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独步天下(1)

_25 李歆(现代)
布占泰……不知他见了我,会是如何想法?
唉,脑子里真是一团乱,虽说早已抱定既来之则安之的毅然信念,但我有时难免仍会油然生出一种彷徨孤独的无措感。
船身猛地一晃,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神,发现原来船已靠岸。喀尔玛仍旧指挥着奴才搬东西,不厌其烦。布尔杭古却在一旁瞪着我示意我下船,我不屑与他啰唣,不等丫头来扶,直接踩着舢板麻利的从船头飞快的溜下平地。
“你……像什么样子,没个规矩……”他追在我身后,压低声音抗议,我只当他在狗吠。
平坦的江岸平原上,蜿蜒飘来一串五彩的长龙,翻飞舞动的旌旗让我心神一懔,没等我想明白,喀尔玛已然笑道:“兄长真是性急难耐了啊……”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瞟了我一眼。
我的心怦怦狂跳,勉强按捺住紧张的心绪,只见那队伍飞速靠近,布占泰一马当先,飞驰而来。我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背后却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人墙。
布尔杭古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吧!”顺势在我腰间推了我一把。
我一个趔趄,站步不稳的向前冲了两冲,可是并没有因此摔倒,因为布占泰已抢先一步将我揽在怀里。
“东哥!”他喊了一声,然后扳正我的身子,眼神热烈而惊喜的打量着我,“东哥!果然是你——你到底还是来了……”
我很想下狠劲推开他,或者像当年初见时那般狠狠的踹他一脚,可惜身不由已。且不说布尔杭古就在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就是满场的侍卫也绝不会让我讨到半分好去。于是,我只得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用那种所谓娇柔的声音说道:“是。东哥见过贝勒爷!贝勒爷吉祥!”
布占泰一阵狂笑,当真意气风发,得意非凡。
随后我便被他直接抱上马背,在众人簇拥下浩浩荡荡的转向乌拉城。
第9卷 扎鲁特2 第109章:鸣镝1
第109章:鸣镝1
婚礼紧锣密鼓的在筹备,随着婚期的接近,我不免开始有些心浮气燥起来。估算着日子,建州方面也早该收到消息才对,可是……为何迟迟按兵不动?
夏始,当蝉声鸣响在耳边时,布尔杭古忽然收到叶赫递来的书信——那林布禄病逝。布尔杭古原为送婚使者,这时接了噩耗,竟是匆匆忙忙的弃我而去,将我一个人丢在了乌拉城。好在布占泰倒也并不性急,每日至房中探望,颇为循规蹈矩,并无过分的逾礼之举。大概他是想给我留个好印象,毕竟我已是他嘴边的一块肥肉,早晚都会被他吞下肚,也不争在这一时。
于是,我索性以婚使不在为借口,提出暂延婚期。布占泰倒也是个爽快人,立马答应等布尔杭古处理完族内丧事,再行婚礼。
我总算得以稍微舒了口气。
六月,天气转热,这一日布占泰未曾莅临,直到傍晚也未见他来例行报到,我不由感到有些奇怪,但这个念头一会儿也就丢开了。他不来也好,最好是永远都不要来!
草草用罢晚膳,我躲在花棚架子底下纳凉,连小丫头嬷嬷一并遣开,不许她们跟着,免得看着心烦。竹藤躺椅上极为凉爽,吹了会儿晚风,凉凉的,身上已不见汗意,眼皮睏倦的打着架。
这时门外急匆匆的响起一阵脚步声,我倏然睁眼,恰好瞅见门口走马灯似的闯进一大帮人来。
“就是她!”为首的一名贵妇人伸出莲花指愤慨一点,长长的指尖毫无分差的指中了我。
我依稀觉得她有点面善,可惜没工夫让我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贵妇身后如恶狼般扑出三四名体型彪悍的嬷嬷。我才惊呼一声,嘴里便被塞进了一颗圆滚滚的硬物,然后一长条布将我的嘴给封了起来,手脚被她们粗暴的强按在地上,反绑于身后,照样是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啪!”一记耳光清脆响亮的落在我右侧脸颊上。
事出突然,惊骇之余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强睁着酸涩的眼睛,奋力挣扎,然而在意识到一切不过是自己徒劳,白白的消耗体力后,我由最初的惊慌惧怕逐渐冷静下来。
目光一一掠过这些人。
那位出手打我的贵妇人,年纪在二三十岁之间,眉宇间透着熟捻的味道,像是在哪里见过……一瞥眼,我又瞧见在她身后另外还站了两位同样是主子打扮的女子,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相貌与之前的那位极为相象,貌似是姐妹;另一个却只十七八岁,模样秀气斯文,脸上挂着紧张怯然的表情,正举足无措的绞着手帕子……
身子猛地一震,陡然明白过来!
