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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

_27 风弄(现代)
爱妳如斯,怎会相负?
怎能相负?
山谷下野果又熟,当日娉婷挨靠过的大树仍在。
引起天下轰动,而后不知所踪的镇北王,就在这里。
他已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东林、北漠、归乐、云常,忘记了军权王位,忘记了万民欢呼敬仰,马上凯旋的风光。
他只记得,他失去了什么。
「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给了何侠,你让她孤零零地死在雪地里。」
红衰翠减,潇潇伤秋。
豪情壮志,似江水无语东流。
他不在乎世人嗤笑他的落魄颓废,他不在乎天下名将的威名。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娉婷。
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她的名字传遍天下,她的故事脍炙人口。
但只有他,才真正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女人,有怎么让人魂伤神断的美。
「故嗜兵,方成盛名;」
「故盛名,方不厌诈。」
他听过,世间最美的琴,最美的歌。
「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琴声悦耳,似瀑布般泻满一地的青丝,似山间小涧,似云中飞鸟。
时光悠悠错身而过,思念无一刻停止,纵使他呼吸的是曾亲吻过娉婷青丝的山风,纵使他将自己深深藏在这片蕴含了回忆的深谷中。
他依然像第一天知道失去娉婷时那般痛苦。
楚北捷坐在树下,他不知道已经这样度过了多少日子,也不知道将这样继续过到何时。山谷中的野果四季结实,不必担心受饿,随手拿起一个在嘴里咀嚼,果汁清甜的不少,偶尔有一两个苦涩不堪,倒和心中的痛楚不谋而合,也无所谓地咽下去。
山风掠过,为林子带来几分寒意。
夕阳西下,留下几朵残红的云,藏在山的另一边,欲语还休。
楚北捷虽然失魂落魄,从小打熬的好筋骨却仍在,不惧冷风,也不惧夜深会出来寻找食物的野兽,在树下坐到明月升起,想起娉婷,一直被火焚烧般的心撕裂般地痛起来。
他从树下站起来,缓缓向自己粗陋的小木屋走去。
每日都是一个简单的循环,就连楚北捷自己,也从未想过,他会为了一个女子消磨壮志,自甘被山林所困。
楚北捷抬头,粗粗搭建的小木屋就在眼前,山谷中孤零零独立,了无生机,和他的主人一样。
此时回想,才知道和娉婷在一起的日子,那些赏星、听曲、观雪的日子,何等宝贵。
「咿…」木门无锁,应手而开,围绕门轴缓缓转一个弧度,屋里简单的陈设如平日般一一印入眼底。
一抹不曾意料的色彩,蓦然跳进楚北捷眼帘。
楚北捷站在门前,慢慢地,抬起了眼。那抹飘逸的色彩在眼睛深处缓慢地凝聚,宛如一点火花,燃亮了镇北王眸中深藏的锐利,抹去掩芸一锋芒的厚尘。
屋中,多了一道背影。
纤柔、烂静,默立在屋内,仿佛有无尽盈盈的亮透出来,渲染在四周,使那简单的一桌一椅,粗简的门窗,都沾上了明朗的色彩。
天下只有一人,能仅用一个背影,这般精彩地拨动天地之弦。
楚北捷呆立在门外,眼中爆起精光,他看见了奇迹。
一生一世,不敢奢望的奇迹。
楚北捷发誓,他看见了这一生中,最美丽的景象。
娉婷,一定是娉婷……
除了娉婷,还有谁知道云崖索道下这片深谷中曾经经历的悲伤欢喜?还有谁知道他们那一夜相偎相依,甜意逸散于空气?
还有谁,懂得这片茫茫野林藏着的往事?
娉婷,只有他的娉婷。
那曾经与他一同坠下云崖索道,一同在这个结满野果的深谷中哭过笑过相拥过的娉婷。
苍天见怜,芳魂仍在。
娉婷,娉婷,妳终于肯来见我一面。
楚北捷猛然冲向前一步,又硬生生煞住脚,屏住了呼吸。
别,别惊吓了她。
若吓了她,说不定会顷刻化成烟,幻成雾,随风去了。
昔日盛名累累的镇北王,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处,用炯炯目光贪婪地端详着他心爱的女子,唯恐发出一点惊破美景的声息。
娉婷,妳终于,终于,愿再与我相见。
我要向妳忏悔,为我曾经给予妳的任何一丝伤害。
用我的一切,我的生死,我的荣辱,为妳补偿。
生死又何妨,别再让我失去妳。
那是天下最残忍的惩罚。
楚北捷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那背影,往事一幕幕排山倒海般涌来。
痛苦、悔恨、惊讶、感激、滔天的爱意,被浪翻上心头,瞬间膨胀至几乎将胸膛涨破,让这名沙场最勇悍的将领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声读出那个一直以来狠狠煎熬着他的名字:「娉婷?」
是妳?
是妳吗?
明月又再当空,妳可是仍记得我们的誓言,魂飞千里,前来看我?
