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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

_28 风弄(现代)
不一会,木门从里面打开,侍卫队长出来,重新把门仔细锁好,过来向何侠复命:「礼物送上去了,都是按驸马爷的话转告的,没有多说一个字…」
「啊!」猛然听见屋内一声惨叫。
那叫声凄厉可怕,完全走了调,但认得耀天声音的人都听出那是公主的声音。
能被挑来这里的侍卫都不是常人,但一听那惨叫,几乎所有侍卫,连同侍卫队长本人在内,都情不自禁打个寒颤。
惨叫之后,又是匡当一声,似乎是什么重重砸在紫金地砖上了。
众人料一定是耀天公主打开锦盒,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但驸马爷到底送了什么,竟能让人那般恐惧绝望?
侍卫们惊惧交加的视线下,何侠脸色平静得骇人。
只有他知道那锦盒里装着什么。
锦盒里,装着一样宝贝,至少从前,公主和贵常青都当它是一样实贝。
他们以为,它能弹奏出可与娉婷媲美的乐曲;他们以为,它有资格去碰何侠为娉婷精心布置的一切,拿娉婷用过的梳,迭娉婷睡过的被,抚娉婷弹过的琴。
但在何侠眼中,那绝不是什么宝贝,那是他们折磨自己的一件武器。
驸马府里天天回荡的每一声琴韵,都是那双手上尖利的指甲,在何侠心上狠狠的一下。
风音那双会弹琴的手,长在旧主身上,还不如砍下来,血淋淋地装存锦盒里当礼物。
昔日的种种羞辱折磨,小敬安王双手敬奉,归还原主。
「公主!公主!妳怎么了?公主啊!」绿衣的声音支离破碎,颤栗着透过木门,
传了过来。
屋外的人都竖起耳朵,注意里面的动静。绿衣叫了几声,不知为何骤然停上,顿时屋里屋外死一般的安静,过了一会,绿衣又尖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
「来人啊!公主受惊了,叫御医!快叫御医啊!」
「侍卫大哥,外面的侍卫大哥,求求你们,快禀报驸马爷啊!」
「公主…公主啊……天啊,血!」木门猛然发出声音,不知什么狠狠撞在上面了,惊得众侍卫的心咯登一跳。有人在里面用指甲拚命刮着门板:「血,血!
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绿衣哭着喊叫。
众侍卫被她的狂乱的叫声弄得胆战心惊,都偷眼瞅着何侠。
何侠听着绿衣的叫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过来。」
侍卫们听着让人作噩梦的惨叫,巴不得早点离开,立即退个干干净净。
「御医,求求你们,叫御医来,谁都可以,叫谁都可以啊……」绿衣犹在屋内连声哭喊,里面传来几声碰撞声,似乎她又回到耀天身边去了,连带撞翻了桌椅。
匡!
盛水的盆也打翻在地上。
「公主,公主,妳醒了?」绿衣的声音稍微收敛了一点:「公主,妳还好吗?
吓死奴婢了……」
「绿衣,我好疼……」是耀天的声音。
隔了一会。
「血,怎么都是血……」耀天虚弱而惊惶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主,公主!妳不要乱动啊…来人啊!救命啊!公主受惊早产了,快来人啊!」绿衣又开始哭叫,比方才的更撕心裂肺:「驸马爷,驸马爷你快来啊!公主早产了,公主…公主她不行了啊……」
站在门外的何侠,眸中黯淡的光如怏熄灭的火种,猛地燃了一燃。
「公主,公主!救命啊,救救公主吧,求你们开开门吧。我们要御医,就算给一点药也好啊!」木门发出巨大的声响,绿衣疯狂地拍打着门,嘶哑地叫嚷着。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公主早产了!御医,御医!」
「驸马爷,驸马爷,你好狠心啊……」
驸马,驸马爷。
云常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初是谁,清冷的眸子一瞥,不过唇边一抹温柔笑意,将端坐在王座上的千金之女诱下云端。
轻偎低傍,鬓影衣光。
庭花娇样,暗羡鸳鸯。
记得洞房花烛,他取下她头上凤冠,耀天曾叹:「洞房花烛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双全,英雄盖世。此情此景美得像梦一样,真有点生怕这不过是美梦一场。」
笑靥处被烛光印照,似酒后微红。
公主,我的妻啊,这不是美梦,这是一场噩梦。
两者必陨其一,谁也避不开的噩梦。
「救命啊!谁来救救公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绿衣令人心碎的声音回荡到耳畔。
何侠俊美的脸扭曲着,手心忽然一阵冰凉,他猛然低头,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到门前握住了门上的铁锁。他一惊,松开手,蓦地退了一小步,站住了。
「快来人啊,救命啊!求求你们,救救公主吧……」
「驸马爷,驸马爷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求求你们告诉驸马爷一声吧,公主怏死了……」
绿衣迭迭声声哭着:「就算要杀公主,驸马爷总不能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吧?
求求你们,门外的大哥,通报一声吧,给驸马爷报个信吧!」
杀公主?
