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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帝国的兴亡

_6 威廉.夏伊勒(美)
  9 月21日下午,捷克政府屈服了,它接受了英法计划,政府[391] 发表的一项公报愤懑地解释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们被抛弃了。”在背地,贝奈斯说得更干脆:“我们被卑鄙地出卖了。”第二天,内阁辞了职,陆军总监扬·西罗维将军受命组成了“民族集中政府”。
  张伯伦在戈德斯堡:9月22—23日
  虽然张伯伦给希特勒带来了后者在伯希特斯加登会谈中所要求的全部东西,但是他们在9 月22日下午在莱因河畔的小城戈德斯堡再次会面的时候,两个人都感到不自在。德国代办在伦敦飞机场送张伯伦启程之后就立刻给柏林发了一个急电:“张伯伦一行是带着沉重的心情动身的……毫无疑问,对张伯伦的政策的反对正在增强。”
  希特勒则处在一种十分神经质的状态中。9 月22日早晨,我正在举行会谈的德莱森饭店的阳台上吃早饭,眼看着希特勒走到河边去看他的游艇。他看起来似乎患有一种奇怪的痉挛,每走几步路就要神经质地耸一耸右肩,左腿就往前一提,眼睛下面有一圈黑影。照我那天晚上在日记里记的话,他似乎已处在神经崩溃的边缘上。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德国朋友轻轻他说了一声“Teppichfresser[ 啃地毯的人] !”他是暗中鄙视纳粹的一个报纸编辑,他给我解释说,过去几天中,希特勒为捷克问题而处于一种癫狂状态中,曾不止一次地完全失去自制,甚至趴到地上啃地毯的边。因此才叫他“啃地毯的人”。早一天晚上,我在德莱森饭店同几个纳粹党御用文人谈话时,我曾听到过有人用这个名字叫元首——当然,是小声叫的。
  张伯伦先生尽管由于国内对他的政策的反对越来越大而忧心忡忡,然而在到达戈德斯堡和驱车到彼得霍夫的时候看来却精神极好。彼得霍夫是一个古堡式的旅馆,坐落在莱因河对[右]岸的彼得斯堡山顶上,张伯伦的行馆就设在这里。为了欢迎他,一路上不但挂着德国的卐字旗,而且也挂着英国的米字旗。他此来不但要满足希特勒在伯希特斯加登所提出的全部要求,而且还有所加码。现在已只需要确定细节了,正是为了这一点,他不但带来了霍拉斯·威尔逊爵士和威廉·斯特兰[后者是外交部的东欧事务专家],还带来了外交部文件与法律司的司长威廉·马尔金爵士。
  这天下午,首相坐渡船渡过莱因河到了德菜森饭店,希特勒在那里等着他。这一次总算——至少在开头的时候——一直是张伯伦在说话。根据施密特博士冗长的记录来判断,英国首相想必谈了足足一小时以上,他先解释了自己在经过“吃力的谈判”以后,已经争取到不但使英法两国内阁而且使捷克政府也都接受了元首的要求,然后他就详尽地提出了实现这些要求的办法。他已经接受了伦西曼的建议,现在准备使苏台德区不经公民投票就转交给德国。至于杂居地区的前途,则可以交给由一个德国人、一个捷克人和一个中立国代表组成的三人委员会来决定。不仅如此,元首极为反感的捷克斯洛伐克同法国和俄国之间的互助条约也将以一项国际担保来代替,担保捷克斯洛伐克不致受到无故的进攻,而后者今后“应保持完全的中立”。对于这位由英国商人出身的爱好和平的英国首相说来,这一切看起来都是极简单、极合理、极合乎逻辑的。据一个在场目击的证人说,他以一种显然可见的自满心情停了下来等候希特勒的反应。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英国、法国和捷克政府已协议把苏台德区转交德国?”希特勒问道。据他后来告诉张伯伦,他对让步如此之大、如此之快不禁感到惊奇。
  “是的。”首相微笑着回答。
  “我极其抱歉,”希特勒说,“由于过去几天内形势的发展,这个计划已经再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据施密特博士后来回忆,张伯伦听了这话吓了一跳,他那猫头鹰似的脸因为又惊又气,胀得通红。不过显然一点也不是因为恨希特勒骗了他,恨希特勒像普通一个敲竹杠的人一样,只要对方一答应,就立刻又涨价。几天以后首相对下院所作的一个报告中,说明了他自己在这一刻的感受:我并不想要下院认为希特勒是在存心骗我——我从来没有这样看——但是,我原来以为,当我回到戈德斯堡的时候,我尸需同他细细地商量我带[393] 去的建议就够了;当他告诉我……这些建议不能接受的时候,对我是极大的震动……
  张伯伦看到他以捷克人为牺牲而如此“吃力地”建立起的和平大厦就嫁纸牌搭成的一样垮了下来。他告诉希特勒,他“既感到失望,又感到奇怪。他应当有理由说元首已经从他那里得到他所要求的一切了”。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 指张伯伦] 把他的全部政治生命作了孤注一掷……他被英国某些人士指责为出卖了捷克斯洛伐克,向独裁者屈膝投降,而且在那天早上离开英国的时候,确实还有人嘘他。
  但是英国首相的个人不幸并没有打动元首的铁石心肠。他仍然要求,苏台德地区必须立即由德国予以占领。这一问题“至迟要在10月1 日完全地、最后地解决”。他手头有张地图说明哪些领土必须立刻割让。
  这样,据张伯沦后来告诉下院说,他心里“充满了凶事临头的预感”,只好退回到莱因河波岸去“考虑我该怎么办”。那天晚上,他在电话中同自己的阁僚以及法国政府的大员商量以后,几乎看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希望,大家只好同意伦敦和巴黎应当在第二天通知捷克政府:它们不能再“继续承担建议捷克政府不要动员的责任”。
  这天晚上7 点20分,凯特尔将军从戈德斯堡打电话给陆军总部说:“[ X日的]日期还不能最后确定。继续按照计划进行准备。如果绿色方案执行的话,也不会在9月30 日之前,如果提前执行,多半会临时修正。”这是因为阿道夫·希特勒自己这时也处在进退两难之中。当然张泊伦不知道,元首的真实意图,如他在5 月危机以后在给最高统帅部的指示中所说的那样,是“以军事行动粉碎捷克斯洛伐克”。接受捷克人[ 不论多么不情愿] 已同意接受的英法计划,不但可以把苏台德日耳曼人给予希特勒,而且可以有效地消灭捷克国家,因为此时它已毫无防御可言。然而这样就不是用军事行动了。而元首却已下定决心,不但一定要羞辱5 月间惹恼了他的贝奈斯总统和捷克政府,而且要暴露西方国家没有骨头的可怜相。要做到这一点,至少必须要有军事占领。它可以像对奥地利的军事占领那样是不流血的,然而仍然必须是军事占领。对于傲慢的捷克人,至少得要报复到这种程度。9 月22日晚上,两个人并没有进一步接触,但是张伯伦在带着问题睡了一宵,再加上在俯瞰着莱因河的阳台上来回踱步了一[394] 早晨之后,吃完早饭就坐下来给希特勒写了一封信。他表示愿意把德国的这些新要求提交给捷克人,但是他不认为他们会接受。事实上,他毫不怀疑,如果德军立即占领的话,捷克人定将用武力抵抗。不过,既然各方面都已同意把苏台德区转交给德国,他还是愿意向布拉格建议,在该区正式移交以前,由苏台德日耳曼人自己来维持当地的法律和秩序。
  对于这样一种妥协,希特勒听都不要听。他让英国首相等了几乎一整天,才终于回了一个措辞激烈的照会,再次长篇大论地重弹捷克人如何对不起德国人的老调,再次拒绝改变自己的态度,最后的结语是:只有战争“看来才能解决问题了”。张伯伦的答复很简短,他要求希特勒把新要求写成书面,“附上一张地图”。由他“作为调解人”送交布拉格。他最后说:“我看不出我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处,因此我打算回英国。”
  在这样做以前,他再次来到德莱森饭店同希特勒举行最后一次会议。会议从9 月23日晚上10点30分开始。希特勒以备忘录的方式提出了他的要求并且附有地图。张伯伦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新的限期:捷克人应在9 月26日也就是两天以后上午8 点开始撤出割让地区,而在9 月28日撤退完毕。“这不是无异下最后通牒吗!”张伯伦慨叹说。
  “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希特勒立刻反驳,当张伯伦反唇相讥说这里用得上德文Diktat[ 命令] 这个字的时候,希特勒回答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命令。请看,文件上明明写着是‘备忘录’。”
  这时,一个副官给元首送来了一份急电,他看了一眼就把它扔给了正在翻译的施密特并说:“把这念给张伯伦先生听。”
  施密特遵命照念:“贝奈斯刚刚在电台上宣布捷克斯洛伐克实行总动员。”
  据施密特后来回忆,房间里顿时一片死寂。然后,希特勒开口了:“当然,现在一切都定局了。捷克人根本不想把任何领土割让给德国。”根据施密特的笔记,张伯伦不同意这种说法,继之就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 希特勒说] 是捷克人先动员的。张伯伦对此表示不同意。是德国首先动员的……元首否认德国已经动员。
  这样,谈话一直继续到凌晨1 点多钟,最后,张伯伦问希特勒,德国的备忘录是不是“果真绝无商量余地”,希特勒回答说确是如此。接着,首相[395] 回答说,继续会谈己无意义。他已经尽了他的最大努力,他的努力已归失败。他将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因为他到德国来的时候所抱的希望已成泡影。那位德国独裁者并不愿意张伯伦就此脱钩而去,因此提出了一项“让步”。
  “我很少给别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你是难得的一个。”他说得挺爽快,“我准备只给捷克人撤退的期限规定一个日期—10月1 日——如果那样能便于你完成任务的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拿一技铅笔自己把日期改掉了。这当然根本不是什么让步。
  10月1 日一直就是X日。
  然而对英国首相来说,这却似乎颇有作用。据施密特的记录,他曾说“元首在这方面的考虑,他十分领情”。不过,他又说,他不能对这项建议表示接受还是拒绝,他只能转达。
  无论如何,僵局总算是打破了。当会谈在凌晨1 点30分结束的时候,不论在此以前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在个人关系方面似乎比他们初次会面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更亲近些。我自己有幸在25英尺之外一个看门人的小屋里[ 我在那里设了一个临时广播室] 亲眼看到他们在离旅馆大门不远的地方道别。他们彼此的亲密态度使我感到惊奇。我当时听不见的话,施密特记下来了。
  张伯伦真挚地同元首道别。他说他感到由于过去几天的会谈在他和元首之间已产生了一种相互信任的关系……他仍然希望目前困难的危机将能克服,那时他将本着同样的精神同元首讨论其他仍然悬而未决的问题。
  元首感谢张怕伦的这一番活,并且告诉他,他也抱有同样的希望。他已经说过几次,捷克问题是他要在欧洲提出的最后一次领土要求。
  希特勒否认还要攫取领土的声明看来对告辞回国的英国首相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他随后在下院发表的报告中,曾强调指出希特勒作这番表示时“怀有极大的诚意”。
  当张伯伦在将近凌晨2 时回到旅馆时,有一个记者问他:“先生,局势是不是已经绝望了?”[396] 张伯伦回答说:“我并不想这样说。现在一切要取决于捷克人怎么办了。”
  十分明显,他根本没想到,局势也要取决于德国人和他们那种荒谬绝伦的要求。
  事实上,首相在9 月24日回到伦敦后,就马上设法做他曾告诉希特勒他不会做的事情:说服英国内阁接受纳粹的新要求。不过,这次他碰到了没有料到的反对。海军大臣达夫·古柏坚决反对他。令人惊讶的是哈利法克斯勋爵也反对他,虽然十分勉强。张伯伦已控制不了他的内阁了。他同样也不能说服法国政府,后者在9 月24日拒绝了戈德斯堡备忘录,并且在同一天下令部分动员。
  当达拉第总理率领法国部长们在星期天[9月25日] 到达伦敦的时候,两国政府都已知道了捷克政府正式拒绝戈德斯堡建议的行动。法国人除了重申他们将履行自己的诺言在捷克斯洛伐克受到攻击时予以援助而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但是他们还得了解一下英国人打算怎么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 或者看起来是这样的情况下] ,张伯伦最后同意通知希特勒,如果法国由于履行其对捷克人的条约义务而与德国交战的话,英国也将感到必须予以支持。
  但是,他要先向德国独裁者作一次最后的呼吁。希特勒原定9 月26日要在柏林体育馆发表演说。为了劝诱希特勒不要把文章做绝,张伯伦又一次赶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希特勒,并且在9 月26日下午由他的心腹霍拉斯·威尔逊爵士乘专机赶送到柏林。
  9 月24日凌晨张伯伦离开德莱森饭店以后,德国人就陷入了优虑之中。战争现在看来就在面前了,他们中间至少有一些人并不怎么高兴,这天凌晨作者留在旅馆休息室里还在吃着头一天晚上耽误了的晚饭,戈林、戈培尔。里宾特洛甫、凯待尔将军和地位稍次一些的人物都站在附近,说得很起劲,看来,战争的前景使他们感到有点茫然。
  就在这一天,我后来到柏林的时候,发现希望又渐渐在复活了。在威廉街,人们的感觉是,既然身居英国首相之尊的张伯伦已经同意把希特勒的新要求转达布拉格,就必须假定这位英国领导人是支持希特勒的建议的。我们已经看到,这种假定——就假定的范围而言——是完全正确的。
  9 月25日是星期日,这是柏林一个可爱的风和日暖的日子。毫无疑问,这年秋天只有最后这么一个气候宜人的周末了,因此,全城居民倒有一半都涌到郊外的湖畔和森林中去。尽管有消息说,希特勒因为听到戈德斯堡的最后通牒被巴黎。伦敦和布拉格所拒[397] 绝而暴跳如雷,柏林并不感到有什么大的危机,更谈不上有什么战争狂热。那天晚上我在日记里写着:“简直很难相信会打仗。”
  到紧跟着来的星期一,局势突然恶化了。下午5 点钟,霍拉斯·威尔逊爵士在汉德逊大使和英国大使馆一等秘书艾冯·寇克派特里克陪同下,带着张伯伦的信到了总理府。他们发现希特勒脾气极坏——很可能是故意在酝酿情绪,准备在3 小时后在体育馆发表演说。
  施密特博士开始翻译这封信,其中说到捷克政府正如张伯伦在戈德斯堡时曾经预言过的那样,已经通知首相,戈德斯堡备忘录“完全不能接受”。这时,据施密特说,希特勒猛一下跳了起来,一边叫:“再谈判已毫无意义!”一边就向门外走。
  照施密特的说法,这真是令人难受的一幕。“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亲眼看到希特勒完全失去理智。”照在场的英国人的说法,元首后来又大步回到椅子上,不断大声叫嚷地打断施密特的翻译。“把德国人当黑人看……到10月1 日我就要捷克斯洛伐克乖乖地听我的话。法国和英国要是决定干涉,那就随它们的便……我一点也不在乎。”
  张伯伦在信中建议,由于捷克人已经情愿把希特勒所要的苏台德区交给德国,捷克斯洛伐克和德国应立即各派代表举行会议“达成协议”来解决“移交这块领土的办法”。他还说,他愿意让英国代表也列席这次会议。希特勒的答复是,只有捷克人先接受了[ 他们刚刚拒绝了的] 戈德斯堡备忘录,并且同意德国在10月1 日占领苏台德区,他才肯同他们谈判细节。他说,他一定要在44小时内——在9 月28日下午2 时以前得到肯定的答复。那天晚上,希特勒似乎已破釜沉舟,把一切后路都绝了,至少在我们那些在挤得满满的柏林体育馆内愕然听他那疯狂地叫嚣的人看来是如此,他时而狂吼,时而尖叫,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任性发作到这种地步。他恶毒地对“贝奈斯先生”进行人身攻击,宣称和平与战争的问题现在要看捷克总统怎么办来决定,不论怎么说,他都要在10月1 日拿下苏台德区。他滔滔不绝、怒不可遏的语言和群众中不断迸发的欢呼喝彩,使他忘乎所以,如醉如狂。虽然如此,他还是很狡猾,没有忘记给英国首相一点甜头。他感谢他争取和平的努力并且重申这是他在欧洲的最后一次领土要求。他鄙夷不屑地嘟囔:“我们不想要捷克人!”