屋中的背影动了动,她动得这般优美,宛如微风掠过初春娇嫩的萌芽,如此从容,如此温柔,似乎一切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一寸一寸,缓缓呈现在眼前:「王爷回来了?」
是娉婷,真是娉婷!
楚北捷蓄满热泪的黑眸,依稀看见笑靥如花。
浅笑的双颊苍白憔悴,但那一分卓约风姿仍在。
她来了。
在无数个撕裂心肺的痛苦思念后,她到底还是来了。
被岁月和失意消磨的力量,彷佛正从脚下的泥土涌入身躯,蔓延至千脉百络,楚北捷几乎要当堂跪下,感谢这连绵百里的茂密森林。
它给了他一个奇迹,属于今生今世的奇迹。
他矗立,痴看,看他最心爱的女人,向他婀娜走来。
「王爷,娉婷请罪来了。」
圆润动听的声音,一字便如一颗珍珠撒落玉盆,他本以为再也听不见了。
万水千山,岁月如烟,乡关何处?
眼前的娉婷这般真实,即使是梦也让人不愿醒来。在沙场上杀得敌人胆战心寒的镇北王,竟没有勇气举起手轻轻一触,生怕指尖到处,一切就成了泡影。
楚北捷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激动得无法言语。
为何请罪?
要求原谅的,不应该是我吗?
「娉婷犯了一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娉婷深深看着他,柔声道:「娉婷让深爱她的男人受苦了。」
她扬唇,逸出一丝苦笑:「只是,娉婷也为王爷伤透了心呢。」
巧笑倩兮,佳人近在眼前。
娉婷抿唇而笑。
她笑得那般美,楚北捷终于忍不住,试探地伸手,握住了娉婷的手腕。
掌心,触到了一片柔软温湲。
温暖?
楚北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实在不似魂魄的娉婷,松了手掌,又再度小心地握紧她的玉手。
暖。
滑腻的肌肤很暖,暖得楚北捷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大颗滴淌下来。
活着,她还活着?
不是魂魄,这是活生生的娉婷!
一股比暴风雪更猛烈的惊喜,撞得楚北捷狠狠一震。
「娉婷……娉婷,妳还活着?」他张开臂膀,不顾一切地将娉婷紧紧拥入怀里。
这实在的感觉,能令任何人泫泪。
娉婷乖巧地伏在他怀里,轻声道:「娉婷并没有葬身狼口,让王爷担心了。
王爷生气吗?」
「不,不。」楚北捷激动地摇头。
喜悦充斥了每一个毛孔。
生气什么?娉婷活着,她活着,她活着!
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还需要为了什么生气?
幸福在他四周欢呼雀跃。
感谢天地,感谢山川森林,感谢天下所有冥冥神灵,娉婷还活着!
楚北捷喃喃低语,虔诚答谢赐予他奇迹的上天。
熟悉的,属于娉婷的香味飘人鼻尖,他紧抱怀里的纤细身躯,
他彷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达内心的快乐和激动。
他用全身的力量,感受着怀里的娉婷,感受娇小身躯的每一丝温暖,每一下心跳,每一个小小的动静。
他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臂,拥抱着心爱的女人。
此生此世,再也,再也不会放手。
云常都城上,旭日东升。
在经过一个漫长的夜晚后,驸马终于进宫来了。
王宫添加了不少新贡上的宝物,愈发美轮美奂。雕梁画栋,未曾改动,只是保卫王宫的侍卫里里外外都换了人。新来的侍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只遵从驸马的命令,谨慎小心地守卫着云常名义上的主人——耀天公主。
「驸马爷。」
「参见驸马爷……」
穿过重重侍卫,最后到达王宫中最精美幽静的院落,何侠抬头,扬起英气俊美的脸。——
他看见了耀天。
高楼上,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倚窗而坐,摒弃了繁杂尊贵的公主服饰,代以简单飘逸的纯色绸裙,青丝瀑布般垂下,惬意地被在肩后。
看着她,何侠心头泛起复杂难明的感觉。
她是何侠权利的来源,在何侠最苦难的时候,给予了何侠一个崭新的希望。
但,她也是何侠权利的阻碍。
只要雪常王族一息尚存,何侠就绝无可能不动摇云常军心地提议建立新国。
他将永远无法登上王位。
打下的疆土更多,他也只能是驸马,或未来大王的父亲。
他要对自己的妻子下跪,将来,也必须对自己的儿子行礼。
何侠心情沉重,缓缓拾阶而上。
「公主。」
耀天听到他的声音,坐在窗前,许久才慢慢转头,露出半张美丽苍白的脸庞,低声道:「驸马总算肯来见我了。」
何侠朝她郑重地行了一礼,向前几步,坐在耀天对面:「公主身体还好吗?」
「我很好。」耀天徐徐答了一句,视线落到何侠肩上,神色变了变,瞬间又回复没有波纹的平淡,问:「驸马身体还好吗?」
何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淡淡道:「则尹向我下书挑战,真不愧曾为北漠军队最高统领,竟能伤到我。公主担心我吗?」
耀天答道:「驸马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了,何须找来担心?」
何侠与她的明眸轻轻一对,瞧见里面掩饰不住的失望伤心,还有意料之中的恨意。
「公主在恨我?」何侠叹气。