何侠摇头,不,从来没有想过杀了她。他想过夺军权,废她的王位,但从来不曾想过杀她。
为什么杀她,她是他今生今世的妻,是他未来的王后,他说过,会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他不想动手,真的不想动手。可他的妻子却写下王令,连通官员,定他谋逆,信上斩钉截铁,写明白将来要判他极刑。
差一点,只差一点,说不定被困在里面的就是他,鲜血淋漓的就是他,被千刀万剐的,就是他!
噩梦,这是一场噩梦。
绿衣的哭喊中,夹着耀天一声声惨叫。
「啊……啊啊!绿衣,我不行了……啊!」
「公主,御医……马上……马上过来的……」
「不不,我不要御医,我要驸马……驸马……」
「公主……」
「快去,找人传唤驸马,要他来……」
绿衣放声大哭:「公主,驸马他……」
「绿衣,我要见他……我不行了,我想见他。快去,他不会不见我的……」
耀天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说不出的执着。
公主!
一直泥塑般立在门外的何侠,蓦然挣了挣,跟蹈撞到门前,五指一把紧紧握住了冰冷沉重的铁锁。
冷冰冰,沉甸甸。
这是他心上的锁,他命里的锁。
只要公主尚在,王令的事,就会不断重演。没有任何事能改变这结局。
何侠握着铁锁,汗隔着铁,掌心又冷又湿。
耀天还在呻吟:「驸马,给我找驸马来……他不会不见我…给我找他来……
啊!好疼……」
她停了片刻,忽然拔高声调,嘶声道:「驸马,驸马你来啊!是我写了王令,就算你恨我,要杀我,难道竟不肯见我最后一面?驸马……驸马……」
何侠握锁的手,骤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公主,公主,我不能见妳。
妳是何侠的妻,何侠今生唯一的妻。
我不恨妳让贵常青暗中压制我,我不恨妳使我失去娉婷,我不恨妳。
我只恨天,恨这场噩梦,恨这让你写下王令判我极刑的一切,恨这让我无法保全你的一切。
热泪,淌下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何侠摸着门上的锁,听着耀天声声呼唤,无力地跪倒在屋外。
凌晨,沉重肃穆的丧钟惊动了正要开始一天忙碌的寻常百姓。
远眺,云常王宫雪白一片,满眼凄凉。
百姓们悲伤地听闻,身怀六甲的云常之主,因为身体虚弱而导致早产,死在伤心欲绝的驸马怀中。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同一个夜晚,许多朝廷官员,被军队以各种不同的罪名秘密处决。
东林,夜幕沉沉,星辰不语。
漠然伏身在林中,警惕地凝视着远处闪烁的火光。
火光连天蔽日,形成一个弧形,将他们藏身的这片山林隐隐包围起来。
弓在弦上,引而不发。
危急的情势已经持续了几天。东林王族的最后一点力量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无论是己方和敌方都明白,砚在的平静只是一种暗藏杀机的假相。
身边的草丛里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
「不知道何侠什么时候会到?」罗尚小心地掩过来,和漠然并肩,一同看着远处包围了他们数天的敌军。
漠然低声道:「就算何侠是从云常都城出发,也该到了。我看明天傍晚之前,他们就会发起总攻击。」
心上的石头突然又沉了两分。
敌众我寡,对面云常大军的阵势令人望而生畏,凭漠然等身边仅剩的这些人马,别说护住王后,就连想从这场战役中逃出一个活口也是奢望。
难道曾以强兵称霸四国的东林,竟真的到了绝路?
两人伏在林中,看着夜幕下对方的兵营里人影绰绰。彷佛忍受不住这般压抑的气氛,罗尚压低声音道:「王后娘娘的病情,又加重了……」这个向来乐观的汉子,此刻语气里也带上了深深的忧愁。
「噤声!」漠然忽然低喝一声:「看。」
罗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面敌方兵将似乎被调动起来了,阵营正在缓缓移动,显然正在做进攻前的准备。
「看来何侠已经到了。」罗尚低声说。
漠然冷冷地点了点头,目光犀利,远远监视着敌军动向,敌军队列有条不紊地在山坡上摆好阵势,围困他们的大军本来就已经人数众多,不知这次何侠到来又带了多少人马,云常敌军源源不断出现在视野中,每队都有专人手持火把,延绵过去,就如一条盘旋在山峦中的火龙。
漠然和罗尚跟着楚北捷走南闯北,打过无数大战,却从未试过这般强弱悬殊的决战,心里一阵发凉。
漠然看了看罗尚,咬牙道:「决战将至,你去护住王后娘娘。这里我带人抵挡一阵。」
罗尚看看对面如林的刀光矛影,再看看自己身后那一群数量少得可怜的伤兵,明白此战无人能活命。他随着楚北捷多年,见惯了生死,到了关键时刻倒也不婆婆妈妈,沉声道:「好兄弟,多杀几个敌人,黄泉路上我们比一比谁杀得多。」
猛拍漠然肩膀一下,向后退去,向密林中的东林王后报告这个坏消息。
