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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烟烟-江山为聘(完结+番外)

_23 行烟烟(现代)
  他扬眉,重重反问:“你倒不乐意?”
  她摇了摇头,抬眼道:“你竟也不怕我包藏祸心,做下什么你无力回天的事儿来?”
  允她参豫政事是一回事,但倘是连这军政都分予她,又实在是过于骇人。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要是包藏祸心,又岂会落到我手中?当初你若真行奸反之事,必不会再密奏与我,直接让大平禁军以为你是北戬掳劫了岂不更好?你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大奸之徒,无非是叫我断了念想,纵是你死了亦不会为你伤心难过。”
  她挣开他的手,继续低头给他敷药包扎,可十根手指却颤得更厉害。
  他又道:“更何况那十万寇军所向之人只有你,倘是令这些人马听我调令,那些中宛遗臣们哪个能依?我又岂能不让你参涉军务?”
  一提到这事儿,她就不由蹙眉,问他道:“你押了那十几个为首的遗臣在这儿,到底想要如何处置他们?倘叫他们复领兵权,我怕将来又起反复。”
  他低眼看她,略略一笑道:“将你前朝皇嗣身份与你我议定之约告白于朝中天下,这些寇军欲去者释无罪,欲留者则为你封邑守军亲兵,择将之事由你来决,倘是这些遗臣中有哪个敢反兵,那便是与前朝皇嗣为逆,他们又有何名号煽动军马作乱?”
  她想了想,觉得他言之有理。先前寇军之所以能日日壮大,无非是冲着那皇嗣复国之号而来,兵员多是些易被煽动的故地憨愚之民,此番一旦将她的身份告白天下,便没人能再打着前朝皇嗣的名号惑民为乱了。到时再鼓策一番,约议攻打北戬立功者可得封秩官衔,这些人马必会与大平禁军合力北上。纵有少数顽固之徒,也实难逆大势而反之。
  如此看来,天下太平之日当不远矣。
  她点头,抿唇微微笑了笑又飞快地将他臂伤包好,走去取了柴哨送来的那几封捷报过来,道:“亏你也忍得住,一直没问是何处又得胜了。”
  他神色泰然,“必是北境狄念又胜,兼之潮安北路那边的京畿禁军又破了寇军兵砦。”
  她拆开来一一阅过,果真与他所说无异,不禁微微惊讶,抬眼瞧见他带笑的脸,便压下眼底诧色,只是道:“倘是这些遗臣们得知潮安那边的寇军又败,必也没什么条件可再讨了,一切依你所计便可。”
  他左手将袍子拢起来,便起身边问:“狄念可有随报而来的请功请赏折子?”
  她一翻,果真见有,再一看,哗啦一道长折上名单甚密,当下大大吃惊,道:“狄念怎的如此大开狮口?”
  “如数依他。”他倒是毫不犹豫,“北境禁军攻城掠地步步为艰,要叫这些将士们看见朝廷肯赏肯封,才肯出死力苦战。你一会儿替我拟诏直发北境军前,再擢狄念品秩。”
  她应了声,又问道:“至于你我之事的札子,何时报往京中二府?可需我来草拟?”
  “不必。”他穿好衣物,往外帐走来,“你册后分封诸事的札子我早已拟定,待一会儿见过那些遗臣们,便着人发往京中。”
  她瞅着他,本欲要那札子来看看,却又想起他那“不必操心”一说,便只是抿抿唇,上前替他系那腰间袍带,没再说什么。
章一五八 纵马扬疆北(中)
舒州城既降,城里城外换防的事儿自然少不得一阵忙,皇上御驾负伤,麾下禁军人马便也扎营暂歇,聊作休整。
天色大亮,外面诸营人马各自操练,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他去见那些遗臣们没叫她跟随,她也就依他之言留在中军帐中,横竖他的手段那么多,她一点都不担心他收服不了那些人。
她去看了一回青云,又去刘德中那边仔细问了问他的伤,待回帐时,见他仍没回来,不由得就动了点心思。
料想他所有的奏折和札子都该在这大帐中,她便开始一处处地找那封他要报往京中二府的册后札子。
清晨柴哨的那一番话一直印在她心头,她总是隐隐担心他为了她而做些不叫她知晓的事儿,但她若直问,他必会瞒她,因而也怨不得她动这歪心思。
怎知她将这大帐中能放东西的地方一处处都翻了个遍,也没见着她想看的那封札子。满头大汗时她微微懊恼,只道他这人实在是手段缜密,连一丝缝隙都不给她留。
无奈之下她只得回案去拟要发往北境军前的封赏御诏。
写着时她又想,狄念此番又受封擢,倘是叫在京中的沈知礼闻得,不知会有多么的高兴。
盼只盼这北面战事快些停止,好让天下有情人都得眷属。
快近午时,营中各处已开始埋锅造饭,她等来等去还不见他回帐,便索性拿了诏谕去找营中的军前驿官。
将要发往北境的诏谕吩咐下去,她撇眼就见案上那一叠叠的信件奏折,心中突然一动,问那驿官道:“皇上报往京中二府的札子近日须得发出,可是知晓?”
驿官老实道:“皇上日前来的时候就吩咐了。”
她见那札子果真在这儿,便微微笑道:“皇上有一事忘记添注,着我来取回重拟,待晚些时候再来给你。”
驿官想了想,不敢不从,遂转身去取了来,恭恭敬敬地呈上来道:“但等皇后拟好后再付小臣。”
她接过来的时候心跳飞快,一出帐便拆开来看,越走越快,待到回帐落帘,便轻轻一叹,点了长烛将那札子一把烧了。
早就知道,她的猜测不会错。
他叫她不必操心,却是叫这朝中天下以为她是奉了他的密诏才做下那种种逆举,一洗她大奸之名,又以他一人刚愎专断之由册她为后,分封这北面诸路与她一人。
她是前朝皇室遗嗣,他非但不杀她,却予她如许封邑,纵是为了万民百姓免受战火之苦,可谁又能保证这分封之地不会再起祸乱?他信她未藏祸心,可这朝中百官、诸路重吏又有谁敢信她真心?
倘若此事是他主动册后分封,那便是他专任跋扈、目无朝制、溺于女色而视家国于无物。
他虽情深如许,但她却绝不能容忍他的英明因此事而受到半点沾污。
快到傍晚的时候他才回来。
一入帐,就见她锁在内帐中的榻上睡觉,长发柔软缠肩,呼吸浅淡,模样香甜。
他无声而笑,走去里面俯身亲亲她的脸。
她被扰醒,半响才张开水蒙蒙的眼,一张小脸懒洋洋的样子,两只手一缠就勾上了他的脖子,直往他怀中偎,口中小声道:“一整日都没吃东西罢?”