“唔!”我挣扎,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名躲在最后的女子。
“姐姐……”许是被我盯得发怵,她脸色雪白,闭着眼往后退缩。
贵妇人略略弯下腰,修长的眉毛微微挑起:“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我暗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三个人啊……兴许我一时猜不出她们两姐妹的身份,但是,她……四格格穆库什,我如何能不记得?
出嫁时不过十一岁,转眼过了六年,她已脱去身上的稚气,但是骨子里渗透的文秀之气却是没办法全然改变的。
既然认出了穆库什,那么她们两位也就不难猜了——舒尔哈齐的女儿,额实泰和娥恩哲姐妹——动手打我的正是娥恩哲!
“你倒也是聪明人!只可惜长了这么一张狐媚子的脸孔……”她叫嬷嬷们拖我起来,我扭着肩膀,很配合的跳着站直身子。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腕子上很痛,这绳结打得太紧,这副细皮嫩肉消受不起,怕不是已经磨破皮,勒进肉里出血了。
额实泰脸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怒来,却任由着妹妹胡闹,想必她心里其实也是赞同的。倒是穆库什,小脸惨白,浑身发颤,好似此刻正在受难吃苦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我冷冷一笑,兜女人善妒,但是妒火烧到这份上了,怕是最终难免会引火烧身,自身难逃。我很想劝慰她几句,可惜嘴里塞着东西,舌尖都没处着落,更何谈开口?
于是只得冷眼看着她们几个摆弄,众嬷嬷们将我高高抬起,无不留情的扔到一张长条案几上朝天平躺。我因为身子底下硌着手,又疼又不舒服,才稍稍动了动,娥恩哲张口就是一句:“掌嘴!”
啪啪两声,我脸颊火辣辣的烧了起来,感觉耳根子烫得像是肿了起来。嬷嬷们板着脸,肃然退开,紧接着一阵丁零当啷的铃响,我稍稍抬头一瞄,头皮猛地一阵发麻,
三四个脸罩面具的萨满围住我不住的念念有词,我整个脑袋像是要炸开般疼。萨满……又是萨满!我最反感和厌恶的就是这些个诈诈唬唬、神神道道的巫师!
哗啦——一盆不知道是何物的液体泼在我身上,我恶心的想吐,这股味又骚又臭!天哪,她们该不会拿屎尿来泼我吧?我就算是个借尸还魂的二十一世纪女鬼,也不必如此待我啊!
心里憋火,我愤怒的挣扎,如果眼神当真能够变成利剑,杀死人的话,那么这些个女萨满已然被我秒杀!
“噗——”女萨满拿嘴凑近我的脸,喷了一口水雾,我闭了闭眼,液体渗进了眼睛,火辣辣的疼,眨了眨眼,眼泪便痛楚的流了下来。
“姐姐……我怕!”穆库什害怕的低叫,“别……别再折磨她了……她好可怜!姐姐……咱们饶过她吧……”
“如何能饶?”娥恩哲冷笑,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如此的狰狞恐怖,“非得逼她现出原形不可!”
“不错!”一直未曾开口的额实泰忽然说道,“妹妹不可被她装可怜的外表给再骗了去!要知道为了她,已经死了多少爷们?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建州,当年可是你亲眼所见的,你大哥二哥为了她手足相残,险些争得头破血流……如今你大哥领命辅佐政务,想必阿牟其已是决心要将建州交到他手里了。所以,单单为了你大哥今后的前途着想,也该趁早灭了此妖女才是!”
