出去。可直追出十余里却也没能看到徐秀儿的身影不过一个身体柔弱的女子,脚程再快也不可能走得再远了,唐绍义最终勒停了马,默默地望着官道尽头的太行山脉半晌,突然轻声说道:“她这又是为了什么……”
  阿麦微垂了眼帘,过了片刻才说道:“她自是有她自己的理由,只是——”
  “只是却不肯和我说罢了。”唐绍义兀自接了下半句,回头看着阿麦,笑了笑,拨转马头向城内驰去。
  回到城守府,徐静听到徐秀儿骗了侍卫腰牌溜走的事情也很是惊讶,说道:“她在府中的这几日也极老实,除了追问过你们两人什么时候回来之外,从没打听过别的事情,不像是鞑子的细作啊。”
  阿麦摇头不语,她也猜不透徐秀儿为何会这样不告而别,若是她不想待在军中,自可以讲清楚了,不论是唐绍义还是自己都不会拦她,何必要自己独身一人在乱世之中飘零?
  徐静显然不大关心徐秀儿的去处,只随意地问了几句后,便又与阿麦谈论起青州之事来,问道:“你可是想好了青州要如何守?”
  阿麦低头沉默许多才抬起头来答道:“从冀州调一个骑兵来守青州,同时将青州百姓迁往太行山东。”
  徐静面露讶异,片刻说道:“就算再调一个骑兵营来,青州不过才有两万余人,以两万对抗周志忍的十五万大军,即使有险可拒依旧是极为凶险的,更何况你若将青州百姓俱都迁走,军心必动!阿麦,你可是考虑仔细了?”
  阿麦看向徐静,“先生,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她不禁顿了顿,微微振唇,平静说道,“守城便是为了护百姓,若是不能护住了这些百姓,这城又是为了什么而守?”
  徐静静默了许久,才说道:“那军心如何定?”
  阿麦笑了笑,“我来与大伙讲清楚便是。”
  翌日一早,阿麦便在校场之上宣布了要将青州百姓俱都撤往太行山东的决定。校场中齐聚了青州留守的两万将士,四周围了许多提前听到消息赶过来的百姓。
  阿麦一身戎装立于校场高台之上,声音高昂而响亮,“鞑子倾巢而出,周志忍十五万大军离青州不过百里,有人说青州百姓不能撤,撤了军心就会不稳,撤了就没法再守这青州城!可我要说,青州百姓必须撤走,因为我们守的不是这青州城!我们守的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守的是这青州城里十几万的百姓父老!”说到这里,阿麦停了片刻,声音不觉有些暗哑,“我麦穗是从汉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见过汉堡城破时的惨状,我听过汉堡百姓濒死时发出的尖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血把整个汉堡城的地面都染红了,一脚踩下去,会粘掉了鞋……”
  校场上的将士们听得群情激奋、眼睛血红,四周的百姓中却是发出低低的啜泣声。徐静站在校场下,静静地看着高台之上的阿麦,眼前的身影却恍惚与另一个人缓缓重合。她也许没有那个人的文采,可她的话却更加直白,更能叫这些士兵与百姓听得明白,她用着最最易懂的话告诉将士,他们守的虽是江山,可护的却是百姓!
  “……我不知道这青州城能不能守得住,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守多久,我只知道,我们在这里多守一天,我们将鞑子赶出江北的胜算就会更多一分!我们多守一天,我们的亲人就能多平安一天!我们是军人,就是要保家卫国;我们是军人,就是要马革裹尸!”
  三月十六,青州城内百姓以里坊为单位按序撤出青州,由飞龙陉迁往太行山以东。虽然布告上说的是所有百姓,可出城的却大多是老弱妇孺,很多青壮选择了留在城内。
  “青州不只是江北军的青州,撤走的百姓也不只是江北军的父母妻儿,他们……”城内最最德高望重的老者如是说,他回身指着身后的青州男儿,“都是七尺的汉子,就算上不了阵杀不了敌,身上总还有把力气,可以为元帅扛些沙石修补城墙,可以为军中将士喂马扛刀!”
  阿麦默默看了那些手中或拿菜刀或执木棍的百姓半响,冲着他们敛衽而拜,“麦穗谢过大伙”!
  青州城守府后的巷子里,江北军步兵统领贺言昭小心翼翼地将已身怀六甲的妻子薛氏扶上了马车,薛氏顾不得让旁边的丫环婆子笑话,只用力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眼泪汪汪地看着丈夫,唇瓣轻颤着,几次张合都不曾说出话。贺言昭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男子,虽知道和妻子这一别极可能便是永别,却也只是闷声说道:“自己小心身子!”
  薛氏含着泪点了点头,贺言昭使劲将手从妻子手中抽了回来,退后几步吩咐车夫:“走吧。”马车轱辘缓缓转动,贺言昭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那车载着妻子渐渐远去,直到再也望不见妻子柔美的面容,这才毅然转身大踏步地向城守府中走去。
  议事厅内,阿麦一字一句地说道:“青州城必须坚守到年底!少一天都不行!谁要是觉得不能,现在就站出来,我不强求他。”
  厅内一片静寂,阿麦抬眼缓缓地环视了一圈诸将,轻轻点头道:“那好,既然没有人提出异议,那么军令就这样定了,若是到时青州提前破了……”阿麦语调一转,透出一股狠厉来,“诸位可别怪我心恨手辣!”
  守军诸将大多都是青州本地人,父母家人这次也都同着百姓齐齐迁往了冀州,要死要活不过是阿麦的一句话而已。扣留亲属为人质是自古以来一直很实用的法子,阿麦不屑为之,但是在此刻她也只能这样做。阿麦深知,誓言忠诚虽然可信,可却大多敌不过利益的诱惑与亲情的牵绊。
  贺言昭率先向阿麦跪拜下去,“末将愿与元帅立下军令状,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诸将俱都单膝跪了下去,齐声喝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阿麦静静地看了众人片刻,上前托着贺言昭的双臂将其扶了起来,郑重说道:“我不要城破人亡,我只要城在人也在,等着我领大军回来!”
  南夏初平元年三月,青州十一万居民由飞龙陉撤往冀州界内,青州城内只剩下两万江北军将士及三万余名自愿留下来守城的青壮民众。同月,江北军副元帅薛武带一营骑兵援助青州。薛武带兵进青州后的第二日,北漠周志忍十五万大军便到了青州城外。
  周志忍从斥侯处得了细报,不觉稍有些讶异,问道:“同来的还有些骑兵?有多少?”
  斥侯毕恭毕敬地答道:“看样子得数千的兵力。”
  周志忍缓缓地点了点头,转回身看帐中标了青冀两州的挂图。旁边的崔衍见此便冲着那斥侯挥了下手示意他出去,又见周志忍一直没什么动静,忍不住出声问道:“舅舅,您说麦穗调骑兵入青州做什么?”
  周志忍闻言回身看了崔衍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崔衍想了想,答道:“我看是想作为机动力量,伺机偷袭我军,叫我军攻城时有所忌惮。”
  周志忍难得听到自己外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过麦穗派骑兵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用意,便是要告诉咱们,只要青州一日不下,咱们便不能入飞龙陉,不然她青州的骑兵可以迅速出击,袭扰我军后路。”
  崔衍笑道:“可她这点骑兵才有多少,放在咱们五万铁骑面前还不够塞牙缝的!再说她也定想不到咱们不用走飞龙陉也能进冀州!待傅悦带军从燕次山翻过,大军突然出现大冀州界内,那麦穗脸上神色必然十分精彩。”
  周志忍却摇头道:“麦穗身为江北军主帅,此前几战从没败绩,怎么会想不到冀北防线的重要,你把她想得太过简单了。她既然不肯派大军援救青州,就说明了她在冀州另有打算。”
  “那怎么办?”崔衍当下问道,“如若这样,傅悦手中那支军队便算不得骑兵了,岂不是白白辛苦?”
  周志忍听了便横了一眼崔衍,心道这“将才”不是“酱菜”,若没那个天份,多少日子也是泡不好的!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也只得耐下心来讲解道,“战场上形势变幻莫测,就是绝世名将也没有从一开头便算到结尾的,有才能的也不过是走一步算几步而已,那麦穗若是能想到傅悦被从北面奇袭,冀州兵力必然要调过去防御,这样冀州西、南便都会空虚下来,反而会给我们留下乘虚而入之机。”
  崔衍听了好一顿琢磨,脑中这才渐渐透亮起来,可心中却仍有个疑问不明,便问道“那青州怎么办?咱们若是攻不下青州,如何东进?”
  周志忍听了火大,恨不得上前拍崔衍脑袋两巴掌,可转念一想就是拍了也拍不明白,只能强忍住了,耐着性子说道:“大元帅给了咱们十五万兵马,已是江北能够调动的上恨,你当他给咱们这许多兵马就是用来攻一个青州的?”
  当初北漠三十万大军分三路攻入江北,攻城掠地虽没伤了多少人马,可江北军打的那几仗却耗损极大,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十几万之多。后来虽又从北漠国内补充了不少兵马过来,可占领的江北各城总要有兵驻守,所以陈起给的这十五万却已是能调动的上恨。
  崔衍不由得挠了挠脑袋,一时想不明白现在除了攻青州还能做什么。周志忍见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青州城内兵力并不多,咱们自可以分出些兵来围攻,再留些骑兵在青州城外游击,叫他不敢轻易出城,剩下的人马大可带入飞龙径,就青州那些骑兵有何可惧?一旦全听下冀州,青州不攻而破!”