他摇头,单手勾住她的腰,“没吃。”又问:“你呢?”
她仰起脸望他:“想等你一起吃,谁知从中午一直等到眼下你才回来。”她瘪瘪嘴角,“怎的去了这么久,中间没人知道送些饭食过去么?”
“那些遗臣们甚是顽固。”他道:“同他们议定兵权一事便已将近正午,又一道道发令与北三路各处的寇军兵砦更是费了好些时间。随后又与他们约以文字,你是前朝皇室唯一留存的血脉。”
她轻轻挑眉,没想到他考虑得如此周到。
既如此,那往后就不怕会有人冒名再行反举,更不会有人来疑她的身世。
他的大掌隔着薄薄的衣衫抚摸她的身子,头压低了些,“回来的时候让人将札子发往京中,听人说你下午去过那边?”
她有些心虚起来,趴在他肩头支吾道:“你让我拟的封赏诏谕,我叫他们发下北境了。”
他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心中又藏了事儿,可她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逼她,横竖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至于她瞒了他什么,定是为他着想之事,而他早晚也都会知道。
又过十日,他右臂的伤势才略有好转。
舒州城被大平禁军所夺、北地寇军受降一事虽已陆续发往北面各营寨让禁军将兵们知晓,但这寇军与禁军合兵北上一事真正统筹起来却是极难。
先是,北三路上被寇军所占的州县城寨不可数计,尤以偏远小县为甚。此番寇军既降,这选吏重派、分兵驻守等事又多又杂;再加上按照约议,寇军中有不少农户出身的兵员欲弃甲从良,这安置一事亦是颇为费神。
北境上的战火犹然未止,这边须得一面调集各路兵马拔军向北,又得一面重置三路军民官吏诸事。中军大帐几乎是夜夜烛火通明,国中各处奏折军报通进不休。
他忙于诸多军政要务日夜不休,她自然也不得好过,经常是陪他陪到后半夜才去榻上寐一会儿。
她早先在朝中曾掌吏部流内铨,这选吏重派的差遣自然是颇熟,他索性将这一摊子事儿都交由她定夺,自己的精力全投入合军调兵及北面诸战中,一门心思欲将北戬的都城早日攻破,好使这场烽火肆延的乱战早些结束。
起先她不肯,原只道按他的意思代为批复奏章已是极僭越了,谁曾想现如今他竟将这些事情都交由她来处断。他人在储位时便早早参与朝政军务乃得如今这等决策之度,可她虽是擢升飞快,可入朝也只不过四年而已,怎能担得如此重任?但他却不管,只道横竖这北地将来都是她的封邑,选吏这点事儿她还是能当得的。
她无法,只得顺着他的意,渐次见北三路上的这些州县没出什么查谬,才算是稍稍放了心。
待诸多事情稍微告一段落,他在舒州这边的麾下禁军亦将拔营北上,与调往北境的诸多兵马汇合,然后便是举兵大肆压境,直扑北戬都城。
他未问她要不要随大军一同开拔,她也就没主动开口相求。因知兵事为重,她虽是舍不得与他分开,但又不能使他因自己而误了军政大事。
大军出发前两夜,恰接到京中二府代朝廷所发与天下万民的告谕,她的前朝皇嗣身份及这册后分封一事终是大白于天下。
小校将二府发来的密奏呈至中军时,他正在案前批复奏折,见了密奏便打开随眼一瞟,可这一瞟之后,身子不由得渐渐僵了。
密奏中自然附了他那封发往京中的札子的誊本,这誊本乍一看与他之前所写的并无差别,可唯独那最后一句话令他失了神。
“……孟氏虽与朕约议有定,然觊觎后位已久,至舒州城时,挟寇军重兵以邀后位疆土,朕不豫北地百姓久苦战火,遂应其请,以事出仓促而为权益之计,然册仪既行,后位不可更矣,卿等可拟诏告谕天下诸事。”
他僵坐了半响,转头望向正在内帐中捧卷细阅的人儿。
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立马抬眼与他火辣辣的目光相触,又轻轻一咬红唇,拿卷薄遮住半张脸翻了个身。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虽明白她这心思,却又心疼她处处为他着想,许久才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白纸,手中的笔重重一落数字。
她在榻上装模作样地看书,听见他朝她走来,心口不由砰砰在跳,以为他是来斥责她,谁知他却在身后低声问她道:“可想随我一同拔军北上?”
她蓦然转过身来,亮晶晶的眼盯住他,“想。”
他欺身压下来,将她用力箍进怀里,声音微狠:“倘有下次,我再不饶你这胆大包天的行径。”
她轻喘着,顺着他的力道接纳他包容他满足他,唇角忍不住地微翘。
夜里她起来喝水,见外帐还有一烛灯苗未掐,就顺便走了过去,将要吹熄摇曳烛苗时,忽见案头白纸上有他飞扬跋扈的十个字,不由细看,随即抿唇而笑——
纵马扬疆北,缱情怜卿心。
章一五九 纵马扬疆北(下)
前朝寇军的受降倒戈虽令万民为之惊讶,可却远没有孟廷辉身世大白于天下及被策后分封一事来的令人震撼。
而大平皇帝亲征、携皇后一同率军北上之举则更是令全天下人为之侧目。
北境的大平禁军们在听闻帝后同征的消息后大受鼓舞、愈发亢勇,连挫北戬大军数役;北戬大军之前因北三路寇军的倒戈而大大失了先利,此番更是愈战愈颓,大有挡不住这来势汹汹的数十万大军倾兵压境之势。
从舒州一路北上,到建康路汾州的宣抚司时,已是深秋时节。
北地的风刮得透骨,军旗猎猎生威,箭鸣嘶啸声随风穿过云霄直入九天,尖锐刺耳。
她身裹浓紫色的绒氅,目光一直随着闪亮镞尖飞向远处射靶丛间,待看见箭入靶首,这才抿唇一笑,利落地勒马转身,看向身后男子。
青云在她身下兴奋得昂首抖鬃,左前蹄狠狠刨了几下地上的沙土。
他雍然纵马过来,薄唇半弯,“这一箭可谓是大有长进。”
冷风吹得他眉眼像罩了一层凉雾,可那目光却是火热恣意,直看得她慢慢地垂下头,把玩起手中这张弓。
他当初从京中率军出征,不但带了她的青云,更带了她的弓,显见是没打算一找到她就放她回去的。
这一路北上的日子里,只要一有空闲,他便不时地想些法子与她消遣,总说他与她这些年来在京中的拘束太多,二人从没能得隙好好相处,如今好不容易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不能不趁着远离京中朝堂的时候好好地过个痛快。
这话听得她直啐他,他每每说要消遣,终归是要消遣到床榻上去,只有这纵马出营做些骑射之类的事儿,他才能老实了。
之前那些国恨家仇的事儿既是有了个了结,她的心也就渐渐宽起来,知道这一辈子只要能同他在一起,那就不必怕也不必忧,不论何事都会好起来的。
早先她总觉得自己永远驾驭不了骑射一类的事儿,谁知此番他教的用心,而她乐于依他,这射术竟是一日日精进起来,至今已能在马上握弓射箭了。
今日见她箭入靶首,他显然心情大好,驭马靠近她的身旁,抬臂一拨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笑着道:“军中诸事简陋,委屈你了。等将来回京……”
她听着他说话,浅浅地笑。
这一路上随大军疾行,只有在路过州府大城的时候能有机会置办些她的衣物用具,这些东西自然比不得宫中,可她又何尝在乎?