她根本就是顶了个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可笑至极的烂理由在煽动蛊惑人心,也只有像穆库什那样毫无心机的的小女生才会上她的当。
看着穆库什由原先的犹疑逐步转变为坚定,脸上慢慢的露出壮士断腕般的决然神情,我心里一寒,幡然醒悟,今日她们三个只怕不单单是想借着萨满来驱除妖邪,她们怕是要将我这个妖女彻底驱除干净才肯安心罢手了。
第9卷 扎鲁特2 第110章:鸣镝2
第110章:鸣镝2
我并非怕死啊,只是自知时机不对,就怕自己死不了,却被她们摧残得缺胳膊少腿,最后落得个半死不活的凄惨下场。
“唔——”我拼命挣扎,双脚用力一蹬,整个人侧翻了个身,从案几上跌了下来,直撞得胸口生疼。
“妖女!”娥恩哲怒叱一声,玉手挥处,那三名铁塔似的嬷嬷又冲了上来,强行按住我的手脚。
我当真是欲哭无泪,只听额实泰阴鸷的冷笑:“还是直截了当送她走罢,也免了她痛苦!”
“也好!”娥恩哲沉声,“去取柴火来!”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难道……她们想放火烧了我?
该死的!这个院子里的奴才下人独哪去了?不敢吱声,好歹也出去个人通报一声,找个救兵来啊!
正在绝望的当口,忽听门口喘吁吁的有人大叫:“不得了,侧福晋……大阿哥来了……”
大阿哥!大阿哥……哪个大阿哥?我求生心切,哪管得什么大阿哥小阿哥,只需看到娥恩哲她们三个面色大变就知道这个谁谁谁的必定会是我的救星!
趁着嬷嬷们失神的空隙,我翻身在地上顺着门口打起滚来,不管了!逃得一点是一点……
果然没滚几圈,便听额实泰一声尖叫:“抓住她!”
我已然精疲力竭,湿答答的衣裳滚了一身的泥灰,好不狼狈。头昏脑胀间只觉得有只手触到了我的身上,我想也不想,躬身低头直接拿脑袋撞了过去。
只听“哎”地一声低呼,有只手撑住了我的脑袋,然后一个戏虐的声音笑说:“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我狼狈的抬起头来,然而被那古古怪怪的水雾喷过之后,眼睛疼得实在厉害,只觉得眼前有个男人的影子在模糊的晃动。我使劲眨了眨眼,眼里水汪汪的滑下一串泪珠,被泪水一冲,眼前陡然一亮。我这才真正看清眼前这人,竟是个面貌清俊的公子哥儿。
他嘴角略弯,先还带着三分戏虐,三分玩笑,然而在看到我流泪的霎那,脸色慢慢变了,笑容收起,神情凛然的侧过头去:“内帏之中岂容你等放肆?即使是婢女丫头犯了过错,打罚即可!为何偏要施以此等肆虐施暴行径?你们这些福晋们平日讲究的体面和慈悲都到哪去了?”
额实泰等顿时哑口无声,满院子的下人跪了一地。
瞧这光景,不由令我想起褚英来!果然不愧是大阿哥!威严总是不一般,即便是父辈的妻子,在大阿哥面前总也矮上一截!
“你没事吧?”他蹲,大概是嫌我身上太脏,略略皱了皱眉,强忍着将我嘴上的布条解开。
我呸地吐出硬物,那东西圆溜溜的在地上打着转,原来竟是颗硕大的胡桃。他又替我解了手脚的束缚,我揉着手腕脚踝,活动着酸疼发麻的牙关,摇晃着从地上爬起。
“你是……”
“多谢大阿哥!”
“你莫非是……”
我回眸瞥了他一眼,这个大阿哥有点呆!他既然能到这小院来,难道不知这里头住的是谁么?
“我是叶赫那拉氏……”
“你是布喜娅玛拉!”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惊讶的脱口而出。
我点了点头,不堪疲惫,回头再打量娥恩哲,竟是一脸咬牙切齿的恨意,额实泰仍是面无表情,倒是穆库什像是吓坏了,捂着脸嘤嘤啜泣,伤心不已。
“布喜娅玛拉格格,为何你……”
我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径直说:“没什么!福晋们只是跟我闹着玩而已……”
“不用你这妖女假惺惺的来滥充好人!”娥恩哲恼羞成怒,一张脸扭曲得可怕,眸底尽是仇恨。若有可能,她是当真想扑过来,生生咬下我一块肉,以泄私愤吧?