「如果我说是,驸马会杀了我吗?像杀了丞相,还有其它人一样。」
何侠俊美的脸露出一丝怜惜,长身而起,将耀天也扶了起来:「公主请起。」
他领着耀天,站在高楼露台上,远眺四方。
「公主请看,我们的战马已经踏遍天下,再没有可以阻挡它的关卡。四国都将入我囊中,何侠向公主许下的诺言即将实现。公主和我是夫妻,难道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耀天垂下眼睛,许久才动了动红唇:「驸马,我是该为驸马快得到天下而高兴,还是该为我云常王族的末路感到伤心呢?」
「公主……」
耀天忽然抬头,一把握住何侠的手,柔声央道:「如果驸马真的对耀天还有爱意,请驸马向我立下誓言,绝不妄动建立新国的念头。答应耀天,我云常王族,不会消失在这一场胜利连连的大战中。」
她盯着何侠的眸子清澈明亮。耀天虽然已被软禁,但毕竟是云常最高贵的王族,手握得到所有人承认的王权,何侠一时竟不敢与之对视,情不自禁挣开她的手,转身用背影对着她,叹道:「公主为何这样想不开?我们是夫妻,就算我成了大王,公主必为王后,身份一样尊贵。再说,公主怀里已经有了我们的骨肉…
…」
「驸马不会成为大王。」耀天在他身后愕然片刻,再问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冷硬。
她一字一顿道:「我腹中的,才是未来的大王。」
何侠听她语气变冷,转过身来,放软了声音:「公主…」
「驸马不用说了,请回吧。」耀天态度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
何侠微愕。
耀天脸色平静,尊贵地站着,天生的从容和骄傲从骨子里渗出来。何侠在这一刻,离奇又深切地感受道,他美丽温柔,总会被他用言语打动的妻子,确实代表了,一个古老的王族。
第六卷 第七章
百里茂林,小木屋中充满喜气洋洋的生机。
虽然很安静,但欢乐的空气,让人难以忽略地流窜着。
木床上,躺着两个被幸福缠得太紧,压根睡不着的人。
「今晚的星星特别亮。」楚北捷抱着失而复得的娉婷。
娉婷轻轻笑起来。
「有什么这么好笑?」
「王爷总算会开口说话了呢。」
她柔美地笑着,见楚北捷眼睛停在她脸上,瞳孔黑得发暗,不由自主羞涩地敛了笑容,轻声问:「王爷看什么?」
楚北捷看了很久,才叹:「娉婷,妳真美。」
娉婷心里感动,低声道:「王爷瘦多了。都是娉婷不好。」
「这与娉婷无关,本王心甘情愿的。我喜欢娉婷,所以才愿意为娉婷做任何事,愿意把每分每秒都放在娉婷身上。」
娉婷沉默半晌,幽幽道:「男儿大志,不是应在四方吗?」
「能一心一意,百折不挠,就是大志。」楚北捷轻轻摩娑掌下青丝,慨然适:
「我的大志只有一个,就是让妳变成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娉婷抬头,眸中水波荡漾,轻声问:「王爷真的这么想?」
楚北捷朝天竖起二指,正色道:「我楚北捷对天发誓,刚力说下的话,今生今世,一字一句,绝无更改。」
娉婷感动地瞅着他,泪在眸中似坠不坠,垂下眼:「那…王爷可愿意为娉婷做一件事?」
楚北捷柔声道:「别说一件,一万件又如何?只要是娉婷的心愿,没人能阻上楚北捷为妳实现。」
娉婷抬起眸子,静静凝视心爱的男人片刻。英气的眉还是那样浓黑,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都和梦中思念的一样。
他的举手投足,原来从不曾离开心田方寸。
这是她深爱的男人。
三生中,恐怕只有一世,能有这般的深爱。
爱深,痛也深,受够了苦,却忍不住飞蛾扑火般,又转了回来。
她伸手,从床边的包袱中取出一物。
「王爷曾将此剑留在隐居别院,以保护娉婷安危。」娉婷双手捧着宝剑,徐徐问道:「如今,王爷可愿再以此剑扫荡荒乱,统一四国,给娉婷一个可以安逸度日的太平天下?」
楚北捷一直与外界隔绝,不曾听说战乱的消息,不禁一怔。以娉婷的心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王爷不愿吗?」娉婷低眉轻问。
楚北捷一生戎马,最不怕的就是上场杀敌,何况提出这个请求的是娉婷,哪会不愿,一怔之后,朗声笑道:「给妻子一个安逸太平的天下,这是所有男人都该做的事。」
当即接过宝剑,熟悉的感觉涌入掌心,当日被丢弃在灵堂里的「神威」宝剑,又回到了昔日主人的手上。
沉甸甸的,冰冷的「神威」宝剑,他仍记得剑柄上每一道花纹。这柄宝剑曾经指挥千军万马,杀得敌人丢盔弃甲。
一旦出鞘,天下震动。
这是,镇北王的剑。
楚北捷眸中,再度问烁傲视天下的光芒。
他的剑已在手,他心爱的女人已经回来。
他的壮志,已起。
百臣茂林赐予了他一个奇迹,他要还这个世间另一个奇迹。
他将用手里的剑,为世上最动人的女人,征服天下。
东林王宫虽然已被焚毁,但东林王族一日尚在,这个国家就未曾真正灭亡。
何侠的大战开始,马不停蹄,四处奔走,指挥各地战役。他对付敌人手段利落,毫不犹豫,但想起怎么处置耀天,却非常踌躇。
回到云常都城几天,飞照行已经连提了这事几次,何侠只是不耐烦地把此事推后:「目前不急,等对付了东林和归乐的王族再说。」
飞照行再三劝道:「驸马,此事可人可小。不早点处理了,恐怕将来会成大
患。」
何侠何尝不知。
他麾下四处讨伐的大军,除了少数收服的降兵和新征入伍的散兵,其余都来自云常军队。假如耀天被软禁的消息外泄,或者耀天带头否认何侠的统帅大权,那将会动摇目前胜利局面的根基。
难道真要对他的妻儿下手?