他总说等将来回京之后要如何如何,就像是欠了她许多许多似的。
但她此生所图的哪里是那些金银富贵之物,她唯一图的,不过就是他一人而已。如今她得了他的心又得了他的人,还会有什么不知足呢?
二人笑语间,有士兵从远处策马而来,近驾下马高声禀道:“陛下,柴将军请陛下回营,说是仓州那边将人送来了。”
他随口一应:“知道了。”又转头冲她道:“先回营罢。”
她跟在他身侧催马缓行,有些狐疑道:“仓州那边送什么人来?”
他笑笑,“说起来还是你的旧识。”
她愈发好奇起来,“谁?”
可他却故意卖关子不说,吊她的胃口。
她恼得持弓去勾他的马缰,报复似的狠狠一拽,那黑骏嘶鸣一声,暴躁地猛窜了一下,冲得他差点没控住马势。
后边来通禀的士兵看见这场景立即冒了一头冷汗。
但他却只是用力一收缰,斜眉望她,嘴角笑意越深,“我早就说过,青云这马儿配你正好。”
她脸色红了点,紧瞅着他不放,知道他这话是在讽刺她举止泼辣,于是更加羞恼,索性狠抽了一鞭,快马向前而去。
他望着她在马上飒爽的背影,笑出声来。
当真是喜欢看她这种不讲体面规矩的样子,她是这世上与他最为般配的女子,她是他此生唯一想要娶做皇后的女子,她本来就不该与他有丝毫隔阂,他就是要她这样肆无忌惮胆大包天,才痛快。
他的女人就该与他,顶天立地,执手同行,比肩而坐,相守以共。
她一路纵马奔回营中,才近中军帐前,还没来得及勒缰止马,前面就冲过来一个年轻男子,对着她就大叫道:“大人!”
她愣了一下,定睛去看,来人竟然是黄波!于是慌慌张张地勒住青云,有匆匆忙忙地翻身下马来,面露喜色道:“你怎么来了?”
之前金峡关一别,她最觉对不起的人就是黄波,生怕他因自己所做之事而被连累,今次见他安然无恙,当真是高兴极了。
黄波显见是极其激动,对着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好久才磕巴道:“属下,属下之前真怕这辈子都见不到大人了!”他停了停,又猛地一拍脑袋,道:“大人已被册为皇后,属下却还在这里乱叫,当真该死!”
她笑着说无碍,又盘问了他是如何来这边的。这才知道在她走后,黄波果真被当做奸徒在狄念营中关了好些日子,待皇上亲征后便有人从北境将其押往南面,欲交由皇上亲自发落,谁知走到仓州时,却陡然听闻她被册后分封一事,这才有慌慌张张地掉头转来了汾州。
自然也就从奸徒变成了忠臣。
黄波说罢冲她嘿嘿笑着,笑着笑着脸色忽然一变,垂眼低头,朝她身后小声说:“陛下。”
她回头,就见他脸色不咸不淡的站在她斜后方,当下咬唇轻笑,对黄波道:“行了,你是皇上东宫旧卫,又是才从北境回来,还不赶紧和皇上说说那边的情形?毕竟都是你亲眼所见,总比那些军报上的来得详实。”
黄波忙道:“北戬大军是越打越不行了!前线将士们一听说皇上皇后一同率军北上,士气顿时大增,宋、岳、韩三位将军已是连破了北戬七座重城,狄将军压阵在后,收民固城更是功不可没。”
她光是听在耳中都觉得热血沸腾。皇帝御驾亲征自然是激励士气的一大手段,更何况他对北境攻城陷阵的将士们不吝擢封,那些禁军们又怎可能不奋勇激战?
北戬大军虽然兵强马壮,但因寇军倒戈对其士气打击过大,以至于不战就觉得要输给这数十万从南边横压过境的大平军队,又怎能不连战连败?
黄波又道:“狄将军在前线放言,说是要皇上御驾未到边境便破了北戬的都城,军中上将下兵皆以此为志,北戬大军听了更是股粟,或有流言说北戬大军此番又有求和之意。”
她听后不禁转头,悄悄打量他的颜色。
近日来京中二府经常有奏折发来,以北境甚险,皇上若有万一则无嗣可承大统,连番督促御驾收兵归京,留北面战事与狄念统筹经略。
自他上回受伤之后,她也时时担心他的安危,毕竟二府老臣们言之有理,倘是他在军前有个意外,这天下江山又该付与何人?
他率军来此,既已平定前朝遗臣叛乱,已是为北境减轻了七成的压力。倘是此番狄念真能率军纵取北戬都城,那大平军队的时期定当会高涨无比,而他也能放心收兵回京,将余事留给狄念麾下诸将一一扫清。
但没想到的是,北戬竟会又要求和?
他眼底淡漠,负手道:“纵是北戬此番真来求和,朕也要让狄念荡平它的都城不可。”
章一六零 此情天下知(上)
逐狼之心数十年来未曾变过,从前朝五国烽烟直起天下二分,其秣马厉兵之势几时消缓过?且不说从前旧怨,单说今次它与前朝中宛遗宼相勾结,遣使来朝议和裁军却又返身举兵南下,倘是允它此番再次议和,这傲骨铮铮的大平数十万将士们又如何让能依?
此番北戬大势渐去,大平军队节节连胜,正是一举破其都城、占其疆土、令其此后永远无法再生战乱的大好时机。若想让北境不再大兴兵事,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亡了北戬一国,如此那些投降倒戈的寇军又会因能扩图开疆而愈发大力陷阵力战。
她看得很明白,因而也颇赞同他的这些话。
又想到,倘是这天下在他手中得到一统,这丰功伟绩在后世史书中必是为千万人所敬仰。唇角不由一弯,无声而叹。
黄波在一旁亦道:“北境的将士们也是如此想的,都说倘是这次又饶过北戬,必是养虎为患,将来不知何时又会遭其反噬!”