“大阿哥不必介意!”我淡淡的冲他点点头,揉着酸疼的胳膊,准备回房。
好好的一个凉夏夜晚,竟被搅得如此乌烟瘴气,我惋叹。
“布喜娅玛拉格格,请留步!”大阿哥在身后追了过来。我满身狼狈,哪里还有心思跟他多啰嗦,若非念在他方才及时出现救了我,我早已撵人。
“大阿哥请回吧,顺便……麻烦把她们几位也带出去!”回眸最后瞅了眼她们三个,心里忽然一软,竟鬼使神差的转了回来,走到她们面前说道:“莫忘了你们都是姓的什么,爱新觉罗家的子孙里,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差劲的三个!”
她们三人具是面色大变,都像是活生生被我扇了记耳光似的。过得片刻,穆库什耸动着肩膀,跌坐在地上放声嚎啕大哭。
第9卷 扎鲁特2 第111章:鸣镝3
第111章:鸣镝3
一晚上冲了三遍澡,却仍是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子异味没有祛除,心里硌得慌,就连最后躺床上,辗转反侧也总是半梦半醒的感觉自己一直泡在水里在洗个不停。
好容易挨到天亮,我被小丫头轻声唤醒,直觉得身体酸乏,懒懒的不想多动弹。可是小丫头却说布占泰卯时已派人来唤了三次,于是匆匆用了点早膳,不情不愿的往正院赶了去。
才到得院门口,忽听“呜”地一道尖锐呼哨声破空拉响,哨声谙哑嘶厉,乍一听像是鬼在哭狼在嚎,十分刺耳。
随着那历经几秒钟的哨声停顿,一声低噎的惨呼随即响起。
我心里倏地一抖,急急的跨进门槛,却因视觉冲击太过猛烈而僵住。手扶在门框上,慢慢惊愕的滑坐在门槛之上。
院内,布占泰脸色凝重阴冷,左手掌心握着一张巨型铁弓,弓上搭了一枝去掉铁制箭镞的苍头箭。只见他扣箭的右手双指略为一松,咻地声,苍头箭夹起一股呜咽的尖哨凌厉的射了出去。
我心一颤,一个“不”字噎在喉咙里未及喊出,便听惨叫声已然响起。对面两根木桩中间,娥恩哲赤裸着雪白的肩背,上身仅着了一件肚兜,双手凄凄惨惨的被吊在木桩上。
布占泰再次搭箭拉弓,一旁面色惨白的穆库什再也忍受不住,身子微微抽搐,眼一翻竟仰天倒在额实泰怀里。额实泰仍是一语不发,然而面容憔悴,与昨日那种雍容华贵的气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呜——”带响的苍头箭再次射出。
光秃秃的箭头戳中娥恩哲白嫩的肌肤,在她背上留下一点鲜红的印记,然后啪嗒落在地上。
满地的苍头箭羽,娥恩哲的背上已是伤痕累累,圆点的红印带着一丝的血痕遍布肩背。布占泰的箭法使得极有技巧,每次都射她不同的部位,让她痛楚难当,却又绝不至于折磨死去。
我捂住嘴唇,哆嗦着。
这算什么?干巴巴的特意找人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就算是在替我报仇了么?他在做什么?以如此残忍的手法去折磨一个弱质女流,而这个女人却是他的妻子——虐妻!他到底……算得上是哪门子的男人?!
“咻——”“啪!”箭羽跌落,可娥恩哲已然不会吭声,她耷拉着脑袋,手腕处被绳索勒得血红,纤细的身子在炎热的夏风中如蒲草般轻微漂荡。
“够了……够了……”好半天,我才找回我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大叫:“够了!”
布占泰停下手,将铁弓换到右手,轻轻朝左手掌心里吹了口气:“东哥,这是家事!家有家规……你莫插手!”