  崔衍这才明白过来,“舅舅的意思是说咱们要分兵,不用等到把青州攻下就直入飞龙陉?可青州兵马要是在后截断了咱们后路怎么办?”
  周志忍老奸巨猾地笑了笑,“青州自然还是要打的,起码要打得它再没反击之力了才可以!再说,咱们怎么也得等等傅悦那里不是?”
  第四章 战事 权宜 重逢
  南夏初平元年四月,北漠名将周志忍率军攻青州,就此,江北青翼会战正式拉开帷幕。
  五月,北漠傅悦领兵五万从燕次山东侧翻山而过,攻向翼州。江北军副元帅莫海带军三万将傅悦阻在翼北榕城。江北军骑兵统领张生率骑兵五千绕至傅悦身后突袭,不料傅悦却早有防备,张生骑兵部所获不大,只得暂时退兵以待战机,同时傅悦迫于张生骑兵威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翼北的战局一时僵持下来。
  同月,唐绍义带着一支骑兵出现在周志忍身后的荆,襄之地,对其粮道多次袭扰,让周志忍很是头疼,只得专拨出一万骑兵对其进行追剿,可唐绍义速度确实极快,常常在北漠骑兵合围之前便以逃脱。待到了六月间,这只精锐骑兵更是突然北进至新野,北渡子牙河之后竟然翻燕次山西侧而过,进入到了北漠境内袭扰。
  六月,子牙河支流被周志忍截断,青州护城河水干。青州之战更加惨烈,因城墙上装了江北军最新的火炮,在守城战最初的时候的确是震慑了北漠大军,但因难度的问题,对敌的杀伤力却不是很理想,而且守城战开始没有多久,火炮弹丸已耗尽。
  六月中,薛武与贺言昭趁夜主动出击,冲杀北漠军阵,烧毁投石车,冲云梯数量,不几日,城中粮仓突然起火,粮草被烧大半。
  七月,周志忍留八万大军继续围攻青州,其余人马自己亲自率领攻入飞龙陉。飞龙陉内几处关口均被北漠大军一一攻破,周志忍大军一步步进逼冀州。此时,江北军新军尚在太行山中训练,冀州大营只有不足两万兵马。
  这是泰兴之战后,江北军与周志忍的第二次对阵,经过虽然大不相同,可是结果却是如此相近,江北军在一次面对生死危机,事实证明,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必须将军队从冀州带出来,否则一旦被困在冀州,我们手中再无可用的活棋。”议事厅内,徐静冷静说道。
  肖翼却是不太同意徐静的意见,他在冀州苦心经营多年,就这样放弃如何能舍得,听了再也顾不上先看阿麦的眼色,当下便反对道:“冀州不能弃!青州已是难保,再弃了翼州,你叫我江北军几万人马何处安身?”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余将领也不禁低声议论起来,唯有阿麦仍是一脸冷峻地看着两军形势图不语。北漠大军处处紧逼,投入到青翼两州的兵力足有二十万有余,可见陈起是铁了心要不顾一切地先除了江北军再图后计。
  肖翼小心地看了看侍立在阿麦身后的林敏慎,突然问:“麦帅,盛都那边……可有消息?”
  阿麦抬头瞥了肖翼一眼,她自是明白肖翼的意思。
  陈起现在全力进攻青翼,身后防线必然空虚,若是能趁机攻他身后,必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阿麦早就想到了此处,也已叫林敏慎前去盛都求援,可林敏慎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江南大军陷于岭南拔脚不出,而阜平水军无力独自渡江作战。这些话都不是能当着诸将说的,阿麦只淡淡答道:“阜平水军已在备战,待岭南之乱平定,江南军便可挥师北上,渡江作战。”
  肖翼不觉咂了咂嘴,面露失望之色,一旁徐静瞧得仔细,心中顿生一计。待军议结束,众将离去,徐静便于阿麦低声说了几句,阿麦听得眼前一亮,忙叫亲兵去将肖翼再请回来。
  肖翼人还未出元帅府,见阿麦派亲兵来请心中虽是有些诧异,面上却不露声色,也不私下向那亲兵打听是何事,直爽快的跟着回到议事厅,进门便问阿麦道:“麦帅叫我回来何事?”
  阿麦招呼肖翼坐下,又叫亲兵给肖翼上了茶,这才笑道:“请肖副帅回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
  屋中侍立的亲卫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徐静坐在一旁含笑不语。肖翼喝了一大口茶水,爽直地说道:“麦帅有事就吩咐,什么商量不商量的。”
  阿麦轻轻地笑了笑,“事关冀州之事,当然得和肖副帅商量一下。”
  肖翼听了放下茶杯来,看着阿麦坦言道:“麦帅,属下觉得冀州不能弃守。”
  “不错!”阿麦点头道。“冀州不能弃,可若是将全部兵力都放在冀州却也正中周志忍下怀。所以我有个法子,既可不弃冀州,又不用将兵力困在冀州。”
  肖翼问道:“麦帅有何高计?”
  阿麦答道:“不算高计,我给肖副帅留下五千兵守冀州,其余的由我带走。”
  肖翼心中直骂这阿麦太过可恶,只给五千兵怎可能守得住冀州!他浓眉微微一皱,向阿麦直言道:“麦帅,只给我五千兵,这冀州我守不住!”
  阿麦轻描淡写地说道:“守不住降了便是。”
  肖翼听了心中一澶。立时从椅中站起身来,冲着阿麦变色怒道:“我老肖虽不才,却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不忠不义之人,麦帅若不信我大可夺了我兵权,犯不着用此话来羞辱我!”
  一旁的徐静忙起身劝道:“肖副帅误会了,麦帅自是知道肖副帅忠义,你且先听麦帅把话讲完了。”
  阿麦笑了笑,不急不忙地说:“肖副帅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了再发作不迟。”
  肖翼强忍着怒火重又在椅上坐下,便听阿麦又继续说道:“肖副帅觉得豫州石达春石将军可是贪生怕死之人?”
  肖翼一怔,答道:“石将军潜藏鞑子军中,一身是胆,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阿麦又问道:“那他可算不忠不义之人?”
  肖翼一噎,现在天下尽知石达春是为了给南夏做内应才假意投了北漠,盛都商易之早就给了石达春“忠烈”的谥号,自然也算不得不忠不义之人,肖翼沉默片刻,闷声道:“可有石将军在前,鞑子定然不会再信咱们,冀州投降岂不是羊入虎口?”
  阿麦笑着与徐静对视一眼,对肖翼说道:“周志忍大军来了,肖副帅只一个‘拖”字,就与他挑明了说,自己一家老小都在冀州,怕咱们江北军回头报复,所以他一日灭不了江北军,你便一日不敢举城降他!“肖翼面上再难掩惊愕之色,“怎可这样—”
  “当然可以这样,身处乱世择强者而傍乃是人之常情,周志忍自然明白。再说—”徐静接道,小眼睛冲着肖翼眨了眨,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笑道,“肖副帅登高望远这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了,定然可以将那周志忍再糊弄些日子。”
  肖翼听了老脸不禁一红,徐静说他登高望远,不过是暗指他曾经骑墙头看形势。肖翼一时还有些迟疑,阿麦脸上却敛了笑容,说道:“肖副帅,若我江北军真要灭在周志忍手时,你便真带着翼州降了吧。”
  此言一出,肖翼大为意外,一时只怔怔地看着阿麦。
  阿麦正色道:“我不是在和肖副帅讲场面话,江北军若是护不了冀州的百姓,也无须百姓跟着咱们陪葬。玉石俱焚固是高洁,可怎及得上忍辱偷生的坚韧,能屈能伸方显丈夫英雄本色。”
  肖翼看了阿麦片刻,缓缓站起身来,冲阿麦抱拳道:“肖某替冀州百姓谢过麦帅!”