他看向正兴奋不已的黄波,似是随意地问道:“此番回来,是想到军前效力搏个功名,还是继续留在皇后身边?”
黄波闻声有些迟疑。
军中叙迁向来极慢,太平日子里便是寻常校尉也须得七八年才能有资历升迁。更遑论这将衔了。此次北境烽火连月,皇上又极是肯封擢勇战之人,每每大战下来都有大功之人被拜为将。倘想搏个军中功名,眼下到前线去正是绝佳时机。
他看出黄波的犹豫,不由瞥一眼她,又道:“你倒也忠心,颇想着要护皇后?”
黄波黝黑的脸露出点红,慌张道:“不敢。”
他便道:“且去狄念麾下历练几年,随后朕拨一营投降的寇军与你权领,待北事成,你便是皇后封邑亲军的将领,如此方不负你这一番忠心和那真男儿热血本性。”
黄波眼底蓦地亮了起来,兴高采烈道:“是!谢皇上恩典。”
她眼望着黄波行了礼退下去,心头有些恍恍然,转头看他,问:“替我在军中竖亲信做什么?”
他一扬眉毛,不语,倒是反手一把扛起她往帐内去。
她吓得大力挣扎,攥拳猛捶他的肩,“叫人都瞧见了!”
他毫不在乎地一步步走进去,“就是叫人瞧见帝后情深,瞧见我独宠椒房任你胡作非为。”
远处营道边上果真有将兵探目张望,瞧见她敢动手捶他,皆是眼不眨的看个没完,直看到他捞过她的腰将她塞进帐中,这才纷纷互咬耳朵窃窃私语起来。
太阳才落山,远天晚霞似火,映得这半个帐子都是红的。
她翻身,抬手去摸一旁案上的折子,却被他一把扯住胳膊拉回怀中。她推不动他,只得道:“天还没黑透,你就这样不顾体统地拉我进账,这营中的将士们不知会在背后里怎么笑我呢!”
他在后慵懒地道:“嗯。”
她简直是拿他没法子,床榻上的这些事儿她永远都做不了主,只记得上回大军行过一座荒山清湖时他一下兴起,亏她死赖活赖的才叫他饶过了她,但也是丢脸极了,军中谁不知她把皇上迷得七魂不齐?
她道:“大军中带了女眷本就是逾规的事儿,你要再这样不管黑天白日的发狂,我就真没法儿在这军中待下去了。”
他轻轻吻着她的肩头,握着她的腰的手稍稍一用力,“你当我不知道你背着我是如何对柴哨他们说的?”
她一听,顿时就安静下来,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他格外爱恋她刚还张牙舞爪现又败下阵来的模样,当下扬唇一笑。
前几日他带兵出营,她替他召谕柴哨等将领收编附近几州投降寇军诸事,趁势说皇上与她亲好是做做样子给那些遗臣寇将们看的,是图她这十万人马,而不是图她这个人。
柴哨等人哪一个不是颇知君心的,当着她的面虽点头喏应,可转身就将这事儿报禀了他,偏就她一人还以为全营将士们不知他是真心爱她的!
她先是偷改他付与京中二府的扎子,叫朝臣们以为是她逼他册后分封,如今又想方设法地叫将士们以为他是因她兵权在手才椒房独宠,非要将一切责难之名全揽到自己身上来才罢休。可那些朝臣将兵们又岂是好糊弄的?她虽是封住了众人的口和史官的笔,但又怎能管住旁人心中是如何想的?
他这一腔真情,天下人势必尽知矣。
她在他怀中缩了会儿,又有些不甘心,遂扭头瞅他,轻辩道:“你带着我随军北上本就不太像话,倘让人说你沉溺女色又如何是好?眼下诸位将军只当你是顾及大业,有什么不好的?”
他见她犹在自作聪明地替他操心,心中一径在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甚好。可你既是如此说了,我又岂能负了你这番心意?势必得多于你缠绵几番叫人看看才好。”
她又使劲往旁边躲,小声道:“堂堂皇上,怎能这般无耻。”
“当年撩拨我的劲头哪里去了?”他掐着她细细的手腕不叫她挪动,似笑非笑道。
她马上扯过案头上的折子,急急转话道:“去北境犒军的事儿你倒还没个批复呢!”
北境战役连胜,恰逢帝后御驾亲征北上,虽已不必让皇上亲自领军直入敌境,但北地边臣们对这激励士气的大好机会还是不肯轻易放过的。沈知书衔领三路转运使拜表军前,奏请帝后共赴北境犒军,以表我大平此战必胜的决心。
他接过折子,眼睛却望她,“先叫刘德中替你瞧瞧身子,再看去不去。”
她一听这话便垂下头,“三天两头的传刘德中来诊脉却没个结果,我的脸面都没了。”
自从大军北上,凡遇扎营暂歇的时候他必定会叫刘德中来瞧她是否怀孕,生怕她有孕却不自知,到时候骑马不慎以致小产伤身。但她虽是与他一直缠绵不分,可这肚子却总也不见动静。
他身为天家独脉,自然是想能早有子嗣,如此方能使朝中众臣们放心,这天下不会因他人出意外而致大乱。
且挨到今日这境况,她比他还要得子心切,只望能快些生出个一子半女的册作皇储,好叫那些前朝遗臣们从此再也不必记那些作乱复国的念头。
他伸手捧着她的脸,正色道:“有什么没脸面的?”
她心中胡思乱想个不停,最后急的想掉眼泪,道:“倘是我生不出孩子,那要如何是好?你勿须管我,多纳几个妃妾是正理。”
他低头亲她溢着泪的眼,“眼下才多久,你就急成了这模样?待过个三五年,你要是还生不了孩子,到时再发急也不迟!”
她将脸埋进他的掌心中,双手去抱他的腰,小声叹道:“那明日便再叫刘德中来瞧瞧罢。倘是无碍,我还真想再去青州看看沈大人与严馥之。”
章一六一 此情天下知(中)
次日刘德中奉诏来诊脉,见孟廷辉脸色一直不怎么霁明,不由道:“皇后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她摇头,索性直问道:“我与皇上夜夜共枕,为何总不见有孕?刘大人瞧我可是生不得孩子的人?”
