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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1)

_26 李歆(现代)
“你……你……”我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四肢无力,脑袋发晕。
“冰柱看似锋利,其实若不灌注全力,其杀伤力远不及一柄小匕首!”布占泰漠然的看着那丫头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然后眼睑扬起,似笑非笑的瞧着我。
我全身颤抖,脊梁骨上嗖嗖发冷。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他以为我掰弄冰柱,是想寻机自尽?所以他才彻底给我敲个警钟?!
早知布占泰心狠,但是……亲眼目睹和道听途说的区别在于,这种真实感实在太过残忍!人命在他而言,竟可如此轻贱!前有娥恩哲,后有这个……可怜的小丫头!
“呵……”我凄然一笑,笑声比哭声更难听。原来……他竟是如此怕我寻死!“你怕什么?布占泰!你是怕我死了,还是怕努尔哈赤打来,没了护身符?”
布占泰嘴角了下,面色阴鸷冷厉。
“啊……啊……”小丫头痛楚难当的惨叫,腹部的伤口重不致死,却折磨得她躺在地上全身抽搐,生不如死。
“不用怕……你不用怕,我不死……我不会死!”我哈哈大笑,笑得眼角迸出泪花,身躯乱颤,“我舍不得死——我要活着等到你死的那一天!”笑声一收,我指着他的鼻尖,厉声尖叫,“我要看你最后是如何的死法!”
第9卷 扎鲁特2 第115章:心殇2
第115章:心殇2
绰启鼐一行最终还是没能走成。
两日后,正月十七清晨,建州三万铁骑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钢刀般,毫无预兆的直插乌拉腹地。乌拉兵力无法挡其精锐,一天之内,连续丢失孙扎泰城、郭多城、鄂膜城三座城池。是夜,建州大军屯兵郭、鄂二城。
正月十八,布占泰统兵三万,出富尔哈城迎战。然而建州铁骑士气如虹,乌拉兵抵抗不住建州大军潮水般的冲击,阵脚顷刻大乱,兵溃如山倒,纷纷弃甲丢戈,四散奔逃。布占泰全军崩溃,散于战场中不知生死。建州兵越过富尔哈城,乘胜进逼乌拉城门。
城内乱成一团,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我麻木的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听着满城凄厉的哭喊,竟突然有种很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丫头下人们跑得一个不剩,此时的我,孤伶伶的一个……不知是该跟着那些逃难的百姓一起找机会混出城去,还是该静静的留在这里,等着布占泰或者努尔哈赤冲进来……
心在流泪……一如那屋檐上融滴下的冰凌水滴。
天是灰的,心亦是灰的!
雪漫漫飘落,耳畔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我站在院中央,看着满地狼藉,好不凄凉。伸出手,掌心悠悠接住飞舞的雪花。
美……这般洁白无暇的雪絮,凄美得令人屏息,令人嘘唏。
“东哥!”
我不由一颤。
是谁?谁在那里喊我?
茫然转身,迷朦的大雪漫飞中,有个明蓝色的影子冲向我,一把抓起我的手。手心是滚烫的,包容住我毫无体温的手,我全身战栗。
“快跟我走!建州兵就要攻进城,我二弟达穆拉守在城头,可是对方正红旗旗主太厉害,恐怕不消一时三刻,便将面临城破……”
我被动的被他拖到门口,迈出门时脚下被门槛绊了下,额头重重的撞上门框,疼得我眼冒金星。
不是他……不是他……
来的人为何是绰启鼐?为何……不是他?
我木然僵硬的抽开手,绰启鼐错愕的回头:“东哥!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我不走……”低低的三个字吐散在冰冷的风雪中。
绰启鼐没有听见,只是继续着急的说:“建州兵凶残无性,你若被他们抓到……不!不行!我得带你走……”
“我、不走!”我再次重复,用尽全部力气大喊,“我不走——”
绰启鼐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东哥!阿玛……已经不知下落,也许……”
我不想听,转身拔腿飞奔。
我所期盼的人,不是绰启鼐,不是布占泰,不是努尔哈赤……统统不是!我想他……想见他!这种思念刻骨的啃噬着我的内心,让我肝肠寸断,痛彻心肺!