  在整个演说的过程中,我一直坐在刚好在希特勒顶上的楼座[398] 里,尽力想把他的演说当场随讲随译广播出去,可是不大容易。那天晚上,我在日记里记着:自从我观察他这么些年以来,他今天晚上看起来完全失去了自制,在他坐下来以后,戈培尔就跳上讲坛,对着话筒大叫:“有一点是肯定的:1918年再不会重演了!”希特勒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疯狂、急切的神色,似乎这旬话就是他想了一下午而没有想出来的。他跳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我永远也忘不了的狂热的光芒,把右手大挥了一下,然后向桌子一捶,用尽了他那强有力的肺部的全部力量大叫一声:“Ja[ 对] !”接着就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椅子上。
  第二天[9月27日] 中午,他第二次接见霍拉斯·威尔逊爵士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这位英国特使并不是受过什么特殊外交训练的人,不过也像首相一样[ 如果不是更甚的话] 急于把苏台德区送给希特勒,只要这位独裁者肯和和平平地接受。他请希特勒注意张伯伦昨天后半夜为答复元首在体育馆的演说而在伦敦发表的一项特别声明。张伯伦说,鉴于德国总理对捷克问题的诺言缺乏信心,英国政府将认为自己“负有道义上的责任”来保证捷克的诺言“顺利地、充分地而且以尽量合理的速度”付诸实现。他相信总理将不会拒绝这一建议。
  但是,希特勒对此并不感到兴趣。他说,他再也没有什么信要带给张伯伦先生。现在一切要看捷克人了。他们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他的要求。要是他们拒绝的话,他怒气冲冲地大叫道:“我就要消灭捷克斯洛伐克!”他继续发出这一威胁,显然极为得意。
  即使对于好说话的威尔逊来说,这显然也太过分了。他站起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我奉首相之命作下述声明:“如果法国为履行其条约义务而参加对德作战的话,联合王国将认为有义务支援法国。’”
  “我只能表示已注意到这种态度,”希待勒火气很大地回答说,“这意味着,如果法国决定进攻德国的话,英国将感到也有义务进攻德国。”霍拉斯爵士回答说,他并没有这么说,到底是和平还是战争,最后要看希特勒如何办来决定了。这时,希特勒已经把情绪酝酿到了火儿相当大的程度,他叫道:“要是法国和英国要打,就让他们打罢!我根本不在乎。今天是星期二,到下星期一,我们就在打仗了。”
  从施密特关于会议的正式记录来看,威尔逊显然还想把谈话继续下去,但是汉德逊大使劝他停下来。虽然如此,这位毫无经验的特使还是在会谈完了以后趁自己同元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向[399] 他谈了一句话,他向希特勒保证,“我将设法使那些捷克人头脑清楚一点”,后者表示他“对此表示欢迎”。也许,元首一定认为,还可以哄张伯伦再走几步,来让捷克人“头脑清楚一点”。总之,那夭晚上,他就口授了一封措辞狡猾的信给首相。
  写这封信是有充分理由的,柏林——还有别的地方——在9 月27日这一天,有许多情况已经改变了。
  下午1 点钟,威尔逊刚走不久,希特勒就发出了一个“绝密”的命令,命令由大约21个加强团,也就是7 个师组成的突袭进攻部队,从训练地区进驻捷克边境的出击点。命令说:“他们必须在9 月30日准备好按照‘绿色方案’行动,决定将在前一天中午12时作出。”几小时以后,元首又下令作进一步的秘密动员。在当时所采取的各项措施中,有一项是又动员了5 个师到西线。
  但是即使希特勒一股劲儿进行军事行动,这一天之内还有许多事情使他感到犹豫不前。为了在群众中激起战争狂热,希特勒下令在黄昏时分乘几十万柏林人下班上街的时候在德国首都检阅一个摩托师。结果,至少对最高统帅说来是一场大失败。普通的柏林老百姓根本就不想听到战争。我那天晚上的日记记下了这一幕令人感到意外的景象。
  我到了菩提树下大街,当时[ 军队的] 队伍正转向威廉衔。我预料将看到一场盛大的示威。我想像着我曾在报纸上读到过的1914年的情景,那时,就在这条街上,欢呼的人群向行进中的士兵投掷鲜花,少女们跑上去吻他们……但是今天,他们只顾急急走到地下铁道站,根本就不想看·稀稀落落站在人行道上的那几个人也是一声不响,完全沉默……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触目的反战示威。
  在一个警察的怂恿下,我沿着威廉街走到总理广场。希特勒就站在总理府的阳台上检阅队伍。
  ……那里大约有200 来人,希特勒的脸色由阴沉而转为恼怒,很快就回到了屋里,让军队自己行进,根本不加检阅。今天晚上所看到的事情几乎重新燃起了我对德国人民的一点信心。他们是十足反对发动战争的。
  在总理府内,还有更坏的消息——这是从国外来的。从布达[400] 佩斯来的消息说,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通知匈牙利政府,如果它进攻捷克的话,它们就将对匈牙利采取军事行动。这样战争就要扩大到巴尔干,而这却是希特勒所不愿见到的。
  巴黎来的消息更严重。那里的德国武官打来一份不但是给外交部而且是给最高统帅部和参谋总部的“特急”电报,它报告说,法国的部分动员几乎不亚于总动员,“因此我估计,到下动员令以后的第6 天,第一批65个师就可以在德国边境部署完毕”。希特勒明白,在这样大的兵力面前,德国人一共只有12个师,其中半数是战斗力成问题的后备部队。不但如此,德国武官还报告说:“一旦德国采取战争行动……法军很可能立即从下阿尔萨斯和洛林向美因兹发动进攻。”
  最后,这位德国军官报告柏林,意大利在法意边界上完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牵制法国军队。那位豪迈的盟友墨索里尼看来是要在决定性的关头抛弃希特勒。
  而且,美国总统和瑞典国王也突然横加干涉,就在前一大,9 月26日,罗斯福向希特勒发出呼吁,请他协力维持和平。虽然希特勒在不到24小时内就给了他答复,说和平完全取决于捷克人。可是美国总统在当天9 月27日星期三又发来了一份电报,建议各有关国家立即举行会议,并且暗示,如果爆发战争,全世界将视希特勒为戎首。
  在1914—1918年的大战中曾证明是德国忠实朋友的瑞典国王,态度更为直率。这天下午,德国驻斯德哥尔摩公使给柏林发来了一份电报,说国王匆促召见了他,告诉他,如果希特勒不把10月1 日的限期推迟10天的话,世界大战就不可避免地一定要爆发。德国是唯一要对此负责任的国家,而且,“从目前各个国家的组合情况看来”,同样不可避免地,德国一走要失败。在斯德哥尔摩冷静、中立的气氛下,这位精明的国王至少在估计军事形势方面要比柏林、伦敦和巴黎的政府首脑客观得多。
  罗斯福总统,也许是因为必须考虑到美国人的心情,强调指出美国对战争不会干涉,甚至也不愿“在目前的谈判中”承担任何责任,这样,他的两次和平呼吁就大大减少了力量。德国驻华盛顿大使汉斯·狄克霍夫因此认为必须在当天就发一个“特急”电报给柏林。他指出,如果希特勒最后诉诸武力而英国对此反对的话,他有理由假定“美国的全部法码都将投在英国这一边”。而且,这位通常在元首面前进言的时候总是十分胆怯的大使还加了一[401] 句,“我认为我有责任大大强调这一点”。他不想看见德国政府在估计美国的态度方面重犯它在1914年犯过的错误。
  那末布拉格如何呢?那里是不是有了软化的迹象呢?这天晚上,德国武官土圣特上校给最高统帅部来了一个电报:“布拉格情况平静,最后的动员措施业已完成……征召入伍的兵员总数估计为100 万人,其中野战军占80万人……”这个数目等于德国在东西两线所有有训练的兵员的总数。捷克人和法国人加在一起,兵力超过德国人一倍以上。
  面对着这些事实与发展,而且无疑也充分考虑到威尔逊临走时的话和张伯伦的性格及其对战争的极端恐惧,希特勒在9 月27日天刚黑就口授了一封信给张伯伦。应召前来把这封信翻译成英文的施密特博士,感到这位独裁者似乎是“在要采取极端步骤”的时候缩了回去。那天晚上,英国政府已下令舰队动员,希特勒对此事是否知悉,无从证实。不过,雷德尔海军上将要求在晚上10点钟晋见元首,可能德国海军已经探悉英国的行动。英国的动员令是晚上8 点钟下达,11点38分公布的,关于这些,雷德尔可能都已在电话中报告了希特勒。不论怎么样,雷德尔到了以后,他所做的是请求元首不要打仗。
  希特勒这时确实知道的是:布拉格毫无畏惧,巴黎在急速动员,伦敦态度转硬,他自己的人民漠然无动干中,他的将领坚决反对他,而他关于戈德斯堡建议的最后通碟到第二天下午两点钟就要到期了。
  他这封信措辞极妙,用意深沉,一字一句都算好了要打动张伯伦,信的语调是温和的,它否认希特勒的建议会“剥夺掉捷克斯洛伐克得以生存的一切保证”,否认他的军队到了分界线以后会继续前进。他打算同捷克人谈判细节。他打算“给予捷克斯洛伐克剩余的部分以正式的保证”。捷克人所以坚持已见只是因为他们希望在英国和法国的援助下发动一场欧洲大战。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准备对和平的最后一线希望砰然关上大门。
  [ 他最后说] 我必须请你来判断,在这些事实面前,你是否认为应当继续努力……来破坏这种阴谋并且使布拉格政府在这个最后时候恢复理智。
  最后时刻
  希特勒的信是用急电拍给伦敦的,在9 月27日晚上10点30分到达张伯伦手中,首相刚刚过完了忙碌的一天。
  这天下午刚回到伦敦的霍拉斯·威尔逊爵士,带来了关于他[402] 同希特勒第二次会谈的令人不安的消息,起了刺激张伯伦和他的核心内阁采取行动的作用。他们决定了动员英国舰队,征召空军辅助队,并且宣布了紧急状态。在公园和广场上已经开始挖起防空壕来,伦敦学校里的儿童也开始疏散。首相还马上给布拉格的贝奈斯总统发出了一份电报,警告后者,他从柏林得到的消息“表明,如果到明天[9月28日] 下午两点,捷克斯洛伐克政府还没有接受德国的条件的话,德国军队马上就会得到越过捷克斯洛伐克边界的命令”。但是张伯伦虽然尊敬地把消息通知了捷克人,却还是忍不住要在电文的最后一段教训他们:“波希米亚将受到德国军队的蹂躏,另外一个或几个国家不论做什么,都不能挽救你的国家和你的人民免于这种命运。不论世界大战的结果如何,都一定是这样。”
  这样,张伯伦就不是把战争的责任放在希特勒头上,而是把它成到了贝奈斯的头上。他在这里所提出的军事上的看法,我们知道,就是连德国的将军们都认为是胡说八道。不过,他最后还是加了一句,他不愿承担告诉捷克人该怎么办的责任。这要由他们自己来决定。
  然而,难道真的是由他们自己来决定吗?贝奈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份电报,第二份电报马上又来了。这一回,张伯伦可是努力要告诉捷克政府该怎么办了。他建议在10月1 日接受德国人的某种有限度的军事占领——即占领处于捷军工事之外的埃格尔和阿舍——然后由德、捷、英三方联合组成一个边界委员会迅速确定其他应转交给德国人的地区。接着,首相还提出了进一步的警告。
  这个计划如果不能实现,贵国除遭到武力侵略与武力肢解以外,将别无其他出路。而且,虽然这可能引起损失无数生命的冲突,但是不论这一冲突的结果如何,捷克斯洛伐克都将再也不能接原有疆界重建故国。
  这样,捷克人受到了他们的朋友的警告[ 法国也参加这些最新的建议] ,就是说:即使他们和他们的盟邦在大战中打败了德国,捷克斯洛伐克也必须把苏台德区让给德国。含意十分明白:既然苏台德区总归不是你们的了,为什么还要冒险把欧洲投入战争?[403] 办完了这件事情以后,首相就在晚上8 点30分向全国广播:为了在一个遥远的国家里我们对之毫无所知的人们之间的争吵,我们居然……在这里挖壕沟,这有多么奇怪,多么荒诞,多么不可思议!……
  希特勒已经得到了“他实际上所要求的东西”。英国已经保证捷克人将接受这一要求,并且付诸实施。
  我将毫不犹豫地到德国去作第三次访问,只要我认为这样做有好处……不论我们如何同情一个强邻压境下的小国,我们决不能不顾一切地使整个大英帝国仅仅为了它而陷入一场大战。如果我们要打仗,也必须是为了比这更大的问题……我从灵魂深处来说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国与国之间的武装冲突,对我说来无异于梦魔;但是,如果我看到任何国家执意要用武力的恐怖来统治世界的话,我将认为必须予以抵抗,因为在这种统治之下,信仰自由的人们将感到生活己失去价值。但是战争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在我们进入战争以前,我们必须十分清楚,我们所不惜冒险以争者确实是重大的问题。
  按照惠勒一贝纳特的记载,英国大部分人在听了这一广播以后上床睡觉的时候,都认定英国和德国将在24小时以内开战了。但是普通老百姓并不知道那天深夜在唐宁街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10点30分,希特勒的信到了。这正是首相急切要抓住的一根救命的稻草。他马上答复元首说:读了你的信以后,我确信你可以不必打仗,而且不用等待就会得到一切主要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已准备立刻亲自到柏林来同你和捷克政府的代表以及同法国和意大利的代表一起讨论有关移交的各项安排,我深信,我们能在一周之内达成协议。我不能相信你会为了在解决这个长期未决的问题方面有几天的拖延,就不惜承担发动将使人类文明化为乌有的世界大战的责任。首相还发了一份电报给墨索里尼,请他敦促元首接受这一计划,并且同意出席拟议中的会议。
  召开这样一次会议的主意已经在首相心里酝酿相当久了。早在7 月中,尼维尔·汉德逊爵士就曾在给伦敦的电报中提出过同样的建议。他建议由德、意、英、法四大国来解决苏台德问题。但是英国外交部告诉大使和首相,要召开这样一次会议,将很难排[404] 除其他国家参加。所谓“其他国家”指的就是同布拉格订有互助条约的俄国以及捷克斯洛伐克,张伯伦从戈德斯堡回来以后就深信希特勒决不会同意参加任何包括苏联在内的会议,他的这种看法是完全正确的。首相本人也并不希望有苏联参加。虽然连英国最普通的人都明白,万一对德开战的话,苏联参加到西方一边来将有极大的价值,丘吉尔也曾一再向英国政府首脑指出这一点,但是,首相似乎没有看到这一点。如我们所知,在德国并吞奥地利以后,俄国曾建议召开一个会议来讨论对付德国下一步侵略的问题,但是张伯伦拒绝了这个建议。尽管有莫斯科对捷克斯洛伐克的保证,尽管直到当时李维诺夫还在声明俄国将信守这一保证,张伯伦却无意让苏联人来干涉他把苏台德区给希特勒为代价来维持和平的决心。
  但是直到9 月28日星期三,他的思想还没有发展到把捷克人排除在会议之外的地步。而且就在9 月25日,在布拉格方面拒绝希特勒在戈德斯堡提出的要求以后,首相还曾召见了捷克驻伦敦大使扬·马萨里克,建议捷克斯洛伐克应当同意在“有德国、捷克斯洛伐克和其他国家参加的国际会议”上进行谈判。第二天,捷克政府表示接受这一建议。现在,我们从张伯伦9 月27日深夜给希特勒的电报中看到,他特别提出“捷克斯洛伐克的代表”应当参加拟议中的德、意、法、英会议。
  “黑色的星期三”和哈尔德反对希特勒的计划
  被称为“黑色的星期三”的9 月28日来临的时候,柏林、布拉格、伦敦和巴黎都惴惴不安,满怀重忧。战争看来是躲不过了。
  “一场大战再也难以避免了”,这是约德尔在日记里记下来的戈林在这天早晨说的一句话。戈林还说:“战争可能要进行7 年,而我们一定会胜利。”
  在伦敦,挖防空壕,疏散学童,迁移医院,一切都在继续进行。在巴黎,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已经塞得满满的火车上挤,在城外的公路上,汽车挤得开都开不动。德国西部的景象也差不多。约德尔在那天上午的日记中记下了德国难民逃离边境地区的消息。下午两点,希特勒所定下的要捷克斯洛伐克接受戈德斯堡建议的期限就要到了。然而布拉格并没有任何会接受这些建议的迹象。不过,别的迹象倒还有一些:威廉街的活动极为紧张,法国的、英国的、意大利的大使发狂似地来而复去,去而复来。但是,一般[405] 群众,事实上还有德国的将领们,对此都是蒙在鼓里的。
  对某几个将军,特别是对参谋总长哈尔德将军来说,实现他们推翻希特勒的密谋的时候已经到来了。他们要这样来挽救自己的祖国,使它不致于投入一场他们认为注定要失败的欧洲大战。据幸存者后来的记述,整整9 月一个月,密谋分子一直都在忙着筹划这件大事。
  哈尔德将军同奥斯特上校以及后者的上司谍报局局长卡纳里斯海军上将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卡纳里斯设法使哈尔德随时能知悉希特勒的政治行动和国外情报。我们上面已经知道,密谋分子曾把希特勒准备在9 月底进攻捷克斯洛伐克的决心通知过英国,并且曾请求英国政府表明,英国将同法国一起以武力回击德国的侵略。几个月以来,负责柏林军区因而应提供大部分军队来实行政变的维茨勒本将军一直有所犹豫,因为他怀疑伦敦与巴黎已在暗中容许希特勒在东方自由行动,因而不会为捷克斯洛伐克而参战——这种见解也是其他几个将军所共有的,也正是希特勒和里宾特洛甫希望别人持有的。如果事实确是如此的话,那未照维茨勒本和哈尔德这样的将军们看来,推翻希特勒的计划就毫无意义了。因为在第三帝国目前这个阶段,他们所关心的只是想法除掉元首来避免一场德国在其中绝无取胜希望的欧洲大战。如果确实没有触发大战的危险,如果张伯伦打算满足希特勒对捷克斯洛伐克的要求而不会打仗,那末他们就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举行叛乱。
  为了要让这些将军们确信法国和英国真的会打,奥斯特上校和吉斯维乌斯给哈尔德将军和冯·维茨勒本将军安排了同沙赫特会面。沙赫特因为曾为德国重整军备计划筹款并且仍然留在内阁内而在军方享有根高的威信,除此而外,他还被认为是英国事务专家。沙赫特向他们担保,如果希特勒想以武力来对付捷克的话,英国是会打的。
  9 月13日深夜,密谋分子之一埃里希·科尔特在德国外交部得到了张伯伦紧急提议“立即坐飞机前来”设法和平解决捷克危机的消息。这个消息在密谋分子中间引起了惊愕。他们本来估计[406] 希特勒在纽伦堡开完党大会以后就会在14日回到柏林,并且,据科尔特说,计划在这一天或者第二天就起事。然而,元首并没有回到首都,”相反,他到慕尼黑去了,而且在14日又到了伯希特斯加登,在那里等候英国首相第二天来访。
  密谋分子感到极度失望,理由有两层:第一,只有希特勒在柏林,他们的计划才能实行,由于纽伦堡大会己使捷克危机更为激化,他们认定他一定要立即回到首都。第二,虽然有几个密谋分子像英国人民一样,自安自慰地认为,张伯伦飞到伯希特斯加登去是为了警告希特勒在估计英国在德国发动侵略时会采取什么态度这一点上不要重犯威廉二世在1914年的错误,但是科尔特是深悉底蕴的。科尔特曾见到张伯伦的紧急电报,上面明明说他想见希特勒是“为了要设法求得和平解决的办法”。不但如此,他还看到过他的哥哥德国驻伦敦大使馆参赞西奥多·科尔特发来的电报,报告说,首相准备大大满足希特勒对苏台德区的要求。
  科尔特说:“这件事情对我们的计划的影响肯定是致命的。在英国首相要前来德国同希特勒讨论‘世界和平’的时候,要举事推翻希特勒,当然是不可思议的。”
  虽然如此,据埃里希·科尔特说,到9 月15日晚间,也已参加密谋的保罗·施密特博士[ 我们知道,他是希特勒一张伯伦会谈中的唯一翻译者——也是唯一的目击者] 通过“事先安排好的暗号”通知他,元首仍然执意要征服捷克斯洛伐克全境,他已向张伯伦提出无法接受的条件,“希望会遭到拒绝”。这个情报使得密谋分子又振奋了起来。科尔特当晚就把它通知了奥斯特上校。后来的决定[407] 是,等希特勒一回到柏林就执行原计划。“不过最重要的是”,奥斯特说,“我们必须让这只鸟儿飞回到它在柏林的笼子里来。”这只鸟儿在戈德斯堡会谈完了以后,就在9 月24日下午回到它的“笼子”里来了。9 月28日,也就是“黑色的星期三”的早晨,希特勒在柏林已经呆了将近四天了。在9 月26日,从他在体育馆那一场发作看来,他显然已决心破釜沉舟,把自己的后路都绝了。9 月27日,霍拉斯·威尔逊爵士从他那里回到伦敦的时候,两手空空,一无所获,英国政府的反应是下令舰队动员,并且警告布拉格防范德国的突然进攻。我们也知道,希特勒在这一天还曾命令他的“进攻部队”进驻捷克边境的阵地,并且准备在9 月30日——即3 天以后——“行动”。
  密谋分子还在等什么呢,他们自己所规定的条件都已经具备了。希特勒在柏林,他已决定打仗。他已选定在9 月30日进攻捷克斯洛伐克——离现在只有两天了。要就马上举事,要就坐失时机。
  科尔特说,在9 月27日这一天,密谋分子选定了采取行动的日子:9 月29日。吉斯维乌斯在纽伦堡作证的时候以及在他写的书里都说,将军们——哈尔德与维茨勒本——在9 月28日得到了希特勒在前一天晚上向张伯伦“提出无礼要求”的“侮辱信”的一份抄本以后,决定立即行动。
  那天[9月27日] 深夜,奥斯特得到了这封“侮辱信”的一份抄本,9 月28日早晨,我把这封信交给了维茨勒本。维茨勒本又带着它去见哈尔德。现在,参谋总长终于得到了他所希望的、毫不含糊地证实希特勒并不是在虚声恫吓而硬是要发动战争的真凭实据了。哈尔德脸上滚下了愤怒的眼泪……维茨勒本坚持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他劝哈尔德去见勃劳希契。过了一会,哈尔德回来了,他说他带来了好消息:勃劳希契也生气了,很可能会参加起事。
  但是,要不是这封信在转抄过程中有了改动,就是将军们误解了它的意思,因为,我们上面已看到,这封信在语调上实在是十分温和的,它充满了要“同捷克人谈判细节”并且“给予捷克斯洛伐克剩余部分以正式保证”的诺言,在建议张伯伦不妨继续努力这一点上也表现得富有和解精神,因此英国首相在接读以后,立即打电报给希特勒,建议召开大国会议来解决各项细节问题,并且同时致电墨索里尼请他也支持这一建议。
  将军们对这最后一刻钟的姑息行为,显然毫无所知,但是,陆军总司令冯·勃劳希契将军可能微有所闻。据吉斯维乌斯说,维茨勒本从哈尔德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勃劳希契,告诉他一切均已就绪,请求他亲自领导起事,但是这位陆军总司令却不置可否。他[408] 告诉哈尔德和维茨勒本说,他得先到元首的总理府去看一看,搞清楚将军们对形势的估计是否正确。吉斯维乌斯说,维茨勒本接着就急急忙忙赶回他的司令部。
  “吉斯维乌斯,”他兴奋地宣布,“时间已经到了!”
  9 月28日那天上午11点钟,德国外交部科尔特的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齐亚诺从罗马打来了电话,要求立即同德国外交部长讲话。里宾特洛甫当时不在——他在总理府——因此那位意大利外相就要求把电话改接意大利大使伯纳多·阿托利科。德国人偷听了这次通话并且把它录了音。原来是墨索里尼,而不是他的女婿要讲话。
  墨索里尼:我是领袖,听得清吗?
  阿托利科:听得清。
  墨索里尼:要求立即会见总理。告诉他,英国政府通过珀思勋爵要求我出面调停苏台德问题。双方分歧很小,告诉总理,我和法西斯意大利支持他。他必须作出决定。不过,告诉他,我赞成接受这个建议。听清楚了吗?
  阿托利科:听清楚了。
  墨索里尼:快去!
  当阿托利科大使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翻译员施密特博士注意到的] 赶到总理府的时候,希特勒正同法国大使弗朗索瓦一庞赛在密谈。弗朗索瓦一庞赛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见到总理的。早一天深夜,执意要超出张伯伦一头的法国外交部长庞纳,曾打电话给他的驻柏林大使,指示他尽快去见希特勒,提出法国关于交出苏台德区的建议,其内容比英国建议还要慷慨得多。英国首相在9 月27日晚上11时向希特勒发出的建议还只是让希特勒在10月1 日占领苏台德区的第一区——这不过是对一块被包围的领土的象征性占领——现在法国人竟然建议在10月1 日交出3个大区,其中包括绝大部分双方意见有分歧的地区。
  这是一项诱人的礼物,然而法国大使要把它送出去居然还碰到了极大的困难。他在9 月28日上午8 点钟打电话求见总理,到了10点钟还没有回音,于是他就派他的武官赶到参谋总部去把这个他还无法提出的建议通知德国的将军们。后来,他请尼维尔·汉德逊爵士帮忙,这位随时乐意为任何可能——不论什么代价——防止战争的人效劳的英国大使马上给戈林元帅打了一个电[409] 话。戈林回答说,他将设法安排这一约会。事实上,汉德逊在设法给自己找一个见希特勒的机会,因为他奉到命令要向希特勒提出一封“首相亲自写的最后信件”,也就是张伯伦在前一天深夜写的信”,其中保证希特勒“不必打仗,不用等待”就能得到他所希望得到的一切,并且建议召开大国会议来确定细节。
  希特勒在上午11点15分接见了弗朗索瓦一庞赛,大使发现他神情甚为紧张不安。法国大使手里拿着一张仓猝画成的地图,上面标着捷克斯洛伐克的主要盟国法国现在准备拱手交给希特勒的大片捷克土地。他竭力劝说希特勒接受法国的建议,使欧洲得以避免一场大战。尽管里宾特洛甫作了否定的评论[ 据法国大使自称,对这些评论曾不客气地加以驳斥] ,希特勒听了倒是颇为动容——特别是,据施密特博士的观察,对大使提出的那张慷慨的地图颇感兴趣。
  到11点40分,谈话突然被打断了,有人通报说,阿托利科带着墨索里尼给元首的紧急口信来了。希特勒带着施密特走出去欢迎那位气喘吁吁的意大利大使。
  “我给你带来了领袖的紧急口信。”天生一副粗嗓子的阿托利科,隔着老远就嚷了起来。他转达完了以后,又加上一句说,墨索里尼要求元首不要下动员令。
  据现在还活着的唯一见证人施密特说,就在这个时候作出了维持和平的决定。这时正当中午,离希特勒给捷克人的最后通牒所规定的限期只有两小时了。
  “告诉领袖,”希特勒对阿托利科说,显然感到松了一口气,“我接受他的建议。”
  高潮过去了,这一天余下来时间内所发生的事就只是尾声了,汉德逊继阿托利科和弗朗索瓦一庞赛之后来到了希特勒的面前。
  “在我的伟大的朋友和盟友墨索里尼的请求下,”希特勒告诉汉德逊说,“我已经延迟24小时动员我的军队。””他将在同墨索里尼再次商量之后再就诸如拟议中的大国会议等其他问题作出决定。
  在此以后,柏林和罗马之间打了不少电话——施密特说两位法西斯独裁者还曾直接通过一次话。9 月28日下午2 时以前几分钟,就在希特勒的最后通碟即将到期之际,他终于打定了主意,对英法意三国政府首脑匆匆发出了请帖,请他们在第二天中午到慕尼黑来与元首会同解决捷克问题。对布拉格和莫斯科没有发出请[410] 帖。希特勒不能容许与法国一起保证捷克斯洛伐克在受到德国进攻时维护其领土完整的俄国来插手干涉,至于捷克人,则甚至在被判决死刑的时候也不让他们参加。
  尼维尔·汉德逊爵士在回忆录中把在这一关键时刻挽回和平的功绩主要归于墨索里尼,在这一点上他得到了绝大部分写这一章欧洲史的历史学家的支持。然而这肯定是慷慨过度了。意大利是欧洲大国中最弱的一个,它的军事力量实在无足轻重,以致德国的将军们,就像他们的文件中所表明的那样,简直视之为一个笑柄。英国和法国是德国人心目中唯一要盘算的力量。然而,从一开头起就千方百计说服希特勒,要他相信可以不战而取得苏台德区的却正是英国首相。造成慕尼黑从而保持了整整11个月和平的是张伯伦,而不是墨索里尼。对他自己的国家,对它的盟邦和朋友来说,这样一桩功绩所花的代价,我们以后还要谈到,不过,不论这笔帐怎么算,按其后果来看,这种代价几乎是无可忍受的。
  “黑色的星期三”2 点55分,伦敦的天气似乎不像早晨那样黑暗阴冷了,英国首相就在这时开始向下院演说,他详尽地报告了捷克危机的经过以及他和他的政府为企图解决这一问题所作的努力。按照他的说法,局势仍然是不稳定的,然而已经有了好转,他说,墨索里尼已成功地使希待勒把动员令推迟了24小时。现在已是4 点一刻了,张伯伦已讲了一个钟头又20分钟,他的演说已将近结束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演说突然被打断了。坐在前排的财政大臣约翰·西蒙爵士递给他一份文件,那是坐在贵族席上的哈利法克斯勋爵传过来的。
  不论尊贵的议员诸君对墨索里尼先生有什么看法,[ 张伯伦这时正在说] 我相信人人部会欢迎他这种……维护和平的表示。
  首相停了下来,看了一下文件,然后笑了。
  事情还没有完,我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下院。我现在得到希特勒先生的通知,他请我明天早晨到慕尼黑去同他会面。他也邀请了墨索里尼先生和达拉第先生。墨索里尼先生已经接受了邀请,我毫不怀疑达拉第先生也将接受。我也没有必要说我的答复将如何了……确实已没有必要了。这所古老的议事堂,这个巴力门[ 议会] 之母,以它悠久的历史上没有前例的狂热掌声来回答首相的[411] 演说。欢呼狂叫响成一片,议事日程单扔得满场乱飞,许多人热泪纵横,在这番狂乱激动之中,大家听到一个超乎一切的声音,它表达了所有人的深切感情:“为我们的首相感谢上帝!”