  七月中,阿麦命肖翼留守冀州,自己领江北军主力转入太行山中。
  八月初,周志忍大军到冀州外围,还不等他围城,江北军副元帅、冀州守将肖翼便私下里给周志忍送了封密信过去。信中称自己一直以来因不是麦穗嫡系而在江北军中多受排挤,现如今又被麦穗留下守城,他自知冀州不能与北漠大军相抗,又言冀州是他生养之地,城中百姓皆是乡亲父老,实不忍心看他们受战火荼毒,所以有心向北漠投诚,可又怕日后遭到江北军报复……洋洋洒洒几大张,直把崔衍绕得头晕,放下了信问周志忍道:“舅舅,这肖翼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周志忍轻轻一晒,“降不降就看咱们与江北军谁胜谁负了,这肖翼是有名的老奸巨滑,一贯的见风使舵。最初他是在南夏靖国公韩怀诚手下,后来又跟了商维,南夏朝廷几次变天,唯独他安守冀州不受波及,此人,哼,其言可信却又不可尽信!不过,若麦穗真没在那城内,这冀州打不打还真不重要。”
  周志忍这话说了没两天,他大营中却来了一个神秘客,那人一身,黑衣头戴风帽捂得极为严实,直到周志忍中军大账这才掀开了风帽,露出一张十分憨厚的脸来,竟是冀州官运守将肖翼。肖翼冲着周志忍行了个礼,直言道:“肖某来周将军账中,就是要向将军一表诚意。”
  肖翼的说辞与他信上写的差不太多,可他只身前来意识显示了极大的诚意。待他走后周志忍沉默良久,终下令命大军暂停攻城,主力转而追着江北军军部进入太行山区。
  消息传到阿麦处已是中秋,江北军中军刚转移到十字岭下。周志忍果真如她所料没攻冀州,这是一喜,可他却又兵分几路紧追着江北军进入了太行山,这便又是一忧了。喜忧交杂之下,阿麦心情很是复杂。徐静倒是极想得开,笑道:“莫海正在罗城与傅悦对峙,周志忍生生弃了到嘴的肥肉,非要跟在屁股后面追着咱们跑,看来是事前就得了陈起的嘱咐了,定要先把咱们主力打散了再说了。”
  阿麦缓缓点头,若她是陈起也会如此,那年就是因为轻易放江北军入了乌兰山,这才生了后面这许多麻烦出来,所以陈起这次绝不会再给她喘息之机。
  徐静见阿麦面容沉重,忍不住劝导:“咱们现在境况虽难,可也不是不能翻身,周志忍为了追咱们已是几次分兵,他这样一个老将竟然犯了如此的兵家大忌,可见陈起定然追的很急。这说明什么?”
  阿麦看一眼徐静,略一思量之后答道:“岭南战事已近尾声,陈起等不及了,如今大伙争的都是时间,一旦南边那位平定岭南回过身来,陈起就再无机会南下了。”
  徐静小眼睛眯了眯,习惯性地区榈下巴上那总也不见长的几根胡须,笑道:“既是你能想通这些,便没什么好忧虑的了,咱们只要能拖住周志忍便是大功。”
  阿麦沉默片刻,却轻声说道:“我却不愿拖着等着南边来救,靠人终究不如靠己。”
  徐静不觉有些意外,愣怔了片刻却是笑了,点着阿麦说道:“阿麦啊阿麦,你每每都能叫我刮目相看啊。”
  阿麦也跟着轻轻地笑了笑,并未接话。
  亲卫备好了饭菜,请阿麦与徐静过去吃饭。他两人刚在桌旁坐下了,林敏慎从外面急匆匆进来,凑到阿麦耳边低语了几句。阿麦听得面上微微变色,转头问林敏慎道:“他没看错?”
  林敏慎答道:“小五去村里买东西,和那女子正好走了个对面,虽然身形上变了许多,可面容变化却是不大。我也亲自去试探过了,她虽说自己就是这十字岭人,丈夫外出做工去了,听她的口音却不是当地的口音。”
  徐静在一旁听得奇怪,不禁问道:“这是遇到谁了?”
  阿麦答道:“小五在村子边上遇到个女子,长得极像徐秀儿。”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桌边站起,顾不上和徐静细说,只吩咐林敏慎道:“你带我去看看。”
  林敏慎当下便带了阿麦去寻那个长得极像徐秀儿的女子。
  江北军虽是驻扎在十字岭下,可因怕惊扰当地百姓,大军驻地离村庄还有段距离,阿麦走了好一阵子路才进了村子,跟着林敏慎来到村后一处十分简陋的土坯房外。
  房门紧闭,亲卫小五与两个江北军士兵正在院中守着,四周还有一些胆大的村民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扒望着。阿麦上前,轻拍了屋门说道:“我是江北军元帅麦穗,请大嫂开一下门。”
  屋内一直静寂无声,阿麦停了片刻,抿了抿唇,低声叫道:“秀儿,开门,我是阿麦。”
  又过了许久,屋门才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了,徐秀儿红着眼圈站在门外,冲着阿麦轻声叫道:“麦大哥。”
  阿麦却是一时愣住,愕然地看着徐秀儿说不出话来。此刻她才明白小五所说的身形大变是何意,只见徐秀儿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是怀了七八个月身孕的模样。二人在门口一时僵着,半晌,徐秀儿才下意识地用衣袖遮了遮肚子,让开门口,低声说道:“麦大哥,进来坐吧。”
  阿麦木愣愣地跟着徐秀儿进屋,直到在长凳上坐下了才回过些神来,对着忙着收拾屋子的徐秀儿说道:“你别忙活了,坐下歇会儿吧。”
  徐秀儿情绪已是平定下来,将桌上缝了一半的婴儿衣服收了起来,又到了碗水放到阿麦手边,十分歉意地说道:“家里没茶,麦大哥将就些吧。”
  阿麦低头喝了口水,口中只觉发涩,竟不知能和徐秀儿说些什么,她这样大的肚子,显然是在到青州之前就有了身孕的,她却是一身未婚的打扮,可见并不曾正式地嫁了人。阿麦掩饰般地连连喝水,一碗水很快便见了底。徐秀儿默默地将陶碗接了过去,又从水壶中倒了一碗出来,端到阿麦面前。
  阿麦环视了一圈屋内,低声说道:“你……这是何苦?”
  徐秀儿嘴角轻轻地抿了抿,笑容很是浅淡,在一旁坐下,低着头说道:“这样过日子也挺好的。”她停了停,又问道,“小公子那里可好?”
  “好。”阿麦点头答道,“我叫人把他送到江南去了,跟在我身边难免有危险。”
  徐秀儿缓缓地点了点头,神情中不觉透露出一分向往来,“江南好,那边还太平。”
  阿麦听了便柔声说道:“别自己苦自己了,跟着我走吧,等这边形势稳定些,我便叫人送你去找小公子,你和他在一起,唐大哥那里也放心些。”
  徐秀儿垂头不语,过了好半响才抬起头来看向阿麦,细声说道:“麦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还是想一个人在这里过日子。”
  徐秀儿面色温柔,神色却是十分坚毅,已和汉堡城里那个只知哭泣的小姑娘判若两人。阿麦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心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徐秀儿既然选择如此,那就由她吧。
  思及此,阿麦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就依着你吧,我留两个人给你,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见徐秀儿又要拒绝,阿麦站起身来直截了当地说:“就这样定了,你别再说了。如今世道乱。你一个弱女子。又马上要生孩子,我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如何放心!再说以后若是被唐大哥知道,我也少不了挨他埋怨。我留人在这里给你,等你生完孩子一切安定之后,你若还想独自生活,我自会把人撤走。”
  徐秀儿见阿麦态度强硬,只得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谢阿麦道:“多谢麦大哥照应。”
  阿麦看着她动作已显笨拙,心中一时复杂莫名,再说不出什么来。只冲着徐秀儿摆了摆手,转身出了屋子。林敏慎与小五等亲卫还等在院中,阿麦吩咐小五带着个老实得力的人留下一同照顾徐秀儿,自己则转身快步出了院子。林敏慎瞧出阿麦情绪有些不对,忙在后面跟了上去。
  回到军中,徐静还在帐中等着阿麦吃饭。亲卫出去把饭菜重新热过,阿麦趁着空当就向徐静简单地说了几句徐秀儿的情况。徐静和徐秀儿并不熟识,只知道她是和唐绍义与阿麦一同从汉堡逃出的,后来留在了石达春府中照顾汉堡城守遗孤。徐静听到徐秀儿竟然有了身孕,一时也甚是惊愕,不禁问道:“孩子父亲是谁?”
  阿麦默了默,说道:“我没问,不过看她十分喜爱那孩子,应是她心属之人的血脉。”
  徐静虽然足智多谋,可却不懂女子的这些心思,听了奇道:“你如何得知?”
  阿麦眼前便闪过那缝了一半的小衣衫来,虽都是普通的细棉布,可做工却是十分精致,是下了功夫的,若不是喜爱这孩子又怎么有心思做这些?
  思及此,阿麦心中反而不再像刚才那样憋闷。徐静仍在等着阿麦的回答,阿麦却不愿与他讲这些,只叹息着摇了摇头。
  有通信兵进来禀报消息,说新军统领黑面已按军令领新军暗中向东北方向的陵和县运动。一旁亲卫动作迅速地在桌面上铺上了地图,徐静在地图上找到了陵和,用手指点了点说道:“在这里,此处已出了太行山,地势颇为开阔,十分适合大兵团作战,离得罗城又近,张生骑兵很快便可到达此处。”
  阿麦点头,她费尽心机谋划不过就是要周志忍在陵和与江北军展开决战。贺言绍等坚守青州已是分去了周志忍部分兵力,莫海又将傅悦堵在罗城之北,周志忍手中兵力也就剩下十余万,只要谋划好了,江北军未必没有扭转战局的机会。
  徐静想得比阿麦还要远一些,手指沿着太行山滑下,“只要贺言绍能够守住青州,一旦我们陵和战胜,立刻南下救援青州,内外夹攻吃掉周志忍留在飞龙径外的几万人马,然后迅速兵出西北,经武安夺新野直指靖阳,攻下靖阳,便内!”
  阿麦听了怔了片刻,却是望着徐静笑了,说道:“先生,你一下子给我画了一张面饼,可我这里麦子种还没下地呢!”
  徐静也不由得笑了,轻轻顺了顺胡子,道:“放心,快着呢。就算你不急,总会有人替你急的!”