刘德中没料到她出言如此露骨,当下低头垂眼,微微笑道:“皇后身子无碍,又是如此年轻,怎么会生不出孩子?想来是因为这大半年来过于奔波劳累,虽与皇上同帐共寝,却不能这么快有孕。皇后还当将心放宽些,莫要时时惦念此事,依臣之见,皇后或可先行折返回京,在宫中歇养歇养,静待皇上率军班师。”
她轻轻叹气,又蹙眉道:“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其实并非是她贪图同他日夜相伴才不肯提前回宫,实是因他不肯放她走,而她亦不忍心他一人操理这许多政事军务。寇军自降以来,这北地的民政军务多如牛毛,琐碎的虽然都已发往各路使司衙门处决,可稍重要些的却仍需他来亲断。她出身翰林,又做过知制诰,这替他拟诏一事自然是责无旁贷;且他又以她颇通官吏铨选、知懂军务为由,令她一掌这北地选吏派将诸事。如此一来,她是一人身兼数职,前前后后帮了他好些事;他也因她在军中操持诸事甚为放心,所以一直没叫诸路衙门拨派文官到军前来。
倘是她提前走,那新来的文官必不能知通他的心意,他性子若有不顺,亦没人能劝慰得了他,这北地诸事定会让他疲累万分,她有怎么忍心自己一人回京歇养去?
她是他的皇后,亦是他的能臣,他放不开她,她亦离不开他。
因大平禁军攻城略地节节连胜,至十一月初时,二国边境已全面向北推了数百里有余,狄念更是身先士卒,亲率麾下将士直取北戬都城稷州,北戬自京北诸路调兵南下援都,却被宋、韩、岳等部半途围打,而大平皇帝御驾亲征之部自南一路北上入境,将所攻破收占的州县城寨纷纷换防驻守,清扫降地诸多残兵余部。
北面战事能够连连得胜,除却诸军将帅统军有方、将士死力奋战之外,这三路转运司、诸州府衙的官吏们亦是功不可没。人只见那红旗捷报上的所夺城池之名,却不见那背后凝结着这些边地文官们日日夜夜的辛劳和汗水。筹粮、押械、造甲、修砦、安置流民百姓、编户降地诸民……这些事情哪一样轻松?北地战事烽火连月不休,这些边地文官们又何曾安寝入睡过?
因而皇上此次北上并非只是犒赐境上诸军,亦是巡赐这三路使司州府衙门中的有功文臣。
皇上此番虽是从京中大举策军北上,但京畿禁军中已有八万人马先行入境,留于麾下的三万人马亦有大半分去降地诸州城寨,赴北犒军一事可谓轻装简行,准备从青州一路向东,过三路诸军州县,然后再携皇后从临淮路折返回京。
北境降雪降得早,从建康路汾州直接西上,一路已是遍地白皑苍茫,没过多日便到了青州。
帝后北巡的第一处便选在了青州,这于整个潮安北路的将帅文臣们皆是无尚的恩宠荣耀,皇上虽有诏谕令城中文臣不必出城接驾,但沈知书仍是冒雪出城三十里恭候圣驾亲至。
狄念在北地大立军功,沈知书在潮安转运使一位上坐的亦是日益稳靠。董以成既罢安抚使,北三路军务又由狄念一人宣抚经略,这青州乃至潮安上下的民政便由沈知书全权知管,此番战事北三路中尤以潮安北路出力纳财最多。而这一番政绩,待大战平止后,沈知书必会被委以重任。
御驾侍从甚是轻简,连金戬黄仗都没全设便一路入了城。
沈知书颇知君心,转运司衙门中并未设宴,只是如常摆了桌酒菜,令附近几个大州,知州及使司上下的文官们一并入内觐见。
静待御驾入衙后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等着看,传闻中的那个从女学孤儿到进士科状元及第、从初初佞幸宠臣到位列二府重臣、从前朝皇室遗嗣到如今策反寇军要挟尊位疆土的孟廷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叫刚明强悍的今上执其之手、应其所取、册其为后、封其疆邑。
衙外一片放眼无际的白皑茫茫,远处蹄声一路破雪而来,沈知书策马先至,利落的翻身下马,立在诸官面前抱袖垂首。
然后便是一黑一红两匹马并辔行来,两旁有暗甲亲兵飞驰至衙门外,纷纷落马候在道侧,冷甲上的薄雪簌簌而飞。虽无大肆张扬,可却极有气势。
后面两匹马渐渐止步,黑骏上的男子勒缰下马,随即转身伸手,将那枣红马儿上的女子抱了下来,又一抖身上的黑氅,将她紧紧地裹了进去。
女子轻轻挣扎了几下,遂又无奈地依了他,任他揽着她一路走了进来。
一众官员们皆是看的目瞪口呆,连要低头下跪行礼都忘了,直到沈知书在旁边压声敦促了几句,所有人才慌慌张张地跪行大礼,叩首恭迎。
英寡没有丝毫滞停之意的一路越过众人,倒是孟廷辉在他怀中仓促回首,冲众人轻轻道:“都平身吧。”
人皆在后谢恩起身,却不敢冒然进去。
她边走边仰头,“你怎的如此不给人好脸色看?”
他足下缓慢,语速亦慢:“是他们无礼在先,竟然直愣愣地盯着你看个没完没了。不叫他们知道你是我的皇后,他们还当你是什么稀奇物儿可以随意打量的!”
她微微抿唇,垂下眼看路。
放眼这全天下,只怕也就他一人才会把她当作稀奇物儿吧。
在转运司衙中与众文官们用罢膳,他又特意询问了些潮安一路的吏治民生情形,一一让这些从附近州府赶来青州觐见的知州知府们详细作答,然后又问沈知书要过转运司的漕赋簿子来阅,略看了看北境上的粮饷器甲等物的补足情况。
从头到尾,她都坐在他身侧,听他严肃而认真地与众人问政,安安静静地望着这些边地重臣们脸上对他恭敬而敬畏的神色,心中淡淡涌起些喜悦。
待诸事议毕,他便依先前所定封赐此番有功文臣,众人谢恩过后亦不敢多有留滞,与沈知书问过安后便纷纷拜辞离去。
见外臣皆退,他才懈然一舒肩骨,靠上高高的椅背,冲沈知书道:“朕欲见一见那个叫你惦念不忘的女子。”
沈知书微微一下,“是。”然后便转身叫来一人,吩咐道:“去府衙后院将夫人请来。”
孟廷辉一听那“夫人”二字,人顿时僵了,半晌才回过神,倏然站起身来,急急道:“你与她何时成的亲?”