  捷克公使、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国父的儿子扬·马萨里克从外交官席上皇卜采,看到这一幅景象,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他到唐宁街拜会了首相和外交大臣,想探明他那将作出全部牺牲的国家是否会被邀参加慕尼黑会议。张伯伦和哈利法克斯回答说,它不会被邀请,希特勒不会赞成。马萨里克,眼睁睁地盯着这两个敬神畏天的英国绅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如果你们在牺牲了我的国家后能够维持住世界和平的话,”他最后说,“我将是第一个向你们欢呼的人。但是要是不能如此,那么,两位先生,愿上帝拯救你们的灵魂!”
  那些密谋分子,那些将军和文官,哈尔德将军、冯·维茨勒本将军、沙赫特、吉斯维乌斯、科尔特以及其他的人们,他们在这决定命运的一天中午前不久还曾相信[ 如维茨勒本所说] 时机已经到来,现在他们又怎么样呢?可以用他们自己的话来作简单的答案。不过,这些话都是事情过了很久,一切已成陈迹以后才说出来的,这时他们急于要向世人表白,他们多么反对希特勒和多么反对他那使德国在经过一场长期的流血的战争后归于完全毁灭的蠢剧。
  全是尼维尔·张伯伦不好!他们都这样说。由于他同意参加慕尼黑会议,因而逼得他们在最后一分钟取消了他们推翻希特勒和纳粹政权的计划!1946年2 月25日,在进行了很久的纽伦堡审判临近尾声的时候,哈尔德将军受到了美国检察当局方面一位纽约青年律师山姆·哈里斯上尉的单独盘问。
  [ 哈尔德说] 原来的计划是,本着避免流血的精神,用军队占领总理府,占领为党员和希特勒的积极支持者所把持的政府各官署,特别是各部,然后就在德国全国人民面前审判这一集团……到了这一天[9月28日] ,维茨勒本在中午到我的办公室来看我。我们讨论了这个问题。他请我给他下执行的命令。我们讨论了其他的细节——诸如他需要多少时间等等。在讨论过程中,得到了英国首相和法国总理同意到希特勒这里来作进一步谈判的消息。维茨勒本当时在场。我因此收回了执行的命令,因为,由于发生了这一情况,采取行动的全部基础已经消失了……
  我们坚决相信,我们是会成功的,但是不料来了个张伯伦先生,战争的危险一下子就扭转了……需要使用武力的时机避免掉了……只能等待新的机会到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说,要是张伯伦不到慕尼黑来[412] 的话,你们的计划就会执行,而希恃勒早就会被推翻?”哈里斯上尉问他。“我只能说计划会执行,”哈尔德回答说,“我不知道,它是否会成功。”
  在纽伦堡审讯中和在战后所写的书中显然夸大了自己在历次反希特勒密谋中的作用的沙赫特博士,也认为德国人所以没有实行9 月28日的计划,罪在张伯伦:从历史后来的发展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由维茨勒本和我所策划的第一次政变的尝试是唯一真正能够扭转德国命运的一次尝试。它是唯一及时计划好并准备好了的一次尝试……在1938年秋天,仍然有可能指望把希特勒交什最高法院审判,但是以后历次想推翻他的努力,就都须设法搞掉他的生命才行了……我曾经及时地作好了发动一场政变的一切准备,而且差一点儿就大功告成。历史执意与我作对。外国政治家的干涉是我所不能事前估计在内的事情。
  在纽伦堡审讯中在证人席上成为沙赫特最坚决的辩护士的吉斯维乌斯补充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发生了。张伯伦和达拉第飞到慕尼黑来了。我们的起事完蛋了。有几个钟头,我一直在设想,不管怎么样,我们还能起事。但是维茨勒本不久就告诉我,部队决不会反叛取得胜利的元首……张伯伦救了希特勒。
  是不是他救了希特勒呢?还是说,这只是德国的文官和将军为他们没有及时行动找到的借口呢?
  哈尔德在纽伦堡受讯问的时候,向哈里斯上尉解释说,进行“革命行动”要能够成功,有3 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要有清醒而坚决的领导。第二个条件是,人民群众愿意拥护革命的主张,第三个条件是,要正确选择时机。照我们看来,第一个条件所要求的清醒而坚决的领导是存在的。第二个条件我们认为也是具备的。因为……德国人民不要战争,因此,全国人民因为害怕战争是愿意同意革命行动的。第三个条件——正确选择时机——也很好,因为我们原来预料在48小时内就会得到采取军事行动的命令。因此,我们坚决相信,我们是会成功的。
  可是,不料来了个张伯伦先生,战争的危险一下子就避免了。
  人们大可怀疑哈尔德将军的第一个条件究竟是否像他所说的[413] 那样具备。因为,要是果真有“清醒而坚决的领导”的话,这些将军怎么会犹豫了4 天之久呢?他们手里有着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希特勒和他的政权扫除掉的军事力量:维茨勒本在柏林城内外有整整一个军——第三军;勃洛克道夫一阿尔菲尔德在波茨坦附近有一个精锐的步兵师;霍夫纳在南边还有一个装甲师,此外在首都还有两名高级警官冯·赫尔道夫伯爵和冯·德·舒伦堡伯爵,他们掌握着很大一支装备精良的警察部队可为臂助。据密谋分子自己说,只要哈尔德一声令下,所有这些军官就可以以压倒的兵力应声行动,而被希特勒将挑起战争一事吓得要命的柏林老百姓会——就作者本人亲身体会所能判断而言——自动地起来支持这一政变。
  要是张伯伦不同意到慕尼黑来的话,哈尔德和维茨勒本到底会不会行动,是一个永远不能有多少把握来回答的问题。这些将军当时所以想推翻希特勒,只是为了避免一场肯定要失败的战争,而不是为了结束希特勒统治的恐怖与暴政。考虑到他们这个具体态度,那末要是没有慕尼黑会议的话,他们很可能已经采取行动了。然而,到底这个密谋是否确已准备得十分充分,武装部队是否确已枕戈待命,而哈尔德与维茨勒本是否确实差一点儿就要下令行动,迄今为止,我们并没有材料足以证实这一切。我们只有几个密谋参加者的一面之词,他们在战后都急于表白自己多么反对国家社会主义,而且他们所说的和所写的自辩之词往往是相互矛盾而且混淆不清的。”如果,像这些密谋分子所说的那样,他们的计划曾经如箭在弦上的话,那末,张伯伦宣布愿去慕尼黑的消息肯定是拆了他们的台。在人人都能看到希特勒不用战争就能取得重大胜利的时候,这些将军确实很难把他逮捕并且把他当作战争罪犯来审判。
  在这一切不能肯定的情况中,有一点是肯定的——在这里必须承认沙赫特博士的看法是对的——那就是,对于想推翻希特勒、迅速结束第三帝国、挽救德国和世界免于战争的德国反对派来说,这样的天赐良机是一去不返了。如果可以一概而论的话,那末可以说,把自己的无能倭过于外国人,正是德国人的弱点。张伯伦和哈利法克斯,达拉第和庞纳,对慕尼黑从而也对此后一切灾难[414] 性的结局所负的责任是超乎一切的。但是,他们没有十分认真地看待德国内部有一批将军和文官准备“谋反”的消息,这却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原谅的。因为这批人中大部分直到当时都还在以他们极大的才干为希特勒尽忠效力,张伯伦等,至少是他们在伦敦和巴黎的某些顾问,也许还会回忆起最近的德国历史上的一些阴暗事实:正是军队,它帮助这个前奥地利下士取得了政权;正是军队,因为希特勒给了它以重新武装的机会而满怀欢喜;军队也显然并不反对国家社会主义制度对个人自由的摧毁;而且,军队对它的自己人施莱彻尔将军之被暗杀,自己的总司令冯。弗立契将军之被卑鄙诬陷以致兔职也都不吭一声;就在最近,军队还支持了对奥地利的并吞,事实上还提供了武装力量助其实现。不论伦敦和巴黎的那些主要的绥靖姑息主义者头上可以加上什么样的罪责,而且尽管这种罪责无疑极大,事实仍然是,德国的将军们自己以及他们的文官共谋者错过了大好时机,没有能毅然采取行动。
  慕尼黑的投降:1938年9月29—30日
  9 月29日午后12点30分,阿道夫·希特勒在巴伐利亚的这个巴罗克式的城市里,在这个他曾在破破烂烂的小咖啡馆的阴黯后室里开始其卑微的政治生涯的城市里,在这个他曾在大街上遭到啤酒馆政变失败惨剧的城市里,俨然像一个征服者一样,欢迎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政府首脑。
  那天一清早,他就到前德奥边境上的库夫施但因去迎接墨索里尼,并且为在会议上采取共同行动而打下了基础。在到慕尼黑的火车上,希特勒怀着好斗的情绪,指着地图向那位意大利的领袖解释,他打算怎样“清算”捷克斯洛伐克。他说,要是那天开始的谈判不能立刻取得结果,他就要诉诸武力。据当时在场的齐亚诺引用希特勒自己的话说,“此外,终有一口我们要并肩对英国和法国作战”。墨索里尼表示同意。
  张伯伦并没有像希特勒那样事先去看达拉第,为两个西方民主国家制定一个共同战略,来同两个法西斯独裁者对垒。事实上,我们这些在慕尼黑同英国和法国代表团有接触的人中间,有许多人都越来越看清楚,张伯伦到慕尼黑来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一个人,当然不让捷克人,甚至也不让法国人,阻碍他同希特勒迅速达成协议。”至于达拉第,他整整一天都像是晕头转向地那样跟着跑,根本不需要提防他,然而业已下定决心的首相还是不放心。[415] 会谈是12点45分在柯尼斯广场的所谓元首府里开始的,这次会谈不过是高潮的尾声,只是办一个正式手续,把希特勒的要求不折不扣地按时交给他而已。据在场负责德、法,英3 种文字翻译工作的那位不知疲劳的译员施密特博士的观察,会谈一开始就有一种“普遍亲善的气氛”,汉德逊大使后来回忆说,“他们在会谈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发热”。没有人当主席,整个进程都是很随便的。根据战后发现的德国人的记录来看,英国首相和法国总理拼命迎合希特勒。甚至在他作了如下的开幕发言以后,他们还要拼命地迎合他:他在体育馆演说里声明,他无论如何都要在10月1 日进军。他得到答复说,这一行动将具有暴力行动的性质。因此需要使这一行动不具有这种性质。虽然如此,仍然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会议在墨索里尼发言时接触到了实质问题。他是第三个发言的[ 达拉第被留在最后].他说,“为了提供一个实际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带来了一个明确的书面建议。这个建议的来源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而且我相信,张伯伦到死都不知道,从弗朗索瓦一庞赛和汉德逊的回忆录来看,他们两个人也是蒙在鼓里。事实上,在这两位独裁者不得善终以后很久才真相大白。意大利领袖当作他自己的折中方案拿出来骗人的东西原来是前一天在柏林德国外交部由戈林、牛赖特和威兹萨克背着外交部长冯·里宾特洛甫草拟出来的,因为他们3 人不相信他的判断。戈林把它拿去给希特勒看,希特勒说可以。于是马上就由施密特博士赶译成法文,送给意大利大使阿托利科,阿托利科把它全文用电话传到罗马,那位意大利独裁者在要上火车赴慕尼黑之前刚刚收到。这样,所谓“意大利建议”不但成为这次非正式会议上的唯一议程,而且成为后来慕尼黑协定的基本条款,而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在柏林制造出的德国建议。建议的措辞同希特勒被拒绝的戈德斯堡要求极为相似,因此,上面这一事实本来似乎应当是十分明显的,但是对达拉第和张伯:[416] 伦或者现在随他们来开会的英法驻德大使来说,却并不是如此。据德国人的记录说,法国总理“欢迎意大利领袖的建议,说它是本着客观和现实的精神提出来的”,英国首相“也欢迎意大利领袖的建议,并且宣称他本人也想到过一个同这个建议相似的解决办法”。至于汉德逊大使,据他以后写的书说,他认为墨索里尼“巧妙地结合了希特勒的建议和英法建议而作为他自己的建议提了出来”;弗朗索瓦一庞赛大使的印象是,与会者是根据“由霍拉斯·威尔逊起草的”一项英国备忘录在进行工作。这些不惜一切代价一心只想姑息的英法政治家与外交家真是容易欺骗啊!
  既然“意大利”建议受到全体与会者这样热烈的欢迎,剩下的就只有少数细节还要推敲了,也许本来就不意外,过去是生意人出身而且曾任财政大臣的张伯伦,想知道在苏台德区的公有财产转交给德国人以后,由谁来赔偿捷克政府。希特勒[ 据弗朗索瓦一庞赛说,他因为不能像墨索里尼那样听得懂用英、法文进行的谈话,看起来脸色不大好而且心情也颇为烦恼] 激动地回答说,根本不给什么赔偿。首相反对规定捷克人在迁出苏台德区时,甚至不能带走他们的牲畜[ 这原来是戈德斯堡建议的一条] ,他说:“难道这是说,农民要被逐出,而他们的牲畜倒要被留下吗?”这时,希特勒冒火了:“我们的时间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他对张伯伦嚷了起来。首相就此再也不提这回事了。
  他开头确也曾坚持应当有一个捷克代表出席,或者至少用他的话来说,“随叫随到”。他说,“如果没有来自捷克政府的保证的话,他的国家当然不能担保这一地区[ 指苏台德] 能在10月10日[ 这是墨索里尼建议的日子] 撤退完毕”。达拉第给了他不怎么热心的支持。他说,法国政府“绝不容许捷克政府在这件事情上拖延”,不过,他认为“在必要时能供咨询的捷克代表如能出席,是有好处的”。
  但是希特勒寸步不让。他不允许有任何捷克人在他面前。达拉第驯顺地退让了,但是张伯伦最后还是赢得了一个小小的让步。大家同意,像首相所建议的那样,可以有一位捷克代表等“在隔壁房间里”,随叫随到。那天下午会议上果然来了两个捷克代表,一个是捷克驻柏林公使伏伊特赫·马斯特尼,一个是布拉格外交部来的休伯特·马萨里克博士,他们被冷淡地带进了隔壁一个房间里。他们在那里冷冷清清地从下午2 点一直等到下午7 点,最后,天终于打他们头上坍下来了。就在7 点钟的时候,曾参加伦西曼代表团而现在又跟张伯伦当随员的弗朗克·阿希东一格瓦特金跑过来向他们宣[417] 布了坏消息。已经达成了全面的协议,不过他还不能告诉他们细节,总之,它要比法英建议“苛刻”得多。马萨里克问他能不能让捷克人陈述意见,据这位捷克代表后来向政府报告说,这个英国人的答复是“我似乎太不了解大国的处境多么困难,而且我简直不懂得同希特勒谈判多么难办”。晚上10点,这两个郁郁不乐的捷克人给带去见首相忠实的顾问霍拉斯·威尔逊爵士。威尔逊代表张伯伦把四国协议的要点通知了他们,并且交给他们一张捷克人应立即撤出苏台德区的地图。当两个捷克使者想提出抗议的时候,那位英国外交官打断了他们的话头,他说,他没有话要说了,接着就马上离开了房间。两个捷克人继续向跟他们在一起的阿希东一格瓦特金表示抗议,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
  阿希东一格瓦特金也要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告诫他们说:“你们要是不接受的话,就得完全单独地去同德国人打交道。也许法国人同你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说得更客气一点,不过你们可以相信我,他们同我们的看法是一样的,他们不想管你们的事。”
  虽然这话必然使两位捷克使者十分伤心,但说的却是老实话。9 月30日凌晨刚敲过一点,希特勒、张伯伦、墨索里尼和达拉第就顺这个次序在慕尼黑协定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协定规定德国军队将如元首过去一再预言的那样,在10月1 日进军捷克斯洛伐克,并且在10月10日完成对苏台德区的占领。希特勒已经得到他在戈德斯堡所没有得到的东西了。
  现在还剩下一件痛苦的——至少对牺牲者来说是痛苦的——[418] 事情要办,那就是通知捷克人该在什么时候放弃什么东西。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对这一部分仪式不感兴趣,接着就退席了,任务于是就落到捷克斯洛伐克的盟邦法国和英国的头上。马萨里克在对捷克外交部的正式报告中,对这个场面有十分生动的叙述:凌晨1 点30分,我们被带到举行会议的大厅。在场的有张伯伦先生、达拉第先生、霍拉斯·威尔逊爵士、莱若先生[ 法国外交部秘书长] 、阿希东一格瓦特金先生、马斯特尼博士和我。气氛是令人窒息的,判决马上就要宣布了。法国人显然十分紧张,看来还竭力想在法庭面前保持法国的成信。张伯伦讲了很长的一段话,介绍了协定的内容,并且把协定的文本交给了马斯特尼博士……
  捷克人开始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张伯伦先生不停地打呵欠,一点也不想掩饰他的倦怠,我问达拉第和莱若两位先生,他们是否希望我国政府对这个协定作一项答复或者发表一项声明。可以看得出来,达拉第先生的神情十分紧张,莱若先生回答说四位政治家没有多少时间。然后他以一种故作随便的态度急急忙忙接着说,并不要求我们作答复,他们认为这个计划已被接受,我国政府必须在这一天,至迟到下午3 点钟,派代表到柏林去参加国际委员会的会议,最后还说,捷克斯洛伐克要派出的军官应当在星期六到柏林,去商定第一个地区撤退工作的细则。他说,空气已开始变得对全世界都危险了。
  他对我们讲话的态度称得上是够生硬的了。这还是一个法国人……张伯伦先生一点也不想掩饰他的困倦,他们给了我们另一张略有改正的地图。然后,他们对我们的话就说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我还记得在这个决定命运的夜里,希特勒在开完会以后趾高气扬地走下元首府宽阔的台阶时眼睛里闪耀出的那种胜利的光芒,还记得穿着那特制的民兵制服的墨索里尼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还记得张伯伦打呵欠的样子和回到摄政宫饭店的时候那副睡意盎然的模样。
  至于达拉第,[ 我在那天晚上的日记里写道] 看起来像是一个完全被打败而且完全垮了的人。他到摄政宫饭店同张伯伦道别……有人问他,或者说刚开始问他:“总理先生,你对这个协定满意吗?”他转过身来,口里似乎要说什么,然而他这时已精疲力尽,因此话没有出口就一声不响踉踉跄跄地推门出去了。
  张伯伦同希特勒会谈世界和平问题还没有完。第二天[9月30日] 早晨,他经过几小时的睡眠,精神已经恢复过来了,心里也[419] 为前一天劳累的成绩沾沾自喜,他又到元首在慕尼黑的寓所去看希特勒,想同他进一步讨论欧洲的局势,并且从希特勒那里得到一点他显然认为会加强他在国内的政治地位的小小让步。
  据给这次意料不到的会面当翻译而且是唯一的见证人的施密特博士说,希特勒这天显得脸色苍白,情绪阴郁。他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位精力过人的英国政府首脑表示,相信德国在“实施慕尼黑协定方面会采取大度包容的态度”,并且再次表示希望捷克人不会“不讲理到制造什么困难”的程度,而如果他们造成了什么困难的话,希望希特勒不会轰炸布拉格,以免“在平民中造成可怕的损失”。这些话还只是张伯伦所要说的杂乱无章的长篇大论的开端。要不是施密特把它记录在德国外交部的正式报告上的话,即使张伯伦在前一天夜里已经对德国独裁者作了那样下贱的投降,人们也简直不能想像这番话会出自一个英国首相之口。就是在今天,人们在读这个缴获文件的时候也很不容易相信。
  不过,这位英国领袖的开场白还只是后文的前言。在那位脾气不好的德国独裁者听来,张伯伦的话想必都不过是滔滔不绝的空话。他建议英德两国进一步合作来结束西班牙内战[ 在这场战争中,德国和意大利的“志愿军”正在为佛朗哥赢得胜利] ,建议促进裁军,促进世界经济繁荣,加强欧洲政治和平,甚至还建议解决俄国问题,然后,首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已经写好了他希望两个人能在上面签字并且立即发表的东西:我们,德国元首兼总理和英国首相,今天再次举行了会议,一致认为英德关系的问题对两国和对欧洲都具有最大的重要性。
  我们把昨夜签字的协定和英德海军协定看成是我们两国人民再也不想彼此交战的愿望的象征。
  我们决心以协商的办法作为处理任何其他涉及我们两国的问题的办法,我们决心继续努力,消除可能引起分歧的原因,从而有助于确保欧洲的和平。据施密特在正式报告中说,希特勒看了一下这个宣言,很快就在上面签了字,使张伯伦大为满意,施密特的印象是元首本来“有几分勉强……只是为了让张伯伦高兴”才同意的,而张伯伦,据他接着说,“对元首表示热烈感谢……再三强调他预料这一文件将产生巨大的心理影响”。
  这位蒙在鼓里的英国首相当然不知道[ 如几个德国和意大利秘密文件很久以后所透露出来的那样] ,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就在这次慕尼黑会议中已经商量好,时候一到,他们就将“并肩”对英[420] 国作战。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他也识不破在希特勒那阴郁的心底里已经又有许多别的东西在酝酿着了。