  阿麦又问那通信兵军械造处办的消息,通信兵答道:“张大人已将军械造办处迁往清风寨后的深山之中,说有清风寨的人照应着,一切都好,请元帅放心。”
  清风寨是太行山中的地头蛇,只要有他们照应着,张士强那里自然会安然无事。阿麦听了便放下心来。谁知没过两日,张士强竟和息荣娘一同来了。
  自从豫州一别,阿麦已是半年未见息荣娘。阿麦只当经过豫州一行,两人好歹也算做过一回战友,这息荣娘对自己的态度多少能有些改善,没想到这次再见面,息荣娘一张俏脸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见半分笑意。转头再看张士强,竟阿麦压下心中的诧异,笑着和息荣娘打招呼,“息大当家怎么也过来了?”
  息荣娘礼节性地冲着阿麦抱了抱拳,很是冷淡地说道:“唐大哥以前有交代,叫咱们寨子班的兵马都听元帅的节制,现在鞑予进山了,我特米问问元帅有什么吩咐。”
  阿麦只看息荣娘脸上这副神情,便知她这话说得得很不情慰,干跪也不与她计较,笑了笑说道:“息大当家的好意麦某领了,若有需要,少不得还要向息大当家张嘴。不过此时,还请息大当家对张士强他们多加照应,千万莫要叫军械造办处落人了鞑子手巾。”
  息荣娘绷着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阿麦又与她简单说了说唐绍义最近传回来的战报,便叫亲卫送她去休息,待枨中只剩下了张士强一人,阿麦这才回过身问张士强道:“你怎的突然同来了?军械造办处那里如何处理?”
  张士强见阿麦神色冷峻,心中便先虚了。赶紧说道:“那里有郑岚看着,我没什么事,就想着还是过来跟在元帅身边吧,元帅有什么事吩咐我也方便一些。”
  有张士强在身边,阿麦不用再特意对他掩饰性别。的确是比用别的亲卫要方便许多,阿麦便点了点头,“既然回米了就留下吧,不过,”阿麦语气一转。又问道,“你与息荣娘是怎么回事?可是起争执了?”
  张士强听了面色就有些难看,沉默了下却是说道:“我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阿麦不觉火笑,“既不和她一般见识,你刚才还老用眼翻人家干吗?那种行径难不成就叫贝子汉大丈夫了?”
  张士强窘得脸色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阿麦笑了笑,赶他下去休息。
  自己则信步除了大帐,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问竟走到了徐秀儿的住处。小五与另外一个士兵已经换成了百姓装束,见在徐秀儿院中搭了间茅草屋暂住,见阿麦来了禀报道:“徐姑娘什么事郁不容我们插手,我们住在这儿反而足叫她给我们做吃做喝。”
  阿麦了然地点头。是她一时忽略了,徐秀儿一个年轻女子,又是怀了身孕的。
  她却派两个大男人过去照顾,自然是很不方便。屋里的徐秀儿听见院中动静便开了房门,将阿麦让人屋内坐下,又替她倒了水,这才在一旁坐下了,取过一旁簸箩里的小衣衫慢慢缝若,一边劝说阿麦道:“麦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一个人住着挺好。这村里虽穷困些,人却都淳朴,从没人欺负过我,麦大哥不用叫他们守着。”
  阿麦低头喝了口水道:“鞑子周志忍已是从冀州追了来,崔衍更是已经带军进了太行山,你身边设有得力的人照应,我怎么能放心?”
  徐秀儿拿针的手轻轻一抖,细白的指尖上便冒了一粒血珠出来,她下意识地把手指放人口中吮着,过了片刻才轻声问道:“要在这里打仗吗?”
  阿麦摇了摇头,她不愿与徐秀儿说太多军中的事情,岔过话题洵问起徐秀儿的同常生活来。徐秀儿见此便也不再问,只细声慢语哥地答着阿麦的话。两人说了一会儿,外面天色渐晚,阿麦辞了徐秀儿出来,见林敏慎不知何时找来了,正在院外的树荫下等着。
  见阿麦出来,林敏慎起身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南边有消息过来了。”
  阿麦用梢一挑,“他怎么说?”
  林敏慎答道:“没说别的,只叫你再坚持一阵子。”阿麦听了便轻轻地撇了撇嘴角,迈步向村外走去,林敞慎忙在后面跟了上去,解释道:“他有他的难处,江南虽都初定了,可岭南齐泯那边却足有些吃力……”
  “我想自己转转。”阿麦突然说道。
  林敏慎话只说到一半,一时有些愣怔。阿麦便笑了笑,抬眼看了看西边落日处堆的彩霞,轻笑道:“天气太热,我想自个儿去河里洗个澡去,你还要跟着我?”
  一句话堵得林敏慎哑口无言,只得摆手道:“你自个儿去,自个儿去!”说着便独自回了营里。阿麦一个人慢慢转悠到河边,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却没脱衣下水,只在水边的肯石板默默坐着。如今已是八月多,一早一晚的天气早已凉爽,河边尤甚,风带荇些水汽从河面上吹过来,这才将阿麦心中的烦闷稍稍吹散了些。
  现如今江北军在青冀苦苦支撑,她与徐静更是带着这点人马在太行山里东躲西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设周志忍一锅端了,而商易之却带着大军在岭南和自家堂弟斗得你死我活,全然不顾江北局势。阿麦突然?有些理解了唐绍义的想法,外敌当前却只顾内斗,于国于民,这就是叛逆!阿麦嘲弄地笑了笑,正欲起身而走,却突听身后传米一男一女低低的争执声,伴着脚步声渐近,竟是冲着这水边来了。
  “那人就是妖孽,就是妖孽!男人长成了那个样子就是妖孽!”竟是息荣娘的声音!
  “你这女人再满口胡说,可别怪我不客气!”后而那男声一出,阿麦更是不禁皱了眉,将身体往大青石后面缩了缩,听息容娘地声音就在青石另一边又清又脆地响起,“你不客气又能怎么样?你打得过我吗?再说我怎么胡说了?你那麦元帅如果不是长成这个样子,唐大哥怎会收起迷惑?”
  张士强被息容娘一顿抢白,几次张嘴都被噎了回来,好容易等到息容娘噼里啪啦说完了,自己却把刚才要翻倍的话都气忘了,只能指着息容娘,“你!你!你!”
  息容娘的声音更加挑衅,“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有本事你说我哪儿说错了?”
  老实人张士强噎了一噎,干脆赌气般叫道:“元帅就是比你长得好,唐将军就是喜欢她不喜欢你!你妒忌也没用!”
  话音刚落,阿麦便听到那边传来张士强的闷哼声,紧接着一个人影在阿麦头顶飞过,扑通一声直落进河中。片刻之后,张士强的脑袋从水面上钻了出来,冲着岸上怒道:“我不和你个女人一般见——”
  张士强的话戛然而止。
  阿麦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地问张士强:“你就是这样做男子汉大丈夫的?”
  张士强只傻愣愣地站在水中看着阿麦,一时连话都不知道说了。阿麦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对着青石后说道:“怎么?有胆量骂就没胆量认了?”
  那边一阵静默,然后就见息容娘从青石后绕了过来,兀自强硬着,扬着下巴向阿麦叫板,“我就说了,怎么样?”
  阿麦也不恼,用手扶了石壁,居高临下看下息容娘,轻佻地笑着问道:“你也觉得我长得好看?”月色之下,只见阿麦修眉俊目,双眸含笑,被河面上的粼粼波光一衬,其中仿若有光华流转,息容娘只觉得心神一晃,竟是答不出话来阿麦轻轻地嗤笑一声,绕过息容娘往河岸上走去,走了几步后却又转回身来,笑着问息容娘道:“你寨子里可有功夫好的妇人?”
  息容娘还有些怔怔的,下意识答道:“有。”
  阿麦柔声问道:“能不能借两人给我用一阵子?”
  息容娘点点头,阿麦便弯了弯唇角,道了声谢,这才转身走了。息容娘又愣怔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突然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样答应了阿麦,一时间又羞又窘,心中更是恼怒异常。转眼看到张士强一身是水地从河中爬上来,一腔怒火便又都冲着他去了,上前抬脚就要把张士强往水中踢。张士强连连躲闪着,气得大叫:“你这女人!怎的蛮不讲理!”
  幸得息容娘虽刁蛮些,却是个守信之人,既答应了阿麦借人,第二日临走前便留下了两个极为干练的妇人给阿麦。阿麦也没多说,直接领了人去徐秀儿处,好好交代了一番,又把亲卫小五也留下了,这才回到军中处理军务。
  如此一来便隐隐有些流言传了出去,偏生徐秀儿与徐静还是同姓,军中一些高级将领又曾听说过徐静乃是阿麦叔丈的传言,有人便猜想徐秀儿本就是阿麦发妻,更给补充出阿麦不认她的理由来,那就是现金局势不稳,阿麦怕妻室遭北漠人报复,这才一直藏着掖着的。
  对于暗底下的议论,当事人阿麦并不知晓,就连一向耳目聪灵的徐静也没听到过什么。再说他二人也没闲心注意这些,崔衍带的北漠先锋部队一反以往冲动莽撞的风格,改走谨慎老练毒辣的路线了。阿麦曾安排了几个营对其进行伏击骚扰,不是被崔衍避过就是被他击退,更有甚者还反被崔衍“包了饺子”。
  战报传来,就连阿麦与徐静也不觉有些意外。
  “看来他身旁是有高人指点了。”徐静缓缓说道,又习惯性地去捋胡子。
  阿麦问道:“可探听到是什么人?”