只是……想见他!哪怕是远远的……偷偷看上一眼!
“东哥——”绰启鼐的喊声凄厉的回响在空旷的街道上。
我不听!我不想听!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的脚步,没有人能阻挡我想去见他的那颗心!
怦!怦!怦!
心跳如雷!
近了!近了!城门近在眼前,雪幕中,那些杀声震天的嘶喊声在我听来已然不再可怕!
轰——
厚重的城门被攻破,红色!一片如血一般殷红的颜色涌进城门!
我呼吸急促,不停的喘气,胸口压抑得疼痛难忍!
建州的正红旗杀了进来,刀光剑影中血溅白雪……坚甲利剑,铁骑驰突,厮杀是何等的凄厉壮观!
我呆呆的站在街道中央,忘记了一切,脑子空空的,心里除了不停的喊着同一个名字外,再无任何感觉……
“东哥!”
“东哥——”
无法再辨明自己身处何地,混乱中只是感觉有人扑倒了我,有人接住了摔倒的我……脖子僵硬的扭回头,我吓得大声尖叫。
绰启鼐匍匐在我脚下,背上颤巍巍的插了五六枝羽箭,箭没其身,他侧着脸躺在冰冷雪地里,面色青白,眼睑紧闭,血慢慢的从他身下溢出。
“啊——”我惨然尖叫,捧住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东哥!东哥——”喊声焦急慌乱,有人抓着我的肩膀轻轻摇晃,“镇定些!没事——没事的……有我!我在……东哥……”随着低柔的叹息,我被拥进一具温暖有力的胸膛。
神智渐渐回复清醒,我猛地推开那具胸膛,惊愕的对上那双隐埋于记忆深处许久的温润眸瞳。
代……善!
我张着嘴,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嗓子堵着,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厚厚的棉絮,憋屈得我眼睛酸痛,却没有半分泪意。
“东哥,不要怕!是我……我不会伤害你……”
哒——哒——哒——
脚下地皮微微震动,白朦朦的雪幕仿佛被一团黑亮如墨的颜色硬生生的撕开。
“东哥!”颤抖的一声呼喊,焦急喜悦混成一体。即使那声音不够十分响亮,却仍像是在我心里炸起一道惊雷。我一颤,从地上踉跄挣扎着站起,脚步情不自禁的往前挪动。
是他么?真的是他么?
“东哥——”乌骓转眼逼至眼前,马上的人儿是那般的英姿飒爽,无与伦比!
眼眶渐渐模糊,我挣开代善的怀抱,奔走着伸出手,痴迷的展开一抹欣喜的笑容!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咻——破空声急促响起,擦着我的耳鬓凌厉飞过,未等我笑容收起,一蓬如雨般密集的乱箭扫在我与他之间。
七八米的间距……又是如此渺小的距离,竟是硬生生的阻住了我奔向他的脚步,将我俩再次隔断。
身子腾空,我被人拦腰抱上了马背,泪眼婆娑的望着那抹黑色明亮的影子渐渐拉远,那一刻,真是心如死灰……
“皇——太——极——”撕心裂肺的痛也不过如此,我宁可……宁可被方才那丛乱箭射死,那样子起码可以死在他的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一脸狞笑的布占泰紧紧按在马背上动弹不得。
难道……当真连最后的一点心愿也不能够满足我吗?
只是想好好的看他一眼,难道这也不行吗?
不行吗……
第9卷 扎鲁特2 第116章:三年1
第116章:三年1
布扬古进门的时候,我正趴在案着上用毛笔蘸墨胡乱涂鸦,他脚步放得很轻,我虽目不斜视,然而余光瞥处,却早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手中的笔未停,继续在宣纸上划了一撇一捺。布扬古靠近我,挨着桌案边上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困惑的问道:“这可是汉字?”
我一扬眉,淡笑道:“不错!”
“妹妹居然会写汉字?”
我小心翼翼的吹干墨迹,信口胡诌:“在建州的时候跟巴克什学的,大哥瞧着如何?”