  张伯伦胜利地回到了伦敦——达拉第也同样地回到了巴黎。得意洋洋的首相挥舞着他同希特勒签署的宣言来迎接拥到唐宁街来的大群人们。他们向他高喊“好佯的尼维尔”!还对他高唱“因为他是一个呱呱叫的好人”。张伯伦笑逐颜开,站在唐宁街10号3 楼的阳台上向他们讲了几句话。“我的好朋友们,”他说,“在我国历史上,这是第二次把光荣的和平从德国带回到唐宁街来。”我相信,这是我们的时代的和平。”
  《泰晤士报》宣称:“没有一个征服者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时候曾带着比这更高贵的桂冠。”居然有一个自发的运动来筹集一笔“全国感恩基金”来向张伯伦致敬,不过,他谦虚地拒绝了。只有海军大臣达夫·古柏一个人因此辞职,在继之而来的下院辩论中,当时仍是在野的温斯顿·丘吉尔在那篇值得纪念的发言中说:“我们遭到了一场全面的十足的失败。”然而,据他自己后来回忆,他被迫停了下来,一直等到暴风雨般的抗议声平息以后才能接着讲下去。
  布拉格的情绪当然大相径庭。9 月30日清晨6 点20分,德国代办就把捷克外交部长克罗夫塔博士从床上叫起来,交给他慕尼黑协定的文本和一份要捷克斯洛伐克派两名代表参加“国际委员会”下午5 点在柏林举行的第一次会议的邀请书。这个国际委员会是负责监督协议的执行的。
  贝奈斯总统整个上午都在赫拉德欣宫中同政界与军界的领袖会商。对他来说,除了屈服而外,别无其他出路。英国和法国不但抛弃了他的国家,而且如果他拒绝慕尼黑条件的话,它们还将支持希特勒使用武力。下午12点50分,捷克斯洛伐克投降了。为此发表的官方公报说,它是带着“对全世界提出的抗议”投降的。新任总理西罗维将军在下午5 点向捷克人民所作的广播中愤懑地解释说:“我们被抛弃了,我们是孤独的。”
  一直到最后,英国和法国都还在对被它们诱骗、出卖的国家施加压力。这一天,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公使见了克罗夫塔博士,想确实弄清楚捷克人会不会在最后一分钟起而反对投降。德国代办汉克博士在发给柏林的一份电报里描述了这个场面。
  法国公使想对克罗夫塔说些安慰的话,然而被外交部长打断了:“我们是被迫落到这种地步的;现在一切都完了,今天轮到的是我们,明天轮到的就[421] 是别人了。”英国公使期期艾艾地踉上去说张伯伦已尽了最大努力,但是也得到了像法国公使得到的一样的答复。外交部长已经是一个完全垮了的人。他暗示只有一个愿望:3 位公使赶快离开。
  贝奈斯总统在柏林的要求下于10月5 日辞职,后来因为看到他的生命有危险,就飞到英国,开始度流亡生涯。他所遗下的总统职务由西罗维将军暂代。11月30日,国民议会选举心地善良然而性格软弱的六六衰翁、最高法院院长艾米尔·哈查为残存的捷克一斯洛伐克的总统,从这时起,这个国家的名字就在捷克和斯洛伐克之间正式加上了一个连接号。
  凡是张伯伦和达拉第在慕尼黑忘了给德国的东西,都由所谓“国际委员会”一一交出了。这个草草组成的委员会由意、英、法三国驻柏林大使、捷克驻柏林公使和德国外交部国务秘书冯·威兹萨克男爵组成。每一次德国人多要土地时,委员会就总是按照他们的愿望来解决问题,不止一次是在希特勒和最高统帅部扬言要用武力的威胁下这么做的。最后,委员会在10月13日表决通过取消慕尼黑协定关于要在有争议地区举行公民投票的规定。这一套已经用不着了。
  波兰人和匈牙利人在扬言要对孤立无援的捷克斯洛伐克采取军事行动之后,就像食尸的饿鹰一样,乘虚而入,分得了一片土地。在以后12个月中即将成为本书下章主角的外交部长约瑟夫·贝克的要求下,波兰得到了特青周围大约650 平方英里的土地,上面居住着22.8万居民,其中倒有13.3万是捷克人。里宾特洛甫和齐亚诺在11月2 日给匈牙利分配了一块大一点的土地,共有7500平方英里,上面住着50万马扎尔人和27,2 万斯洛伐克人。除此而外,柏林还逼着这个肢体残缺、防务荡然的国家成立一个显然具有法西斯倾向的亲德政府。人人都了然,从此以后,捷克斯洛伐克国家只是在第三帝国领袖的鼻息之下苟延残喘而已。
  慕尼黑的后果
  根据慕尼黑协定,希特勒得到了他在戈德斯堡所要求的一切,而“国际委员会”又在他的威胁之下拱手奉上更多的东西。
  1938年11月20日的最后解决,强迫捷克斯洛代克割与德国1.1 万平方英里的土地,上面住着280 万苏台德日耳曼人和80万捷克人。在这个地区之内有着大量的捷克工事,它们构成了在当时来说是[422] 欧洲最坚强的防线,只有法国的马奇诺防线可能除外。
  这还不算,捷克斯洛伐克的全部铁道、公路、电话和电讯系统都被打烂了。根据德国人的统计,这个国家在被肢解以后丧失了66%的煤,80%的褐煤,86%的化学工业,80%的水泥工业,80%的纺织工业,70%的钢铁工业,70%的电力工业,40%的木材工业。好端端的一个富庶繁荣的工业国仅仅在一夜之间就被瓜分豆剖而破产萧条了。
  无怪乎约德尔在慕尼黑协定签字那天晚上那样兴高采烈写他的日记了。慕尼黑条约已经签字了,捷克斯洛伐克作为一个国家力量来说已经不复存在了……由于元首的英明睿断,由于他那甚至世界大战都决不回避的决心,我们再一次不用武力就取得了胜利。现在希望的是,那些怀疑成性、意志薄弱而犹豫观望的人也许已经转变过来了,并且希望他们今后这样保持下去。
  许多犹豫观望的人转变了,至于少数没有转变的人就陷入了绝望之中。像贝克,哈尔德、维茨勒本这样的将军和他们的谋士们再一次证明是错了。希特勒得到了他要求得到的东西,他不发一枪就完成了又一次伟大的征服。他的威望达到了空前的新高度。没有一个像作者那样在慕尼黑会议之后到过德国的人能够忘记德国人民的狂喜,他们因为战争业已避免而如释重负。他们对希特勒的兵不血刃的胜利感到得意洋洋,这不但是对捷克斯洛伐克的胜利,而且是对英国和法国的胜利。他们告诉你,在短短6 个月之内,希特勒征服了奥地利和苏台德区,给第三帝国平添了1000万人口和一大片有战略意义的领土,为德国称霸东南欧打开了大门。而赢得这样的丰功伟绩竟不曾牺牲一个德国人的性命!他以德国历史上所罕见的天才人物的本能,不但看穿了那些中欧小国的弱点,而且看穿了西方两个主要的民主国家英国和法国的弱点,逼得它们向他的意志屈服。他发明了一套可以称为政治战的新的战略战术,而且取得了惊人的成就,这种政治战已经使得真刀真枪的战争成为不必要了。
  在仅仅4 年有半的时间内,这个出身微贱的人已经使一个在政治上一片混乱、在军事上解除武装、在经济上接近崩溃的德国,欧洲大国中这个最孱弱的大国,一跃而被认为是旧大陆最强大的国家,所有其他的国家,甚至英国和法国,都在它的面前发抖,在这个令人目眩的跃进过程中,没有一个凡尔赛条约的战胜国阻挡过它的进路,即使在它们有力量这样做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做的胆量,事实是,在他取得了最大的胜利的慕尼黑会议上,英国和法国还曲意予以支持。而且想必使希特勒自己也最感诧异的,也[423] 肯定使贝克将军、哈塞尔以及参加他们那小小的反对派的一伙人莫名其妙的,是主宰着英国和法国政府的那些人[ 元首在慕尼黑会议后有一次在背后轻蔑地管他们叫“小蛆虫”] 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由于他们对这位纳粹领袖的每一步侵略行动都不加回击而造成的后果。
  在英国,似乎只有温斯顿·丘吉尔一个人看到了这一点。再没有别的人比他10月5 日在下院的演说里把慕尼黑的后果说得更明白的了。我们遭到了一场全面的十足的失败……我们正处在第一等的大祸之中。到多瑙河的门户……到黑海的门户已经洞开了。所有中欧的和多瑙河流域的国家都将一个接一个落入……以柏林为中心的……庞大的纳粹政治体系中……不要以为这是结尾。它不过是开始……
  然而,丘吉尔并不是在朝之身,他的话并没有受人注意。
  法国和英国在慕尼黑的投降是有必要的吗?阿道夫·希特勒不是在虚声恫吓吗?
  说来矛盾的是,我们现在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不”。所有战后还活下来的接近希特勒的将军都一致认为,要是没有慕尼黑的话,希特勒就会在1938年10月1 日进攻捷克斯洛伐克,他们还认为,不论伦敦、巴黎和莫斯科会出现什么样暂时的犹豫,英国、法国和俄国最后都一定会参战。而对这一段历史说来最重要的一点是,德国的将军们一致认为,在这场战争中德国将打败仗,而且败得很快。支持张伯伦和达拉第的人——他们在当时占绝大多数——说,慕尼黑妥协挽救了西方,慕尼黑妥协不但使西方免于战争,而且使西方免于在这场战争中失败,因而也保全了伦敦和巴黎,使它们没有被德国空军夷为平地。这种论调至少就后两点来说,受到了最有资格作判断的德国将军们,特别是最接近希特勒而且从头至尾最狂热的支持他的德国将军们的有力的驳斥。
  后一类人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凯特尔将军,他是最高统帅部长官,又是经常随侍在希特勒身边的宠臣。在纽伦堡审讯时,当间到德国将领对慕尼黑妥协的反应是什么时,他回答说:我们特别高兴,因为没有采取军事行动……我们一直认为我们要用来进攻捷克斯洛伐克边境工事的装备是不够的,从纯军事的观点看,我们缺少能突破边境工事的手段。盟国的军事专家总是估计德国军队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下捷克[424] 斯洛伐克,然而凯特尔的证词却说情况并非如此。除此而外,还必须加上后来成为德国最杰出的战地指挥官之一冯·曼施坦因元帅的证词。当他在纽伦堡[不像凯特尔和约德尔那样,他没有受到可能判处死罪的起诉]就慕尼黑事件时期的德国实力作证时说明当时的情况说:如果战争爆发,无论是我国的西部边境还是我国的波兰边境,都无法有效防守,而且不论怎么说都毫无疑问的是,只要捷克人起而自卫,我们就会被他们的工事所栏阻,因为我们没有突破它的手段。
  那位最高统帅部的“智囊”约德尔,在纽伦堡出庭为自己辩护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要以5 个作战师和7 个后备师的兵力在还只是一个施工现场的西线工事来档住100 个法国师的进攻,是完全谈不上的,这在军事上是不可能的。
  如果,确实像这些德国将军承认的那样,希特勒的军队缺乏突破捷克防线的手段,而且要在西线抵挡占压倒优势的法国兵力,德国又确实处在一种“军事上不可能的”形势,不但如此,像我们前面所知道的那样,在将领中间还存在着严重的分歧,甚至陆军参谋总长都在准备推翻元首以躲避一场无法取胜的战争——既然如此,那末,为什么法国和英国的参谋总部居然会不知道?还是说,他们毕竟是知道的呢?如果他们确实知道的话,英国和法国政府的首脑又怎么能在慕尼黑被逼到牺牲自己那么多的根本利益的地步呢?在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的时候,我们碰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的慕尼黑时代的一个谜。甚至对军事问题素来关心的丘吉尔来说,在他卷帙浩繁的回忆录中,也几乎没有涉及这个问题。
  不能想像英国和法国的参谋总部和两国政府会不知道德国陆军参谋总部反对欧洲大战。因为,上面已经说过,柏林的密谋分子在8 月和9 月之间至少曾通过四条线把这一点告诉了英国人。而且我们已经知道连张伯伦本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到9月初,巴[425]黎和伦敦决不能不知道贝克将军的辞职,也决不能不知道德国陆军中威信最高、能力最强的领袖的抗命对部队的影响。
  当时在柏林的人一般都承认,英国和法国的军事情报工作是做得相当好的。简直难以相信,伦敦和巴黎的军事首脑人物会不知道德国陆军与空军的显著的弱点以及它们不可能在两条战线上同时作战的事实。法国陆军参谋总长甘未林将军——就算他天性谨慎达到极点也罢——掌握着将近100 个师,到底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对付不了德国人摆在西线的5 个正规师和7 个后备师而不能摧枯拉朽,长驱直人到德国去呢?
  总的说来,据甘末林后来自己说,他并没有多少怀疑。9 月12日,就在希特勒在纽伦堡大会闭幕会议上大发雷霆对捷克斯洛伐克百般威胁的那一天,这位法军统帅曾经向达拉第保证,如果战争爆发的话,“西方民主国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决定和平条件”。他还写了一封信给达拉第说明他所以如此乐观的理由。9 月26日,正当捷克危机在戈德斯堡会议以后处于最高潮的那一天,随法国政府领导人同赴伦敦的甘未林又向张伯伦重申了他的保证,并且具体分析了军事形势,想不但给英国的首相而且也给自己那位动摇的总理打气。他在这一方面显然没有达到目的。最后,就在达拉第飞赴慕尼黑前夕,甘末林又向他简括地说明了在苏台德区问题上要作出领土让步时可以不致危及法国安全的最大限度,主要的捷克要塞,还有铁路干线,某些战略性的支线和主要的国防工业,决不能给德国。除此而外,他还说,决不能让德国人切断摩拉维亚山峡。要是在法德交战时捷克斯洛伐克能对法国有什么用处的话,这些都是不错的意见。然而,我们已经看到,达拉第不是能照此行事的人。
  在慕尼黑时代,人们说得极多的是,张伯伦投降的理由之一是害怕伦敦将被德国的轰炸所毁灭,毫无疑问,法国人也是一想到他们美丽的首都会从空中被炸毁就胆战心惊的。但是据现在所弄明白的德国空军在当时的实力看来,伦敦人和巴黎人,同他们的首相和总理一样,是惊慌过度了。德国的空军已同陆军一样用来集中于对付捷克斯洛伐克了,因此也就同陆军一样不可能在西线进行严重的战斗。即使德国人能匀得出那么几架飞机去空袭伦敦和巴黎的话,也很可怀疑它们能不能到达目的地。英国和法国战斗机的防御力量尽管很弱,德国人也并没有足够的战斗机来掩护他们的轰炸机,就算他们有战斗机,它们的基地也大远了。
  也有人,特别是弗朗索瓦一庞赛和汉德逊这两位大使,认为[426] 慕尼黑妥协给了西方民主国家几乎一年的时间,使它们能在整军方面赶上德国。事实证明,这种论点不过是谎言。正如丘吉尔所说,而且也为盟国方面一切严谨的军事历史学家所同意的那样,“号称因慕尼黑妥协而‘得到’的一年喘息时间,使英国和法国同德国对比起来处于比慕尼黑危机时期坏得多的地位”。我们下面就可以看到,德国方面一年以后所有的军事计划都证明了这一点,而以后发生的事变,当然又消除了任何怀疑。
  现在根据我们所获得的德国秘密文件和德国人战后自己的亲口供认,回过头再来看这一段历史,就可以作出在慕尼黑时代所无法作出的下面这样一个总结。
  德国在1938年10月1 日没有能力对捷克斯洛伐克和法国、英国作战,更不用提再加上一个俄国了。要是它打的话,它将很快、很容易地被打败,那也就会是希特勒和第三帝国的末日。要是在最后一分钟由于德国陆军的干预而避免了一场欧洲大战的话,希特勒就可能被哈尔德和维茨勒本以及他们的同党所推翻,他们将在他最后下令进攻捷克斯洛伐克之际按照预定计划把他逮捕。
  希特勒公开吹嘘“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将在10月1 日进军苏台德区,因此就给自己堵死了退路,弄得自己下不了台。他已处在贝克将军所早已预见到的“无法维持”的地位。要是他在作了这一番斩钉截铁的威胁和宣言之后自己又退了回来的话,他就存在不了多久,独裁政治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他的独裁政治尤其是如此。对他来说,后退,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话,也是极端困难的,要是他想后退的话,那末,他在欧洲,在本国人民当中,尤其重要的是在他的将领当中,势必威信扫地,其结果就将置他于死地。张伯伦对希特勒的要什么就给什么这种执迷不悟的态度,他的伯希特斯加登和戈德斯堡之行,还有最后那一次决定命运的慕尼黑之行,挽救了希特勒,使他有了下台的梯子,把他在欧洲、在德国、在军队中的威信,提高到几个星期以前还无法想像的程度,这一切也把第三帝国同西方民主国家和俄国相抗衡的力量提高到无可估量的程度。
  对法国来说,慕尼黑是一场大灾祸。实在不懂的是,为什么巴黎当时居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法国在欧洲的军事地位毁了。如果德国完全动员起来的话,法国的军队决不及德国军队的半数以上,因为德国的人口几乎比它多一倍;法国的军火主产能力也比德国为小;由于这两个原因,法国煞费苦心地在东欧即在德国——还有意大利——的侧翼同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等较小的国家建立了同盟,这些国家加在一起的军事潜力也抵得上一个大国。部署在坚固的山地工事中的35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捷克师,牵制着比这个数目还要大的德国军队,现在法[427] 国军队失去这支力量无异乎失去一条臂膀。然而这还不是一切,在慕尼黑事件之后,法国在东欧剩下的盟国还有哪个能对它的旦旦信誓有什么信任呢?同法国结盟还有什么价值呢?在华沙、布加勒斯特和贝尔格莱德能听到的答复是:价值不大。这些首都现在都争先恐后地想在为时尚未太晚的时候,同纳粹征服者做一笔尽可能不赔本的买卖。
  莫斯科虽然没有发生争先恐后的忙乱,但是也引起了一些活动。虽然苏联同捷克斯洛伐克和法国都有军事同盟,法国政府却径自同德国和英国打交道而一声不吭就把苏联排除在慕尼黑会议之外。这一手是斯大林决不能忘怀的,而两个西方民主国家也为此在今后的几个月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10月3 日,也就是慕尼黑会议以后4 天,德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参赞瓦尔纳·冯·提伯尔斯克希向柏林报告了慕尼黑事件对苏联政策的“后果”。他认为斯大林将由此“得出结论”;他肯定苏联将“重新考虑它的外交政策”,将对它的盟邦法国不那么友好,而对德国的态度将“更加积极”。事实上,这位德国外交官认为“目前的局势给德国与苏联间缔结新的更广泛的经济协定提供了有利的机会”。在德国秘密档案中,这是第一次提到柏林和莫斯科之间的风向要转了,不论这时的风势如何微弱,用不了一年,它就会产生重大的后果。尽管希特勒取得了惊人的胜利,也尽管他不但给了捷克斯洛伐克而且给了西方民主国家以难堪的屈辱,希特勒对慕尼黑妥协的结果还是感到失望。沙赫特曾听见他在回柏林途上对他的党卫队警卫人员嚷着说:“那个家伙[ 指张伯伦]破坏了我进入布拉格的计划!”这是他心里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自从前一年的11月5 日他对他的将领们第一次讲过这种打算以后,这也是他一再向他们说到过的东西。当时他就向他们说明,征服奥地利与捷克斯洛伐克,只是在东方大规模夺取生存空间和在西方同法国在军事上一决雌雄的前奏。他在9 月20日曾对匈牙利总理说过,最好的事情还是“消灭捷克斯洛伐克”。他说“这才是唯一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他所担心的“危险”就是捷克人会向他的全部要求屈服。”
  现在,张伯伦先生拿着他那把名闻天下的雨伞来到慕尼黑,逼着捷克人接受了他的全部要求,这样就剥夺了他进行军事征服的机会。从材料中可以看得十分清楚,这就是希特勒在慕尼黑以后一桩曲折的心事。他后来曾向他的将领们吐露,“从最初起,我就明白,我不能以苏台德日耳曼人的土地为满足,这只是一种部分的解决办法”。
  在慕尼黑事件以后没有几天,这位德国独裁者就开始把实现全面解决的计划付诸实施了。
  第一次危机:1938年5月
  从5 月20日那一个星期五开始的周未,渲变成了一个危机的周末,后来被称为“五月危机”,在此后48小时之中,伦敦、巴黎、布拉格和莫斯科的政府都惶惶不安,以为欧洲迫近战争之程度为1914年夏天以来所未有。这种情况也许主要是由于德国进攻捷克斯洛伐克的新计划可能泄漏所致。这个计划是德军最高统帅部为希特勒所草拟并且在星期五向他提出的。无论如何,至少在布拉格和伦敦,人们都认为希特勒马上就要对捷克斯洛伐克发动侵略了。从这种看法出发,捷克人就开始动员,而英国、法国和俄国在各该国政府认为已迫在眉睫的德国威胁面前也表现了坚定和团结的精神。此后这种精神就消失了,直到一场新的世界大战差点儿把它们消灭掉的时候才又重新出现。
  5 月20日星期五这一天,凯特尔将军打电报给当时在上萨尔斯堡的希特勒,提出了绿色方案的新草案,这个草案是元首在4 月21日会议上决定了总方针以后由凯特尔和他的助手一直在仔细拟定的。凯特尔在就新计划给领袖的一封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的信中,说明新计划已考虑到了“由于奥地利并入德国而造成的局面”,新计划在“您,我的元首”予以批准并且在上面签字以前将不会同三军总司令进行讨论。
  对“绿色方案”的新指示是1938年5 月20日在柏林发出的,它是一个有趣而且重要的文件。它是后来全世界都熟知的纳粹式侵略计划的一个标本。
  [ 新指示一开头就说] 我无意在最近无缘无故即以军事行动粉碎捷克斯洛伐克。除非捷克斯洛伐克境内[ 原件为着重体] ……发生不可避免的局势,迫使我们采取行动,或者欧洲政局的演变给了我们以时不再来的特殊有利机会。