  徐静摇头,阿麦不禁皱了皱眉头,想崔衍身边到底是来了什么高人,显然对江北军的战术打法很是熟悉的样子。阿麦眼前突然晃过一个人的身影,可却又紧接着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好歹也是一军主将,怎会自降身份来给崔衍当个谋士!
  徐静又说道:“你发现没有,崔衍先锋部队虽然进了山区,却和山外的周志忍大军遥遥呼应,几乎是在并驾齐驱。看似是我们在牵着他的鼻子i走,可崔衍却实为周志忍放入山中的一条诱饵,幸得我们没有一口吃掉崔衍部的打算,否则一旦被崔衍缠住,周志忍大军很快便能扑人。”
  阿麦点了点头,“不错,这是这样,所以我们也无须太过理会崔衍,只要将他在山中拖上一拖,待黑面在陵和准备决战即可。”
  徐静说道:“虽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大意,总得做出时刻想要吞饵的样子来,这才能引得周志忍跟着我们走。”
  阿麦抬眼瞧向徐静,“先生有什么打算?”
  徐静低头看了地图片刻,用食指敲着一处道:“就是这里——打草沟!”
  第五章 伏击 交手 助力
  打草沟,地处太行山脉东侧,是南太行到北太行的必经之道。沟两侧坡上草木茂盛,是个极好的伏击地,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太适合打伏击了,任谁走到这里都会先警惕几分。
  阿麦与徐静比大军提前两天到达打草沟,将四处都仔细察看了一番后,徐静便望着山脚下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有些出神。此时正当饭时,村里有几乎人家正在烧火做饭,屋顶的烟囱上有袅袅的炊烟升起,顺着风吹过来,其中还音乐有着孩童奔跑欢笑的声音。阿麦顺着徐静的视线看了看,说道:“提前将村子里的人撤走吧,叫士兵假扮了村民在此,以免被鞑子探马看出马脚来。”
  徐静听了回过神来,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怕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你看……”徐静用手指了坡下的村子,“这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你如何叫士兵假扮?而且从前几次伏击战来看,崔衍身边定有高人,过着打草沟之前必会派出探马细查,寻常的障眼法定然糊弄不过他!”
  阿麦理解徐静的顾虑,军中士兵大都是青壮男子,若要细看定能看出与普通山民的区别来。可若不提前撤走村民,江北军在此伏击必会引得村民们的恐慌,他们也会自行躲避到深山中去,所以提前安排村民撤走,然后再叫士兵住进村中假扮反而是最好的选择,阿麦看向徐静,问道:“先生有什么想法?”
  徐静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去村里看一看再说,最好能劝动村民留在村中不动。”
  阿麦听了大为惊讶,战场上刀剑无眼,尤其是一方溃败之后,溃兵还指不定往哪个方向逃窜,村民留在村中难免有性命之忧,这怎能泉得众人留下?
  徐静却是眯着小眼睛笑了起来,说道:“若是别人不见得能劝得了村民,可有一个人定时能的。”
  “谁?”阿麦不禁问道。
  “你!”徐静沉声说道,见阿麦脸上露出愕然之色,很是得意的笑了一笑,解释道:“你或许还不知自己在江北百姓中的声望,你为抗击鞑子东出泰兴,几经死战,屡获奇胜,杀得鞑子闻风丧胆。同时又治军严谨,对百姓爱民如子,约束军中将士与百姓秋毫无犯。鞑子大军压境之时,又是你力排众议,冒着军心不稳的危险也要撤青州百姓出城,护得了十几万百姓的性命……”
  “先生!”阿麦忽然打断徐静的话,问道:“这些都是你找人宣扬的吧?”
  徐静听了横了阿麦一眼,气道:“废话!这些事情自己人不说,难不成你还要等着鞑子替你早个好名声?”
  阿麦见徐静动气,只得解释道:“先生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些言语有些夸大,未免言过其实,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静却是一脸严肃,正色道:“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只要你是这样做的便足够了。”
  阿麦却是默了一默,苦笑道:“先生将我架到了这样高的台子上,就怕他日我再想下来时,就难了。”
  徐静没做声,只只眯着小眼睛笑了起来。
  阿麦与徐静下了山坡进了村子,寻了村中的老族长出来说话,老族长得知眼前这位年轻的俊秀后生便是江北军麦帅是大为激动,立时便要给阿麦跪下磕头。阿麦忙伸手扶住了老人,温和道:“老伯快些起来,折杀晚辈了。”
  老族长哆哆嗦嗦的直起身来,待听完了阿麦等人的来意,垂头沉默了许久,突然扑通一声又给阿麦跪下了。他跪得突然,阿麦一时没有防备,待回过神来去扶他,老族长去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了,只坚持说道:“麦帅,你且听小老儿说句话阿麦见此情形不禁心中一凉,知这老族长定是不会同意了。可贪生怕死乃是人的本性,久经训练的士兵到了战场上还有逃跑的,又怎能来苛求这些普通的山中百姓?
  念及此,阿麦便放低声音,柔声道:“有什么话您老人家起来说。”
  老族长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咱们都知道,麦帅打战都是为了护着咱们江北的百姓不受鞑子杀戮,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咱们都明白。这村中共有十七家一百一十三口,都愿为麦帅肝脑涂地,小老儿只有一个恳求……”老族长年岁已高,话说到后面便有些不足,声音隐隐带着一丝颤抖:“求麦帅,允咱们每户送个孩子出去,也算是给家里留个后。”说完,老族长跪伏倒地,长跪不起。
  阿麦眼睛有些酸胀,弯腰双手托了老族长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老伯,这个要求我应你!我还有句话留给老伯,只要有我一个江北军将士在,就不会叫鞑子的刀落在百姓身上。”
  同一时刻,向南越过数座大山,崔衍的先锋部队正在太行山的山道上逶迤而行。队伍前端,崔衍和一位穿了亲兵服色的青衣男子并辔而行,说道:“大哥,你一定要走?”
  这青年男子不是别人,这是本应该在豫州的常钰青,闻言答道:“这麦穗分明是要引着你与周将军往北走,其中必有玄虚,我想了想,许是南方要生变故,我得先去豫州,见过陈起之后再南下泰兴。”
  崔衍一听到陈起的名字便有点不忿:“大哥,那陈起分明是故意打压你,才会在这个时候让你赋闲,你何必再回豫州!”
  常钰青轻轻的勾了勾唇角,笑道:“国事是国事,私怨是私怨,不可混为一谈,再说这次本就是我的不是。”
  这次阿麦从豫州逃脱,正是假借了他的身份,时候陈起虽未深究,可却把他请了去,十分少见的坦言道:“阿麦和我确是幼年相识,我原想着你若能叫她做回女子阿麦,这也算是一桩美事,我情愿把她当做亲妹子一样看待,可她却从你那里逃脱了,她便不再是阿麦,而是江北军元帅麦穗,我盼你能记住这点。”
  常钰青当时差异的看了陈起片刻,却是轻笑着问陈起道:“她说她父母养了你八年,那个时候,你可也是把她当做亲妹子一般的看待?”
  陈起听了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好半天才平复下心境,淡淡的说道:“常钰青,人没到那个境地的时候,看着别人的选择总是会觉得可笑,对于我和她之间的纠葛,我不想与你多说,我只等着,看你到了要在家国与她之间抉择的时候,你可会比我做得好。”
  常钰青嘴角微挑,轻轻地笑了,答道:“你不用等着看,我现在便可告诉你我的选择,在她之前我会选家国,在她之后我的选择还会是家国。可是,我可以当着她的面,问心无愧的告诉她我的选择,你呢?陈起,你能吗?”
  陈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看着常钰青说不出话来。常钰青看着陈起讥诮的笑了笑,转身离去。没过两日,他便向军中告了病假,单枪匹马出了豫州向东而来,待到肃阳便听到周志忍带军攻打青州的消息,想了想干脆私下里寻了崔衍。
  “大哥。”崔衍唤了常钰青一声,将常钰青的思绪拽了回来,“等我和舅舅合兵之后,我请舅舅帮我向皇上递个折子,说说大哥在军中的事情,省的皇上总被陈起那人蒙蔽了。”
  周志忍的态度常钰青早就知道,断是不肯为了他去得罪陈起的,不过这样的话却不能和崔衍直说,常钰青便笑着摇了摇头,只说道:“你别和周将军提我来你这儿的事,若让有心人知道我私自来寻你,反而不知还要捏些什么罪名出来。”
  崔衍想了想也觉得常钰青说得有理,可心中毕竟不甘,便垂了眼沉默不语。常钰青见状笑道:“等过了前面的打草沟,我便得走了,你若是这个样子,叫我如何能安心离去?”