沈知书不紧不慢道:“算来也有小半年了。北地战事逼仄,不好大张旗鼓的铺张摆宴,就一切从简了。陛下自京御驾亲征,一路大军营无定所,臣先前也就没有拜表请旨,还望陛下谅臣胆大。”
章一六二 此情天下知(下)
孟廷辉哑然,不由跌坐下来。
怎能想得到,沈知书堂堂一路转运使,又是出身簪缨贵胄之家的皇上亲臣,这成亲一事竟是如此简率,只怕是连京中沈府都还不知罢!
未几,严馥之便从府衙后院来了这边正堂,入内的步履有些懒意,但衣着妆容却仍是精致不出错的。
孟廷辉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进来,目光直通通地凝在她宽长襦裙下那微微凸起的小腹处,整个人都怔了神。
一旁的英寡却是镇定坦然,眼望着她道:“既是有孕,便不需多礼了。”
严馥之走到沈知书身旁,虽未跪叩,却仍是大方对上行了礼,道:“民女谢过陛下官秩严家子嗣。禁军将士们浴血奋战,严家所出不过钱粮之物,又怎比得上那些血肉之躯?倒是陛下恩宠过盛,实令民女惶恐。”言毕,又转头望向孟廷辉,眼神宁润,扬唇道:“见过皇后。”
英寡瞥一眼沈知书,方对她道:“实不相瞒,朕之前官秩严家,无非是想让延之不必再过拘为难。”
她低眼,“谢陛下恩典。”
因沈知书早先拜表朝中为严家纳粮犒军请功,中枢宰执亦有奏议封赏严家,以张表率之意,皇上遂官秩严家子嗣,她的两个弟弟皆被奏举入太学,父亲亦得了八品虚衔,如此一来,她这身份地位虽比不上沈知书为将相之后,却也不至于相差过巨。
孟廷辉早已忍不住,起身走下来仔细瞧她,“你身子不比往日,且坐下来再说。”
严馥之转眸盯着她,突然就落下泪来,愤然道:“当日你来青州见我,可就是想要同我死别的?我可真是笨,次次都被你骗的如此狼狈!”
孟廷辉自是知道她这性子,那是莫论哭笑不顾旁人场合的,可又怕她情绪大起大落动了胎气,遂小声哄道:“我保证以后再不骗你。”
她依旧气道:“少拿这瞎话来哄我,我知道你心中除了他就再没旁人了,我在你眼中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沈知书上前来轻轻拢过她的腰,眼底温润地轻笑道:“还当着皇上面呢,就一口一个你啊他啊的,是想让我被贬官罚俸不成?”说着,又对上道:“臣家门不肃,让陛下见笑了。”
“无碍。”英寡目光淡淡的,脸上无甚表情,“倒和你是绝配。”
孟廷辉被她说得有些脸红,复又回去坐在他身边,瞥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才抿唇笑了笑。
严馥之虽被沈知书搂着,可犹不甘心,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英寡在上轻轻牵起孟廷辉的手攥在掌中,不由脸色微变,遂闭了唇,心中小叹了口气,转身对沈知书道:“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痛。”
沈知书立马慌张起来,匆忙向他二人告过罪,便扶着严馥之回去后院了。
她有些怔然起来,,注目于严馥之略为蹒跚的姿态,许久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他。
他道:“看见他二人如此,你心中可是舒坦了?”
她微窘,“和我有什么干系?倒是严馥之这么快就有身孕在身,真叫我羡慕。”
他轻捏她的手,“毋需羡慕。”又转头低望她,“就冲你我二人之间的情意,老天也不会让你无子无女。”
离开青州的那一日,北面恰巧传来狄念率军大破北戬都城稷州、北戬皇帝向得谦席卷宫中财物,与文武百官仓皇渡河北逃的消息。这一封红旗捷报顿时令北地军民闻之者群情激荡,兼之皇上与皇后又在北境犒赐将兵文臣,一时间前线士气更是大大激增,而北戬都城既破。皇帝北逃,大军则是一蹶不振。大平军队荡平北戬重城固寨、生擒向得谦及其从属之时,当是指日可待。
他御驾一路东进犒赐诸军有差,她都日夜不离左右。
沿境十余大砦军前皆知帝后伉俪情深,而州府文官们亦是亲眼所见他与她之间是如何相敬相惜的,一时间北地民间隐有传言,百姓们皆不信皇上只是因顾及万民苦于战火、迫于寇军要挟之势乃得册孟廷辉为后的。
驾幸临淮路梓州时,又接京中二府来报,敦促帝后二人尽早折返归京。
因狄念大胜的捷报传至京中,朝中更以北戬大势已去,皇上不必久滞军前为由,频频往奏北面军前,请皇上念及天家承嗣之责,早早携皇后起驾回京。
他不能罔顾二府之意,再加上犒赐诸军一事已近尾声,便即时抽调了八千人马,与她正式折返回京。
回京途中很是顺遂,但她又颇念及北地的政务民生,一想到这些为战火所荼的百姓们不知能不能得到官府妥善安置,就放不下心来,隔三岔五地就要问他讨些北地官吏所奏来看。
入京之时正是年底,城中银装素裹,民户结彩喜庆新年,又因北面大胜,整个京中都沉浸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当中。
早先册后分封一事自然在朝中引发了不小的风波,但如今时过已久,兼之北面寇军如数尽降、与大平禁军合力进攻北戬以致如今这等胜势,而皇上如今在军中的威势更是如日中天,边地重臣们又颇认可这册后分封一事,京中二府纵是心有非议,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但当初在军中草草行册后之仪却不为朝中礼部所容,沈知礼一早便拜表请奏,议于宫中重行册后之礼,如此方能立皇后母仪天下之尊位。
此奏恰恰合了他的心意。
她本不愿当此战事未平之时再在京中行此繁礼,可又实在不能驳了朝制和他的心意,只得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
因近年关,沈知礼又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与礼部其余人等相议一番,便拟了个折子呈上来,请于正旦大朝会时行册后大典。
时间如此紧促,倒叫孟廷辉顿时生出紧张之感来,只觉要做的事情何其多也,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儿完成的。
宫中本欲将延寿宫作为中宫寝殿,此议却为英寡所驳。他叫人将西华宫略为修葺一番,便作为她中宫所在。
此事又让朝中上下大为震动。
想西华宫当年乃是上皇寝殿,如今皇上竟然将其拨给皇后一人独用,其意为何,还须旁人再道?便是先前颇疑这册后分封一事究竟缘何而为之人,今次也全明白了。
直到册后大典前五日,袆衣才由尚衣居制成奉上。因时间紧迫,沈知礼便代礼部入宫替孟廷辉试衣兼阐礼,权看在大典之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变通变通调整的地方,此时再改还来得及。
宫中银雪过踝,西华宫中暖意浸心,殿角数座熏笼散出淡淡的香气,颇能让人醒神。
孟廷辉由着宫女将那繁复的袆衣替她层层件件穿上身,扬眉冲沈知礼笑道:“以前做女官时,也没穿过这么重的衣物。”
沈知礼看一眼她,再看一眼镜中的人儿,指点着那几个宫女道:“此处须得收紧些,才能好看。大典之日莫要忘了我今日说过的话,否则倘是伺候皇后出了半点差错,有你们的罪。”
几个宫女连连喏应,按照她的指示重新将衣带拆了再系。
国中数十年来都没有行过册后大典,更遑论皇后穿戴的衣物配饰了。今次这些年轻宫女们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皆是一个个手忙脚乱的,生怕误了礼部的大事儿。
折腾了好半天,沈知礼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转眼去看孟廷辉,却见她竟是歪在矮榻上浅浅睡着了,不由抿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孟廷辉悠悠转醒,眸子水雾氤氲,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当下有些不好意思,瞅着沈知礼道:“你那叫声听着颇酸。”
沈知礼上前来替她收拢裙摆,上下比划着长短,口中道:“臣眼见着皇上和皇后日夜相守,却得苦苦相思千里之外的夫君,焉能不酸?”