  文件中考虑了有三个可以“开始军事行动的政治上的可能性”,其中第一个,“不必有合适的外部借口就发动突然进攻”的可能被拒绝了。[362] 最好在下列两种情况下采取军事行动:[ a] 经过一段时间的日益严重的外交争吵和军事准备所造成的紧张局面后,再利用这种局面来把战争罪过转嫁到敌方。
  [ b] 根据某一件严重事件,发动闪电式进攻。这种事件使德国遭到无可忍受的挑衅,至少在世界上一部分舆论看来,是构成采取军事行动的迫义上的理由。方案[ b] 更为可取,无论从军事的还是政治的观点来看都是如此。至于军事行动本身,则要求在4 天之内就能取得这样的胜利,其后果足以“向企图干涉的敌国表明捷克军事地位业已绝望,同时向那些对捷克有领土要求的国家提供一种刺激,使之迅即联德反捷”。后一类国家是匈牙利和波兰,这个计划是把它们参加军事行动的可能性估计在内的。德国人认为,法国是否会遵守它对捷克人的义务很可以怀疑,但是“预计俄国将企图给捷克斯洛伐克以军事援助”。
  德国最高统帅部,至少是凯特尔和希特勒,深信法国不会参战,因此只需“拨出最低限度的兵力来作为西线后卫”,并且还强调“全部兵力都必须用于进攻捷克斯洛伐克”。“陆军主力的任务”是在空军协助下“击溃捷克斯洛伐克陆军,尽快占领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
  这将是一场总体战,在德国军人历来的作战计划中,这是第一次强调了指示中所说的“宣传战”和“经济战”的价值,并且把它们编进了全面的军事进攻计划之中。
  宣传战[ 原件为着重体] 一方面必须以威胁手段恫吓捷克人并瓦解其抵抗力;另一方面也必须给各少数民族以如何支援我们的军事行动的暗示,并且影响中立分子同情我们。经济战[ 原件为着重体] 的任务是使用一切经济资源来加速捷克的最后崩溃……在进行军事行动的同时,必须协助加强经济战的全面努力,其方法是迅速收集关于重要工厂的情报,并使各工厂尽速恢复生产,因此,在军事行动允许的范围内,保全捷克的各个工厂与各项工程一事可能对我们有决定性竹意义。
  这一纳粹侵略方式后来一直保持着基本来变,而且应用时取得了惊人的胜利,直到很久以后,到全世界对此有所警觉以后为止。
  5 月20日中午刚过不久,德国驻布拉格公使发出了一封“火,[363] 急绝密”的电报,向柏林报告,捷克外交部长刚才用电话通知他,捷克政府对“[ 德国] 军队在萨克森集结的消息颇感困惑”。他说,他已回答说“绝无任何理由对此惊惶”,但是他要求柏林,如果有什么行动的话,马上把情况通知他。
  在这个震撼欧洲的周未的一系列紧张的外交来往中,这是第一炮。震撼的原因是人们担心希特勒即将再次行动,而且这一次免不了要发生大战。就我所知,英国和捷克的谍报局究竟根据什么得知德军在捷克边境集中的情报迄今还是秘密。不过,对于仍然因为德军占领奥地利而惊魂未定的欧洲来说,当时情况不无蛛丝马迹可寻。5月19 日,莱比锡有一家报纸曾发表了一则德军调动的消息。苏台德的纳粹领袖汉莱因曾在5 月9 日宣布他的党同捷克政府之间的谈判已告破裂,而且据说,他在5 月14日自伦敦回国途中曾折赴伯希特斯加登会见希特勒并且仍然逗留未返。在苏台德发生了开枪射击的骚动。5 月整整一个月中,戈培尔博士大肆渲染捷克对苏台德日耳曼人的“恐怖行动”的宣传战有增无已。紧张局势似乎正在趋向顶点。
  当时,德军因为进行春季演习而有若干调动,特别是在东部地区,然而从缴获的德国文件中迄今没有找到任何足以表明当时在捷克边境有任何新的突然集结的证据。相反,倒有两份日期为5 月21日的德国外交部的文件,上面有最高统帅部的约德尔上校写给威廉街的内部保证,说不论在西里西亚还是下奥地利都没有这样的集结。约德尔在不准备给外国人看到的函电中说,“除平时演习而外”并无他事。然而,这也不是说,捷克边境就没有德国军队了。我们从上面已经知道,德军最高统帅部曾在5 月16日答复希特勒的紧急询问时报告他说,在捷克边境有12个德国师“随时能在12小时内挺进”。捷克或者英国的谍报局有没有可能从交换上述情况的电报中得到了什么风声呢?他们有没有可能已经知悉凯特尔在5 月20日电呈希特勒批准“绿色方案”的新指示呢?因为第二天,捷克参谋总长克莱奇将军就告诉德国驻布拉格武官土圣待上校说,他有“无可反驳的证据足以说明有8 个到10个[ 德国]师在萨克森集结”。有关德国师的数目的情报,相差并不太远,虽然关于它们部署的情况多少有些出入。不论怎么说,5 月20日下午,在布拉格的赫拉德欣宫,在贝奈斯总统主持下举行了内阁紧急会议以后,捷克人就决走立即实行部分动员。有一级服役年龄的后备兵应召入[364] 伍了,某些技术后备人员也动员起来了。捷克政府同两个月以前的奥地利人不一样,不准备不战而降。
  捷克的动员,虽然只是部分的,也使希特勒暴跳如雷,柏林德国外交部送到上萨尔斯堡来的电报也不能使他息怒。这些电报都是报告英、法大使一再来访,警告德国,侵犯捷克斯洛伐克就意味着一场欧洲大战。
  德国人从来没有受过像英国人在这个周未所施加的那种疲劳轰炸式的外交压力。英国大使尼维尔·汉德逊爵士三番四次地访问德国外交部,询问德军调动的情况并且告诫德国要小心。汉德逊原来是张伯伦首相派到柏林来,发挥他职业外交家的特长,来对希特勒进行姑息的,而他也确实尽了自己的长才。毫无疑问,他是受哈利法克斯勋爵和英国外交部的催促,因为这位温文尔雅的外交家对捷克人并没有多大同情,当时在柏林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他在5 月21日见了里宾特洛甫两次。第二天虽然是星期天,还去见了外交部国务秘书冯·威兹萨克,因为里宾特洛甫已经匆促应召到上萨尔斯堡去见希特勒去了。汉德逊递交了哈利法克斯本人出面的一封强调形势严重的信件。在伦敦,英国的外交大臣也在这个安息日召见了德国大使,向他着重指出时局的严重。
  从英国的这些外交来往中,德国人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英国政府虽然确实知道法国会驰援捷克斯洛伐克,却并没有明白声明英国也会这样做,德国大使冯·狄克森在见了哈利法克斯以后发回来的一份电报中就曾指出这一点。英国人肯做的,像狄克森所说哈利法克斯已做的那样,充其量不过是提出这种警告:“欧洲一旦发生战事,英国能否置身事外,殊难逆料。”事实上,这也就是张伯伦政府充其量所肯做的——等到后来再要制止希特勒就为时已晚了。从那时起一直到最后,作者当年在柏林所得到的印象是,如果张伯伦直率告诉希特勒,英国将采取它后来在纳粹侵略面前终于采取的行动的话,元首是决不会发动后来酿成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冒险的。在研究了德国机密文件以后,我的这种印象就更大大地加深了。这就是这位好心肠的首相的致命的错误。
  阿道夫·希特勒在他的伯希特斯加登山间别墅里反复思量,认为自己受到了捷克人的极大侮辱,也受到了支持他们的伦敦、巴黎甚至还有莫斯科的极大侮辱。对于这位德国独裁者来说,丢人之难堪,莫此为甚。尤其使他生气的是,他打算要犯的侵略罪行[365] 在将犯未犯之际就受到了控告。就在这一周未,他还审查了凯特尔所提出的关于“绿色方案”的新计划。不过这一方案现在不能立即执行了。他只好忍着一肚子气,命令柏林的外交部在星期一即5 月23日告诉捷克公使,德国对捷克斯洛伐克没有任何侵略意图,德军在捷克边境集结的传闻毫无根据。布拉格、伦敦、巴黎和莫斯科的政府领导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危机已经克服了,希特勒已经得到了一次教训。他现在想必已经懂得,他不能再像他在奥地利那样轻易地进行侵略而侥幸得逞了。
  这些政治家们实在不怎么了解这位纳粹独裁者。
  他在上萨尔斯堡生了几天闷气,心中怒火如焚,要向捷克斯洛伐克、特别是贝奈斯总统报复,他认定后者是存心丢他的面子。5 月28日,他突然出现在柏林,并且在总理府召集国防军高级军官,下达了一项重大决定。8 个月以后,他亲自在对国会所作的演说中谈到这项决定的内容是:我决心要一劳永逸地、彻底地解决苏台德问题。5 月28日,我下令:1.应当进行准备,以便在10月2 日以前对该国采取军事行动。
  2.我国在西线的防御工事应大大扩大,并且加紧进行……计划立即动员96个师,开始先……
  他对在场的党羽戈林、凯特尔、勃劳希契、贝克、雷德尔海军上将、里宾特洛甫、牛赖特大声咆哮:“把捷克斯洛伐克从地图上抹掉,是我的不可动摇的意志!”绿色方案再次提了出来,并且再次修改。
  约德尔的日记说明了希特勒报仇心切的思想活动。
  元首不想在目前挑起捷克问题的初衷,现在已经改变。原因是捷克军队在5 月21日作了战略性的集结,而当时并不存在来自德国方面的任何威胁,也不存在导致集结的丝毫理由。由千德国采取了克制态度,此一行动的后果损害了元首的威望,这是他不愿重见的。因此,在5 月30日发布了关于“绿色方案”的新指示。
  希特勒5 月30日签发的关于绿色方案的新指示,其细节与9 天以前向希特勒提出的基本上并无不同。不过有两项重大的改变。5 月31日指示的第一句话是“我无意在最近无缘无故即以军事行动粉碎捷克斯洛伐克”,而新指示却是这样开头的:“我的不可空更的决心就是在最近即以军事行动粉碎捷克斯洛伐克。”
  所谓“最近”的涵义,已由凯特尔在一封随件附发的指示信[366] 中加以说明。他命令:“务须保证绿色方案最迟到1938年10月1 日能够付诸执行。”
  这是希特勒不惜赴汤蹈火,不惜冒一次又一次危机,甚至不惜冒大战的危险也要楔而不舍,务见其成的一个日期。
  第十三章 捷克斯洛伐克再也不存在了
  慕尼黑协定签字还不到10天,甚至苏台德区的和平占领还没有完成,阿道夫·希特勒就给最高统帅部长官凯特尔将军发出了一份绝密急电。1.在目前形势下,要击破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捷克人的全部抵抗力量需要多少增援部队?
  2.集结或者调动新部队需要多少时间?
  3 ,上述措施如果在实行原定的复员、撤兵计划之后执行的话,需要多少时间?
  4.要达到10月:日那样的待命状态需要多少时间?
  凯特尔在10月11日给元首回了一个电报,作了详尽的答复。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也不需要太多的增援部队,在苏台德区已经有24个师,其中包括3 个装甲师和4 个摩托化师。凯特尔说,“统帅部认为,鉴于目前捷克抵抗力量微弱,有可能无需增援即能开始行动”。
  在得到这样的保证以后10天,希特勒就把他的想法通知他的军事负责人。
  绝密柏林,1938年10月21日武装部队未来的任务以及为执行此项任务所需进行的战争准备工作,我将在以后的命令中予以规定。
  在该项命令下达以前,武装部队必须随时准备:1.确保德国边界的安全。
  2.请算捷克斯洛伐克的残存部分。
  3.占领默默尔区。
  默默尔是波罗的海沿岸一个大约有4 万人口的港口,是德国[429] 人在凡尔赛条约以后割让给立陶宛的。既然立陶宛比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还要小、还要弱,夺取这一城市对德国军队来说实在算不了一回事,而希特勒在这个命令中也只是说,它应予“归并”。至于捷克斯洛伐克:必须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扫荡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如果它采取敌视德国的政策的话。
  武装部队为应付上述事变所需进行的准备工作,规模要比“绿色方案”小得多;不过,因为这一次没有事先计划好的动员措施,他们必须保证处于高度的准备状态,受命执行这一任务的部队的编制、战斗序列与准备状态,在平时即应接进行突然袭击的需要予以安排,俾使捷克斯洛伐克没有任何可能进行有组织的抵抗,目标是迅速占领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并且切断斯洛伐克。
  当然,斯洛伐克是可以用政治手段来切断的,这样就可以不必动用德国军队。
  德国外交部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在努力工作。10月份头几天,里宾特洛甫和他的助手们就不断催促匈牙利人要求在斯洛伐克分一杯羹。但是当匈牙利[ 其实它并不需要德国人来吊它的胃口] 说到要干脆拿下斯洛伐克的时候,威廉街就拿出它自己的主意来了。它对这块地方的前途还有别的打算。布拉格政府在慕尼黑会议以后己立即给了斯洛伐克以范围极广的自治,德国外交部建议暂时“容忍”这种处理,至于将来,那末德国外交部政治司司长恩斯特·瓦尔曼在10月7 日的备忘录中把德国的想法概括地说明了。他写道:“一个独立的斯洛伐克先天就是软弱的,因此最有利于德国向东方渗入与殖民。”
  这对第三帝国说来又是一个转折点。这是希特勒第一次想动手征服非日耳曼人居住的地区。在过去6 个星期之内,他一直在私下或者公开向张伯伦担保苏台德区是他在欧洲最后的领土要求。尽管英国首相在相信希特勒的话这方面容易受骗到几乎难以置信的程度,但是他确有一些根据可以认为这位德国独裁者在吸收了原来住在德国境外而现在住在德国境内的日耳曼人以后是会罢休的。元首不是一再说过他在第三帝国之内不要一个捷克人吗?他不是在《我的奋斗》和无数次公开演说里面一再重申德国要强大就得在种族上保持纯粹,因而决不能要外国人特别是斯拉夫人的那种纳粹理论吗?这些都是他说过的。但是也许伦敦忘掉了,他也曾在《我的奋斗》中多次以狂妄的口气宣扬德国的前途在于在[430] 东方征服生存空间。1000多年以来,这块空间一直是斯拉夫人占着的。
  砸玻璃窗的一周
  1938年秋天,纳粹德国又到了另一个转折点。它发生在后来在党内称为“砸玻璃窗的一周”内。
  11月7 日,一个叫做赫尔彻尔·格林兹本的17岁的德籍犹太难民开枪刺杀了巴黎德国大使馆三等秘书恩斯特·冯·腊特。这个年轻人的父亲不久以前同其他10000个犹太人被装在封闭式货车车皮里押送出境到波兰。这个青年人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报复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迫害,特意到德国大使馆去想刺杀德国大使约翰内斯·冯·韦尔兹克伯爵。但是出来接见他的人却是那位年轻的三等秘书,因而就把他当做了替死鬼,腊特可谓死得冤枉,因为他本人是反纳粹的,因此已受到秘密警察的监视,至少他从来不赞成德国统治者的排犹狂。
  11月9 日晚上,纳粹党的头子们在希特勒和戈林的领导下对慕尼黑啤酒馆政变举行了一年一度的庆祝。庆祝刚完,第三帝国迄今为止最疯狂的排犹运动就开始了。照戈培尔博士和他所控制的报纸的说法,这是德国人民听到巴黎的凶讯以后“自发”举行的示威。但是在战后发现的文件证明了这种运动到底有多少“自发性”。这些文件是战前纳粹时代的秘密档案中暴露性最强的——也是最骇人听闻的——一批文件。
  据党内法庭的首席法官瓦尔特·布赫少校所作的一份秘密报告说,戈培尔博士曾在11月9 日黄昏发出指示要在当晚“组织并进行”“自发的示威”。但是实际上组织的人是仅次于希姆莱的党卫队第二号人物莱因哈德·海德里希。他年方34岁,为人凶残阴险,掌管着党卫队的保安处和秘密警察,他那天晚上用电传打字机发出去的命令现在已在缴获的德国文件中发现了。11月10日凌晨1 点20分,他用电传打字机向国家警察和党卫队保安处的各分部和各站发出了一道紧急命令,指示他们会同党和党卫队的领导人“商议组织示威的问题”。
  甲、采取的行动须不致危及德国人的生命财产。[ 举例来说,只有在火势不致延及邻近房屋对方得焚毁犹太人会堂。] *[431] 乙、犹太人的店铺与私人住宅可以捣毁,但不得劫掠……
  丁、……2.警察不得拦阻即将举行的示威……
  5.犹太人,特别是有钱的犹太人应予逮捕,人数视现有监狱能容纳多少而定……逮捕这些犹太人以后,应立即与有关的集中营联系,以便尽快把他们关进集中营。
  在整个德国,这一夜都是恐怖的一夜。犹太人会堂,犹太人的住宅和店铺,到处都烈焰飞腾,犹太男女老幼在逃出火窟的时候,有很多被杀死了。第二天[11 月11日] 海德里希就给戈林打了一个初步的秘密报告。
  犹太人店铺和住宅摧毁的规模还不能得到确切的数字……就纵火所造成的实际损害而言,已知有815 处店铺被毁,171 处住宅着火或捣毁,然而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有119 处犹太人会堂着火,另有76处完全捣毁……有20000 犹太人被捕。据报死亡者有36人,受重伤者也有36人。上述死伤者都是犹太人……
  那一天晚上被杀害的犹太人的最后数字估计要比初步数字大好几倍。海德里希自己在作上述初步报告之后的第二天就说,犹太人店铺遭到抢劫的有7500家。还发生了几起强奸案,这在布赫少校的党内法庭[ 根据他自己的报告来看] 看来是比杀人更坏的事情,因为这违反了禁止非犹太人与犹太人发生性关系的纽伦堡种族法律。犯这一法律的人都被开除出党而交给普通法庭处理。布赫少校认为,党员如果只是杀害犹太人“不得予以惩办”,因为他们不过执行命令。在这一点上,布赫倒是说得十分坦率。他还写道:“社会上尽人皆知,像11月9 日那样的政治运动是由党所组织和指挥的,不论党是否承认这一点。”无辜的德国犹太人由于腊特在巴黎被刺而受到的苦难还不仅是被杀、被焚、被抢劫而已。犹太人还得自己赔偿自己的财产损失。因为他们应得的保险金被国家没收了。不但如此,他们还得集体[432] 付出一笔10亿马克的罚款,用戈林的话来说,“赎回他们可恶的罪行等等”这笔附加的罚款,是在这位肥头胖耳的元帅所主持的、有12名内阁部长和高级军官参加的一次奇怪的会议上确定的,这次会议还有一部分速记记录保留到今天。
  德国保险公司如果要讲信用而对那些洗劫一空的房子和砸得稀烂的货物付保险金的话,那末有很大一批都得破产。这些房子虽然是犹太人住的,然而绝大部分房主都是非犹太人。据到会议上去为保险公司说话的希尔加德先生告诉戈林,仅仅砸破的门窗玻璃一项就值500 万马克[ 合125 万美元] ,而且大部分替换的玻璃要角德国非常缺乏的外汇到外国去买。
  “不能再这样干了!”戈林嚷了起来。要知道他不但担任许多要职,而且还是德国经济的主宰。“照这样干的话,我们受不了。不行!”他接着又冲着海德里希叫道:“我宁愿你杀掉200 个犹太人也不要毁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
  “已经杀掉35个了。”海德里希答道,他是在为自己辩护。
  当然在保留下来的这一部分10000 字速记记录中,并不是所有的对话都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戈林与戈培尔在研究如何进一步侮辱犹太人的问题时说了不少寻开心的话。宣传部长说应当让犹太人来清除犹太会堂的废墟,把腾出来的地方做停车场,他认为什么地方都不能让犹太人去:学校、戏院、电影院、休养地、海滩、公园、甚至连德国的森林都不许去。他建议铁路上要有专门给犹太人乘的车厢和房间,不过只有在全体亚利安人都有了座位以后才能给他们用。
  戈林哈哈大笑地说:“很好,要是火车太挤了的话,我们就把犹太人撵出去,让他们一路都单独呆在厕所里。”
  当戈培尔一本正经地要求禁止犹太人进入森林的时候,戈林回答说:“我们应当给犹太人一部分树林,好让不少长得特别像犹太人的野兽——大角鹿就有他们那样的鹰钩鼻子——也到那里去过日子。”
  在1938年这个严酷的一年中,第三帝国的领导人就是以这种谈话和更多类似的谈话来打发时间的。
  但是由谁来赔偿国家所鼓动和组织的排犹运动所造成的2500万马克的损失的问题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对于现在负责纳粹德国经济状况的戈林来说尤其如此。希尔加德代表保险公司指出,如果他们对犹太人不守信用的话,那末,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人们对德国保险业的信任就要丧失净尽。另外一方面,他又实在[433] 看不出许多小公司要是付出保险费的话怎么能不破产。
  这个问题很快就被戈林解决了。保险公司足够地赔偿了犹太人的损失,但是每笔钱都由国家没收,然后再由国家补偿保险公司一部分损失。这种办法并没有使希尔加德感到满意,从会议记录看来,他一定感到自己碰上了一群疯子。
  戈林:犹太人可以从保险公司得到保险金,不过这笔保险金将予以没收。保险公司因为可以不必负担全部的损失,因此还可以落得一点赚头。希尔加德先生,你该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哩!
  希尔加德:我没有理由这样觉得。我们不过是不必赔偿全部损失而已,你却说这有赚头!
  这位元帅是不习惯于听这种话的,他很快就压了一下这个莫名其妙的生意人。
  戈林:等一等!照规矩你本来非得出500 万不可。突然间,你面前来了一位像我这样有点胖胖的天使,告诉你可以留下100 万,说句良心话,这算不算是赚头?我倒想跟你二一添作五平分呢,或者随便你怎么说都行。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满意得浑身都轻松了。你得到了好大一笔好处!
  这位保险商人还是很难领悟。
  希尔加德:所有的保险公司都要赔钱。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谁都说不出有什么两样。
  戈林:那你为什么不注点意,让玻璃窗少砸破几块!