何侠为这事烦恼,人不在战场,闻不到熟悉的血腥和硝烟味,光对着笙歌美酒,反而更心焦气躁。看见他可怕的脸色,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知是否暗中得罪了这位驸马爷,生怕贵家修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幸好没过几天,军报又送了上来。
「发现东林王族藏匿的地点,我们的军队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
「好!」何侠笑道:「东林王族苟延残喘了好些日子,这次绝不容他们再逃掉。
传令,把他们围得紧紧的,但先别动手。本驸马要亲自收拾他们。」
遣退了传令兵,何侠立即点兵出发。他想得周到,知道云常都城中有的大臣只是怕死,但并未真心臣服,需要留点心眼,命令飞照行留下,和冬灼一同看守都城。
不料带军奔出部城力行了两百多里,不到三天,飞照行竟一路快马赶了上来,在路上截住何侠的人马。
「驸马爷在哪?」
何侠勒了缰绳,回头一瞧,飞照行满脸风尘,身边只带着几个亲卫,顿时知道不妙,扬声道:「照行过来!」
遣开众人,将飞照行领到偏僻处,何侠下马就问:「京城出了什么事?」
事情紧急,飞照行没功夫抹脸上的灰,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脸色凝重地递给何侠。
何侠接过书信,打开扫了两行,脸色已经变得难看异常,往下看,眉毛渐渐纠结成一团,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沉声道:「这是王令。是……公主的字迹?」
眸光一沉,冷得慑人。
「是。字迹已经找人对照过,不是临摹,确实是公主的亲笔。」
「哪来的?」
飞照行禀道:「在一名偷偷出宫的宫女身上搜得这到书信。」
何侠恼道:「公主身边的宫女不是都不许离开公主一步的吗?这么多侍卫看守着,怎么还能让一个宫女出了宫?身上还带着这样的信?」
「驸马爷息怒。」飞照行冷静地道:「这事已经查清,是一侍卫收了贿赂,那侍卫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因为担心还有隐情没有揭出来,正在继续审问。」
「要仔细地审。」何侠眸底像结了一层冰,脸色却恢复了几分平和从容:「那宫女拷问了吗?说了些什么?」
飞照行道:「宫女胆小,没动大刑就吓得全都说了,这是公主写好交给身边的贴身待女绿衣,绿衣交给她,命她暗中交给掌印大人,再由掌印大人交给其它一些官员传阅。」
「一些官员?」何侠冷笑道:「到底是哪些官员敢不要命,名单呢?」
飞照行躬身道:「掌印大人手中一定有名单。我离开都城前,已经派人将掌印大人秘密逮捕,正在严刑拷问。同时,这事非同小可,我严令不得走漏任何消息。冬灼留下看守都城,由我来追驸马爷。」
他办事利索,处理恰当,颇有应变之才,何侠不禁赞赏地瞥他一眼。
飞照行禀报完毕,顿了一顿,又接着沉声道:「驸马爷,请驸马爷立即回都城吧。现在要紧的不是东林王室,而是云常都城。公主已经动手了,万一真让他们里外通了消息,事情就难办了。文官们胆小怯懦,不足为惧,但公主毕竟是云常名义上的国君。除了驸马爷,谁也不敢对付公主啊。」
「公主竟亲笔写下王令,要众大臣暗中筹备,连成一气,剥除我的领兵之权…」
何侠看了手中的王令一眼,怒意又升,五指一收,几乎将王令捏碎在掌中,轻轻磨着洁白的牙齿,半晌没有作声,缓缓回过脸色,才问:「这事公主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宫女是在去掌印大人家的路上被截住的,公主身在宫中,被侍卫们层层看守,任何人都不得和公主以及公主身边的侍女说话。」
何侠点了点头:「我和你立即回都城。这事不能再拖延,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飞照行猛点头道:「正是。」
事不宜迟,何侠下好决定,立即点了一半人马随他回城,剩下的一半,选出一位将军率领着继续上路,命道:「到了东林,传本驸马的将令,立即动手对付被包围的东林王室。东林执掌大权的那个王后给我活抓过来,那是本驸马的战利品。其它的不必留生口。」
布置妥当,便和飞照行等朝来路奔去。
一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秘密赶回都城。入了城门,飞照行低声问:「驸马爷,是否先去王宫?」
何侠摇头:「先回驸马府。」
一到驸马府,问起情况,掌印早熬不住拷问,把暗中联系的官员名单交了出来。
何侠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当即扬声唤了一名信得过的副将进来,下令道:「立即传我的军令,就说都城里面潜入了归乐的刺客,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上街走动。」
吩咐了戒严令后,又对冬灼道:「名单里面的文官大多数在都城,先不用急,以戒严令为籍口,派兵在各自家里看管起来,小心不要走漏消息。」
冬灼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亲自吩咐布置。