鸟……
悠长的号声,从对面山坡上响起,到过了天空。
咚、咚……
号声之后,是沉厚的战鼓。开始有节奏的,有间隔的两三声,如阴了多日的天终于若有若无地滴下了几滴雨水。
渐渐地,似雨势已经蕴够,鼓声渐渐密集,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彷佛大地也随着这气势吓人的鼓声而颤栗,每一个听见这声音的东林士兵心跳得越来越快。
当鼓声响到最高点时,摆好队形的云常大军终于移动了。
漫天火光,刀影,向这片被包围多日的密林气势汹汹地逼来。
「站起来吧,敌军势大,潜伏无用。」漠然从匍匐多时的林木中站起来,转头看向身后随他一同潜伏的东林士兵们:「决战问始了,东林的男儿们,挺直你们的腰杆!」
敌军最前方的一名战将正挥剑指挥大军逼近。
面前踏破安宁的铁蹄,分外衬出密林此刻的寂静。
东林王族的代表—王后,还有东林最后一分兵力,就藏在这分寂静中。
漠然抛开生死,看着庞大的云常军队像鸟云一样渐渐笼罩过来,展现出沙场上跟随楚北捷磨练出来的勇悍,全然不惧,抽出腰间剑,静静等待两方相遇的一刻。
熊熊火光,缓缓逼近,映红了林木。
漠然领着生死与共的战友们,在冷冽的晚风中挺剑而立。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东林,生我养我之地,将洒上我的热血,埋葬我的身躯。
无人惧怕,他们曾经追随过天下无双的镇北王,看过了生死剎那间,极致的辉煌。
必死的觉悟,迫出沉狠的眼神。
云常大军越压越近,马蹄声渐渐急促。
「杀!杀!杀!」云常士兵喉中的低吼,汇集成可怕的巨声,回荡在山中。
云常最前端的那位将军猛一挥剑,奔跑中的骏马放开四足,大军像一只被解开镣铐的巨兽,向漠然等以最快的速度冲杀过来。
来吧。
漠然握紧手里的宝剑。
他知道自己势必会被这洪流吞噬,就如东林势必在这火光中成为历史。
「杀!杀!」
涌来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们的脸。
铁骑、戈林、剑光,遮满视野。千军万马,带着呼啸的风迎面而来。凝重的空气再也无法阻隔强弱悬殊的两方,漠然视线紧盯着云常大军最前端的指挥将领,那一定是这次决战的云常总指挥。
「杀啊!」
快马冲到身前,敌将居高临下,一剑朝漠然当头挥下。
漠然举起剑的瞬间,听见了风声。
簌。
战鼓隆隆,杀声震天中,他竟听见了风声,彷佛所有的鼓声、杀声,都不如这轻微的风声来得沉重。
「啊!」一声惨叫,蓦然从马上敌将口里惊天动地般地发出,劈向漠然头顶的一剑尚在空中,敌将身躯猛震,从马上直挺挺栽了下来。
一支黄澄澄的金箭,从他的后脑刺入,直贯前额。
好强的弓,好快的箭,好准的眼界。
准备厮杀的双方都被这极恐怖的一幕震住了。
兵刃几乎撞击的剎那,云常主将突如其来的死亡,比任何事更震撼亲眼目睹此境的云常士兵。
瞬间,只是一瞬间。
主将,竟折于交战前瞬间。
沉景将军死了。
云常七路大军之一,蔚墨军的大将军沉景,被人在阵前一箭射杀。
什么人能有这般本领?
金箭从后脑射入,箭手在后方。云常士兵心惊胆战,回首朝自己大军的后方看去。
他们看见了。
后方山坡上,一骑出现在月下。
漠然看清那身影,浑身巨震,激动得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宝剑。
这是真的吗?
骑士一手牵缰,一手持弓,勒马在山坡顶端。月光虽亮,众人却看不清那人的脸,朦朦胧胧中,只觉得光华隐隐从他身上透出,面对着云常的千军万马,却旁若无人的倨傲,宛如天神下凡。
那么远的距离……
他就是金箭的主人?
骑士亲自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抽箭,弯弓。动作如行云流水,破风声又起,气势这般骇人,眨眼间,金光又至。
「啊!」又一声惨叫,打碎被沉景之死而震撼得窒静的天地。
众目睽睽下,另一个云常副将从马上摔下,倒在沉景的尸身旁边。
太可怕了!
云常大军恐惧地骚动。他是谁?谁有这般可怕的本领?
电光人石间,受到震撼的云常士兵被这新的一箭一惊,终于反应起他们正身处毫不容情的沙场。
有人比他们更早反应过来。
剑光向交战前列的云常士兵闪电一样挥去。
「王爷!王爷回来了!」漠然劈倒几个已经失去斗志的云常士兵,脸上满是遇到奇迹般的惊喜,高声狂吼:「兄弟们,跟我一起喊,镇北王回来了!」
「镇北王回来了!」
「镇北王回来了!镇北王回来了!」
满山遍野,被极度的狂呼占据。
剑光刀影中,镇北王这三个字,如同最利的武器,削去云常大军的斗志。
镇北王,曾经领着东林军,征战天下的镇北王。
连云常的战神驸马爷,也不敢轻敌的镇北王。
在千军万马中,一箭取了沉景大将军性命的男人。
楚北捷勒马坡上,月光下,云常大军看见了更可怕的一幕,楚北捷的身边,陆续出现人马。隐隐约约的人影,出现在云常大军的后方。
在山坡的另一边,东林竟另有伏兵—由镇北王率领的伏兵。
中计了!