布扬古一脸的尴尬:“我可不识得……这写的是什么?”
我将纸轻轻推到一边,纸上三个不算太端正的大字,写的正是“皇太极”。我当然不可能告知他是何意思,于是装傻岔开话题:“大哥找我何事?”
这家伙摆明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躲我还来不及,如何会亲自登门找我?
“布占泰病了……”
我点点头,早知如此。布占泰带着我从乌拉城突围出来时,满身是伤,能够侥幸被他活着逃到叶赫,已是奇迹。回来后,布扬古将他单独留在别院,我虽未再见过他,却也听闻他因为伤口污浊,感染炎症,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两个多月,也未见好转。
“他病得很重……”布扬古的语气好似忧心忡忡,可脸上却一点悲哀怜悯的感情也没有,相反,他略略勾起的嘴角让我感觉竟有那么一丝的幸灾乐祸。“他想见见你!”
研磨的手停顿住,我咬牙道:“让他去死!”回过身,带起满腔恨意,“你告诉他,等他要死的那天,我自然会去看他——我说过的,一定会看他是如何的死法!”
布扬古似笑非笑的瞅着我,也没见他神色有丝毫的变幻,只是盯着我看了许久,忽道:“这样会任性发狠的东哥才与我记忆中的小东哥有几分相象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你跟阿玛赌气,竟然一声不吭的跑到建州去找姑姑……”
我微微一怔。他怎么突然想到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呢?十岁的东哥……那年赌气去了费阿拉的东哥,失足跌落海子的东哥,与爱新觉罗家从此纠葛不断的东哥……
我不由心烦意乱,“啪”地声将墨丢得老远。
“东哥……建州的阿尔哈图土门犯事了!”他不徐不疾的语调让我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谁?”
“阿尔哈图土门——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
我错愕的抬起头,对他四目对视,他平静的勾起一抹冷笑:“那个有勇无谋的傻子!去年六月努尔哈赤才立他为储,授命他辅佐政事,甚至在努尔哈赤亲征乌拉时期把偌大的建州全权交托到他手里。如此尊崇的地位,褚英竟不知好好珍惜,不过只过去半年多,他竟已迫不及待想要把副交椅变成正的,趁努尔哈赤率兵出征时,要挟幼弟和大臣必须听命于他,不得违背,又妄称如若父亲弟弟败归,便拒开城门……哼,真是个傻气的笨蛋!努尔哈赤岂是眼里能容得沙砾之人?”
我脚下一软,砰得跌坐到椅子上,只觉口干舌燥,全身无力:“那……他,如今……”
“拘了!怕是……难逃舒尔哈齐的下场!”
心头轰隆隆的似有一阵闷雷打过,耳朵里嗡嗡的响成一片。
“……你等着……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来!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三年……就三年……”
“……我一定接你回来……”
三年之约……三年之约啊!果真……是……一语成谶!
我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深深的掐进手心,木钝的心上仿佛又被残忍的加上一刀。
褚英……回忆一点点的涌入脑海里,任性的褚英,跋扈的褚英,骄傲的褚英,伤我至深,却也同样爱我至深的褚英……他不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舒尔哈齐!他是……长子,是他的大阿哥啊!
面对一个从小呵护长大的亲子!努尔哈赤,你如何狠心下得去毒手?难道权力和地位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令人利欲熏心,可以抛却一切情感,甚至……包括至亲至爱?
浑身发寒,我搂紧自己的胳膊,弓起身子。
皇太极,未来的清太宗,满清历史上真正的开国帝皇,他将来是否也要变得如此残酷无情?