「有一件事,要你立即去办。」何侠转头看飞照行:「军中将领受我恩惠极多,对我也很信服,如果云常有重大变动,许多人会选择支持我,但大将车商禄除外。商禄世代受云常王室重恩,一味愚忠,为人古板木讷,不识变通,我若正式登位,他一定会是军方中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人。」
话说到这里,飞照行已经明白过来了:「请驸马爷吩咐。」
「商禄如今正驻守在北漠,我这就写一道军令,命他即日开拔归乐,寻找机会和归乐大将乐震决战。你携着军令,亲自到北漠走一趟宣令,而且,领着你的蔚北军和商禄一起剿灭乐震大军。这次大战,商禄为副,你是主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飞照行心思剔透,点头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两军对垒,死伤难免,商禄身为云常大将,沙场捐躯也是应该的。请驸马爷放心。」
何侠当下挥笔写了两道军令,一道给商禄,一道授予飞照行归乐战役主帅大权,放下笔,淡淡笑道:「商禄要处置,乐震也不能放过。这次两路大军齐出,兵力是够的,我只担心你和乐震昔日有主仆之谊,临场心软。」
飞照行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军令,答道:「我为他们乐家出生人死,居然落个免死狗烹的下场,哪里还有什么主仆之谊?乐震才能平庸,靠祖上功劳才当了大将军,我一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一边把两道军令小心翼翼折好了放进怀里,又压低了声音道:「驸马爷,那宫里……」
何侠截断他的话头:「宫里的事,我会处置。你去吧。」
遣退飞照行,华丽的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何侠独立许久,从怀里掏出公主的亲笔信。那信前几日被他气恼时用力揉捏,已经皱得不堪。他把信铺在桌上,缓缓展平了,又重新看了一遍,俊脸上平静无波,一双眸子犀利得发亮,濯濯耀光下,不知藏了多少复杂的思绪。
冬灼在外面吩咐完事情就往回赶,一脚跨进书房,看见何侠的背影,不禁怔了一—,另一脚停在门外,没跨进来。
何侠的背影仿佛由郁愁凝结而成,硕长的身子,却沉重似山,宛如用书全身力气也无法挪动一分。
「是冬灼吗?过来吧。」
冬灼僵站在门口,听见何侠的话,才跨了进来,缓缓走到桌边与何侠并肩,低头一看,桌面上赫然是耀天公主写的王令。他自然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心里叹了一声,低声问何侠:「少爷打算怎么处置公主?」
「你们都问我同样的难题。」何侠苦笑。他抿起薄唇,这动作使他看起来比平日冷冽:「如果这封信成功传递到各位官员处,而我在都城之外,一旦他们起事成功,救出公主,云常的军心就会动摇。」
「少爷……」
何侠不理会冬灼的话,继续沉声道:「重新出现在民众前的公主掌握大局,不论我有多少战功,打赢了多少战役,夺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胜利,云常大军的士兵都会渐渐背弃我。因为我的对手,是云常理所当然的一国之主。士兵和百姓不懂得选择有才能的人效忠,他们只知道愚蠢的忠诚,对王室的效忠。」
何侠每个字仿佛从冰里凿出来一样,冬灼听着,浑身打个冷颤,他动动唇,想要开口,却觉得舌唇像被冻僵了一样,说不出什么。
确实,假如耀天重夺王权成功,何侠将一败涂地。王令上触目惊心地写着,企图建立新国的驸马将会以谋逆罪名被判处极刑。
书房中的空气凝结在一起,再清爽的风也吹不开这片因为权势争夺而带来的阴寒。
「你说,公主她真心喜欢我吗?」何侠忽然侧过脸,问冬灼道。
冬灼问了半天,硬着头皮劝道:「少爷,公主在王令上这么写,也是为了云常王室的存亡,情势所迫。她心里……心里……」
何侠看着冬灼,忽然温和地笑起来:「她心里其实舍不得杀我,对吗?」
冬灼看着何侠的微笑,霎时觉得心里发毛。本想点头说是,但挣扎了半天,最后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了实话:「少爷想得不错,如果公主真的重新执掌大权,就算公主舍不得,也一定会迫于大臣们的压力判处少爷极刑。」
何侠心里正烦恼此事,这老实话就像一根银针挑了何侠心头的脓包,冬灼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了,也不知何侠会如何反应,垂下眼不敢看何侠。
半天,听见头顶上幽幽叹了一声。
何侠道:「我要准备一份礼物,进宫去见公主。」
北漠,堪布城之右八十里,江铃古城。
荒废的古城,城墙大半已经倒塌。
黄沙掩面。
「上将军,喝点水吧。﹂
下属呈上来的水浑浊发黄。江铃古城环境艰苦,水源草料都严重不足,但地处偏僻,城内秘道四通八达,就算引起云常大军的注意,也有侥幸逃脱的可能。
若韩接过水勺,喝了一小口,递给了身边的将士:「你们上喝点。」