  元帅跟这位一副生意脑筋的人实在谈不下去了。希尔加德先生被请走,从此在历史上就不再出现了。
  有一名外交部代表居然大胆提出,对犹太人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得考虑到美国舆论的反映。”这个意见气得戈林大叫:“那个流氓的国家!……土匪的国家!”[434] 过冗长的讨论之后,大家一致同意以下述方式解决犹太人问题:把犹太人从德国经济中清除出去;把全部犹太人的企业和产业,包括珍室和艺术品在内,转交给亚利安人,对犹太人则以证券的形式给予若干赔偿,犹太人可以动用这种证券的利息,但是不得动用本金,关于把犹太人排除出学校、休养地、公园、森林等等地方的问题,以及在剥夺了他们的全部财产以后是驱逐他们出境还是把他们封锁在犹太隔离区内进行强迫劳动的问题,由一个专门委员会以后再去研究。
  正如海德里希在会议快要结束时所说的那样:“即使把犹太人清除出经济生活,主要的问题还会存在,那就是把犹太人撵出德国的问题。”财政部长施维林·冯·克罗西克,这位荣获罗得奖学金在牛津留过学,自命为在纳粹政府中代表“传统的、正派的德国”的伯爵表示同意说,“我们要尽一切力量把犹太人撵到外国去”。至于犹太隔离区问题,这位德国贵族温顺他说:“我想,犹太隔离区的景象不是看了很舒服的。这个建议不是个十分令人愉快的建议。”
  在进行了将近四小时的讨论之后,到下午2 点30分,戈林结束了会议。我想以这几句话来结束这次会议:德国的犹太族应当捐献出10亿马克,以此作为对他们各种可恶的罪行的惩罚。这是会起作用的。这些猪猡将再也不敢杀人了。附带说一句,我要说,我是不想在德国做一个犹太人的。
  这个人,这个国家,还有它的元首,以后还给了犹太人比这次严重得多的打击,时间也隔了没有多久。从1938年11月9 日那一个到处起火、全国鼎沸的夜晚开始,第三帝国就一心一意走上了一条再也不能回头的黑暗野蛮的道路。在此以前也有许许多多犹太人被杀害,被拷打,被抢劫,但是这些罪行,除了在集中营里的而外,大部分还是褐衫党的暴徒由于本人的残忍与贪欲而犯的,至于国家当局则只是袖手旁观或者假装没看见。现在,德国政府自己组织和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排犹运动。11月9 日夜间的杀人、抢劫、放火烧毁犹太人的会堂、住宅和店铺,都是它干的事情。而且向犹太人强征10亿马克、把他们排除在经济生活之外、剥夺他们剩余的财产而且把他们赶入犹太隔离区的官方法令,也是它在《国家公报》上公布的,其中3个就是在戈林召集会议的当天公布的。
  在这样一个自称有上千年基督教和人道主义文化传统的国家里,竟发生这样野蛮的行为,这不免使世界舆论震惊和激动。反过来,希特勒又因为全世界的这种反应而怒不可抑,并且更加认定这只不过证明了“犹太人的世界性阴谋”的力量和规模。[435] 现在回过头来看的话,不难发现,11月9 日加诸德国犹太人身上的恐怖和此后马上用来对付他们的横暴残忍的手段,不过是预示纳粹统治已开始趋于削弱的一个凶兆,最后终将为那个独裁者、他的政权和他的国家带来彻底的崩溃。希特勒的自大狂是我们在本书几百页的记载中到处可以看得见的,然而,直到现在为止,他在他和他的国家上升的每一个重大关头,他对这种自大狂一般都能加以克制。在那种关头,他表现出不但能大胆行动而且往往只是在对可能发生的后果仔细盘算以后才行动的天才,因而取得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压倒的胜利。但是现在,11月9 日的事件及其后果清楚地表明,希特勒已开始失去自制能力。他的自大狂已经占了上风。那份由戈林在11月12日召开的会议速记记录表明,归根到底,希特勒才是那一夜浩劫的罪魁祸首;批准发动这场暴行的是他,要戈林提出把犹太人排斥出德国社会生活的也是他。从此以后,这位第三帝国的绝对主宰就很少再表现出过去曾一再使他自己脱身危难的那种自制能力。虽然他个人的以及他的国家的天才以后还会继续取得不少惊人的胜利,对于这位独裁者和他的国家来说,引向最后自我毁灭的有毒的种子,现在就已经种下了。希特勒的病是有传染性的,整个国家都感染上了,就像感染上一种病毒一样。从每一个个人来说,作者根据亲身的体验感觉到,许多德国人对11月9 日的暴行正如美国人、英国人和其他外国人一样感到惊恐。但是,不论是基督教会的领袖们,还是将军们,还是任何其他所谓“善良的”德国的代表,都没有一个人立刻公开提出抗议。他们慑服在冯·弗立契将军所称为“不可避免的”东西或者“德国的劫数”面前。
  慕尼黑的气氛很快就烟消云散了。那年秋天,在萨尔布鲁根,在魏玛,在慕尼黑,希特勒都发表了气势汹汹的演说,警告其他各国,特别是英国人,还是专管自己的事情好,不要管“德国疆界以内的德国人的命运”。他咆哮说,德国人的命运纯粹是德国自己的事情。用不了很久,即使是对德国政权作了这样多姑息的尼维尔·张伯伦,也开始认识到德国政权的本性了。在多事的1938年渐渐向凶险的1939年过渡的时候,英国首相已逐步风闻到,他为欧洲和平着想而曾尽心竭力想讨好的德国元首在背地里策划些什么勾当了。
  慕尼黑会议以后不久,里宾特洛甫就到了罗马。据齐亚诺在[436]10 月28日的日记中说,他的心思“完全都在”战争上。
  元首[ 德国外交部长告诉墨索里尼和齐亚诺说] 深信,我们不可避免地必须估计到在几年之内也许在3 年或4 年之内同西方民主国家发生战争……捷克危机已经表明了我们的力量!我们处于能先发制敌的有利地位,并且能完全掌握局面。我们是不会受人进攻的。军事形势好到无与伦比:从[1939 年]9月起,我们就可以同各民主大国打仗了。在这位年轻的意大利外相看起来,里宾特洛甫是“自命不凡、举止轻浮而且喋喋不休的”。他在日记里作了这样一番描写以后又加上一句说:“领袖说你只要看一看他的脑袋就可以看得出他的脑子有多小了。”德国外交部长到罗马来是为了说服墨索里尼签订德日意军事同盟条约。在慕尼黑的时候,这个条约的草案就已经交结了意大利人,但是墨索里尼一直在拖时间。据齐亚诺说,他还没有打算对英国和法国关上大门。
  希特勒自己那年秋天一直在想离间法国和同它隔海相望的盟国。
  10月18日当希特勒在伯希特斯加登高山顶上那座名为“鹰巢”的怪诞的堡垒中”接见弗朗索瓦一庞赛的时候,他在那位来向他告别的法国大使面前,对英国大加攻击。大使发现元首脸色苍白,满脸倦容,但是还没有疲劳到没有力气痛骂英国的程度。他说,英国接连不断“以威胁和要动武”的口吻叫嚷着,它是自私的而且总带着“优越的”架子。英国人毁掉了慕尼黑精神,以及诸如此类的话。法国就不同了,希特勒说,他希望同法国建立更友好更紧密的关系。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愿意立即签订一项友好条约,保证尊重它的现有边界[ 因此也就是再次表示德国对阿尔萨斯一洛林没有任何领土要求] ,并且建议以协商的方法解决以后的任何分歧。
  这项条约终于在1938年12月6 日由德法两国外长在巴黎签了字。当时,法国已从慕尼黑会议刚过以后那种失败主义的惊恐[437] 中多少恢复过来了一点儿。条约签字那天作者刚好在巴黎,因而得以亲身感受到那种阴冷的气氛。当里宾特洛甫坐着汽车在街道上经过时,街上没有一个人欢迎他。有好几位内阁阁员和法国政治界和文化界的领袖人物,包括参众两院议长让尼纳和赫里欧在内,都拒绝出席招待这位纳粹贵宾的社交活动。
  庞纳和里宾特洛甫的这次会面产生了对今后的事变会起一定影响的一些误解。德国外交部长宣称庞纳曾向他保证,在慕尼黑会议以后,法国对东欧已不再感兴趣,他后来就把这一点解释为法国将听任德国在这一地区自由行动,特别是对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庞纳却不承认这一点。根据施密特对这次会谈的记录,庞纳在回答里宾特洛甫要求法国承认德国在东欧的势力范围这一点时曾宣称,“自从慕尼黑会谈以来,局势已有了根本的改变”。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很快就被狡猾的德国外交部长引伸为一种明确的表示。他是这样报告希特勒的:“在巴黎的时候,庞纳宣称他不再对有关东欧的问题感到兴趣。”法国在慕尼黑那样快就屈服早就使元首相信了这一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斯洛伐克“赢得了独立”
  希特勒在慕尼黑庄严地答应,德国要对捷克斯洛伐克的残存部分给予担保,而今如何呢?当新任法国驻柏林大使罗伯特·考仑德雷1938年12月21日向威兹萨克问起这一点的时候,那位德国外交部的国务秘书回答说,捷克斯洛伐克的命运是在德国掌握之中,他拒绝英法担保的建议。在此以前,当新任捷克外交部长弗朗吉席克·契瓦尔科夫斯基在10月14日卑躬屈膝地到慕尼黑来乞讨希特勒手中的那一点残羹剩饭,并且问德国是否准备同英国和法国一起保证他的国家的大大缩短了的边境时,元首鄙夷不屑地回答说:“英国人和法国人的担保不值一文钱……只有德国的担保才有用。”可是,到1939年年初,仍然迟迟不见这种担保,理由十分简单。元首并不想给予这种担保。这种担保会影响他紧跟着慕尼黑会议以后就定下的计划。很快就根本不会有捷克斯洛伐克的存在了,还要什么担保呢?要实现这一点,首先得引诱斯洛伐克分裂出去。
  慕尼黑会议过了没有几天,戈林就在10月17日接见了两个斯洛伐克领袖斐迪南·杜尔坎斯基和马赫,还有斯洛伐克境内日耳曼少数民族的领袖弗朗兹·卡马辛。杜尔坎斯基是新近取得自[438] 治地位的斯洛伐克的副总理,他向戈林保证,斯洛伐克所真正需要的是“完全独立,同时与德国建立政治上、经济上和军事上十分紧密的联系”,同一天外交部的一项秘密备忘录中曾提到,戈林决定,斯洛伐克的独立必须予以支持。“一个没有斯洛伐克的捷克国家,更可以受我们自由摆布。斯洛伐克境内的空军基地在对东方作战时十分重要。”这就是10月中旬戈林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我们在这里必须同时注意德国计划中的两套平行的做法:一方面是使斯洛伐克脱离布拉格而独立,一方面是准备用军事占领捷克本上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的办法来清算这个国家的剩余部分。如前面所述,希特勒在1938年10月21日曾命令德国国防军准备好进行上述清算,12月17日,凯特尔将军发布了他所谓的“对于10月21日命令的补充命令”:绝密关于“清算残存的捷克国家”,元首下达了下列命令。
  作战行动的准备工作,应以估计不会有值得一提的抵抗为前提。
  在外界看来,此项行动必须清楚地显得仅仅是一项和平的行动,而不是一种作战的行为。
  因此,此项行动必须仅仅由平时的武装部队执行,不必用动员办法增援……尽管捷克斯洛伐克亲德的新政府尽力讨好希特勒,它在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也已逐渐认识到这个国家的命运已经定局了。为了进一步讨好希特勒,捷克内阁在1938年圣诞节以前就解散了共产党,并且解除了日耳曼人学校里所有犹大教员的工作。1939年1 月12日,外交部长契瓦尔科夫斯基在给德国外交部的一份电报中强调说,他的政府“将在各方面满足德国人的愿望,以此来努力证明它的诚心善意”。同一天,他还促请驻在布拉格的德国代办注意“捷克斯洛伐克即将并入德国”之说甚嚣尘上。
  为了想探明这点残山剩水还能不能挽救,契瓦尔科夫斯基最后说服希特勒答应于1 月21日在柏林接见他。这是一幕极惨的景象,虽然对捷克人说来,接踵而来的下一幕还要更惨,捷克外交[439] 部长在这个不可一世的德国独裁者面前摇尾乞怜,希特勒当时盛气凌人的样子达到了极点。希特勒说,捷克斯洛伐克是由于“德国的克制”才免于惨遭浩劫。虽然如此,捷克人若不改弦易辙,他还是要“消灭”他们。他们必须忘却自己的“历史”,那不过是“给小学生听的废话”。他们必须唯德国人的命令是听,这是他们唯一的自全之道。具体地说,捷克斯洛伐克必须退出国际联盟,大大缩减它的军队——“因为反正它一点作用也没有”——参加反共公约,在外交政策方面接受德国的指导,同德国订立优惠的贸易协定,其中有一个条件是,未经德国同意,捷克不得建立任何新工业,解雇一切对德国不友好的政府官员和报刊编辑,最后还有,像德国人已经根据其纽伦堡法律所做的那样,宣布犹太人不受法律保护。[ 希特勒对他的客人说:“在我们看来,犹太人是要加以消灭的。”] 同一天,契瓦尔科夫斯基又从里宾特洛甫那里听到了新的要求。后者威胁说,捷克人若不立即悔过自新,并且照办德国人要他们做的一切行事,将有“不堪设想的后果”。这位德国外交部长在希特勒面前虽然是一个驯良的奴才,在他能占上风的人面前却是一个霸道的好汉,他叮嘱契瓦尔科夫斯基不能对英国人和法国人提起德国的新要求,而只坚决照办就是。捷克斯洛伐克这么做的时候,且不用担心德国究竟会不会对捷克边界作出担保!在巴黎和伦敦,显然没有什么人有这种担心。慕尼黑协定签订以后已经过去4 个月了,希特勒仍然还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在英法的担保之外,加上德国的担保。一直到2 月8 日,英国和法国才终于向柏林联合提出了一项口头照会,说两国政府“现在如能获悉德国政府将以何种最佳的方式来实施在慕尼黑达成的关于给予捷克斯洛伐克担保的谅解,将不胜欣慰”。据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文件证实,德国的答复是希特勒亲自起草的,而且直到2 月28日才作出。它说由德国方面作出担保的时机尚未到来。德国将“首先等待捷克斯洛伐克内部局势的澄清”。
  元首早就在左右那里的“内部局势”,使之按显而易见的结局发展了。2 月12日他在柏林总理府接见了伏伊特赫·都卡博士,后者是斯洛伐克的领袖之一,由于长期被囚禁而对捷克人深怀怨愤。”据关于这次会见的德国秘密文件的记载,都卡博士称希特[440] 勒为“我的元首”,他要求这位德国独裁者使斯洛伐克独立自主。
  “我把我国人民的命运交在你的手中,我的元首,”他说,“我国人民期待从你这里获得完全的解放。”
  希特勒的答复多少有点闪烁其词。他说,很不幸,他不了解斯洛伐克问题。要是他知道斯洛伐克人想要独立的话,他在慕尼黑早就会这么安排了。“斯洛伐克一旦能够独立,将使他至感快慰……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担保斯洛伐克独立,甚至今天都可以……”对都卡教授来说,听到这些话同样至感快慰。他后来说:“这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一天。”
  捷克斯洛伐克悲剧的下一场现在可以开幕了。在这里又出现了一次在本书中屡见不鲜的历史恶作剧,逼着这场戏没有完全准备好就提前开幕的竟是布拉格的捷克人。1938年3 月初,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走投无路的局面。我们上面已经知道,由德国政府所鼓动起来的斯洛伐克和卢西尼亚的分裂运动[ 在卢西尼亚,还要加上匈牙利的鼓动,后者如饥如渴地要并吞那块弹丸之地] 已闹到这样的地步,如果不把它们镇压下去,捷克斯洛伐克就会瓦解。在这种情况下,希特勒肯定会占领布拉格。然而,如果分裂主义者被中央政府压下去,同样可以肯走的是,元首也会利用由此引起的纷乱,照样进军布拉格。
  捷克政府在反复犹豫之后,最后只是在对分裂主义者的挑衅已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选择了第二条路。3 月6 日,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哈查博士解散了卢西尼亚的自治政府。3 月9 日夜间,又解散了斯洛伐克的自治政府。第二天,他下令逮捕了斯洛伐克总理提索神甫、都卡博士和杜尔坎斯基并且宣布在斯洛伐克实行戒严。这个对柏林百依百从的政府一共就采取了这么一个勇敢行动,然而这个行动却很快就变成了使它遭到毁灭的一场惨祸。摇摇欲坠的布拉格政府居然采取如此果断的行动,这完全出乎柏林的意料。戈林这时已经到阳光明媚的圣雷莫休假去了。希特勒正准备动身去维也纳庆祝德奥合并一周年。但是这位善于当机立断的大师现在立刻紧张地工作起来,3 月11日,他决定发出最后通碟,要占领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这个文件是由凯待尔将军奉希特勒之命在当天起草并且在当天送达德国外交部的。它要求捷克人接受军事占领时不得抵抗。不过,它暂时还是“最高军事机密”。
  现在是希特勒“解放”斯洛伐克的时候了。哈查总统任命斯洛伐克自治政府驻布拉格代表卡洛尔·西多尔代替提索出任斯洛伐克的新总理。西多尔于3 月11日[ 星期六] 回到斯洛伐克的首[441] 府布腊提斯拉伐,当天就马上召集了新内阁会议。到晚上10点钟的时候,会议突然被一群奇怪的不速之客打断了,奥地利的吉斯林、纳粹省长赛斯一英夸特和奥地利的纳粹党组织领袖约瑟夫·贝克尔率领五名德国将军闯进了会议厅,要阁员们立即宣布斯洛伐克独立。如果他们不这样宣布的话,那末现在已经决定马上彻底解决斯洛伐克问题的希特勒就将再也不管斯洛伐克的命运了。
  西多尔是反对同捷克人割断一切联系的,因此迟迟不决。但是第二天,提索神甫就从他据说是受软禁的一个修道院里逃了出来。他本人虽然已不再是阁员,却要求立即召开内阁会议。为了防止受到德国高级官员与将军们的干扰,西多尔把阁员们召集到自己的寓所来开会,后来看到这样也不安全——因为德国冲锋队已开入市区接防——他又把会议挪到当地一家报纸的办公室里继续开下去。这时提索通知他,他刚刚收到贝克尔的一份电报,请他立刻到柏林去见元首,贝克尔威胁他,要是他拒绝这项邀请的话,在布腊提斯拉伐附近多瑙河对岸的两师德国军队就将开进来,而斯洛伐克也将由德国和匈牙利瓜分。第二天早晨[3月13日,星期一] ,这位矮小圆胖的神甫”就到了维也纳,他本来想在那里搭火车去柏林,不料一到那里就被德国人装上飞机送到了柏林。对元首说来,是一点时间都不许浪费的。
  当提索和杜尔坎斯基在3 月13日晚上7 点40分到达柏林总理府的时候,他们发现希特勒旁边不但坐着里宾特洛甫,而且还坐着两名最高级将领:德国陆军总司令勃劳希契和最高统帅部长官凯特尔。虽然这两位斯洛伐克人也许不熟悉,但是他们两人还是发觉元首这时正处于一种典型的精神状态中。这里,我们又一次多亏缴获了会议的内部记录,才得以透过这位德国独裁者不可思议的心灵,看到他日益严重的自大狂,看到他如何编造荒唐的谎言,发出可怕的威胁,而在当时他一定是自以为这种谎言和威胁只有在场的人你知我知,决不会为外人所知的。
  “捷克斯洛伐克,”他说,“完全靠德国的恩惠才得以免于进一步被肢解。”德国已经表现了“最大程度的自制”。然而捷克人却还不知道感恩戴德。“最近几个星期以来,”他毫不费力地就酝酿出一腔怒气,接着说下去,“情况变得无法容忍了。过去的贝奈斯精神又在借尸还魂了。”
  斯洛伐克人也使他失望了。慕尼黑协定签订以后,他曾经因[442] 为不让他的匈牙利朋友并吞斯洛伐克而同他们“发生了争吵”。他本来以为斯洛伐克是想要独立的。
  他现在把提索召来,是要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澄清这个问题……问题是:斯洛伐克究竟是否想要独立过日子?……这不是可以用几天来考虑答复的问题,而是在几个小时内就要答复的问题。要是斯洛伐克想独立的话,他会给予支持,甚至给予担保……如果它犹豫不决或者不愿同布拉格脱离关系,他就听任今后发生的事情去决定斯洛伐克的命运,而他对这些事情再也不能负什么责任了。
  就在这个当儿,据德国记录透露,里宾特洛甫“交给元首一份刚刚收到的报告,报告中说匈牙利军队已在斯洛伐克边境调动。元首看了这份报告,把内容告诉了提索,并且表示希望斯洛伐克马上就作出决定”。
  提索当时并没有表明自己的决定,他请元首“原谅他,在听了德国总理这番话以后,他还不能立刻作出确定的决定”。不过,他马上又说,斯洛伐克人“将证明自己不会辜负元首的恩惠”。