孟廷辉牵了她的手,轻轻道:“昨夜里二府又闻捷报,北面离生擒向得谦的日子不远了,狄将军再过不久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他必是封爵拜将,你的荣宠也不会少。”
“臣不贪那荣宠。”沈知礼垂眼,嘴角含笑,“只要他能全身而回就好。”她说着,又抬眸仔细打量了孟廷辉的脸色,道:“皇后今日怎么这么乏?才起身没多久就又能困着。”
孟廷辉蹙眉,“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总觉得想睡觉,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好像记不清事儿似地。”
沈知礼眼底倏然一亮,凑上前些,小声道:“可要传太医来诊诊脉?也许是……”
她微怔,随即又道:“在北面那么多日子都没有,怎么可能一回京就怀上了?定是不可能的。”
沈知礼笑了笑,径自转身叫过一个宫女,“去太医院传人到西华宫来,就说皇后身子略有不适,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动不动就往皇上跟前报禀。”
章一六三 朝天子
册后大典当日,京中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晴空万里,白雪遍洒宫城内外,殿角上的冰柱根根剔亮非凡。
一大早便有北境飞报传至京中,报曰狄念率军渡河连破数城,生擒向得谦及其宗室子嗣,北戬大军余部大骇,多有缴械投降者,北戬京北诸州府未下者不及十座,大平全胜之时不及须臾。
沈知礼一入宫门便遇到了宫人来禀此事,来者又云狄念已策军亲自押送向得谦及其宗室子弟回京,皇上以狄念此番居功至伟,拜其为左金吾卫上将军,权领殿前司侍卫亲军指挥使一职,于她亦有敕封诰命之旨,稍后即由外廷拟诏除授。
她在宫门处怔立了一小会儿,遂微微笑起来。
一想到他眼下正策马行于千里之外的冰雪之原上,心中便一阵紧。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便擒了向得谦,又会怎么快就能回京来!
她心中花儿开了一地,边往前走边问人道:“皇后可是起身了?”
宫人点头,“四更一过就起了。皇上眼下人在西华宫,没人敢去打扰。说是待册典前半个时辰,再传人进去伺候皇后。”
沈知礼足下一滞,细细一想,转而又笑,道:“如此也好。劳烦公公带我去哪个偏殿耳房暂候着吧。”
西华宫中帐子未撩,一殿暖热,香气扑鼻。
她拥着锦被躺在床榻间,身子被他搂在怀中,一头长发萦绕二人肩颈,脸庞有一点红。
自北境归来,京中的政务亦是扑山倒海般地压了来,之前他连着好几夜都宿在睿思殿中,未曾到西华宫这边来。
像是觉得她无论如何都没法儿再离开他了似的,如今她名正言顺地住进了这西华宫后,他倒不再像从前那般总要逮个机会就与她缠绵不休。又因刘德中早先之言,他便强要她在宫中好好歇养,不得夜里不睡陪他理政,为了不扰她好眠,自己批完了折子后也就直接宿在睿思殿。她拗不过他,便只得依了他,横竖这段日子为了这册后大典一事,她亦疲累得很。
昨夜她睡得早,不知他后半夜什么时候来的,今晨一醒,赫然发现自己正枕着他的手臂,才刚一动,就将他惊醒了,又一把被她紧搂住不放。
这是失而复得后的患得患失,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明明知道二人此生都不可能再生离死别,但又偏偏害怕将来一日身边的这个人又会不在。
“孟廷辉。”他抱着她,声音略含懒意:“你可知我有多爱你?”
她耳骨一震,下意识地以为他是没睡醒在梦话,扭头去看,却见他双眸湛明地注视着她,不由埋头,小声开口:“嗯。”
他一下子笑出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亲亲她的额头,又亲亲她的脸颊,握在她腰间的大掌也开始不规矩地向上游弋。
她急忙拦他,脸红着道:“你且先等等,我有一事这几日都没得机会告诉你。”
他挑眉,等她直言。
她定了定神,语气淡淡道:“前几日刘德中来诊脉,说我有孕了。”
他半晌无言,脸色也没变,只是搁在她腰间的手有些僵。
她抿唇轻轻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往下些,按在小腹上,道:“这头几个月,你就算为了他,也得敛敛那张狂的性子,别总是不管不顾地就……”
他轻轻覆掌于她的腹部,像是抚摸着一件举世珍宝一样,良久才撑起身子,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红唇,低声道:“我真高兴。”
她抬眸,触上他浓情不加掩饰的目光,知道他这貌似平静的语气后掩藏的是怎样一番兴奋与激动,能听他亲道高兴二字,已是她所听过他的话中嘴直白露情的了。
他高兴的不是这天家终于有嗣相承,而是这是他与她的孩子,这是心甘情愿因爱他而为他育养的孩子。
他想要紧紧抱住她,却又害怕力道伤了她,便只能将她圈在自己怀中,一下下地亲她的脸颊,“身子可会不舒服?”
她摇头,“还没觉得。倘是觉得不舒服了,我自会叫人来瞧,你也毋需记挂。”
他不理会她这话,她是他的妻,他怎能不记挂她的安好?
过了会儿,她在他怀中又笑起来,轻声道:“也不知是男是女呢。”她睁大眼睛瞅他,道:“我想要个男孩儿,一定同你一样英俊聪睿,文武双全。”
他亦笑,“我倒想要个像你的女儿。”
她一下子不乐意了,蹙眉道:“不论是男是女,可都千万别像我。”
他请捏她的下巴,“为何?”