北漠正式的军力在周晴被何侠一战击溃。若韩逃得性命,三番两次组织残余军力企图反抗,但对上名将何侠,每次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实力悬殊,兵力将才都远远比不上对方。能保留着性命和身边这一批将士,已属不易。
虽然如此,但每一个人,都没有起过向何侠投降的念头。
身边的小兵仰头看着火辣辣的日头,忽然问:「上将军,你猜这次森荣将军能带多少人马回来?」
「会不少。」若韩答道,不由心中微热。
他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上司,北漠最伟大的上将军,则尹。
自从则尹上将军公开向何侠挑战的故事被传扬开来,秘密到各处要求加入义军的百姓越来越多。
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怎么传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何侠也会流血,终有一天,何侠也会战败。则尹上将军,如是说。
只要梦想不被磨灭,斗志仍在,即使被屠戮,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后人永不绝望地追随。
在遥远的从前,我们的北漠国,也是这样被热血铸就的吧?
这一次,森荣一定会带回更多热血青年。
「上将军,森荣将军回来了!」城头的哨兵大力挥手。
若韩猛然站起,向外望去,远处沙尘中果然出现几个单骑,快速向古城奔来。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容将军没错。」眼尖的哨兵肯定地回答,但接着声音里带了一些疑惑:「奇怪,这次的人怎么这么少?」
若韩心中也正有相同的疑问。
受到则尹上将军的激励,秘密参军的人与日俱增,为什么森荣这次只带了几骑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不测?
森荣数骑来得飞快,不一会已到城下,向城头招手,士兵们连忙放他们进城。
若韩大步走下城头,朝刚刚下马的森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新兵只有那个几个。」
森荣接过下属递上的水,也不管浑浊,仰头喝了一大勺:「新兵很多,我没带过来。」
「怎么?」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嘿……」森荣心里一定藏着喜事,脸色喜不自禁,嘴巴忍不住咧开。
「你出去一趟,难道找了个将才回来?」
「何止将才,简直就是将神!一个绝对可以打败何侠的将领。」
若韩听他信口雌黄,眉头大皱。
何侠的天下名将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天下有谁敢如此托大,竟说绝对可以打败何侠。
现在兵疲粮少,环境恶劣,最忌动摇军心。森荣一向大大咧咧,怎么知道将领话一出口不能兑现,一定会打击土气。不由低声道:「森荣,不要胡言。你曾与何侠对阵,难道不清楚何侠的本事,什么可以打败何侠的将领,这怎么可能?
除非……」若韩蓦地停下,叹了一声。
他想起白娉婷。
昔日堪布城痛快淋漓的一战,犹在记忆深处,刀刻一般。
何侠在周晴大战中鬼魅莫测的手段,只有娉婷小姐堪布城头临阵一曲,迫退楚北捷十万大军的从容可与之媲美。
可惜,佳人已逝。
若韩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周晴一战,是由娉婷当主帅,那么战果将如何?
「上将军何必叹气。来来来,我给上将军看一样东西。」森荣笑起来,凑前一步,将背上的包里解下来,拉着若韩走到一边,一边打开,一边提醒:「上将军小心,这宝贝耀眼,可别把眼睛看花了。」
若韩见他兴致勃勃,心里也觉得奇怪,耐心等他打开包袱,骤一看,只是一些或红或黑或蓝的染了尘土的布料,依稀还有点老旧的血污,再定睛一看,两颊猛然一抽,竟宛如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瞪着那打开的包袱再也动弹不得。
森荣早猜到他的反应,得意洋洋问:「怎样?」
若韩瞪大了眼睛,死劲盯着那包袱,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却认得,那些破旧的布料,正是当年堪布大战后,北漠众将为了表示对娉婷的感谢和忠诚奉上的披风。
染血的披风对于将领来说意义非常,只有在崇敬无法表达时,他们才会献上自己的披风。那包袱里,有则尹上将军的、森荣的、若韩自己的……
好一会,若韩终于反应过来,身体激动得颤抖:「这……这……森荣,」他两手一伸,紧紧拽住森荣,语无伦次地问:「你的意思,难道是白姑娘她…她没死?」
森荣得逢喜信,本想逗一逗若韩,见若韩如此激动,倒觉得不忍,当即点头,大声答道:「没错,白姑娘没死,她还活着。」
「活着…」若韩的眼睛亮起来:「那她人呢?」他能晋升为上将军,本来就是心思细密之人,心随念转,立即转头,视线射向随森荣一同回来的几个人身上。
其中一人身材娇小,见若韩视线扫来,也不闪躲,纤纤玉手一抬,摘下遮住面目的大斗笠:「若韩将军,别来无恙?」
巧笑倩兮,风韵四逸。
那一分谁也比不上的从容淡雅,不是白娉婷还有谁?