  在那天在德国外交部一直进行到深夜的会议上,斯洛伐克人终于证明了自己没有辜负元首的恩惠。并吞奥地利前夕曾在维也纳充当希特勒的秘密代理人的凯普勒,现在又在布腊提斯拉伐充当同样角色,他后来在纽伦堡作证时说,德国人帮助提索起草了一份好让这位“总理”一回到布腊提斯拉伐就发出的电报,其中将宣告斯洛伐克独立并且迫切要求元首负责保护这个新国家。它使人想起刚好一年以前由戈林口授的赛斯—英夸特那份吁请希特勒派遣德国军队到奥地利的电报。这一次,纳粹党人制造“电报”的技术已臻完善无缺。这份电报大为简短,由提索在3 月16日及时发到了柏林,希特勒马上答复说,他将乐于“负责保护斯洛伐克国家”。
  那天晚上,里宾特洛甫也在德国外交部起草了一份斯洛伐克“独立”宣言,并且把它赶译成斯洛伐克文让提索带回到布腊提斯拉伐。第二天[3月14日,星期二] 这位“总理”就向议会宣读了这份宣言[ 据一位德国特务报告说,宣读时曾略有更动].有几个斯洛伐克议员提出至少还该对它进行一下讨论,但是就连这种提议也被日耳曼少数民族的领袖卡马辛压了下去,他警告说,要是对宣布独立再有任何耽误的话,德国军队就要来占领了。在这样的威胁面前,狐疑满腹的议员门只好屈服。
  “独立的”斯洛伐克就这样在1939年3 月14日诞生了。虽然英国的外交代表很快就向伦敦报告了它诞生的经过,我们马上就会看到,在希持勒当天晚上[3月14日]完成了他在慕尼黑会议[443]上来完成的事业以后,张伯伦很快就抓庄了斯洛伐克的“独立”作为英国所以没有履行它对捷克斯洛伐克的担保的借口。
  马萨里克和贝奈斯缔造的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至此已经寿终正寝。布拉格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领导人又一次帮了希特勒的忙,完成了自己国家的最后一幕悲剧。龙钟老迈、不知所措的哈查总统请求希特勒予以接见。希特勒慷慨地答应了。这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使他有一个舞台来演出他一生事业中最厚颜无耻的一场戏。
  这位德国独裁者在3 月14日等候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光临的时候,舞台上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在他的巧妙的摆布之下,斯洛伐克和卢西尼亚都已宣布独立,因而布拉格政府手里现在只剩下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这两块捷克人的土地了。捷克斯洛伐克,这个英国和法国曾担保其边界完整的国家,实际上不是已经不再存在了?同希特勒在慕尼黑一起作出庄严的担保的张伯伦和达拉第早已“下戏退场”了。他们会这样做,他是没有怀疑的——而且是料得很准的。这就消除了任何引起外国干涉的危险。但是为了要做得加倍保险——为了保证他的下一步行动按照国际法的含混的标准来说,能做得至少在纸面上看起来完全合法完全正当,他就要强迫那个登门求见的软弱昏聩的哈查接受他本来打算用武力达到的解决办法。用这种做法,他就可以使人感到那确实是捷克斯洛伐克总统正式请求他这样做的——就像并吞奥地利和慕尼黑会议所已经证明了的一样,在欧洲只有他一个人完全掌握了这种兵不血刃就夺人之国的新式手段。他在取得德国政权时做得天衣无缝的“合法”外表,在征服非德国的领土时也将做得无懈可击。
  希特勒还演了一场活剧来欺骗德国人民和其他容易受骗的欧洲人民。好几天以来,德国的挑衅分子都一直设法在布拉格、布鲁恩和伊格劳这样一些捷克城市里寻衅滋事。然而,他们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就,因为据德国驻布拉格使馆报告,捷克“警察奉命即使受到挑衅,也不得对日耳曼人采取任何行动”。不过,虽然滋事不成,戈培尔博士也还是煽动德国报纸捏造捷克人迫害可怜的日耳曼人的消息,并且据此进行疯狂的宣传。据法国大使考仑德雷报告巴黎说,这些消息就是戈培尔博士在苏台德危机时期所[444] 编造出来的消息,连标题也是那样——其中包括捷克野兽击倒怀孕的日耳曼女人以及捷克蛮人使赤手空拳的日耳曼人普遍受到“Blutbad”[ “血浴”] 这类的消息。这样,希特勒就可以向自尊的德国人民保证,他们的同胞决不会长此以往,无人保护。
  “这就是当时的形势,这就是希特勒的计划。我们现在从德国档案中得知,就在这样的局面下,载着哈查总统和他的外交部长契瓦尔科夫斯基的火车在3 月14日晚间10点40分开进了柏林安哈尔特车站。因为心脏衰弱,哈查总统不能乘坐飞机。
  哈查博士的劫难
  德国人的礼节是无可挑剔的。捷克总统受到了一个国家元首所应当享有的一切正式的礼遇。车站上排列着仪仗队,德国外交部长亲在迎接贵宾并且塞给他的女儿一束鲜花。总统一行在豪华的阿德隆饭店最好的套房里下榻。那里专门为哈查小姐备着巧克力糖,那是希特勒亲自送的礼物,他认为人人都同他那样喜欢吃甜食。当年迈的总统和他的外交部长到达总理府的时候,那里还有党卫队的仪仗队向他致敬。
  他们直到夜半1 点15分才见到希特勒。哈查想必已经知道有什么在等待他了。他的火车还没有离开捷克的国境,他就得到布拉格来的消息说,德国军队已经占领了重要的捷克工业城市摩拉夫斯卡——俄斯特拉伐,而且沿着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的边境摆好了阵势。他在深更半夜一走进元首的书房,就看到除了里宾特洛甫和威兹萨克以外,希特勒旁边还站着戈林元帅[ 他是在圣雷莫休假地奉急令赶回来的] 和凯特尔将军。他在走进这个龙潭虎穴的时候,大概没有注意到希特勒的私人大夫、江湖庸医西奥多·莫勒尔博士也在那里。然而,那位医生确实就在旁边,他在旁边是大有理由的。德国方面的秘密记录表明,会谈一开头就是一副悲惨的场面。可怜的哈查博士,尽管过去当过德高望重的最高法院法官,却抛弃了一切个人尊严,在傲慢自大的德国元首前面摇尾乞怜。也许总统认为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使希特勒大发慈悲,为他的人民挽回一点东西,但是不管他的动机如何,从德国秘密档案中的记录看来,他所说的话即使在事隔多年以后的今天看来也是令人作呕的。哈查要希特勒相信他自己从来没有搞过政治。他很少见到缔造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的马萨里克和贝奈斯,即使偶而在他们身上所看到的东西,也都是他所不喜欢的。他说他们的政府对他来[445] 说是“格格不入”的——“格格不入到这样的程度:甚至在[ 慕尼黑会议以后] 政府刚刚改组,他就自己问自己,捷克斯洛伐克成为一个独立国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他深信捷克斯洛伐克的命运是操在元首手中……而且他认为在元首的手中是保了险的……然后他谈到了他所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人民的分运。他感到元首会完全理解他认为捷克斯洛伐克有权保持民族传统……捷克斯洛伐克的错处在于那里仍然还有许多人支持贝奈斯制度……政府正在用一切办法来压制他们。这大体上就是他要说的东西。阿道夫·希特勒于是讲了要讲的话。在详细列举了马萨里克和贝奈斯的捷克斯洛伐克种种对不起德国和德国人的事情,并且再次表示捷克人在慕尼黑会议以后不幸没有丝毫改变以后,他说到节骨眼儿上来了:他认为总统这次不辞年高体弱,长途跋涉,对他的国家会有极大的好处,因为现在离德国出兵干预不过只有几小时了……他对任何国家都不抱恶意……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国家所以能存在完全是由于他的一片好心……去年秋天,他并没有想得出最后的结论,因为他认为两国还可能共处,但是他毫不怀疑,如果贝奈斯的倾向不能完全消失的话,他就要把这个国家完全消灭。
  这种倾向并没有消灭,他举出了“例子”。
  因此,在上星期日,即3 月12日,他作出了最后决定……他已下令德国军队进驻捷克斯洛伐克,并且下令把捷克斯洛伐克并入德国。
  据施密特博士的观察,“哈查和契瓦尔科夫斯基坐在那里,就像一块木头似的。只有他们的眼睛才表明他们还活着”。但是希特勒还没有完,他还得用条顿式的恐怖的威胁来羞辱他的客人。
  德国军队[ 希特勒继续说] 已经在今天进军了。在某一处兵营遇到了抵抗,但已经无情地予以扑灭。
  明天早晨6 点钟,德国军队即将从四面八方进入捷克,德国空军将占领捷克飞机场。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是德军进驻时可能发生战斗。在这种情况下,一切抵抗均将以凶猛的武力予以扑灭。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德军[446] 进驻将以和平方式实现,在这种情况下,元首不难慷慨允许捷克斯洛伐克保持它自己的生活方式,允许给它以自治以及某种程度的民族自由。
  他之所以要做这一切,都不是出于仇恨,而是为了保护德国。要是去年秋天捷克斯洛伐克没有让步的话,捷克民族早已消灭干净了。没有人会阻止他这样做。要是打仗的话……两天之内捷克军队就不会再存在了。当然,也会有一些德国人死伤,而这只会产生仇恨,而这种仇恨又会迫使他为自卫计,而拒绝给予[ 捷克人] 自治。全世界谁也不会管这件事。他在读外国报纸的时候是同情捷克人民的。他所得到的印象可以用一句德国谚语来概括:“摩尔人已经尽到责任了,摩尔人可以走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请哈查到这里来,这是他能对捷克人民做一番好事的最后一个机会……也许哈查此行可以防止发生最坏的情况。……
  时间1 小时1 小时地过去。到6 点钟,德国军队就要开进去了。他几乎不好意思说,德国和捷克的兵力比例是德军一个师对捷军一个营。他现在愿意建议他[ 哈查] 还是同契瓦尔科夫斯基下去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才好呢?完全垮了的总统并不需要退下去作决定。他立刻就告诉希特勒,“形势十分清楚。抵抗是无谓的”。但是,问题是,现在已经过了两点了,他怎么才能在短短4 小时的时间里设法使全体捷克人民克制自己不要抵抗呢?元首回答说,他最好同他的同伴去商量。德国的军事机器已经开动因而已经无法停止了。哈查应当立即同布拉格联系。根据德国人的会议记录,希特勒最后说:“这是一个严重的决定,然而他也在这上面看到两国人民之间可能获致长期和平的时代的曙光。要是这个决定换一个样子的话,他就会看到捷克斯洛伐克的毁灭。”
  说完了这些话,他就请客人们暂时退出去。那时是早晨2 点15分,在隔壁的一间房间里戈林和里宾特洛甫对那两个苦命人加紧施压力。法国大使发给巴黎的一份正式电报中描绘了这个场面。据他说,他从他认为确实可靠的方面获悉,哈查和契瓦尔科夫斯基抗议对他们的国家的凌辱。他们说,他们不能在投降的文件上签字。如果他们这样签了字,他们将永远受到他们的人民的诅咒。
  两位德国部长[ 指戈林和里宾特洛甫] 毫无任何怜悯之心[ 考仑德雷先生在他的电报中写道].他们硬是围着桌子追逐哈查博士和契瓦尔科夫斯基先生,一次又一次把放在桌上要他们投降的文件掷到他们面前,把笔塞到他们手里,不断地重复说,要是他们继续拒绝的话,两小时之内,布拉格就有一半会被炸成废墟,这还不过是开始。成百架轰炸机正在等待起飞的命令,如[447] 果不签字的话,他们在早晨6 点钟就会得到命令。似乎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场合,只要第三帝国的戏剧达到高潮的时候总会设法在场的施密特博士,在这个当口听到戈林大声叫莫勒尔医生。“哈查昏过去了!”戈林大叫。
  这些纳粹凶徒当时很害怕那位精疲力竭的捷克总统会死在他们手里,而且据施密特说,害怕“第二天全世界都会说他是在总理府被谋害的”。莫勒尔医生的专长是打针——几年以后他差一点儿把希特勒给打针打死——这回也给哈查博士打了针,使他醒了过来。总统总算恢复了一些,能够拿得住德国人塞给他的电话听筒,在里宾特洛甫下令接通的专线上同他在布拉格的政府讲话。他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捷克内阁并且建议投降。然后,莫勒尔医生又给他打了一针,他的精神多少又好一些。这样,已经完蛋了的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的总统又踉踉跄跄地回到阿道夫·希特勒的面前,在他自己国家的死刑判决书上签了字。时间是1939年3 月15日清晨3 点55分。据施密特的记载,文件是“希特勒在事先”准备好的,而当哈查晕倒的时候,这个德国翻译又在忙着誊写官方公报。公报也是在“事先”写好的,也是要强迫哈查和契瓦尔科夫斯基签字的。公报的全文如下:柏林,1939年3 月15日元首应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哈查博士和捷克斯洛伐克外交部长契瓦尔科夫斯基博士的要求,今天在柏林接见他们。接见时,外交部长冯·里宾特洛甫也在座。在会谈中,双方以完全坦率的精神研究了最近几个星期以来在目前的捷克斯洛伐克领土上发生的事件所造成的严重局势。
  双方一致认为,必须尽一切努力来保全中欧这一部分的安宁、秩序与和平。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宣告,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并且为实现最后的和平起见,他满怀信心地把捷克人民和捷克国家的命运交到德国元首的手中。元首接受了这一宣告,并且表示他愿意把捷克人民置于德国保护之下,并且保证[448] 他们的民族生活能够在自治的条件下按照合乎他们的特点的方式得到发展。
  至此,希特勒诡辩欺诈的伎俩也许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据他的一个女秘书说,希特勒在签完了字以后,冲进他的办公室,拥抱了每一个在场的女人,高声叫道:“孩子们!这是我平生最伟大的一天!我将以最伟大的德国人而名垂青史!”
  他没有想到,捷克斯洛伐克的末日可能就是德国的末日的开始。他怎么能想到呢?我们现在都已看到,从1939年3 月15日的黎明开始,引向战争,引向失败,引向灾难的大路已经平铺在面前了。这是一条又短又直的路。希特勒一旦走上了这条路,顺势而下,就像他以前的亚历山大和拿破仑一样,就是要停也停不住了。
  3 月15日,清晨6 点钟,德国军队大举进入了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他们一点抵抗都没有遇到。因此到黄昏的时候,希特勒就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布拉格。在他看来,由于张伯伦在慕尼黑的捣鬼,使他当时没有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在离开柏林以前,他对德国人民发表了一篇堂皇的宣言,重复那些无聊的谎言,说什么捷克人的“野蛮行为”和“恐怖行为”逼得他不得不出面制止。然后,他狂妄地宣告“捷克斯洛伐克再也不存在了”!那天晚上,他睡在俯视着伏尔塔瓦河的赫拉德欣堡里。这是古代波希米亚国王宝座所在的地方,也是不久以前才被抛弃的马萨里克和贝奈斯住在那里为中欧历史上第一个民主国家工作的地方。元首的报仇是彻底的,而且从他所发布的一系列告示中表示出他感到报仇的甜蜜滋味。30年前,他作为一个奥地利人在维也纳流浪的日子里对捷克人所怀的宿怨,以及去年因为贝奈斯胆敢反抗他这位不可一世的德国独裁者而重又燃起的新仇,这一下完全报清了。
  第二天,他就在赫拉德欣堡宣布成立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保护国。这个国家,虽然声明说要让捷克人“自主和自治”,但是它的措辞本身就已经说明要使捷克人完全匍匐在德国人脚下。一切权力都交给“德国保护长官”,交给他的国务秘书和他的民政首脑,他们全由元首任命。为了缓和英国和法国舆论的激烈反对,希特勒起用了早已打入冷宫的“温和分子”牛赖特,任命他为保护长官。苏台德的两位最高领袖康拉德·汉莱因和打手头子卡尔·[449] 赫尔曼·弗朗克分别被任命为民政首脑和国务秘书,好让他门有机会对捷克人肆意报仇雪恨。不久以后,德国警察头子希姆莱就在保护国确立了坚强的控制。他让臭名远扬的弗朗克为他工作,做了保护国的警察头子兼党卫队队长。
  [ 希特勒在他那宣布保护国成立的公告里说]1000 年以来,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一直是德国人民生存空间的一部分……捷克斯洛伐克已表明是先天就不能存在的,因此现在己不能不归于解体。德国不能容忍这些地区继续动乱不已……因此,德国按照自卫的法则现在决定断然加以干涉,在中欧重建一种合理秩序的基础。因为1000年来它的历史已经证明,由于德国人民的伟大与品格,只有他们才能承担这一任务。
  德国野蛮统治的漫漫长夜现在已降临到布拉格和捷克的土地上了。3 月16日,希特勒答复了号称是提索总理发来而实际上我们已经知道是在柏林起草的电报,把斯洛伐克也置于他的仁慈的保护之下,德国军队很快就开进了斯洛伐克以实行“保护”。3 月18日,希特勒到维也纳去批准“保护条约”。这个条约由里宾特洛甫和都卡博士于3 月23日在柏林签字,它附有一项秘密议定书,把开发斯洛伐克经济的权利完全交给了德国人。至于位在捷克斯洛代克东端的卢西尼亚,它在3 月14日宣布成立“喀尔巴阡—乌克兰共和国”,但是它的独立只存在了24小时。它要求希特勒予以“保护”的呼吁没有起作用。希特勒早已把这块土地赏给匈牙利了。在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档案中有一封很有趣的信是匈牙利摄政米克洛斯·霍尔蒂在3 月13日亲笔写给阿道夫·希特勤的。
  阁下,谨致衷心的感谢!我无法表达我有多么快乐,因为这块水源地区[ 卢西尼亚] 对匈牙利说来——我不喜欢用夸大的字眼——是一个根本问题……我们以极大的热忱来处理这件事情。计划已经制定了。星期四即3 月16日将发生边境事件,星期六将继之以大举进攻。
  事情发展的结果是,并不需要什么“事件”。匈牙利军队只要[450] 在3 月15日早晨6 点钟开进卢西尼亚就行了。进军的时间是同德国人在西方行动的时间配合好了的。第二天这块土地就正式并入了匈牙利。
  这样,哈查抵达柏林总理府是在3 月15日清晨1 时15分,而到这一天结束时,捷克斯洛伐克就像希特勒所说的已不再存在了。
  不论是英国还是法国,都没有动一动来挽救它,虽然在慕尼黑会议的时候它们都曾庄严地担保捷克斯洛伐克不受侵略。
  在那次兰会议以后,不但希特勒而且连墨索里尼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英国太软弱了,正因为如此,英国的首相才变得那样事事通融,他们今后对伦敦已不必再放在心上了。1939年1 月11日,张伯伦在哈利法克斯勋爵陪同下到了罗马,希望改进英意关系。当这两个英国人到罗马车站的时候,作者也刚好在那里。我在当天的日记里记着墨索里尼在欢迎客人的时候,“做作出一副笑脸”。在这一批人离开车站,“墨索里尼在我面前经过的时候,他同他的女婿[ 齐亚诺] 开着玩笑,说着俏皮话”。当然,我听不出他们到底在谈什么,但是,齐亚诺后来在他的日记里透露了他们所谈的要点。张伯伦到达。[ 齐亚诺在1 月11日和12日的日记中写道] ……我们同这些人的距离有多远!那是另一个世界,我们在饭后同领袖一直在谈这个题目。他说:“这些人同创造了大英帝国的弗朗西斯·德莱克那样一些伟大冒险家不是一样材料做成的人。说到底,这些人不过是一个有钱人的没出息的末代子孙而已,他们会把他们的帝国败掉的。”但是在审讯以前就死了。
  英国人没有斗志。他们想尽可能退得慢一点,然而他们并不斗争……我们同英国人的会谈结束了,但是什么结果都没有。我给里宾特洛甫打了电话,告诉他这次访问是“一个大空炮”[ 一场笑剧] ……
  我随领袖到车站去给张伯伦送行[ 齐亚诺在1 月14日写道] ……当火车开动的时候,张伯伦眼睛里充满了眼泪,他的同胞们就唱“因为他是一个刮刮叫的好人”。领袖问道:“他们唱的什么歌?”