一个无情、无性、无爱的寡冷皇帝……
心里大痛,眼泪滴滴答答的坠落,在青石地砖上溅起无数悲哀。
第9卷 扎鲁特2 第117章:三年2
第117章:三年2
布占泰的病情始终没见好转,他身上的伤口随着天气转热,开始流脓溃烂,他行动不变,只得整天躺在床榻上,辗转翻侧,痛苦。每每听身边的小丫头议论,我在得到深恶痛绝的快感后,也不禁会生出一丝对他的怜悯,但这种感觉转念便会被我压下,丢弃。
布占泰已是亡国败寇,海西乌拉已灭,穷其一生恐怕也再难复起,他原是个打仗的奇才,神勇过人,可如今却是病入膏肓,药石难救。直白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的利用价值,在布扬古等人的眼中已等于零。
然而,这样一个价值等于零的人,却成为努尔哈赤攻打叶赫的最佳理由。
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努尔哈赤借叶赫悔婚,藏匿布占泰为由,率兵四万人,向海西女真的最后一族部落叶赫发动攻击。建州没有在年初灭了乌拉后攻打叶赫,反在拖了半年之久才发动突袭,叶赫毫无防范,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璋城、吉当阿城、乌苏城、雅哈城、赫尔苏城和敦城、喀布齐赉城、鄂吉岱城等大小共十九座城寨先后陷落。建州四旗铁骑所到之处,尽数焚毁房屋,掠夺谷物,掳劫人口,仅是乌苏城,就有三百余户人丁遭掠。
叶赫部损失惨重,逢此危急时刻,蒙古喀尔喀部竟也发兵掠夺叶赫部,使得叶赫部雪上加霜,部民普遍无粮下锅,纷纷逃奔建州而去。叶赫面临土崩瓦解的严重势态,叶赫东城贝勒金台石无奈之下,只得抱着一线生机向明廷求援。
在等待援兵到来的日子里,布扬古的脾气愈发焦燥难测,有时我会发现他红着一双布满血色的眼睛,像恶狼一般阴鸷的瞪视着我,仿佛我就招来一切灾祸的罪魁祸首。
在这段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岁月里,病痛缠身的布占泰终于悒郁而终,面对他的死亡,我发现自己原来对他早已不带半分感情,无爱亦无恨……
“嗄……”缥缈游离的灵魂被急遽的疼痛拉了回来,我退了两步,后背重重的撞在墙上。
布扬古双目尽赤,恶狠狠的瞪着我,他的两只手卡在我细长的脖子上,令我呼吸不顺。
“你……做什么?放开!”我怒叱,却未作丝毫的挣扎。
“你——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打从你一出生,族内的女萨满便给了你八字谶言,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恶狠狠的透着阴冷,我闭了下眼,困难的调整呼吸:“知……道。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他冷笑,“阿玛当年为了这句话,欣喜若狂,打那以后,待你自不同其他姐妹。果然你也确实与众不同,艳名冠绝天下,女真族内再无女子能出你之右……可是……”他磨牙,白亮的牙齿在我看来犹如恶魔,我头发一阵阵的发麻,“我现在忍不住要问你一句,你生存于世,到底是为了兴谁家的天下,亡谁家的天下?”
他的手劲忽然加大,我仰高头颅,直觉得呼吸憋闷,两眼发黑。
“你到底是为谁而生?到底是……”他颤慄的怒吼,“海西三部先后为你而亡,难道……最后还要亡了我叶赫不成?东哥!你莫忘了你姓的是叶赫那拉,你不是姓爱新觉罗!”
我本已昏昏沉沉,任由意识渐渐散失,可是在断断续续的听完他的这番话后,忽觉怒火中烧,忍不住抬脚踹向他胸腹,跟着挥拳砸他的脑袋。
我的手劲不大,但是突然含愤给予的一击却也不容小觑,布扬古头上挨了我一拳,错愕的跳后,手终于从我脖子上拿开。
“咳……”我抚着疼痛难当的脖子,怒道,“这种话也亏得你说出口!这难道还是我的错了么?你且扪心自问,我可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么些年你将我丢在建州,置之不理,每次有难,都是因你将我像牲口似的送来送去,若说我不恨你,不恨叶赫,那是天大的笑话!今天我不妨坦白告诉你一件事,叶赫会亡!它早晚要亡在你手里!”