若韩站在原地,凝视了娉婷足有一柱香,才缓缓举步走到娉婷面前,深深作个长揖,极慢地直起身子,仿佛还是不能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似的盯着娉婷直看,最后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感慨道:「若韩今天终于明白,什么叫上天的恩赐。」
娉婷浅笑道:「上将军先不要感谢老天。娉婷这次为了对抗何侠的云常大军而来,可是要籍这些昔日的被风,向上将军讨债的。」
若韩见了娉婷久远的微笑,如沐春风,信心大增,朗声笑道:「若韩甘愿把性命一同奉上,还小姐堪布城救命之恩。呵呵,其实就算没有这些披风,没有堪布之恩,只要小姐是为对抗何侠而来,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给小姐的。」
「那好…」娉婷眸中妙光流转,悠悠道:「娉婷斗胆,请上将军答应娉婷一个要求。」
「小姐请说。」
「娉婷带了一个人来,希望上将军可以带领所有的人马,忠心跟随他,听他的号令。不管这个人是谁,上将军都必须承认他是主帅。上将军答应吗?」
若韩愕然:「天下间谁有这般能耐,竟能使小姐甘心让出主帅大权?」
娉婷抿唇,似在思索,不一会,重展笑靥,轻轻叹道:「战况紧急,兵不厌诈。
我本想诱上将军答应了再说的。算了,就让上将军见了本尊,再考虑是否答应娉婷这个要求吧。」目光向旁一转,柔柔唤了一声:「王爷。」
若韩骤听这两个字,恍如被雷猛劈了一下脑袋,顿时天旋地转。
不可能,该不会是…
视线渐渐移过去。
娉婷身边的高大男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虎目蕴光,目光与若韩一碰,笑着沉声道:「上次夜袭兵营,实在是寻妻心切,楚北捷冒犯了,将军见谅。」
挺拔身形,不动如山,正是失踪多时的镇北王。
震荡一波一波袭来,一波更比一波强烈,若韩见的世面再多,此刻也不禁愣足了半日,像见了儿一样看着楚北捷。
天下名将,原来除了何侠,另一员尚存。
威武依然,仍是那种睨视天下的自信眼神。
「上将军可愿意抛开东林和北漠的仇恨,追随王爷,对抗何侠?」娉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到耳边,留下一轮又一轮的轻轻回响。
若韩眸中焦距渐渐凝成,停在楚北捷脸」。此人曾经领兵进犯,险些灭了北漠,同样是此人,冒险潜入兵营,将他要得团团转,骗得则尹上将军的下落。
但此人,确实是世间唯一可以抵抗何侠的将才。
「上将军?」森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轻轻推了他一下。
若韩一震,完全清醒过来。娉婷等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若韩抬头一看,追随自己的将士从城头各处探出头来窥视着鼎鼎大名的楚北捷。
所何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的答复。
若韩仰头,大声问:「将士们,你们都看见了。这位就是东林的镇北王,那个曾经差点灭了我们北漠的楚北捷。如今他来这里,要我们追随他,对抗何侠的大军。你们说,我应该拒绝吗?」
周围寂静一片,连咳嗽都没有一声。
若韩再问了一次,四周仍是一片沉默。
「好……」若韩环视一周:「我明白了。」
他看向楚北捷,沉声道:「北漠王族已经被何侠屠戮殆尽,北漠的疆土正被云常大军尽情践踏,这个时候,最愚蠢的事莫过于继续记恨当年北漠与东林的仇恨。谁可以打败何侠,解救养育这片大地的百姓,我就奉谁为主帅,追随他征战沙场。」
楚北捷淡笑,手肘微动,铿锵之声清脆地回响在众人耳旁。
烈日下,天下闻名的神威宝剑寒光四射,镇北王剑已出鞘。
「我会打败何侠,解救养育这片大地的百姓。将士们,你们谁愿意追随我?」
每个人都听见了,低沉而蕴藏着力量的声音。
四周,比方才更寂静。
屏息般的寂静。
「有谁,愿意追随我楚北捷?」楚北捷高声喝问。
娉婷缓缓仰头,视线静静扫过一张张被尘土弄污的脸。
「我。」人群中轻轻响起一声。
「我。」另一把声音。
「我!」有人大声喊了出来。
「我,我愿意!」
「我!」
「我,还有我!」
「我!」
「我!」
应声如雷,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连着一阵的吼声。
追随镇北王。
追随这个北漠昔日的仇人,追随这个把绝望从大地上驱赶走的男人,追随这个可以打败何侠的名将。
大王死了,王宫毁了,大地被践踏了,父母亲人正被铁骑凌虐。
但他们有要求存的斗志,有不屈膝的勇气,有不怕彻落黄土的热血,有生锈的兵器和老弱的马匹—还有,还有镇北王。
「镇北王!」
「镇北王!打败何侠!」
「打败何侠!打败何侠!赶走云常军……」
江铃古城沸腾了。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除了尘土、污垢、血迹、伤口,还有激动的笑容,和滚烫的泪水。
若韩瞪大眼眶,忍着不让感动的眼泪淌下,抽出腰间的剑,向前跨出一步,大声道:「若韩对剑发誓,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北漠的上将军若韩,我是镇北王的将领若韩!镇北王,也请你记得自己的承诺。」
「我会打败所有令生灵涂炭的人,包括何侠。」楚北捷沉声应道,目光转向娉婷,变得无比温柔:「因为我答应我最心爱的女人,给她一个安宁幸福的天下。」
娉婷万万想不到楚北捷竟在这个时候当众表达爱意,虽然四周欢声雷动,楚北捷的话只有若韩森荣几个站得近的熟人听见,怛脸颊已顿时红了一片,不知如何应对,垂眼片刻才勉强恢复原来风流从容的模样,轻声建议:「如今士气正盛,正所谓名正,而后言顺。这是王爷复出后的第一支军队,是否该起个正式的名号?