他们竟被镇北王领军前后夹击。这分领悟震碎了云常大军残存的战斗力,不知谁是第一个,尖叫一声扔下手里的长戈,往别处逃命。
「镇北王!是镇北王!」
「逃啊……快逃啊!」
兵败如山倒,失去主将和副将的云常大军,成了一团散沙。
漠然领着人马,从后截杀,见到传说中已经消失的名将楚北捷忽然出现,那些丢了武器逃命的云常士兵再也鼓不起反抗的勇气。
「杀啊!」
「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逃跑的云常大军宛如一道无法控制的洪流,向四面八方涌散。
镇北王,东林曾经失去的擎天柱石,回来了。
血腥味弥漫在林中、坡上、月下。
漠然无暇追击溃散的云常军,跨过满地云常士兵的尸骸,向山坡上的身影飞奔。
他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直到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一张熟悉的脸,那一抹他以为永远再也看不见的从容。
「王爷!」带着满身血迹,漠然扑倒在楚北捷脚下:「你…你总算回来了…
…」
他向来沉稳内敛,此刻激动得无法自制,心中千言万语无法吐出一个字,泪如泉涌。
身后赶到的众东林兵个个神情激动,全部扑通跪下,有的忍不住大哭起来。
楚北捷一把拽起漠然,喝道:「男儿沙场上流血不流泪,哭什么?」认真打量漠然满脸血尘的脸一会,沉声道:「很好,漠然,你做得很好。」他得知东林众人被困,马不停蹄赶来,终于救回漠然等人,心里也极为激动,只是不习惯流露在众人面前,又问:「王嫂还好吗?」
「王后娘娘就在林中。幸亏王爷来得及时。」谈到正事,漠然收敛激动的神色,脸上黯了一黯,低声道:「王爷,娘娘病重了。」
楚北捷默然:「我去看看她。」
转头向后,声音放柔了许多:「娉婷,随我一道好吗?」
漠然这才注意到楚北捷身后的婀娜身姿,不由吃惊:「白姑娘?」
娉婷取下面纱:「漠然,许久不见了。」微微一笑,对楚北捷道:「我随你去。」
让楚北捷将她带上马背,将手轻轻放入楚北捷的大掌中,两人共骑,缓缓下了山坡,朝林中走去。
众人都跟着下山,一起回到林中的小营地。
靠近小营,正遇上罗尚发疯似的冲出来,几乎一头撞上刚刚下马的楚北捷。
罗尚一抬头,看清楚北捷的脸,惊叫道:「真的是王爷!居然不是骗我的?」
不可能的奇迹忽然发生,他激动得忘了上下尊卑,一把握住了楚北捷的手。
楚北捷拍拍他的肩膀,赞赏地看他一眼:「好小子,你也长进了。我要先进去看王嫂,其它的以后再聊。」牵着娉婷走进帐中,剩下罗尚犹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处,猛然拽住跟随着走过来的漠然,一脸严肃地问:「我们不会是已经在黄泉了,所以才碰上王爷的吧?」
第六卷 第九章
帐内点着昏黄的烛。
楚北捷牵着娉婷跨入帐门,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青丝几乎白了小半的王后。
这位昔日雍容的一国之后,现在脸色灰败,细密的皱纹被忧愁催生,爬满了曾经精致美丽的脸庞。
她伴着东林大王度过最后的岁月,在东林被荼毒的日子里受尽了煎熬。
「王嫂。」楚北捷轻轻走到床畔,低声呼唤。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王后缓缓睁开失去光彩的眼睛,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眼前的脸看得仔细。
「是你回来了。」王后微微喘息了一声,无力地吐字:「听说你赶走了围困我们的云常军。」
「王嫂,妳受苦了。」
王后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目光转到楚北捷身后,忽地一凝。
楚北捷有所察觉,向后退了一步,握住娉婷软若无骨的手,让她安心。
帐内的气氛异常起来。
王后的视线在娉婷身上停了许久。
「白娉婷?」她的声音很低,三个字缓缓吐出唇齿,里面藏了咀嚼不尽的过往。
娉婷躬身,深深行了一礼:「王后娘娘。」
「白娉婷,白姑娘……」王后道:「请妳过来,让我仔细瞧一瞧。」
娉婷应了,轻轻举步,停在王后床前。
昏黄烛光下,两道复杂的视线遇在一起。
她们第一次看清彼此的脸。
往事随风而去,记忆如何消退。
丧子之痛,被虏离开隐居别院之伤,恩恩怨怨下,王后失去儿子,楚北捷失去娉婷,东林失去楚北捷。
云常铁蹄的入侵下,东林,失去了东林。
她们被命运纠结一处,伤人自伤,今日,才终于知道对方的脸。
王后默默凝视娉婷,问:「妳恨我吗?」
娉婷反问:「王后恨我吗?」
往事,彷佛在电光火石间于脑海深处问过,一现即逝。
徒余硝烟寥寥,感叹无数。
王后将视线从娉婷脸上挪开,落在她身边的楚北捷处,幽幽叹了一声。
「大王死前,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王后的眼神寂寞中包里着回忆:「大王问,如果我们夫妻出生在敌对的国家,今生能否长相厮守。」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流露着深深的追忆。