“啪!”一耳光狠狠的扇在我脸上,将我的头打得偏向一侧,嘴里有股腥甜的味道。我呵呵冷笑,很好!很好!这才像是真正的布扬古,之前的那种惺惺作态的大哥模样,全部都是套上了虚假的面具而已。
“东哥……你也是叶赫的一分子!”他的声音剧颤。
我别开头不去看他,舔了舔嘴角咬破的伤口,哈地一笑:“是啊,我是姓叶赫那拉,可是亲人待我还不如敌人……很感激贝勒爷的这一巴掌,让我清醒了许多……”我推开他,冷笑着从他身边走开。
随他如何处置吧!
与布扬古彻底闹翻,代表了我今后的日子不会再过得如此轻松。这种情形虽然并非是我所愿,但要我承担那莫须有的罪名,却也实难忍受!
大明国最终出面干涉了这场战乱,明抚顺游击李永芳派出游击官马时楠、周大岐等带领枪炮手一千人,分别驻守叶赫的东西两城。同时又借予叶赫豆、谷等各一千石,供给大锅六百口,暂缓了叶赫的饥荒问题,叶赫内部人心渐稳。
努尔哈赤见明军驻守叶赫部,形势对自己不利,不得已放弃攻取叶赫,退兵之时却不忘修书于李永芳,与之解释曰:“与明无嫌也。”
第9卷 扎鲁特2 第118章:允婚
第118章:允婚
漠南蒙古喀尔喀部,主要驻牧于西喇木伦河和老哈河一带,东临叶赫部,西接蒙古察哈尔部,北靠蒙古科尔沁部,南连明朝的广宁。
喀尔喀部原为达延汗第五子阿尔楚博罗特之后,因其子虎喇哈有子五人,故称喀尔喀五部,分别为巴约特、巴林、扎鲁特、乌齐叶特、弘吉剌特,其中扎鲁特部驻牧于开原西北新安关外,在喀尔喀五部中最为强大,拥有骑兵五千余众。
第一次听说吉赛这个名字,是在建州攻打叶赫,蒙古喀尔喀趁火打劫之时,是以从那以后便对这位扎鲁特部的首领贝勒再无半分好感。
第一次见到他,愈发加深了对他的反感。并不是他长得有多讨人嫌,而是他那种逞强好胜,自恃过高的性格实在叫人难以对他留下更好的印象——特别是……在得知布扬古有意将我许给吉赛,以慕邻邦友好,边界太平之后。
明万历四十二年四月,建州二阿哥代善娶蒙古科尔沁札鲁特贝勒之女钟嫩格格;同月,札鲁特贝勒又将其妹嫁于五阿哥莽古尔泰。
满蒙联姻越加密切,努尔哈赤的野心在逐步伸向蒙古境内。
其后……有消息传来,建州八阿哥皇太极在扈尔奇城,迎娶了科尔沁莽古思贝勒之女博尔济吉特氏哲哲为大福晋!
陡然间听到这个消息,我只觉得大脑眩晕,竟是在院子里望着天上满天的宸星痴痴的立了一宿。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持续病了大半月才渐渐好转。自那以后,我开始觉得身体大不如前,不仅月事紊乱,肤色黯淡,日夕起坐时更是常喉咙发痒,剧咳难止。
布扬古对我竟是不闻不问,我也懒得自己找大夫,这病症拖了大半年,不见其好,也不见进一步恶化,慢慢的这咳嗽咳着咳着就成了一种习惯,我也没再有闲情去多加理会。
明万历四十二年冬十一月,建州遣兵征渥集部雅揽、西临二路,得千人。
万历四十三年正月,努尔哈赤娶蒙古孔果尔亲王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为侧福晋。
三月,建州遣使入京第七次朝贡……
我虽然身在叶赫,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打探着有关建州的一切消息,说来也是可笑,有时对于这份执著的痴念竟连自己都忍不住鄙视一把,然而我管得住自己,却管不住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没过多久,忽又听闻努尔哈赤在建州釐定兵制,在原先的黄、红、白、蓝四旗之外,又增添四镶旗,置理政听讼大臣五人,以扎尔固齐十人副之。从如今八旗旗主的分置上,已可大抵猜出如今建州最高层势力的最新变化——正黄、镶黄两旗,尽归努尔哈赤亲领;正红、镶红两旗旗主由二阿哥代善统领;原先属于舒尔哈齐的蓝旗一分为二,正蓝旗,旗主由五阿哥莽古尔泰统领;镶蓝旗,旗主由舒尔哈齐次子阿敏统领;原先属于褚英的正白旗,旗主转由八阿哥皇太极统领;镶白旗,旗主由十二阿哥阿济格统领。
这些旗主里面最让我感到吃惊,不可思议的是镶白旗旗主阿济格,一个年仅十岁,毫无战功可言的小孩子,居然统领了一个旗的兵力,这是何道理?难道……只是单纯的因为努尔哈赤太过偏心这个儿子,亦或是格外宠爱这个儿子的额娘——大福晋乌拉那拉氏阿巴亥?