额实泰终于动容变色,猛地从斜刺里冲出,跪在布占泰跟前,抱住他的双腿,悲痛欲绝的叫道:“爷!您还不如拿弓弦直接绞死妹妹,爷的右手箭妹妹已然受不了,您若是换成左手,还不如直接赐她一死,免了她的活罪吧!”
“滚开——”布占泰愤怒的抬脚将额实泰踢出老远,“就是你这贱人平时教唆的,你以为我就不会收拾你了么?”左手将弓弦拉满,苍头箭直接瞄的脑门。
我吓得全身直冒冷汗。素闻布占泰箭法如神,有个别号称之为“何叱耳”,满语的意思乃是左弓。也就是说他不仅能和正常人一般右手挽弓射箭,还能左右开弓,而左手比右手更加灵活有力。
如果换个现代点的说法,那布占泰九成九是个左撇子!
“贝勒爷!”穆库什不知何时竟然醒了,醒来却恰好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忍不住尖叫,连滚带爬的匍匐过来,“爷!求求您!我们知错了!求您饶了姐姐们这一回吧!爷,您要罚便罚我吧!”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布占泰满腔愠怒。
我忽然发觉他这不只是单纯的在为了我而发泄怒火,就某种程度而言,他其实是在借着这爱新觉罗家的三个女儿在发泄对努尔哈赤,以及建州的强烈不满和愤慨!一如……当年被圈禁于费阿拉城梅园之内,这在他心中必然留下深刻阴影,成为伴随他终身最隐晦的伤痛宏辱!
他不过是伺机寻了这个古怪的理由得以发泄私愤罢了!
弓箭从额实泰的额头撤开,忽然箭头一转,竟是“嗖”地下朝昏迷中的娥恩哲射去。当时我已离得娥恩哲很近,事发突然,我连想都没想清楚,就任由动作先行于大脑一步,转身抢扑在娥恩哲的背上。
“哎!”我低低的喊了声,疼得呲牙咧嘴,嗷嗷直叫。
“东哥——”身后的布占泰激动的大叫一声,哗地扔掉弓箭,飞步向我奔来,“东哥!为何如此冲动,要替这贱人挡箭?方才有多危险,你可知道?真真吓死我了!”
有多危险我是不清楚,然而我却清楚方才那枝苍头箭已然射中了我的肩胛骨,伤处此刻正一阵一阵的隐隐抽痛,痛彻心肺。我也只剩下张着嘴吸气的份儿,根本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了。
第9卷 扎鲁特2 第112章:退兵1
第112章:退兵1
布占泰的那记左弓苍头箭,硬生生的撞裂了我的肩胛骨,大夫给开了药方,虽不至于大热天的要上夹板,却严密叮嘱不可乱动,以免骨头难以长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正好以此为借口,将婚礼一压再压,最后日期只得拖延至九月末。
然而九月初,便听说娥恩哲因不堪丈夫羞辱,居然从乌拉城里逃跑了,布占泰因此大发雷霆,将额实泰和穆库什关进了牢里。
局势开始紧张起来,不用多问,整个乌拉城已弥漫出一种压抑的气氛。九月中,布尔杭古忽然到了,我不清楚他们这些男人搅在一起到底商议了些什么计策,只是清楚的知道乌拉的太平日子挨不长了。如果我被许嫁乌拉是个媒子,那么娥恩哲受了鸣镝之辱后逃回建州,将成为努尔哈赤攻打乌拉的导火索。
于是,我躲在房里每天数着日子开始倒计时……
万历四十年九月廿二,努尔哈赤亲率三万大军,借口布占泰屡背盟约和以鸣镝射侄女娥恩哲,急速向乌拉进兵。七天后大军抵达乌拉境内,沿着乌拉河而下,直逼乌拉城,隔河列阵。
布尔杭古原想回叶赫搬救兵,可是没等他走成,建州大军已然压境。乌拉城内慌成一团,布占泰占据有利地形,避而昼出夜伏,安养兵力,欲借疲劳战来拖垮建州兵卒。然而未出三日,建州改变战术,竟而突袭攻占了乌拉城周围各个小城,又将沿河六城的房屋、谷物、粮草尽数放火焚毁。
乌拉城自此被彻底孤立无援。
布占泰心急如焚,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已将他弄得形容憔悴,疲惫不堪。
“东哥……”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我跟前,悲凉的望着我,“我该怎么办?”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问的太大,答案也太重,我无语,只是将手放在膝盖上默默的垂下头。
寂静的房间内,我坐着,他站着,两人彼此间都不说话。
“东哥!”他忽然颤声喊我,“可否让我抱抱你?”