  崔衍闻言抬头冲常钰青咧了咧嘴,朗声道:“我知道了,大哥。”前面不断的有斥候送回来前面的情况,崔衍又问常钰青道:“麦穗不会在打草沟设伏吧?谁都知道过那个地方要小心啊。”
  常钰青望着前方的崇山峻岭,目光有些悠远,过了片刻后才缓缓吐道:“麦穗此人,最忌用常人常理度她。”
  大军又行了两日方到打草沟前,崔衍特意叫了斥候仔细打探路况,过了一会儿,几骑斥候接连赶回,均是汇报说前面未见异常,更有心思缜密的禀报道:“梯田上仍有山民在劳作,坡下村庄外能看到几名女子在溪边浣衣,道边场院里晾晒这些苞米,看守的老头看见我们便吓得往村子里去了,估摸着是要报信逃窜。”
  常钰青听着便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旁崔衍笑道:“大哥,我就说是你太过小心了,那麦穗几次叫人伏击我们都没讨得好去,哪会还在这么个地方设伏?”
  常钰青沉声说道:“还是小心些的好。”
  崔衍点头,转身吩咐副将仔细安排行军警备。待大军进入打草沟,果然未见什么异常之处,高处梯田上的山民还立在原处眺望了一会儿,待看清了是北漠的旗帜,这才都慌乱的丢下了手中的农具四处逃跑。崔衍远远地望见了大笑道:“大哥,你看那些南蛮子,果然没种的很。”
  此话刚说了没一会儿,梯田上的草被突然被大片的翻动了起来,一排排江北军手执弓弩跪直身来,坡下的北漠军队尚来不及反应,锋利的箭矢便一波波的射了过来。
  崔衍和常钰青已随着骑兵部队快出了沟底,见此忙喝:“架盾!”
  北漠军迎着坡面的一侧很迅速的架起盾牌抵挡箭雨,军中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之下引工向坡上仰射。前面已经过去的骑兵部队很快齐集掉转身来,准备翻转身来向着坡上发起冲锋,却被常钰青喝住了,只命骑兵继续前行,为后面的大队清扫道路,同时叫崔衍命令大军迅速通过沟底,切莫和江北军纠缠。
  崔衍对常钰青极为信服,忙按照他所交代的传令下去,北漠大队一边向山坡上射箭还击,一边向前继续行军。等大军刚都出了沟底,前面的骑兵队伍却又突然遭伏,众人因刚离了危险之地,心神难免有些松懈,这回突生变故难免有些措手不及军很是乱了一阵。幸而崔衍身边有常钰青指点压阵,一个个简明有效的军令传了出去,北漠军便稳住了阵脚。
  激战之中,常钰青抽身北望,果然见半山腰处有江北军的帅旗迎风招展,帅旗之下,几员将领簇拥着一人立马远望,还不时的冲着山下指点一二。当中那人应是阿麦吧,常钰青轻轻的扯了扯嘴角,手中长枪一挑,将一名从侧面冲过来的将被将士挑翻在地。
  江北军似乎并不想和北漠军死战,很快便带着人马退回到山林之中,崔衍想追,却被常钰青止住了。崔衍头脑稍一冷静遍明白了过来,前几次伏击均不见阿麦帅旗,为何偏偏这次就在半山腰中竖起了帅旗来这不是明摆着要激自己上当吗不是阿麦本尊还难说呢!想通了这点崔衍只命大军迅速前行,然后择了开阔处扎营整顿,并不受江北军所诱追进山林中。
  战后整点人马,折损的倒不多可连日来的高昂士气却是大受打击。
  常钰青默默坐了片刻,整好行装便要离去,临走前嘱咐崔衍道:“若是麦穗一直引了你向北,你不如就先占了险要地势固守,然后等周将军的另两路人马从北边围过来,这样前后夹击胜算更大一些。”
  崔衍一一点头应了,见常钰青执意要走,就想要派亲兵护送,却被常钰青笑着拒绝了:“这世上能拦住我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你叫人跟着我,反而是种拖累。”崔衍想想实情确实如此,便也不再啰嗦,只叫人去了干粮银两来,然后亲自送了常钰青出营。
  再说江北军这边,山腰上立在帅旗之下的还真是阿麦本人,她当时在高处瞧得清楚,崔衍身边那名亲兵服色的男子甚是骁勇善战,一杆长枪不知挑了多少江北军战士,激战之中还能抽出空来向己处看过来。明知他看不清自己,阿麦心中却是一凛,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脑中立时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常钰青。
  待崔衍并未中计追击江北军,而是引了北漠军从容而走,阿麦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崔衍身边的那人定是常钰青无疑了,不过却想不明白常钰青为何会穿着亲兵服色隐藏在崔衍军中。
  徐静听了也是即为惊讶,问道:“你说常钰青在崔衍军中?”
  阿麦神色凝重:“不错,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先生,咱们不能一直往北走了,须得再往南绕一绕,免得被常钰青识破了意图。”
  徐静认同的点了点头,低下头去又去细看地图,琢磨着这再向南绕该是个什么绕法。就在这种围追堵截中,江北军和北漠几路大军在山中捉起了迷藏,东绕一绕,西转一转,然后时不时的在北漠两路大军之间穿过,回头再向南走一走。
  待到九月下旬,阿麦终于不露痕迹的将周志忍的几路大军都引向了太行山东北的陵和方向。一直在敌占区袭扰的唐绍义也悄悄潜回,准备与张生骑兵合兵,给周志忍以致命一击。
  见唐绍义平安归来,阿麦心中很是高兴,不过唐绍义对她仍是淡淡的,只与她谈论了些军务上的事情,除此之外再无一句多言。阿麦很清楚唐绍义心中对她期满身份的事情怀有芥蒂,当时在豫州时他若是肯听她解释,她或许会将身世经历一一据实相告,可现如今反倒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较之前反而显得更疏远了些。
  又过两日,息荣娘也从南太行追了过来,见到唐绍义自是惊喜万分,同时又带来了一个叫唐绍义震惊无比的消息:徐秀儿生了。
  唐绍义自在青州与徐秀儿见过一面之后便再没见过她,现在突然听息荣娘说徐秀儿生了,一时不觉有些愣怔,过了片刻才有些不信地重复道:“徐秀儿生了?”
  息荣娘不知唐绍义的震惊,笑着点头道:“嗯,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说起来那徐秀儿也真是不简单,江嫂回来和我说当时鞑子崔衍领了大军正过十字岭,村子里的人都躲到后山去了,麦帅留下的那个侍卫也套了车,叫江嫂和李嫂搀着徐秀儿上车,想要躲到个安全的地方去。可才走到一半,徐秀儿肚子就疼起来了。江嫂一看这是要提早生了,吓得也不敢再走了,只得叫那侍卫将车赶到路边的沟里,找个隐蔽地方藏了,然后就和李嫂给徐秀儿接生。鞑子大军很快就从后面过来了,眼瞅着就要到了江嫂他们那儿,江嫂只想着这回可完了,鞑子听见有人声必然会下来看的,可没想着徐秀儿听说鞑子来了,愣是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吭!鞑子大军在江嫂他们头顶过了足足多半个时辰,徐秀儿嘴唇都咬烂了,身上汗湿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可却是一声都没叫过,直把江嫂他们都看惊了。”
  一旁坐着的唐绍义已是听得呆了,徐秀儿分明还是个未嫁的姑娘,怎会突然就生了个孩子?
  息荣娘不知唐绍义的心思,只当他也是吃惊于徐秀儿的硬气,抬眼看了一眼唐绍义,想了想,又问道:“唐大哥,徐秀儿可真的是麦帅的妻室?我听人说她就是徐先生的侄女,麦帅怕她有危险才一直隐瞒她的身份的,可是真是?如若真是这样,徐秀儿这样的女子倒也算能配得上麦帅了。”
  唐绍义却是未答,他心神还处在徐秀儿生子的震惊之中,甚至都未将息荣娘后面的话听入耳中。他虽是个未婚男子,可却也知道女子要十月怀胎才能生子的,如此算来,徐秀儿绝不可能是在离开青州之后嫁人生子的,那孩子只能使在豫州或者是在豫州来青州的路上有的,再联想到徐秀儿在青州不告而别的举动……唐绍义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了去。
  息荣娘一时愣住,待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了出来,却远远看见唐绍义竟直奔阿麦的中军大帐而去了。息荣娘不知唐绍义为何突然如此反应,迟疑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却在大帐外被亲卫官张士强截住了。
  张士强说道:“元帅与唐将军正在议事,不容他人打扰。”
  息荣娘俏脸一沉,虽是不信,可却终究不敢硬闯,便只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待她身影远去,张士强脸上才露出些得意的笑容,回头看一眼阿麦的大帐,又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在其余亲卫旁边一同守起大帐来。
  大帐中,阿麦替唐绍义倒了杯茶端到案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见秀儿不愿提此事,便也没问。”
  唐绍义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可语气中却透露出隐隐的杀气,“他日找出这人来,定要剐了他与徐姑娘泄恨。”
  阿麦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却觉得秀儿是愿意给那人生孩子的。”
  唐绍义微微皱了眉头,不解地看向阿麦。
  阿麦徐徐解释道:“若是不想生,早就想法打了胎了,可她却宁可与我们不辞而别,自己独身一人藏到荒僻之处生这孩子,足见她是想要这孩子的。只是这孩子父亲的身份不能向我们说,又或者是这孩子的父亲本就是我们敌对的,如此选择来。”
  唐绍义本就心思敏捷,闻此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你是说这孩子的父亲是北漠人?”