正当我处处留心于建州事宜时,却忽略了身边的一些诡异动向。于是乎,到得六月的某一天,屋里的丫头嬷嬷突然笑嘻嘻向我道喜时,我整个人都懵了。
布扬古最终还是将我许给了吉赛,那个长相不恶,但人品粗鲁,会在吃饭的时候挖鼻屎,抠脚趾的恶心男人。
“我不嫁!咳咳……”因为一时激动,喉咙口痒得要命,咳嗽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布扬古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将手边冰镇的酸梅茶递至唇边,优雅自如的啜了一口,而后吐出的气息也仿佛被冰镇的液体冻过,冷得叫人发颤:“下个月,我让布尔杭古送你去扎鲁特!”
“我不嫁……除非我死!”我握紧拳头。再不会了!再不会被他像牲口一般送来送去!不过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就是赖也要赖在这里。
“去不去由不得你!”茶盏轻轻搁下,布扬古扬起头冷淡的瞟我一眼,“吉赛这人脾气燥,你嫁去蒙古后性子还是收敛些为好!”
“你这是……硬要逼着我去送死了?”我吸气,太阳穴上涨得生疼。
“哪里是去送死?你年岁大了,总是要嫁人生子的,若是将你强留在家的话便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是了。”
我冷然大笑,多么可耻却又冠冕堂皇的说词!
“我不会嫁的!”面对那张可恶的脸孔,我真想扑过去一把撕烂他伪善的面具,“就让喀尔喀蒙古打过来好了!”我凉凉的,刻薄的说,“你信不信,即使你把我捆绑住硬塞上花轿,我也有法子让吉赛后悔娶了我,然后将一腔怒气转嫁到叶赫头上……”
布扬古一成不变的脸色终于有些动摇了,他微蹙眉心,给了我一个凌厉的警告眼色:“东哥!你若想活得长长久久,最好……”
“我就是不想活了!”我痞赖的打断他的话,“你能威胁得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么?不能吧!你毕竟也有左右不了我的时候!”
他气得面色大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我面前,怒道:“你当真不识好歹!莫要逼得我罔顾亲情……我有很多法子可以弄得你生不如死!”他摊开手掌,五指在我面前缓缓收拢,“要死要活,由不得你……”
我冷笑,对他的强势威胁置之不理,傲然扬起下颌,仍是三个字:“我——不——嫁!”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我成心气疯他!
他扬了扬手,最终没甩到我脸上,狠狠的拂袖。隔了好一会儿,气色渐渐平静,在原来的座位上重新坐下:“说吧!让我听听你的价码!”
我大大的一怔。
“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要求如果不是太过分的话,我可以考虑满足你!”
我暗自吃惊。难道他以为……我这是在趁机要挟他?脑子在那一刻晕晕的有点找不着北,对于他的问题我琢磨着不知该用何种措辞来给予辩驳,于是呆呆的僵立在他面前足有三四分钟,布扬古开始露出一副不耐的神情。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句未经深思熟虑的话,竟然就此脱口而出:“我要去趟建州!”
“咣!”布扬古手里的茶盖滑落至脚下,摔裂成两爿。
话一出口,我先还心跳如擂,但见他一脸吓到的表情,反而觉得好笑起来,故意恶意嘲讽:“怎么不行么?你若能让我回趟赫图阿拉,我便在下个月乖乖的坐上迎亲的轿子!”