「王嫂是怎么回答的?」许久,楚北捷终于开口问道。
王后看向楚北捷,唇角逸出一丝微笑,没有回答楚北捷的问题,低声道:「大王一直盼望镇北王回来执掌东林王权。现在,我总算可以放心走了。」
「王嫂。」楚北捷半跪在床前,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仔细看着这位苦苦支撑东林到现在的深宫贵妇。他们是一家人,许久之前,兄友弟恭,叔嫂和睦,在宫中一同饮宴,登楼台,听歌舞,笑看侄儿们嬉戏。「妳会好起来的。」
「好不好起来,都不要紧了。」王后淡淡笑道:「镇北王,我们都做过不少错事呢。」
思及向来对自己宠信有加的王兄,楚北捷痛苦地闭上双目,沉声道:「北捷有错,让王兄失望,让王嫂吃苦了。」
王后幽幽瞥了他们两人一眼,疲倦的合上眼睛,夫君临死前的一幕,从她眼前缓缓拉过,跟随其后的,是东林王宫冲天而起的火焰。
她长长叹了一声:「天下哪有有不犯错的人?」看向垂眼不语的娉婷,「我和大王难道就没有错吗?当日与云常何侠私下达成协定,用镇北王爱若性命的白姑娘换取云常北漠联军撤退。明知道是错的,也做了错误的决定。比较起来,反而是白姑娘,所犯的有许多都是无心之失。」
娉婷摇头,浓睫缓缓上挑,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了楚北捷一眼,叹道:「王后错了。娉婷知道天下即将大乱,仍因为私心的怨恨而假死隐匿,不愿和王爷解释误会,行事迟疑,致使生灵涂炭。这才是明知道错了,也不肯回头的愚行。」
目光与正巧回头的楚北捷颤颤一触。
漠然和罗尚在帐外屏息等候。兴奋的余波久久未散,林里幽深,还未到凌晨,四周一片黑暗,众人眼睛却都灿然发亮,彷佛提早瞧见了明日定会升起的太阳。
「真的,是真的…」每过一会,罗尚就低声喃喃一句,满脸喜色。
漠然大力地拍上他的肩膀,转头看看四周一共在历场苦战中存留下来的兄弟们,不久前还誓言战死,没想到竟能绝处逢生,说不出的欢喜感慨。
等候多时,帐门微微动了动。
罗尚霍然从地上跳起来:「出来了。」
所有人哗啦啦精神百倍地站了起来,热切地盯着帐门。
楚北捷和娉婷出来了。
「王嫂已将东林王权交付予本王,从现在开始,东林所有兵马听从本工调遣。」
楚北捷沉稳从容的声音掠过每个人的耳畔。
他本来就是东林人眼里的王族继承人,没有人不接受这个简单的王权移交过程。
「战情急迫,没有时间叙旧了。」楚北捷抬头看看天色:「云常大军溃散,只是军心乱了而已,实力并没有被削弱多少,很快就会重新集结。我们必须在他们大张旗
鼓重返攻击之前撤离此地。漠然。」
「在!」
「立即整顿队伍,准备拔营。」
「领命!」
「罗尚。」
「在!」
「你负责保护王后娘娘的安全,挑选稳健的好马,马车上放置软草。﹂楚北捷低声吩咐:「小心,不要让她再受颠颇了。」
「小的立即去办。」
楚北捷指挥若定,一口气吩咐了几个命令。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来的,早习惯了听他号令,如今看见王爷又回来了,顿时找回了主心骨,行动起来分外利索,只听见连串应道「领命!」、「领命!」,众人纷纷赶去各办自己的事。
全营行动迅速,不到半个时辰,诸事打点妥当,各人回来向楚北捷复命。于是拔营飞撤,一路向南边的山峡深入,小心隐藏痕迹。
楚北捷又另外派出人马,在路上布置种种假相,迷惑敌人,使云常大军不能确定找到他们的路线。
当晚临时停下休息,楚北捷召集所有将领,在空旷的林地里召开回到东林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楚北捷隐居两年,一出来就为了东林王族被困之事到处奔走,还没有功夫停下来对于四国目前的状况做全面了解。
漠然特地为他先将目前四国的现况讲解了一遍,总结道:「何侠获得钱粮库的掌管权后,大量提升军队预算,使云常军在短时间内人数和品质都提高不少。
经过多次大战的洗礼,又由何侠亲自操练,现在的云常大军,再也不是当年那支蛰伏着只求自保的军队了。」
「而东林、北漠的正规大军,都被何侠率领云常大军击溃。」想起目前恶劣的形势,罗尚沉声补充:「现在唯一有军队可以勉强抵挡云常大军的,仅余归乐的正规军。」
「归乐目前正在内乱,大王何肃和大将军乐震对峙,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云常的大军。」
若韩道:「我在北漠秘密设下了几个征募士兵的据点,自从则尹上将军挑战何侠之后,来投靠的年轻人每天都有增多。目前算起来已有一万多人,只是我们没有兵器,也没有马匹。」
「复闸河之败,彻底损耗了我们东林军的元气,不少人看不到希望逃命去了,剩下的人都在这里。」漠然转头,看看身后冷冷清清的营帐:「算上伤兵,不超过五千人。」
一阵沉默。
对比起云常已经膨胀至三十万人的庞大军团,他们仅存的实力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万五千。
经过一天的赶路,初见楚北捷时的激动已经慢慢平愎,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
他们有了可以领兵的镇北王,可兵马从何而来?