她对上他这双深如寒渊的眸子,抿唇道:“我没你生的好看。倘是孩子像了我,可不就不值了么?”
他哑然失笑,“也就你说得出这种话!”
她一下子缩进他怀中,耍赖似地偎着他,不再言语。
他一眼瞥见案头的一小摞折子,不禁皱眉,揽着她叮嘱道:“北面的事儿怎么还往你这边送?你往后不必管那些闲事儿,顾好身子要紧!”
因这分封一事,不少北面的官员要事都得由她断决。她从前在朝中颇得年轻才俊们的追随,此番北面降地甚缺能臣,她便破格擢拨了好些年轻有为的文臣去当大任,朝中老臣们也没法儿说什么。而寇军既降,这封邑境中重编诸军扎营筑砦等事也需得费心思量,他前些日子与枢府的几人商议出了些条呈,就待他忙完手头的事儿在与她过目,谁曾想她又忽然怀孕了。
但不论怎样,国中战乱既平,他与她又是同心同德,将来还怕有什么办不妥的事儿呢?横竖这天下是他的也是她的,将来更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从此往后再也没有何人何事能叫她与他分开。
她顺着他的意思诺诺应付了过去,又道:“天都大亮了,你还不叫人来替我服那袆衣等物,一会儿倘是误了朝会,可要如何是好?”
他这才起身穿衣,叫人来服侍皇后更衣梳妆,自己也未离殿,只是陪在她身旁看人给她穿那厚重袆衣,梳那高高的朝天髻,妆点那清丽的粉面红唇。
宫人依他之言,从御膳房送了些吃食过来,又将他的衮冕取了来,服侍着他在这西华宫中穿妥。
她见他愈发逾规不像样子,当下窘道:“当这册后大典之日,你也不略避一避。”
他见人替她收拾的差不多了,遂端了一碗粥过去,仔细地舀了喂她,道:“一会儿朝会漫长,你也不能再同从前一样不进水食。”
她脸红着吞下一口,又小声道:“还当着宫人的面呢,你……”
他知道她这在私下里极其胆大,当着旁人却又极顾体面的毛病,当下笑道:“偏就要让人都看见。”
周围宫女们皆纷纷垂首,抿唇无声而笑,不敢有丝毫僭言。
朝会时辰快到时,外面有舍人来请,道朝臣百官已列位大庆殿,恭请皇上御驾入殿。
他依例先行进宫入大庆殿,而一直在偏殿候着的沈知礼则入西华宫来陪她,待晚些册宝使来喧唤过后,便伴她一同升銮入殿。
殿中极是安静,她坐着坐着便有些觉得紧张起来,转头去望沈知礼,却见沈知礼脸上满是暖笑,由是又心安了些。
没过多久,远处宫殿间隐隐有百鸟朝凤的丝竹宫乐声传来,继而又礼部官员任册宝使者前来,叩殿跪奏,讫请皇后圣驾。
沈知礼遂扶着孟廷辉起身,慢慢踱出西华宫,下阶上辇,一路往大庆殿丹陛下行去。
自大庆殿内东门下辇,抬步上阶,就见黄仗华盖并立在侧。宫人内侍们纷纷躬身行礼,内里丝乐声更加清晰悦耳。
他就在此处等着她,看她一步步上来,然后笑望着她,朝她伸出了手。
她慢慢地松开了沈知礼的手,好像一霎那间再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紧张的,坦然安心地将手放进了他的大掌中,红唇弯起好看的弧度,对他轻轻一笑,随着他的步子向里面行去。
身边的男子英俊挺拔,一身华服重衮独有气势威仪,那层层密密的玄色衮纹与她身上这袭厚重繁复的深青色袆衣是如何相映成辉。
般配万分。
这是她倾心爱慕了一生的男子,这是她与之生死不弃的爱人,这是她这一辈子都要与之甘苦同尝、相辅相成、相守以共的夫君。
她为了他,从冲州女学走到京中朝堂,从佞幸宠臣爬至二府高位,罢庸臣、掌吏铨、改朝试、竖新党、问军务……在朝中心机算尽只为辅平他前进的路,在北地以命相搏只为这天下万民一个太平,为了他的英明流芳宁可将一切责难之名尽数搅到自己身上,也依旧无怨无悔。
而今她终于能够执他之手,与他比肩而立,享百官朝贺,万民敬仰,一生一世做他的皇后。
内东门在后缓缓合上,他与她入殿的一刹,弘阔的殿上文武百僚纷纷跪地而叩,三呼万岁之声响彻宫城内外。
金色殿柱上风舞龙腾,他侧身转头,回望向她,深邃的眼底尽是浓情满付,低绵的声音略显孤冷:“可曾害怕过后世史官会如何写你?”
她这才挪开一直注视他的目光,低头,微微笑曰:“唯恐上不得流芳千古,臣何惧遗臭万年……愿只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文结束。
【吾皇相性一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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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其实俺一直是个不受催更胁迫的人,但是对于某些姑娘锲而不舍的催更俺还是做不到淡然无视之……俺真是个好作者,捂脸……(群众:PIA飞),所以应cc姑娘的要求先写个相性一百问出来,由于这工程量太大,今天先发前五十问……怕被囧到的请绕道噢,哇哈哈哈哈。PS,荒山清湖俺会写的,就是最近实在太忙了,大家且再等几日。>O<】
  ·
  1请问您的名字?
  小寡:(冷脸不语)
  小孟:孟廷辉。(瞅着问话的人)帝讳你也敢问出口?
  亲娘:……(可见此人没有吸取上回采访欢喜时的血泪教训哇)
  2年龄是?
  小寡:二十八。
  小孟:二十二。
  亲娘:为嘛你俩之间没代沟?
  3性别是?
  小寡:……
  小孟:……
  亲娘:……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小寡:(继续冷脸不语)
  小孟:和他相反。
  亲娘:所以他的性格是?
  小孟:和我相反。
  亲娘:……
  5对方的性格?
  小寡:(有些烦,右手习惯性地往案上探过去摸奏折)
  小孟:(看看小寡,目光又转向提问者)可还有新鲜点的问题?倘是没有,卿便退殿罢。
  亲娘:……(这俩娃真给俺面子,还能忍着坐在这里,某真是老泪纵流)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小寡:雨夜。破庙。
  小孟:乾德十四年秋十月乙亥的雨夜,在潮安北路冲州府城东五里处的一座破庙中。
  亲娘:(抠手指)明明应该是乾德六年春三月丁卯夜里,在京中郑国公府上的庆宴上……只不过小孟你那时候刚出生都不记得了,白被小寡骗。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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