他眉头轩扬,露出一种审度的眼神,困惑的望着我,低声:“你出了个很刁的题……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随你!你看着办,可以不答应的。”
他盯着我足足看了五六分钟,然后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踱起步子。过得许久,他忽然在我跟前一站,森冷的劈面厉声喝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在那里受辱作质,忍气吞声的待了十多年,为何还要回去?”
我心里一痛,迎着他的目光,咬了咬牙,幽然叹道:“我要回去……因为我在那里落下了一些很重要东西,我要……把它找回来!”
我的心,遗失在了赫图阿拉,在最后离开之前,我得把它找回来!否则……我会因为心口的破洞,疼痛上一辈子!
“好!我会和额其克商量,回头给你答复!”布扬古闪烁的目光直愣愣的盯住我,“不过……下不为例!”
我呵呵一笑,知道他虽未最后表态,但建州之行怕是已八九不离的允了,和金台石商议云云,不过是托辞罢了。于是忍不住感伤的长叹:“没有下次了!再不会有……”
第10卷 扎鲁特3 第119章:诀别1
第119章:诀别1
我缓缓抬起手来,拢在宽大袖袍内的右手食指轻轻的勾起他的食指。指尖的温度仍是比常人要低,在夏季里格外的沁凉。
我微微一笑,注视着他错愕得完全惊呆的脸,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代善吃惊的上下打量我,过了许久,忽然“啊”地低呼一声,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吗?东哥……真的……”
我闷闷的轻笑,甩掉心底悲伤的阴影,只是笑说:“不是我还会是谁呢?”
“你怎么回来的?阿玛……不,没人跟我说,你会回来!”
“嘘!”我食指放在唇上,“我偷着来的,等天黑就回去……”
“回去?”他不解。
“是啊,回叶赫——”我淡淡的笑,尽量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我下个月成亲,嫁去喀尔喀!”
“什么?!”他惊呼,抓着我肩膀的手一抖,不敢置信的望着我。
我无法向代善解释更多,我之所以要到建州,只是想跟他道个别!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他和褚英是我到古代认识的第一人,所以,就由他开始……
“东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神思恍惚的看着他,遥想当年最初见到他时,那个稚嫩纯洁的孩子,如今竟已长得这么大了……果真是沧海桑田,风云瞬息,年华易过!我情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那样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五官轮廓,一时感慨万千,险些堕泪。忙撤手别开头,闷声道:“啊……我想见见褚英……”
“大哥他……”代善的神情蓦然变得异常尴尬。
我愕然震撼,兄弟骨肉,难道当真淡漠得一丝亲情也无了吗?我不愿承认代善也会变成那种冷血之人,宁可固执的相信他仍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润善良的少年,于是低声说道:“我知道他被拘了,若是能轻易得见,我也不来求你了。”
他犹疑不决,我静静的等待着他的答复。过了好一会代善才启口说道:“大哥隶属正白旗,负责看管他的全都是正白旗的人……如今正白旗归老八管,若是没有阿玛的手谕,想进入地牢探视大哥,首先得过老八那一关!”
我心里一颤,揪紧了。何时起,记忆中的代善已然不复存在?是什么东西改变了他?令他竟然也变得和一般俗人那样世故圆滑?!身为正红、镶红两旗的旗主,在大阿哥被废之后,已然成为最有希望继承储位的古英巴图鲁,竟然没法进入一个小小的地牢?他这托词找得实在不怎么漂亮!
我冷笑,方才涌起的一丝温情已然从心中彻底抹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皇太极授命外出,此时并不在赫图阿拉!”
我语气加重,言辞间明显夹杂了沉痛的怒气,他不会听不出来。只是他掩饰得极好,脸上挂着淡淡的无奈的微笑,若非我已心中有底,竟是一点也不会怀疑他的诚意。
我退后两步,漠然的看了他两眼,忽然扭身便走。他在我身后大叫,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东哥!你……要去哪?”
“去求淑勒贝勒爷!换取他的手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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