  阿麦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从豫州回来后,我曾叫人搭救石将军的家眷,问过秀儿的事情,石府的人说秀儿很早便被石将军送出府了,去了哪里却是不知。后来我在山中遇到秀儿,便将前后事情都想了个遍,猜她在豫州时可能是潜入某个北漠将领的府中做细作了。”
  唐绍义听了沉默良久,忽地抬头问阿麦道:“就像你与常钰青?”
  阿麦微微一怔之后,便紧紧地抿起了唇。
  唐绍义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避开了阿麦的视线,讷讷道:“是我……失言了。”说了便有些慌乱地从椅上站起身来,借口要去巡营向帐外走去。
  阿麦却突然唤住了他:“大哥!”
  唐绍义脚下一顿,停在了帐门处,却没回身,沉默了片刻,只是问道:“什么事?”
  阿麦迟疑了一下,正欲开口时却听得张士强从帐外禀道:“元帅,张将军与白将军俱都到了。”
  阿麦便把已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唐绍义也转身回来,走到帐中坐下。阿麦看了唐绍义一眼,冲着外面喊道:“都叫进来吧。”
  张士强打起账帘,张生与黑面一同从外面进来,跟阿麦与唐绍义一一见礼完毕后,黑面老实不客气地拣了把椅子坐下了,张生却是向后退了一步做到唐绍义的下手。
  阿麦又叫人去请徐静过来,然后问黑面:“可都安排妥当了?”
  黑面点头道:“老莫那儿已经诈败引着傅悦往南去了,新军的火铳营和火炮营都已到位,只等着周志忍来了。”
  阿麦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徐静也来了,见将要参加陵和会战的几员江北军将领俱都齐聚,不由得捋着小胡子笑了一笑,玩笑道:“只怕周志忍太过老奸巨猾,不肯和我们在这里决战。”
  阿麦担忧的不是全无道理,她江北军虽已是将周志忍几路大军吸引至此,可周志忍不同于崔衍的莽撞鲁直,也不像常钰青那般血性好战,他若是看穿阿麦有意要与他在陵和决战,怕是有可能避而不站。万全之策就是想个法子叫周志忍不得不站!
  阿麦忧虑了没两天,法子还没想出来,便不用想了。
  九月底,南夏阜平水军突然全营出动,攻向泰兴。紧接着,理应还在岭南平乱的十数万南夏大军却突然出现在宛江南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江北上,一路围困泰兴,另一路却径直绕过泰兴,进逼豫州。
  消息传到江北军,阿麦与徐静等人震惊之后俱是乐了。陈起将大部分兵力俱都投到了青、冀两州的战场上,征南大营行辕正是空虚时候,如此一来,周志忍再也没时间和江北军耗下去了,只能选择尽快与之决战。
  果不其然,周志忍几路大军迅速合拢,欲将江北军圈在陵和。阿麦没再给他时间,不待周志忍大军合围便与之开战,陵和会战终于拉开大幕。
  第六章 会战 反攻 逆转
  这是一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战争,不仅仅因为它是江北军最后辉煌的战果,更是因为在这场战争中,江北军的火炮营和火铳营第一次出现在了世人面前。对于还只见过突火枪的北漠军来说,江北军手中的那些新式武器成了他们终生的梦魔。
  十月初二,江北军新军统领黑面带火炮营和火铳营向北漠大军方向行进,骑兵统领张生领骑兵在后与之会合,元帅阿麦亲自率江北军主力步兵营在后。
  十月初三,江北军新军一万人列阵,唐绍义带两千骑兵精锐分列侧翼以作掩护。周志忍大军六万余人在对面列阵中有十余里宽。
  江北军左翼最先受到北漠骑兵冲击,江北军野战火炮开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一个个炮弹在密集的兵阵中炸开,北漠军还从未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阵中顿时一片惊慌大乱。可北漠铁骑毕竟是训练有素,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便又重新集整,向江北军冲了过来。
  江北军火铳营迅速向阵前靠拢,按照日常训练那般分成三列,第一列采用单膝跪姿,第二列完全站立,第三列移动一下,从第二列士兵的间隙伸出了火铳。
  指挥官挥着令旗一声令下,万铳齐发。
  北漠骑兵身后的步兵阵还在受着江北军火炮的蹂躏,前冲试图毁掉火炮的北漠骑兵被这一阵密集的火铳齐射打蒙了,冲在前面的北漠军纷纷落马。
  突火枪不是没见过,却没见过能打出如此威力的“突火枪”。
  齐射过后,江北军火铳营立刻撤向军阵两翼,一直藏于阵后的张生骑兵向北漠大军发起了冲击,再后面,便是手拿长矛的步兵阵……盛元五年的青州之战时,常钰青曾吃过江北军弩车阵的亏,这次周志忍也特意想了应对之策的,可没想到弩车阵却没见着,江北军又用了神器一般的火炮和火铳。周志忍输得很惨,也很冤。战后总结一句:科学技术果然害死人啊!
  凌和会战之后,江北军迅速回扑,迎向刚从太行山转出来的北漠其余几路大军。这些北漠军是周志忍出兵冀州后分兵至山中的,对阿麦追堵截了近两个月,已是被阿麦拖得精疲力竭,战斗力大大降低,被江北军这么迎头一击,很快便溃散而逃。
  江北军却没就此停下,十月底,唐邵义领骑兵翻燕次山而过,绕向青州之后。同时,阿麦带江北军主力迅速南下,与莫海部合兵击溃傅悦五万大军,然后不及休整便又带兵西进。
  同时,青州城内骑兵突围而出,拼死打开东侧飞龙陉,在北漠军的猛攻之下坚守陉口三日,等得江北军主力穿飞龙陉而过。青州内守军也就势杀出,与江北军主力里应外合,将北漠围城大军击退。
  北漠主将姜成翼见大势已去,等不得周志忍残军从太行山内逃出便独自带军撤向西北武安,北路却遭唐绍义袭营,损失惨重。
  至此,青翼会战以江北军力扭乾坤转败为胜而告终。大将军周志忍、宣威将军傅悦均战死沙场,先锋将军崔衍重伤,被部下背着翻过了燕次山,直接送往北漠境内。
  战后,江北军放弃休整,迅速出兵西北,经武安直接攻往北部重镇新野。在火炮相助之下,新野城墙很快被江北军攻破,北漠新野守将带军弃城北逃。阿麦驻军新野,剑尖直指靖阳关口。
  与此同时,江雄带领北渡的南夏大军是战果喜人。北漠杀将常钰青虽领兵把江雄大军堵在了豫南,可苦于手中兵力不足,一时却也不能将南夏大军怎样。江雄变趁机兵出几路,将泰兴西北的几个城镇都攻了下来,据城以抗常钰青骑兵。这路南夏军占了一个“奇”字,乘陈起兵出青翼、腹地空虚之际,出其不意地给了陈起几刀,竟是得了不少的便宜。
  不过半年之间,整个江北的战局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阿麦与江雄一北一南,一东一西遥相呼应,竟对陈起大军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陈起屡遭重创,急忙将兵力回收至江中平原,欲借平原的地形发挥骑兵的优势,扼住江雄与阿麦的进攻势头。
  南夏初平三年出,江北军元帅麦穗宣誓效忠南夏皇帝齐涣,江北军改旗易帜,并入南夏军。世人皆知阿麦是因不满盛元四年时朝中与北漠的议和,这才带着江北军举旗反出泰心,一路东行落户青、冀,现如今南夏朝中换的皇帝正是江北军曾经的元帅商易之,所以江北军的易帜便承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倒未引起太多的震惊。
  三月里,朝中对江北军诸将的封赏到了新野,其上对众人的战功多加褒奖,赏赐极厚,尤其是对唐绍义,不但复了他的官职,更是直接封了侯,可不料唐绍义竟是连圣旨都不接。
  阿麦安抚下了钦差,转身立即去寻唐绍义,还未开口,唐绍义已是冷淡说道:“我以前便说过只与你一同抗击鞑子,齐涣给的官我是不会做的。你若愿意,我便继续留在军中直至将陈起赶出靖阳;你若怕因我得罪了齐涣,我带着清风寨的人是。”
  唐绍义话已至此,阿麦再无什么好说,只自嘲道:“阿麦虽只想着升官发财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却也不至于做那过河拆桥的小人,留与不留大哥自便就是。”说完再无他话,转身走了出去。
  唐绍义听出阿麦话中的讽刺之意,心情一时杂乱无比,他分别是爱极了阿麦,为了她可以连性命也不要,可为何却总是说出这些让她不高兴的话、做出叫她为难的事?唐绍义有些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突然懊恼起来,如此乱世正常的事情吗?自己又凭什么恼她,就因为自己喜欢她?可这又与她有何关系?
  再说阿麦,在唐绍义面前时虽是一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神情,可只刚一离了唐绍义处脸上的笑意便没了,脚下迈着大步子往自己住处走着,心中一口气却是越憋越盛,待到进屋时脸色已是十分阴沉。
  徐静正等在她屋中,见她如此一副神色进来便猜到与唐绍义的谈话必是不顺,遂笑道,“与唐绍义谈崩了?”
  “那头犟驴!”阿麦愤愤道,“他竟然要与齐涣玩耿直的,真是要气死我了!”