我茫然抬头,他表情悲痛,眼底闪烁着无奈的光芒,于是我那颗早已麻木的心沉了沉,不怒反笑:“怎么办……爷早有定夺,何必再来问我?”
“东哥……”
“我累了,想歇会儿。爷若有召唤,东哥也好打起精神来……”
“东哥!”他忽然冲过来,单膝跪地,强劲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搂住了我,我挣了挣,无奈下也只得任他抱了,“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似乎这声“对不起”已然有很多很多人跟我一再的提起,可是他们到底哪里对不起我了?为何明知会“对不起”我,却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伤害我?
我是真的累了……心太累!已然承载不起太重的东西!
第9卷 扎鲁特2 第113章:退兵2
第113章:退兵2
翌日,布占泰派遣部将英巴海乘船至对岸建州军营,请求和解。努尔哈赤未予理睬,竟将英巴海轰了出来。之后连续三日,乌拉派了三次使者求和,均被拒。
第四日,布占泰出现在我房门口,身后跟了一队全副铠甲的侍卫。满屋子的丫头吓得噤若寒蝉,我平静的将怀里逗弄玩耍的一只小猫赶了下去,掸了掸长袍光滑而又冰冷的绸缎面料,仰头对布占泰一笑:“这便要去了么?好!”顿了顿,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讥诮的问道,“爷希望东哥如何妆容呢?是惨不忍睹,还是凄楚可怜?”
布占泰绷紧了面皮,一声不吭。
我哈哈大笑,笑声里鼻子微微一酸,我刻意忽视这份悲痛,大咧咧的朗声说:“那好……就这么着,咱们走吧!”
布占泰转身疾走,脚步快得出奇。他带来的那队侍卫里有个叫拉布泰的人跨了出来,恭身向我打千:“格格……得罪了!”说罢,右手轻轻一挥,身后有人拿了条指粗的绳索出来,利落的将我双手反绑于身后。
我疼得咧嘴吸气,拉布泰斥道:“笨蛋,动作轻点!”那人吓得手一哆嗦,反将绳结抽得愈发紧了。
跟着他们一路绕出城,然后乘了一叶扁舟,船身不大,统共只能装个七八个人,除了我和艄公以外,布占泰一共只带了喀尔玛、拉布泰等六名亲随。
哗哗的水流声自船侧湍急而过,我忽然冒出个傻念头,如果就此一头栽下河去,不知道那滋味又是如何?应该不会太难受吧……
倾过身子,我望着浑浊的河水痴痴发怔。
“爷,快到了!”拉布泰小声提醒。
“嗯。”布占泰点头。然后拉布泰稍一示意,立即有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拉起了我,将两柄明晃晃的钢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小心些,可别当真伤了她……”布占泰有些犹豫,但眼神始终躲躲闪闪的不敢正视我。
“奴才们自有分寸,爷放心!”
“什么人——”冷不防河对岸传来一声厉喝,十多名小兵手持长枪,沿着河堤奔走。
拉布泰急忙朗声说道:“海西乌拉部首领贝勒求见建州淑勒贝勒!”