楚北捷沉吟片刻,挥手道:「大家先去休息,明日还要急行军,不能让云常大军追上我们。」
众人知道主帅需要时间深思,纷纷离去。只有漠然尾随在楚北捷身后,像从前那样陪他在睡前巡视一遍军营。
两人享受着此刻宁静的晚风,看着已渐渐微弱的髯火在眼中跳跃,缓缓举步。
「你刚刚没有说到臣牟的消息。」
「臣牟将军…在云常大军攻进都城时,战死了。」漠然沉重地道:「楚老丞相年老体衰,无法随同我们撤离,听说他不愿被俘受辱,服毒自尽了。」
两人的心情一般沉重,楚北捷长叹一声,负手在后,继续默默巡视着。
漠然自从重见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他私下详谈,心里无数疑问,忍不住道:「王爷,白姑娘她…」
「她还活着,还原谅了我,回到我的身边。」
「当日……不是说她腹中已经有了王爷的……」
楚北捷猛然停下脚步。刚毅的脸,隐隐露出一丝悲痛,漠然随他多年,极少见这位威严自傲的王爷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暗悔说错了话,只听见楚北捷沙哑着嗓子道:「她经历那么多事情,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哪可能保得住孩子?本王…」
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
「……本王不忍问她。」
那苦命的孩子,多半是不在了。
他见了娉婷后,连日为了目前这乱况奔波,从百里茂林到江铃古城,再赶来救援漠然众人,和娉婷细说往事的时间确实不多。
那么一点点空档,光说甜蜜的话和感激上天都远远不够,他堂堂镇北王,孤身对着敌人千军万马面不改色,每当想提起这个问题,却找不到一丝勇气。
他无法想象,在被云常士兵追捕下,陷入重重困境的娉婷,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绝望地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这件惨痛的事,是否已经成为娉婷心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以至于重达至今,娉婷仍闭口不谈?
楚北捷在自己的帐篷外站立,复杂的心情让他久久无法挪动脚步。
漠然的提问,正巧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条刺。极想拔出,但万一问出来,是否会成为对娉婷的一种伤害?
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楚北捷宁愿送掉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勾起娉婷一丝伤感。
那个孩子……
「王爷要在外面站多久?」帐帘掀了起来,娉婷出现在门内,柔声问。
她走出来,亲自牵了楚北捷的手,和他一共进帐,浅笑道:「娉婷向来知道王爷用兵的本领,就算形势再严峻,也不会让王爷烦恼成这样。到底漠然和王爷说了什么,竟能让王爷露出这样一副犹豫难过的表情?」
楚北捷握着娉婷柔软的小手,暖王温香,近在咫尺,身在天堂也不过如此,这般良辰美景,竟要被他一个不得不求证的问题生生打破,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
「娉婷,当日在隐居别院…」
「王爷,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禀报声在帐外响起。
楚北捷却不知为何,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掀帐出去:「快报!」
云常都城,满目素色。
「什么?」身着白衣的何侠拍案而起,讶道:「楚北捷忽然出现?」
「正是。」传信兵单膝跪下,不敢抬头:「许多土兵都说亲眼看见镇北王就在山坡上,张弓一箭,就把沉景大将军给活生生射死了。」
「他有多少人马?」
「询问过需要士兵,都说不清楚。」
何侠恼道:「两军交战,从后伏击,杀出来多少人马,怎会不清楚?」
「启禀驸马爷,当时……昔日时他们一见镇北王,都吓胡涂了,尚未交战,大军就已经溃散……」
「混帐!」何侠一声断喝。
传信兵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只不过看见山坡上一个影子,还没有交战,上万人马就被吓跑了。﹂何侠在房中来回踱步,恨恨道:「这沉景带的是什么兵?他就算活着回来,本驸马也要治他一个练兵不严之罪。」