例如…镇北军。」
她的话里另有一番意思。这次集中各国被击散的兵力对抗云常大军,楚北捷的军中再不仅仅是东林兵,所以绝不能再用东林两字,以免勾起他国参战将士的心病。
楚北捷领军多年,怎会听不出娉婷的意思,笑着点头道:「对,是该起个名字。」
掸剑朝天一横,喝道:「众将士静一静,听我说句话!」
他一开口,周围顿时安静。人人期待地看着这位无敌的主帅。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抵抗何侠的大军。」楚北捷缓缓道:,这支大军,不叫镇北军,也不叫北捷军,更不会叫东林军。它的名字,叫亭军!」
娉婷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抬头瞥了楚北捷一眼。
「有人会问,为什么叫亭军。」楚北捷强壮的臂膀,蓦然伸过来,将娇小的娉婷搂得贴在怀中。楚北捷扬声道:「因为我最心爱的女人,叫白娉婷。我答应过她,要为她扫荡荒乱,统一四国,给她一个安逸的天下。我挑战何侠,是因为我要保护娉婷,保护我楚北捷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将士们,你们追随我,不是为了权利、财富、田地,不是为了满足贵人们争权夺势的野心,也不是迫于王令,更不是为了我楚北捷。」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冒着危险追随我?」
「你们难道不是和我楚北捷一样吗?」
「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而流血,是为了自己所珍惜的人而受伤,是为了自己的心愿而舍弃生命!」
「告诉我,你们和我一样!」
「告诉我,亭军的将士们,永远不会忘记这支军队为什么叫亭军!」
「告诉我,亭军的将士们,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心爱的人,忘记自己最珍惜的一切!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为什么而战!」
「大声告诉我,这支军队叫什么?」楚北捷的声音,穿越了古老的城墙,穿越了天上的云层。
瞬间的静默后,是爆发的吼声。
「亭军!」
「亭军!亭军!」
「亭军!」
整座江铃都城在吼叫,在震动。
娉婷依在楚北捷温暖的怀里,热泪默默淌了楚北捷一胸。
森荣走过来,佩服道:「镇北王一定是天下最厉害的情人。」
「是否天下最厉害的情人我不知道。」若韩叹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是天下最懂得激励军心的统帅。」
第六卷 第八章
云常,亭台依旧。
夕阳已下。
耀天坐过的王椅,静静摆在大殿内,抚过的垂帘,在风中寂寥地晃动,抹过的胭脂剩了一半,孤孤单单,搁在镜前。
何侠穿过重重侍卫,从王宫的大道,沿着内廊一路过来,路越走越狭,在最僻静的角落,何侠停下脚步。一把沉甸甸的大锁,紧紧关闭了眼前小屋的木门。
耀天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女绿衣,已被移来此处囚禁。
「驸马爷。」只有最得何侠信任的侍卫才会被派来此处看守本门。侍卫队长走过来,向何侠请安,小心地问:「是否要开门进去?」
何侠乌黑的瞳子幽幽盯着上锁的木门。
耀天在里面。
他的妻,他未出世孩子的母亲,那位曾经温柔体贴,笑靥动人的公主,那位亲笔写下王令,要将他置于死地,要罪他于谋逆,要判他极刑的云常国主,就在这木门之内。
他盯着门上的锁,彷佛它并不仅仅铐在门上,而是铐在心上。他站在那儿,默然了很久,才缓缓摇头:「我不进去,别说我来过。你把这个递进去,告诉公主,王令我看到了,掌印已经被秘密处决。这是我给她的回礼,是那位她赏赐给我的风音姑娘帮忙做的。」
侍卫队长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将何侠手上托着的一个锦盒接过来,走到门前取出钥匙,开门进去。
开门的瞬间,何侠抬头往里面一瞥,惊鸿之间,什么也没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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