  阿麦一气之下竟然交出了当今南夏皇帝的名讳,她如此反应叫徐静有些吃惊。自从兵进青州之后,阿麦的心机越来越深,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像今天这样暴怒过。徐静怔了怔,笑着劝阿麦道:“他就是那样的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阿麦却是气道:“我是知道他的脾气,也受得住他这脾气,问题是齐涣可容得下他如此?我也是不明白了,齐涣对他好歹也算有过知遇之恩,他现如今为何非要拧着那个死理不放?若不是怕人说我过河拆桥,我还真想把他赶回清风寨去,正好娶了那息荣娘,做他的山大王去吧!”
  徐静听了却是敛了脸上的笑,正色道:“阿麦,唐绍义自有他的信念,虽然我并不认同,却是极为钦佩这种坚持,因为你我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像他那样。”
  阿麦沉默半响,低声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他这样行事,怕是早晚要吃亏。”
  徐静捋捋胡子,说道,“阿麦,叫唐绍义走了吧。”
  阿麦闻言一怔,抬头看向徐静,徐静直视着阿麦,郑重说道,“他不肯归顺齐涣,齐涣怎能留他在军中?与其等着以后齐涣动手,不如由你将唐绍义先赶出军中的好,已是免得齐涣与你心生间隙,二是也能保住唐绍义一条命在。”
  阿麦半响没有言语,徐静便叹了口气,又说道,“若你无法开口,我去说便是了,大不了叫人骂咱们一声过河拆桥。”
  “不,”阿麦突然叫道,停了一停才继续说道,“先生,你叫我先考虑一下吧。”
  徐静隐隐地摇了摇头,不由得叹了口气出来。
  或许是唐绍义也十分清楚阿麦心中的两难抉择,没等阿麦这里做出决定,他便突然带着清风寨的几千人马除了新野,甚至连阿麦的面都未见这,只留了一封书信给阿麦。阿麦瞧完书信,竟是气得乐了,干哈哈了两声,叫道:“好一个唐绍义,我怎没发现你竟是如此善解人意!”
  徐静十分诧异,奇道:“怎么回事?”
  阿麦没把书信递给徐静,只用双手将信纸揉得碎烂,冷声说道:“他说临潼位置关键,有了临潼再夺靖阳,鞑子援兵便宜不敢随意南下援救关内,陈起便成了瓮中之鳖。”
  徐静听着却是缓缓点头,临潼在新野之北,位于子牙河北岸,当年陈起南下之时,周志忍东路大军就是从燕次山末端翻过之后,夜渡子牙河而下临潼,就此攻得新野。因此临潼若是在手,江北军也可以如法炮制,从临潼取道燕次山便可直达北漠腹地,截断北漠援兵的后路。
  “想不到他看得倒是极准。”徐静说道。
  阿麦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唐绍义信上除了这些还说了另外的话,只是那两句话她却没法告诉徐静。
  他说:“你要上的战场,我替你去上;你要攻的城池,我替你去夺。”
  阿麦最初分明是极气愤的,可不知为何胸口却突然有些憋闷,像是一口气被压在了心口,恨不能大哭几声民泄一番才好。
  “怎么了?”徐静见阿麦半晌不说话,不禁问道。
  阿麦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笑,岔开话问道:“先生,你说咱们怎么夺靖阳?”
  夺下靖阳,就等于将南夏的北大门关死,陈起手中十余万大军便成了瓮中之鳖。俗话讲得好:“瓮罐里养王八,越养越小!南夏军甚至不需如何动作,这北漠军自会越来越少。
  “欲夺靖阳,必先拿下其南下的小站,截断靖阳与豫州之间的联系!”徐静指点着地图缓声说道。
  小说?这个地方阿麦倒是还记得,此地在野狼沟之北几十里,盛元二年野狼沟之役时,陈起便是从小站拔营,然后落入青豫联军的伏击之中,阿麦轻轻点头,与徐静细细商议起来。
  四月初,张先生率骑兵部队偷袭靖阳南部小镇小站,奖靖阳与豫州交通割断。
  同月,江北军大军兵出新野,攻向靖阳。与此同时,为配合江北军作战,江雄齐泰兴与不顾,主力攻打茂城、凉州,将北漠西侧退路堵死。
  因青翼之战北漠耗损兵力过大,陈起手中兵力捉襟见肘,只能派骑兵沿路袭扰江北军,拖慢其行军速度,同时,在北漠国内征调兵力,南下靖阳救援。
  五月,北漠常钰青竞带了一支骑兵突然出现在江北军身后,欲重新夺回北部重镇新野。留守新野的江北军副帅莫海以火炮守城,常钰青猛攻三日不得,果断绕新野而过,扑向临潼,誓要打通通往北漠国内的交通线。
  临潼驻兵只有三千,还都是唐绍仪带领的清风寨中的“匪兵”,将要面对的却是北漠最精锐的两万精兵。临潼危险!
  唐绍仪虽是有些赌气地带兵出走临潼,可到了此刻也知这气再也不能赌了,一面组织人马守城,一面派飞骑向江北军告急求援。
  临潼告急的文书传到阿麦手中时,江北军主力正在攻打靖阳。靖阳是江北的北大门,历来就为边关重镇,城高池深,江北军虽随军携带了火炮,可大都为便于携带的野战炮,口径较小,威力便也小了许多,一时并未能攻开靖阳南门徐静看了阿麦,不禁愕然,惊道:“常钰青怎的突然到了临潼?”
  阿麦面沉如水,答道:“看情形应是预料到咱们的行动,提前潜了过去。”
  阿麦稍一思量,吩咐帐中亲卫,“传令命张生带兵撤出小站,速速救援临潼!”
  “慢着!”徐静突然喝住了领命而去的亲卫,转头看向阿麦,沉声道,“张生不能去!失了小站,我军便会有腹背受敌之险,所以,靖阳一日未下,小站便一日不能失!”
  阿麦眼神凌厉,看着徐静沉默不语。徐静挥了挥手示意帐中的将领、亲卫都退下去,这才又劝阿麦道:“我知道你与那唐绍仪情分非比寻常,可此时不能因私情而坏了大事,你焉知常钰青攻临潼不是陈起的调虎离山之计?咱们江北军辛苦这成败全在此一举,你怎么意气用事!”
  阿麦冷声道:“靖阳今日攻不下,我撤了兵改日再攻也行,可临潼不就,唐绍仪与那三千清风寨兵士只能是死!”
  徐静听了语气也重了起来,喝道:“阿麦!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你当攻不攻靖阳是儿戏?唐绍仪死了便又如何?江北军中他不是死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难不成他的命就比别人的重?”
  阿麦高声道:“可他却是为了我才去守临潼!”
  徐静怒道:“可江北军却不是为了你才来的这靖阳!你因私情而误国事,你置天下百姓于何地!你可愧对这些同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你可愧对你的父亲!”
  这声厉喝雷一般炸在阿麦头顶,劈得阿麦身形都隐隐晃了晃。阿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方是江北军万千将士江北百姓,一方是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唐绍仪;家国大义,个人私情。攻靖阳弃临潼,这世上可还能找到一个像他那样对自己的人?弃靖阳救临潼,又如何向那些战死在靖阳城下的将士交代?
  徐静叹息一声,缓声劝道:“临潼丢了,还有新野守在那里,北漠大军进来得并不容易,可拿不下靖阳。一旦北漠国内援军赶到,待陈起缓过这口气来,再要除他却是难了!再说,唐绍仪是员宿将,清风寨那些人虽不是正规的江北军,可个个是悍匪出身,比起军中兵士来还要骁勇几分。常钰青势头虽猛,可手中兵力必然有限后力不足,唐绍仪未必不能撑得住半月十天的。”
  阿麦用力抿了抿唇,这才艰难说道:“叫莫海先从新野出兵援救临潼,大军全力攻打靖阳,待拿下靖阳以后再火速援救临潼。”
  徐静听了便松了口气出来,又见阿麦面色惨淡,想出口再劝几句,可没等开口,就听阿麦淡淡说道:“先生,我觉得很累,想自己歇一会儿。”
  徐静默默看了看阿麦,叹息一声,转身出了大帐。他本想着等阿麦情绪平静一下再劝她一劝,谁知待到夜里,却得知阿麦要亲率精锐趁夜攻城。徐静忙赶了过去,见阿麦已是一身铠甲披挂整齐,正与诸将交代各自的任务。
  阿麦听见动静,抬眼瞥了一眼徐静,复又回过头与黑面交代道:“将火炮都调到城东,吸引鞑子注意,其他的攻城器械偷偷运到城西。”
  徐静上前问阿麦道:“你要趁夜攻城?”
  阿麦面容冷峻,点了点头,“不错,早一日攻下靖阳,也好早一日挥军援救临潼。”说完便静静地看着徐静,等着他的反应。徐静却是笑了笑,说道:“火炮都放在南城门处,就对准了南城门打……”笑得贼兮兮的,低声说道,“连着打上几个晚上,靖阳就能进去了!”
  阿麦眼前一亮,已是明白了徐静话中的意思。这几日江北军一直在猛攻南城门,今日夜里阿麦就是想偷袭西城门,所以才把火炮调往东面,好吸引城中北漠守军兵力,不过此招却是有些显眼,怕会惹守军起疑。
  此时听得徐静如此一说,阿麦不由得弯起来唇角,这还是自从她收到临潼的告急信后。,脸上露出的第一个笑容。阿麦冲着徐静郑重一揖,谢道:“多谢先生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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