自从耀天公主死后,完全掌握了云常王权的驸马爷日益阴党,目光总在不自觉间流露隐隐狠意,令人不寒而栗。
传信兵跪在地上,听着何侠在头顶上霍霍来回,胸里彷佛揣了一个小鼓,砰砰乱响。忽然听见外面一声禀报:「驸马爷,从东林王宫来的传信兵到了。」
「叫他进来。」
房门推开,另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信兵进来跪倒,气喘吁吁道:「禀报驸马爷,镇北王忽然在东林都城出现,射杀了好几名云常士兵。」
「什么?」何侠停住:「说仔细点。」
「镇北王六天之前出现,在城外张弓射杀了几名城楼上的土兵。」
「怎么不派人去追?」
「大将军立即派兵马出城追赶,只是镇北王一得手,立即领着身边几骑转身离去,等我们赶到城外,他们已经去远,夜色又深,极难追踪。」
「夜色?」何侠瞇起眼睛:「他是六天前的晚上到都城的?」
「是。」
何侠看向先到达的传信兵:「你刚刚说,楚北捷在六天前的晚上出现在围困东林王族的密林山坡上?」
「是,驸马爷。」
「两地相差甚远,楚北捷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这……这…」
「看清楚他的脸了吗?」何侠问东林都城来的传信兵。
「虽然没有看清,但是据当时在场的士兵说,他身边的人都在大喊镇北王…
…」
「蠢材!听见对方叫喊几声就是镇北王吗?如此玩忽,岂不误导主将?」何侠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出去!」
「饶命啊!驸马爷,饶命啊!属下不敢胡说,万万不敢玩忽!现在东林人都在说镇北王回来了,实有其事,属下一定会查个详细……」传信兵连连磕头。
冬灼拿着书信匆匆跨进门来,看见一脸铁青的何侠,又瞧瞧拚命求饶的传信兵:「少爷?」
何侠见他手里拿着军报,定有要事,冷冷下令:「本驸马现在懒得开销你,暂且饶你性命,下去吧。」
两个传信兵捡回一条小命,连爬带滚逃了出去。
「少爷,楚北捷在北汉都城出现。」
「什么时候的事?」
「六天之前。」
何侠冷笑:「六天之前,楚北捷在三个地方出现,东林都城,密林,北漠都城。傻子也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冬灼恍然:「有人利用楚北捷的名声,冒充楚北捷,动摇我军军心。倒也是,楚北捷失踪多时,东林王宫被焚,他要出山早就出山了,怎么可能到这个时候才忽然出现!」
何侠闭目片刻,听了冬灼之言,睁开眼睛,目光中跳跃着一缕兴致勃勃的光芒:
「不,这恰恰说明楚北捷是真的出山了。这个三地同时现身的惑敌之计,以退为进,正想骗得我们以为这是旁人冒充的。可惜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何侠。」
冬灼大为吃惊,半天才倒抽一口凉气,建议道:「如果真是楚北捷本人,少爷是否应该尽起大军,立即赶去东林对付他?」
「楚北捷善于藏匿踪迹,你知道要在偌大的东林荒原截击他需要多少兵马,多少时间?」何侠俊美清朗的脸暗藏犀利,唇角微扬:「传令,准备行装。我要前往归乐。」
冬灼一脸不解:「飞照行和商禄两军已经派往归乐,足以对付正处于内乱的归乐,何必少爷亲去?」
「打蛇要打七寸,冬灼,你可知道楚北捷的七寸在哪里?」何侠明眸一转,高深莫测地看向冬灼。
「楚北捷的七寸?」冬灼被问住了,一时皱眉苦思。
何侠见他不解,微微笑道:「楚北捷的七寸,就在兵马二字。」
一针见血。
冬灼顿时恍然。
东林、北漠两国精兵尽失,楚北捷要获得大量精兵,只能打归乐大军的算盘。
何侠立即赶去归乐,只要一举消灭归乐大军,就等于击破了楚北捷获得兵力的最后一个梦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兵马粮饷,楚北捷能有什么作为?
就算他是天神,也不可能凭籍一个人的力量打胜庞大的云常军。
定好对策,两人一前一后跨出书房。
「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很难相信楚北捷会忽然出现。」冬灼边走边喃喃:「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出山?」
「楚北捷的出现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少爷?」
「必有缘故。」何侠沉声道,精光粲然的眸子,幽幽转向后院,影影绰绰中,依稀瞧见娉婷曾居的住所。
房门,依然紧闭着。
天下之大,还有谁,能让绝望隐居的楚北捷出山?