这句话刚说完,那头已有人朗声大笑:“是布占泰那老小子来了?我来瞧瞧可真……”这声音耳熟得让人热泪盈眶,我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黑色甲胄的大将骑马奔至岸边,虽然隔得远了些,却仍可从体型上清楚的辨认出来。
“扈尔汉!”我脱口高呼。
滔滔江水未能完全掩盖住我的声音,岸边的扈尔汉顿住了马步,错愕的嚷道:“是……东哥格格?是东哥格格么?当真是你——他娘的!布占泰,你小子想做什么?捆个娘们当人质,你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布占泰脸色铁青,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鼻翼翕张,情绪有点不稳但终于没有吭声。
得得得……一阵马蹄骤响,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下竟有一匹乌骓宝马负着主人,连人带马一块跃下河来。湍急的河流中,水深至马腹……
眸瞳渐渐湿润、模糊,眼前的人影在不断晃动,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楚刹那间渗入我的五脏六腑,痛得我快无法呼吸,心底隐埋至深的伤疤犹如重新被活生生的揭开,咝咝的抽搐疼痛。
“东哥……”马背上的人影渐渐回复清晰,隔了七八米远,那声叹息似的呼唤里饱含了太浓的情感,传到我耳里,竟让我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
“皇太极!”布占泰冷冷的话语在我耳边炸响。他这一声喊,也终于将我给震醒。
“布占泰!”皇太极脸色微白,乌黑冰冷的眼眸与他微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黑白分明间,那抹极具气势的慑人煞气静静的在他身上弥散开来。
这一刻的皇太极,冰冷得叫人心里发怵!
“布占泰——”一片混乱的马蹄声在对岸响起,正黄旗的旗幡迎风飞扬,努尔哈赤一马当先立在岸边,握着马鞭的手笔直有力的指了过来,“布占泰,先时擒你在阵上,我赦你不杀,宽释出来,厚养款待,扶为乌拉领主,又以我爱新觉罗氏三女配你为妻。今日你欺骗蔑视我建州,七次违背盟誓,掠夺我属部虎尔哈……”一连串的指责如重锤般砸来,布占泰只是面不改色,昂然挺直的站在船头。
努尔哈赤语音一转,虽然距离遥远,我却似能感觉到他火热的目光在我脸上滚了一圈,而后继续大声怒斥:“而今……你竟意欲强娶我所聘之叶赫女子,且以苍头箭辱射我侄女。俗语有云,‘宁削其骨,莫毁其名。’你已辱我至此境地,我如何还能容你猖狂无礼?就算他日大明天子怪罪,我今日也必定要一雪你予我的奇耻大辱!”
我目光缓缓从努尔哈赤身上移开,略为往边上偏过,身子猛地一颤,下颌凉嗖嗖的触到了冰冷的刀面。
代善!二阿哥……古英巴图鲁……他,竟也来了!
心里一阵恍惚,再回神看时,发现皇太极犹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的挺立在河里。此时已是九月末,河水虽未结冰,却也刺骨寒冷。那乌骓马连打了两个响鼻,哧哧喷着热气。
我心疼不已,千言万语凝在喉间,百转千折却终是无法吐出一个字。他纹丝不动,薄薄的双唇坚毅的紧抿成一线,脸色愈发转白,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瞅着我。
不过仅仅几米远的间隔,我与他之间似乎伸手便能够到,却又仿佛隔得甚为遥远……
不知道布占泰和努尔哈赤隔河相对,到底交谈的什么,在这一刻我能感应到的,只有他……只有一个他!
“老八!回来!”努尔哈赤的一声催促,唤醒了我。
皇太极拧紧了眉头,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复杂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一勒缰绳,强硬的将马首拧拉回转。乌骓马在滚滚河流中蹚了回去,望着他孤寂如山的背影,我心里抽搐,眼泪无声的落下。
“布占泰!你记住了!我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努尔哈赤骑马立在岸边,周围的建州将士开始向后退去,“两个月后,你若不能兑现诺言,我照样会率兵打来——别以为我当真攻破不了你的乌拉城!你莫忘了,这乌拉河迟早是要结冰的!”
沿河的大队人马开始往后撤,我眼瞅着逐渐消失的那个身影,终于化作了视野里的一个小黑点,心里好比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搅在一起,说不出的憋屈难受。
“真想不到……”喀尔玛大大的松了口气,感慨,“果然不愧是第一美女,就连努尔哈赤那般骄傲无惧的人物,居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放段,应允退兵。”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布占泰的神情淡淡的,有些冷,又有些萧索,“回去吧。赶着这两个月,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抓紧筹措呢。”
第9卷 扎鲁特2 第114章:心殇1
第114章:心殇1
“格格,为何不同去?”绰启鼐问我话时,我正趴在窗前用力掰着窗檐下冻结的冰柱玩,两只手冻得通红,而我呼着满口的白雾,却是乐此不疲。
他见我不大理会,便又跨前一步,焦急的说:“我并非是说格格留下不好,只是乌拉城一旦打起仗来,阿玛未必能顾得了你!这里……太危险!”
我嗤声轻笑,他含含糊糊的讲了半天,难不成还以为我对布占泰情深意重,所以才决意留下与之共患难、同生死?
真是笑话!我倒是想走,可是他老子肯么?
两月前的那次短暂会面后,努尔哈赤将大军留驻乌拉五天,在乌拉河边鄂勒珲通呼玛山下做木城屯兵千人。之后建州与乌拉两方首领贝勒在此五天内谈妥和解退兵的条件,布占泰拒不承认鸣镝一事,努尔哈赤表示可以不加追究,但却要乌拉拿出诚意,除了必须开放道路,以供貂皮、人参、东珠等物销往抚顺汉区外,还要布占泰将长子绰启鼐以及十七大臣之子一齐送至建州为质。
被逼无奈下,布占泰只得暂时应允了这一苛刻要求,以作缓兵之需。待得建州撤兵,布占泰随即与布尔杭古谈妥,欲将绰启鼐与十七大臣子女一干人等送往叶赫暂避,乌拉境内厉兵秣马,全城内外一副严正备战之态。
在此紧要关头,我与布占泰的婚事自然暂且搁置,而他似乎也因为上次退兵一事,对我感怀愧疚,因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借故常到我房里逗留,这倒更加称了我的心意,乐得轻松度日。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天寒地冻,乌拉河水面已然冻结成厚厚的冰层,布占泰感到时机紧迫,不容再等,便决定三日后将子女全部送走。
“大阿哥的好意,东哥心领了!”我莞尔一笑,终于将一根足有两尺多长,手腕粗细的冰柱掰下,心满意足的握在手里,欣喜不已。
看着冰柱因为我手上的体温一点点的融化成水,滴落于覆满窗棂的积雪之中,那种感觉好似在看自己的心在滴泪。我傻呵呵的一笑,心里好不凄恻,痴迷得注视了好久,却突然被一声低呼打断思绪:“快丢开!小心皮肤给冻黏住了!”
我受惊,手里一松,“吧嗒”下,冰柱子落在窗棂上,被碰成了三四截。冰晶剔透的光泽,在阳光的反射下耀痛了我的眼睛。
我暗自着恼,猛然回头:“你怎么还没走?”
绰启鼐露出吃惊的表情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不太明白我怎么就突然语气变得恶劣起来。我甩了甩湿答答的手,接过小丫头递来的手巾抹干净,随后不冷不热的问:“大阿哥还有别的事么?”
这么一个大钉子碰下去,换谁都不定受得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养尊处优,做惯人上人的大阿哥。
绰启鼐面色不佳,沉着脸说:“那……格格保重!”
我随口“嗯”了声,用手巾包着手,继续趴窗棂上点着脚尖去掰另一根凌柱。隔了一会,忽听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急速靠近,我眉头紧蹙,愠道:“你到底还有何事?”倏地回头,恶狠狠的一瞪,却没曾想反被一张困惑诧异的脸孔给吓住了。
“这又是在跟谁发脾气呢?”
“贝勒爷……”我退开行礼,敛眉,“爷来了,怎么也不叫丫头通禀一声,这么悄没声息的靠过来,我若是手里握了把刀,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兴许就会伤着爷了!”
布占泰的神情有些萎顿,一张原本略显富态饱满的脸颊此刻已明显凹陷下去,脸色蜡黄,眼圈灰黑。他瞟了眼我手里的冰柱,冷淡的说:“格格手里拿的可不就是刀子么?”
我一怔,突然他左手一探,已凌厉的抓住我的手腕,右手将我手中的冰柱劈手夺过。他动作快得出奇,等我反应过来,便只听到耳边伺候我的小丫头一声惨呼——那支冰柱尖锐的插进了她的腹部。
小丫头扑嗵跪倒在地,捂着肚子抽搐颤抖,她脸色发白,殷红的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染红了那双白皙娇嫩的小手,也染红了剔透晶莹的冰凌……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