第六卷 第十章
楚北捷一行日夜赶路,隐匿踪迹,一边不断派出精干的探子,打听各方消息。
总算寻觅到一个隐蔽的营地后。众人集合在残破的大帐内,再度商讨诸事。
「白姑娘的计策果然非常有用。」若韩欣然报告:「镇北王出现在密林的当日,我按照白姑娘所言,安排了身形和镇北王相似的几个人,在各地现身击杀寻常的云常兵,并且四处要他们自称镇北王,现在整个云常军心惶惶。」
罗尚兴奋地点头:「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云常普通士兵都吓坏了胆,流言四起。但一个人绝不可能同时在几个地方现身,云常的高等将领,都认为这是惑敌之计,就算何侠接到通报,也只会以为这是谣言。只要他不立即派遣大军来围剿我们,我们就会有喘息修养的机会。」
「何侠那小贼一定是中计了,」森荣爽朗地笑道:「探子回报,何侠接到四方传来的急报后,不但没有集合大军赶赴东林,反而立即出发到归乐去了。可见他丝毫也不相信镇北王真的在东林。哈哈,说到底,还是白姑娘谋定而后动,计策高明。」
娉婷坐在楚北捷身旁,被众人连连夸奖,淡雅的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轻轻叹了一声,逸出一个苦笑:「娉婷实在汗颜,何侠亲自赶赴归乐,恰好说明娉婷这个惑敌之计被他识破了。」
「什么?」众人脸色的笑容一时凝住。
楚北捷在桌下经经握着娉婷的小手,转头看了娉婷一眼,从容笑道:「何侠赶到归乐那天,归乐大军覆灭的时候就到了。对于我们来说,要再从归乐得到兵力的帮助,已成妄想。」
云常军力日益庞大,继北漠、东林大军崩溃后,如果连归乐大军都遭覆灭,哪里还有足以对抗何侠的兵力?
总不能靠他们一万五千的兵马和云常几十万大军硬碰硬吧?
刚刚才为迷惑了何侠而高兴的各位将军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灰。
何侠收拾了归乐大军后,将再无后顾之忧,凭云常现在的实力,大可以在将来好整以暇调兵包围他们,像猫抓耗子一样慢慢玩弄。
楚北捷见众人信心低落,微笑起来,对娉婷调侃道:「白姑娘计策高明,是否有办法对付眼前这恶劣的局面?」
娉婷回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心有灵犀道:「王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见智珠之握,何必问我?」
楚北捷朗声笑起来:「妳在考我?」桌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东林王后病情稍好了点,也被扶到软垫上斜挨着,此时插话道:「我几乎是看着镇北王长大的,对镇北王领军深具信心,再糟糕的局面他也可以从容应付。
反而是白姑娘的本事,让我很想见识。」
她是楚北捷的王嫂,话一出口,分量不轻。娉婷知道她有意考自己的本事,也不在意,妙目流转,缓缓扫过帐内一圈,才轻启红唇:「云常兵多,我方兵少,这是何侠最大的优势。现在,我们必须将他的这个优势,转为劣势。」
漠然皱眉:「优势如果能转为劣势,那当然最为理想,可是如何能做到?」
森荣说话最直接:「简直就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娉婷淡淡反问一句,语气虽轻,却显示出暗蕴在内的自信,一字一句如珠玉落盘般,清晰地分析道:「云常军队之所谓日益壮大,是因为吸收了大量的降兵俘虏。森荣将军,请问这庞大的云常军队,有多少士兵是何侠一手带出来的?」
罗尚抢在森荣之前回答了这个问题:「现在的云常军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其它国家的降兵,另一部分是云常的正规军。降兵当然是半路加入,忠诚度不高,至于云常的正规军,也不是何侠的原班人马。如果云常军中出现大变动,何侠很难控制局面。」
「这也是何侠之所以不惜采取高压政策,宁愿激起民怨也要不择手段在最短时间内收服四国的原因。他必须在可以控制的时间内完成大业,因为他根本就承担不起一次大规模的军中动乱。」楚北捷低声加了一句。
以驸马之名统领大军,上有实亡但名仍存的云常王族,下有口服而心未服的大臣将领,外有含恨投降的东林、北漠将士。
云常目前看似辉煌的军队,其实建在不扎实的地基」。
何侠深明此理。
「他原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娉婷脸上不经意掠过一丝模糊的悲伤,振作起来继续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在云常大军内引起一场极大的骚乱。」
明确的目标一旦出现,觉得前路茫茫的各位将领顿时来了精神。
「妙!」森荣大笑起来,击掌道:「与其辛苦地扩张我们自己的军队,不如想办法破坏敌人的军队。」
漠然比较冷静,理智地分析道:「知易行难。何侠也是有名的将领,练兵自有一套,云常大军不会说乱就乱。」
「漠然说得有理,要使云常大军发生骚乱,必须从多方面入手。其实,已经有人帮我们做了第一件事。」楚北捷鼓励地看着漠然:「漠然应该可以猜得出来本王说的是谁。」
被镇北王当面点名考试,漠然认真地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抬头道:「对了,是北漠上将军则尹。他单枪匹马在千万云常士兵前向何侠挑战,虽然落败,可是也伤了何侠的臂膀。此事已经秘密地传遍各地,何侠也是会受伤的,这对深深敬仰何侠,把何侠当成天神一样尊敬的普通通士兵来说,一定会在心里留下阴影。」
他显然是答对了,楚北捷对这跟随他多年的下属露出欣然笑容,赞赏地点头,叹道:「则尹虽然曾是本王的对手,但他这份刚毅热血,令本王极为钦佩。」
「好一条汉子。」罗尚沉声道。
若韩和森荣是跟随则尹多年的将领,听他们说起上将军,眼睛不禁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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