  虽然在苏台德危机的时候希特勒还顾到张伯伦的意见,但是从缴获的德国文件中却找不出一个字可以证明,从那时以后,在他不顾英国的担保从而也就是不顾慕尼黑协定而消灭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时英国首相会怎么想,他有什么顾忌。3 月14日,当希特勒在柏林等着要羞辱哈查的时候,当伦敦下院就德国策划斯洛伐克的“分裂”以及此事对英国保证布拉格不受侵略的担保的影响提出愤怒的质问的时候,张伯伦气冲冲地回答,“根本没有发生[451] 这样的侵略。”
  但是到第二天[3月15日] 在这样的侵略已经发生以后,首相就又利用斯洛伐克宣告“独立”来作为不履行诺言的借口了。他解释说:“这一宣告已使我国承诺担保其国界的国家,因为内部分裂而归于结束。英王政府因此认为自己已不再受到这项义务的任何约束。”
  希特勒的战略因此取得了尽善尽美的结果,他给了张伯伦一个下台阶的机会,而张伯伦也果然接受了。
  有趣的是,首相甚至不愿指责希特勒食言悔约。他说,“我经常听到有人在传播关于背信弃义的指责,这些话在我看来似乎并没有充分的根据,因此我今天并不愿意支持任何这类性质的指责”。他对元首连一个字的非难都没有,甚至对他对待哈查的做法,对3 月15日这一天清早显然在德国总理府设下的那一套卑鄙的骗局——即使当时还不能知道细节——也一个字的非难都没有。
  因此,就无怪乎那一天英国人提出的抗议——如果可以称做抗议的话——会那样不痛不痒,也无怪乎德国人对它以及英法两国以后的意见采取那样自大、那样藐视的态度了。
  英王政府无意不必要地干涉其他政府可能对之有更直接的关系的事情……不过,它深为关切一切在欧洲恢复信任与缓和紧张的努力能获得成功,这一点德国政府想必也能理解。它对任何能在中欧挫伤这种普遍信任的行动都感到遗憾……这份照会是作为哈利法克斯勋爵的一份正式函件由汉德逊大使在3 月15日交给里宾特洛甫的,其中一个字都没有具体提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法国人倒至少还具体一点。新上任的法国驻柏林大使罗伯特·考仑德雷,既没有汉德逊那种对捷克人的轻蔑,也没有他的英国同事那种对纳粹主义的幻想。3 月15日上午,他要求见里宾特洛甫,但是这位爱好虚荣而且报复心重的德国外交部长已经动身到布拉格去了,他想同希特勒一起去羞辱一个打垮了的民族。那天中午,国务秘书冯·威兹萨克接见了考仑德雷。大使一上来就说出了张伯伦和汉德逊还没有准备说的话:由于对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进行军事干涉,德国已经违反了慕尼黑协定和12月6 日[452] 的法德宣言。后来自称一直坚决反纳粹的冯·威兹萨克男爵,当时态度极为傲慢,足以使里宾特洛甫相形见绌。据他自己在关于这次会见的报告中说:我对大使说得很不客气,并且告诉他不要再提他硬说已被违反的慕尼黑协定,不要再给我们作教训……我告诉他,从昨天晚上同捷克政府达成的协议看来,我看不出法国大使有什么理由要采取任何行动……我可以肯定,在他回到大使馆的时候,就会看到新的指示,可以让他安心。
  3 天以后,到3 月18日,英国和法国政府才在国内愤怒的舆论的压力下最后向德国提出了正式抗议。这一次威兹萨克在傲慢狂妄方面又胜过了他的上司里宾特洛甫,而且又是他自己提供了证据。在从德国外交部档案中发现的一份报告中,他以显然洋洋自得的口吻谈到他如何拒绝接受法国的正式抗议照会。
  我立刻把照会装回到信封中,扔还给大使,并且说,我断然拒绝从他手里接受有关捷克—斯洛伐克问题的一切抗议。我也不愿表示已注意到了这项照会,我愿建议考仑德雷先生请他的政府修改这一照会……
  考仑德雷并不像这时汉德逊那样是一个被德国人一吓就倒的大使。他回敬说,他的政府的照会是经过适当的考虑以后才写的,他无意请求加以修改。当国务秘书仍然拒绝接受这一文件时,大使请他注意通常的外交惯例,并且说,法国完全有权让德国政府知道它的观点。威兹萨克最后[ 据他自己的说法] 就让那份照会放在桌子上,并解释说,他将“认为它是通过邮政局寄给我们的”。但是在他厚着脸皮作出这番表示以前,还曾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从法律的观点来说,事实上有一项由元首和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共同发表的宣言。捷克总统自己请求来到了柏林,然后马上宣布他愿意把他的国家的命运置于元首的手中。我不能设想法国政府能比教皇还要管得宽,甚至想干涉柏林和布拉格已经合适地解决了的问题。
  [453] 英国大使在3 月18日傍晚递交了英国政府的抗议书。威兹萨克对这位好好先生的态度大不相同。英国现在说,它“不能不认为过去几天内发生的事情是对慕尼黑协定的彻底否定”,并且认为“德国的军事行动”“缺乏任何法律根据”。威兹萨克在写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指出英国照会在这方面并不如法国的抗议那样严重,因为法国照会曾说,法国“不承认德国占领的合法性”。
  汉德逊在3 月17日就曾见过威兹萨克,告诉他自己奉召返国,“以备咨询”。而据这位国务秘书说,汉德逊还向威兹萨克试探一些“他可以提供张伯伦能用以对付其政敌的论点……汉德逊解释说,英国对捷克斯洛伐克的领土并没有切身利益。他——汉德逊——所关心的更多的是将来”。甚至希特勒摧毁捷克斯洛伐克的行动都没有使这位英国大使惊醒,使他认清他所奉使的政府的本质,他也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他所代表的政府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因为,非常出人意料地,尼维尔·张伯伦在3 月17日,也就是希待勒消灭捷克斯洛伐克以后两天,突然感到大梦初醒。这是受到相当大的外界刺激的结果。对希特勒最近这一次侵略,绝大部分英国报纸[ 甚至包括《泰晤士报》在内,不过没有《每日邮报》] 和下院反应都极为强烈,这使张伯伦大吃一惊。更严重的是,议会里许多支持他的人和内阁里他的半数阁员都起来反对对希特勒作任何进一步的姑息。据德国驻英大使给柏林的报告,哈利法克斯勋爵尤其极力主张首相要认清新的形势并且当机立断,改弦更张。张伯伦开始感到他自己作为政府首脑和保守党领袖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了。他改变主意来得非常突然。直到3 月16日晚间,约翰·西蒙爵士代表政府在下院发言时,他对于捷克人的态度还是极其冷酷无情的,整个发言充满了“慕尼黑精神”,因此,据报纸报道,在议会里引起了“罕见的愤慨”。第二天,张伯沦在70寿辰的前夕,原来预定要在他的家乡伯明翰发表一篇演说。他已经起草好了一篇专谈国内问题而且特别着重谈社会福利的演说。到下午火车开往伯明翰的时候,据法国外交界人士告诉本书作者,张伯伦最后下了决心。他扔掉了准备好的讲稿,很快写下了一份完全不同的演说提纲。张伯伦对全英国而且也对世界大部分地区[ 这篇演说是广播的] 道歉,因为两天以前他感到不得不向下院作了一篇“极其克制、极其谨慎……而且有点失之于冷淡和客观的声明”。他说“我希望在今天晚上纠正那个声明”。首相终于看到阿道夫·希特勒欺骗了他。他重新举出了希特[454] 勒的历次保证:希特勒曾经说过,苏台德区是他在欧洲最后的领土要求,他“不想要一个捷克人”,而现在他却食言背信了——“他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现在他们告诉我们并吞这块土地是捷克斯洛伐克国内纷扰的局面逼出来的……如果那里有动乱的活,难道不是从外部煽动起来的吗?这到底是一场老的侵略的结束呢,还是一场新的侵略的开始呢?这到底是最后一次对一个小国的进攻呢,还是会有别的进攻继之而来呢?是不是这在事实上只是想以武力征服世界的计划中的一个步骤呢?我虽然并不准备作出什么新的泛泛的保证,说我国在现在不能预见的条件下将如何行动,但是,如果以为我国由于认为战争是一件无谓而残酷的事情因而已失尽血性,以至在受到挑战的时候也不会尽其全力来同其他国家一起予以抵抗,那就是大错而特错了。对张伯伦和英国来说,这是一个突然的而且决定性的转折。第二天,希特勒就接到机警的德国驻伦敦大使的警告。赫伯特·冯·狄克森3 月18日发出了一份长篇报告,告诉德国外交部,“继续幻想英国对德国的态度无根本改变就错了”。
  对于任何一个读过《我的奋斗》,看过一眼地图并且看到德国军队在斯洛伐克的新部署,对慕尼黑会议以后的德国外交行动的风向有些了解的人来说,或者对任何一个曾经研究过过去12个月中希特勒对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兵不血刃的征服的行动规律的人来说,哪一个小国是希特勒的“时间表”上的下一个目标,是十分明显的。张伯伦,像几乎任何别人一样,也是完全了然的。
  3 月31日,在希特勒进入布拉格之后16天,首相告诉下院说:如果一旦发生显然威胁到波兰的独立而且波兰政府认为必须尽全力予以抵抗的行动,英王政府将认为自己有责任立即给予波兰政府以全力支持。他们已给予了波兰政府大意与此相同的保证。我还可以加一句,法国政府也授权我明白表示,它在这个问题上与我们持同样的立场。
  现在已轮到波兰了。
  第十四章 轮到了波兰
  1938年10月24日,慕尼黑会议之后不到一个月,里宾特洛甫在伯希特斯加登的格兰德饭店请波兰驻柏林大使约瑟夫·利普斯基吃饭。波兰,同德国一样,而且事实上同德国沆瀣一气,夺得了一块捷克的土地。这顿饭吃了3 个钟头。据德国外交部的一份材料指出,餐桌上的谈话“是在非常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
  虽然如此,那位纳粹外交部长闲话不多就言归正传。他说波兰和德国之间达成全面解决的时机已经来了。他接着说,第一件事情就必须“同波兰谈一谈但泽的问题”。那块地方应当“归还”德国。德国还想造一条超级公路和一条双轨铁路经过波兰走廊把德国同但泽和东普鲁士连接起来。两者都要享有治外法权。最后,希特勒还希望波兰参加反共公约对付俄国。为了报答这些让步,德国情愿把波德条约从10年延长到20年并且担保波兰的边界完整。
  里宾特洛甫强调说,他是把这些问题作为“极端秘密的事情”提出来的。他建议波兰大使“口头”向贝克外交部长报告——“因为要不然的话,就有极大的危险可能走漏风声,特别是可能走漏给报界知道”。利普斯基答应向华沙报告,不过他告诉里宾特洛甫,他个人“看不出有什么可能”会把但泽归还德国。他还进一步提醒德国外交部长注意最近发生的两件事情——在1937年11月5 日和1938年1 月14日,希特勒曾两次亲自向波兰人保证他不会主张对但泽法规作任何变更。里宾特洛甫回答说,他并不希望现在就得到答复,不过他建议波兰人“考虑考虑”。
  华沙政府并不需要很多时间来仔细思量。一个星期以后,10月31日,外交部长贝克就给波兰驻柏林大使发来了如何答复德国人的详细指示。但是直到11月19日,后者才有机会见到[456] 里宾特洛甫,纳粹党人显然要波兰人好好地考虑考虑他们的答复。答复是否定的。不过作为一种表示谅解的姿态,波兰愿意签订一项关于但泽的地位的德波协定来代替国际联盟对这个自由市的担保。
  “任何其他的解决办法,”贝克在他给利普斯基的备忘录中写道,“特别是任何想把这个自由市并入德国的企图,一定会不可避免地引起冲突。”他还在这份由利普斯基读给里宾特洛甫听的备忘录中说,已故的波兰独裁者毕苏斯基元帅曾在1934年谈判一项互不侵犯条约的时候说过:“但泽问题是判断德国对波兰的意图的最可靠的标准。”
  这样的答复是不合里宾特洛甫的口味的。“他对贝克所采取的态度感到遗憾”,并且忠告波兰人“值得再费一番脑筋来认真地考虑考虑德国的建议”。
  对波兰在但泽问题上的拒绝,希特勒的反应要激烈得多。11月24日,在里宾特洛甫—利普斯基会晤以后5 天,他对三军司令又发出了一个命令。绝密元首下令:除了在1938年10月21日训令中所提及的三项紧急任务而外,还应当作好准备,使德国军队能出敌不意占领但泽自由邦。
  准备工作应在下面的基础上进行:条件是,利用政治上有利的形势,对但泽实行准革命式的占领,而不是对波兰发动战争……
  用于这一目的的部队决不能同时担任占领默默尔的任务,以便在必要时,两项军事行动得同时进行。海军将从海上进击,以支援陆军的作战……各兵种作战计划应在1939年1 月10日以前交上来。
  虽然贝克刚刚警告过,德国如企图夺取但泽,将“不可避免地”引起冲突,但希特勒现在却深信他可以办到这一点而不致引起战争。但泽是在当地的纳粹党人控制之下,而他们是像苏台德人一样听命于柏林的。因此不难在那里造成一种“准革命式的”形势。
  因此,兵不血刃就占领了奥地利和苏台德区的希特勒在1938年临近岁尾的时候,又已经一心在盘算进一步征服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默默尔和但泽了。凌辱一下许士尼格和贝奈斯并没有费什么力气。现在要轮到约瑟夫·贝克了。
  可是,刚过了新年不久,1939年1 月5 日,元首在伯希特斯[457] 加登接见波兰外交部长的时候,他还没有准备给他以他刚给过许士尼格和很快也就要给哈查的那种待遇。先得把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清算掉再说。从波兰人和德国人关于这次会晤的秘密记录看来,希特勒的态度显得比较和解。一开头,他就说,他“随时准备为贝克效劳”。然后,他又问,波兰外交部长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心事?贝克回答说,但泽是他心上的一块疙瘩。显然,这也是希特勒心上的一块疙瘩。
  “但泽是德国人的”,元首对他的客人说,“它永远是德国人的,而且迟早要成为德国的一部分。”不过,他可保证,“不会在但泽制造什么既成事实”。
  他要求得到但泽,要修一条经过走廊的德国公路和德国铁路。要是他和贝克能够“摆脱老方式而按照全新的方式寻求解决办法的话”,他肯定他们会达成对两国说来都是公平合理的协议。
  贝克可不敢这样肯走。虽然,他第二天对里宾特洛甫老实说,他当时并不想对元首过于直率,他还是回答说“但泽问题是极其困难的一个问题”。他在总理的建议中看不出能给波兰什么“对等的东西”。希特勒因此指出,“波兰的对德边界包括走廊在内受到条约的担保”对波兰说来是“极大的好处”。这显然并不能打动贝克,不过,最后,他答应继续考虑这一问题。在盘算了一夜以后,波兰外交部长第二天同里宾特洛甫在慕尼黑作了一次谈话,他请后者转告元首,虽然以前同德国人的历次谈话都使他十分乐观,而同希特勒的会面却第一次使他今天深为悲观。特别是在总理所提出的但泽问题上,他“看不出有什么可能取得协议”。
  贝克上校,像本书所写过的许多其他人一样,是经过了一段时间才有所觉醒而有这种悲观的看法的。同绝大多数波兰人一样,他是激烈反俄的。不但如此,他也不喜欢法国人。他在1923年在巴黎任波兰大使馆武官时,曾经被法国当局以出卖同法国陆军有关的文件的罪名驱逐出境,因此对法国人怀有宿怨。也许对他这样一个人来说,在1932年成为波兰外交部长以后,倾向德国是很自然的。他从一开头就对纳粹独裁政权抱有热烈的同情。过去6 年之中,他曾尽力使他的国家接近第三帝国而削弱它同法国的传统关系。在所有同德国接壤的国家中,从长期来说,波兰是最应该有所戒惧的。但是在所有这些国家中,它却是最没有看到德国的危险的。凡尔赛和约之中,再没有哪一条比建立波兰走廊、给波兰[458] 以出海通道并且把东普鲁士同德国分开的条款更使德国人怨恨的了。把自古以来汉萨同盟的港口但泽从德国分割出去,使它成为处于国际联盟监督下然而在经济上又完全处于波兰支配下的一个自由市,这件事情也同样引起德国舆论的愤怒,就是软弱和平的魏玛共和国也把这看成是波兰毁伤了德国的肢体而不肯予以承认。我们上面已经看到,早在1922年,冯·西克特将军已经这样说明了德国陆军的态度。波兰的存在对德国生存的基本条件来说是不能容忍的,不能并存的。波兰必须去掉——由于它自己内在的屠弱而且由于俄国的行动的结果——也一定会在我们的协助下去掉……消灭波兰必须成为德国政策的一个根本目标……[ 这] 是可以利用俄国并且在俄国的协助下达到的。
  多么像预言啊!
  德国人忘记了,也许是不愿意记起,凡尔赛和会给予波兰的土地,包括构成了波兰走廊的波森省和波属波麦腊尼亚[ 波莫瑞] 在内几乎全部都是在普鲁士、俄罗斯和奥地利3 国瓜分波兰时被普鲁士抢走的。有1000多年,那里住的都是波兰人——在很大的程度上,目前也仍然是如此。
  凡尔赛和约所缔造的新国家,没有一个像波兰那样命运多舛。在刚刚复国以后那几年动荡的岁月里,它对俄国、立陶宛、德国,甚至捷克斯洛伐克都曾进行过侵略战争[ 同捷克斯洛伐克的那一次是为了争夺煤矿丰富的特青地区].波兰人由于有150 多年被剥夺了政治自由,因而缺乏现代的自治经验,他们无法建立稳定的政府,也不能开始解决经济问题和农业问题。1918年革命的英雄毕苏斯基元帅,在1926年引兵进入华沙,夺取了政权并且逐步地以他自己的独裁统治[ 虽然他是一个老社会党人] 代替了混乱的民主政体。他在1935年逝世以前最后所做的事情中,有一件就是同希特勒签订了一项互不侵犯条约。这项条约是在1934年1 月26日签订的,上面已经说过,这是最早开始破坏德国的东方邻国和法国之间的同盟体系、削弱国际联盟和它的集体安全观念的行动之一。在毕苏斯基死后,波兰主要是由一小群“上校”统治着,他们是在毕苏斯基麾下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对俄国作战的波兰军团的一些领导人。居于魁首地位的是斯密格莱—利兹元帅,他是一个出色的军人,然而却完全不是一个政治家。外交政策归于[459] 贝克上校掌握,从1934年起,这个政策就越来越亲德了。
  这种政策必然是自杀的政策。说真的,谁要是研究一下波兰在凡尔赛和约以后的欧洲的地位,很难不得出下面的结论:波兰人在20世纪30年代,就像在几个世纪以前一样,被他们民族性中某种致命的弱点所驱使而走向自我毁灭,而这一次,就像前几次一样,他们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只要但泽和波兰走廊继续保持现状,在波兰和纳粹德国之间就不可能有持久的和平。波兰的国力也决不足以吃得消同它的两个强大的邻国俄国和德国发生不和。它同苏联的关系自从1920年以来一直是不好的,在那一年,它进攻了由于世界大战和内战而大为削弱的俄国,结果发生了一场残酷的战争。希特勒采取主动同波兰签订了1934年的波德条约,目的就是要乘机取得一个如此坚决反俄的国家的友谊,而且同时使它疏远日内瓦和巴黎,从而破坏凡尔赛和约所造成的欧洲体系。这在德国并不是一个很得人心的行动,从西克特将军的时代起就是亲俄反波的德国陆军是对之愤愤不满的。但是当时这对希特勒却有很大的好处。波兰对德国同情友好的关系使他能腾出手来办该先办的事情:进兵莱因兰,摧毁独立的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对所有这些加强德国、削弱西方、威胁东方的行动,贝克和华沙的其他上校们都以无法解释的完全盲目的态度欣然作壁上观。
  如果波兰外交部长,像他自己所说,在新年开始的时候就已因为希特勒的要求而陷入悲观的话,他的情绪随着春天的到来而更加大大低沉了。虽然1939年1 月30日,希特勒在向国会作一年一度的讲话时,客气地谈到了“德国和波兰之间的友谊”,并且宣称这是“保持欧洲政治生活稳定的因素之一”,里宾特洛甫在天以前到华沙作国事访问时却谈得要直率得多。他再次向贝克提出了希特勒关于但泽和走廊交通的要求,一再说这些要求是“极其公道的”。但是不论在这些问题上,还是在要波兰参加反共公约[460] 对付苏联的问题上,这位德国外交部长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贝克上校对他的朋友现在非常警惕,事实上他已开始有所行动了。2 月26日,德国驻华沙大使报告柏林,贝克已主动设法使英国邀请他在3 月底访问伦敦,而且他还可能在那以后访问巴黎。尽管为时已晚,波兰,正如德国大使毛奇在电报里所说的那样,还是“希望同西欧民主国家取得联系……[ 因为它] 害怕可能在但泽问题上同德国发生冲突”。贝克就像别的许多想迁就希特勒永无餍足的欲壑的人们一样,眼睛里的翳障开始掉下来了。
  当3 月15日希特勒占领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并且派兵保护“独立的”斯洛伐克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的臀障终于完全而且永远掉下来了。波兰在那关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它的南部边界已经被斯洛伐克的德国军队包围上了,就像它的北部边界早已就被在波麦腊尼亚和东普鲁士的德国军队包围上了一样,仅仅一夜之间它在军事上就三面被围,变得无可防守了。
  1939年3 月21日,在欧洲走向战争的这一段历史上是一个值得记忆的日子。
  这一天在柏林、华沙和伦敦都有频繁的外交活动。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在外交部长庞纳陪同下,到达英国首都进行国事访问。张伯伦向法国人建议,他们两国同波兰和苏联一起发表一项正式声明,宣布四国将立即协商制止在欧洲进行进一步侵略的步骤。3 天以前,李维诺夫曾建议——像他在刚好一年以前在德国并吞奥地利以后曾建议过的那样——召开欧洲会议,这一次由法国、英国、波兰、俄国、罗马尼亚和上耳其参加,它们将采取共同行动来制止希特勒。但是英国首相认为这一建议“尚未成熟”。他对莫斯科十分不信任,因而认为由四国[ 包括苏联在内] 发表一项宣言,就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他的建议由英国驻华沙大使在同一天[3月21日] 提交给贝克,但是就包括俄国人在内这一点而论,却受到了颇为冷淡的对待。波兰外长甚至比张伯伦还要不相信苏联,除此而外,他也同英国首相一样认为俄国的军事援助没有什么价值。他保持着这种看法,一直到大祸临头都毫未改变。但是,在3 月21日这一天,对波兰说来最致命的事件还是发生在柏林。里宾特洛甫请波兰大使在中午去见他。据利普斯基在事后所写的报告中说,德国外长这一次破天荒地对他不但态度冷[461] 淡,而且咄咄逼人。里宾特洛甫警告说,元首“对波兰的态度已愈来愈感到惊讶”。德国希望它关于但泽和通过走廊的铁路和公路的要求能得到满意的答复。这是继续维持波德友好关系的一个条件。里宾特洛甫明白指出,“波兰必须认清它不能在俄国和德国之间采取中间道路”。它唯一的自救之道就是“同德国和它的元首保持合理的关系”。其中就包括采取共同的“反苏政策”。不但如此,元首还希望贝克“早日访问柏林”。同时,里宾侍洛甫极力地建议波兰大使赶回华沙亲自向他的外交部长解释目前的局势。利普斯基向贝克报告说,“他建议,不要推迟[ 同希特勒的] 会谈,免得总理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认为波兰已拒绝了他的全部建议”。
  附带表一场小型侵略
  在离开威廉街以前,利普斯基问里宾特洛甫能否告诉他一点同立陶宛外交部长谈话的内容。德国人回答说,他们曾讨论了默默尔问题,“这个问题应该解决了”。
  实际上,里宾特洛甫确曾在前一天接见了访问罗马以后回国途中路过柏林的立陶宛外交部长约礼斯·埃尔巴伊斯,要求立陶宛立即把默默尔区归还德国。要不然的话,“元首就要以闪电般的速度采取行动了”。他还警告说,立陶宛人决不能欺骗自己,以为可以希望“从外国得到什么援助”。事实上,几个月以前,在1938年12月12日,法国大使和英国代办曾请德国政府注意传闻默默尔境内的日耳曼人在计划策动叛乱的消息,并且请德国政府运用其影响,务使由英法两国担保的默默尔法规能受到尊重。德国外交部的答复表示对英法这一行动“不胜惊异”,而且里宾特洛甫还下了命令,如果今后还有这类行动,就该告诉两国大使馆“我们真心希望法国和英国最后会对干涉德国的事情感到厌倦”。
  相当一个时期以来,德国政府的领导人,尤其是党和党卫队的领袖们,就在按照我们在奥地利事件和苏台德事件中已经熟知的那种手法,组织默默尔的日耳曼人闹事了。德国武装部队也受命予以合作,而且,我们已经知道,慕尼黑会议以后3 个星期,希特勒就曾命令他的军事首脑在准备清算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的同时,准备占领默默尔。因为海军没有得到机会分享向四面都是[462] 陆地围绕的奥地利和苏台德区进军的光荣,希特勒决定默默尔应从海上出兵占领。11月间,海军方面就已经拟好了执行这次侵略的计划,代号叫做“斯德丁运输演习”。希特勒和雷德尔对于显示海军威力的小小表现兴趣极高,硬是在3 月22日从施魏恩缪恩德出海,登上袖珍战斗舰德意志号前往默默尔。这一天刚好是元首胜利进入布拉格之后的一星期,毫无防御的立陶宛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向德国人的最后通牒表示屈服。
  3 月21日,若干年以后自称对纳粹的残暴手段一贯反感的威兹萨克通知立陶宛政府,必须派全权代表“在明天乘专机”到柏林来签字,把默默尔地区交给德国,“绝不容许拖延时间”。立陶宛人顺从地在3 月22日下午来了,但是,尽管由里宾特洛甫亲自施行压力,尽管晕船的希特勒坐在他那战斗舰上不断催促,他们在决定是否投降的问题上还是要花些时间。据缴获的德国文件透露,元首从德意志号上两次发出急电给里宾特洛甫,问他立陶宛是否已按照德国人的要求投降。这位独裁者和他的海军上将必须知道他们是否不得不开炮冲进默默尔港。最后,到3 月23日清晨1 点30分,里宾特洛甫才总算能发电报,把立陶宛人已经签字的消息告诉他的主子。
  3 月23日下午2 点30分,希特勒再一次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一个刚刚被占领的城市,并且在默默尔市戏院里再一次对着如醉如狂的“解放了的”日耳曼人发表演说。凡尔赛和约上又一条被撕毁了。又一次不流血的征服完成了。尽管元首不可能知道,这是最后的一次不流血的征服了。
  波兰问题炽热化
  德国并吞默默尔这一举对波兰政府说来是“一桩极不愉快的意外”,这是德国驻波大使汉斯—阿道夫·冯·毛奇在第二天从华沙报告柏林的话。他还说,“主要的理由是,人们普遍担心下一次就该轮到但泽和走廊了”。他还报告德国外交部,波兰的后备兵已征召入伍。第二天,3 月25日,谍报局局长卡纳里斯海军上将报告说,波兰已动员了三级役龄的后备兵,并且正在把部队向但泽周围地区集中。凯特尔将军并不认为这能表明“波兰人有什么寻衅的意图”,不过他指出,“但是陆军参谋总部却持有比较严重的看法”。
  希特勒在3 月24日从默默尔回到了柏林,第二天就同陆军总司令冯·勃劳希契作了长时间的谈话。从后者关于这次谈话的内部记录看来,领袖看来还没有下定决心到底用什么办法来搞波[463] 兰。事实上,他那一刻不停的脑筋里似乎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矛盾。利普斯基大使第二天就该回来了,但是元首却并不打算见他。
  利普斯基将在星期天[3月26日] 自华沙返任[ 勃劳希契写道].他原来是奉命前去探询波兰是否愿在但泽问题上达成妥协的。元首在3 月25日晚间走了:他不愿在利普斯基回来的时候待在柏林。里宾特洛甫将首先同他谈判。不过元首并不愿意用武力解决但泽问题。他不想因此把波兰推入英国的怀抱之中。
  只有在利普斯基暗示波兰政府在波兰人民面前负不起自动割让但译的责任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对但泽实行军事占领。这种解决办法将造成一种既成事实而使波兰政府易于应付。
  这对希特勒当时的心思和性格是一个很有趣的透视。3 个月以前,他曾经亲自向贝克保证,德国不会在但泽制造什么既成事实。可是他也还记得波兰外交部长曾向他强调指出,波兰人民永远不会容许把但泽转交德国。要是德国人干脆把它拿了过来的话,是否会使波兰政府比较容易接受这样一个既成事实呢?迄今为止,希特勒在估计他的外国敌手的弱点和利用这种弱点方面一直是一个天才,但是这一次,他的判断第一次开始失灵了。统治着波兰的“上校们”是一批昏庸糊涂的人,然而在但泽问题上他们却实在不想要、也不会接受什么“既成事实”。
  这个自由市是希特勒心上的第一件大事,但是他想的还不止于此,正如他在慕尼黑会议给了他苏台德区以后他还想要捷克斯洛伐克一样。就目前来说[ 勃劳希契写道] ,元首并不想解决波兰问题。不过现在就该着手了。在最近的将来寻求解决,必需要有特别有利的政治条件。在这种情况下,波兰将被彻底打垮,以至在今后几十年内不必视为一个政治因素。元首心里想的解决办法是要把边界线推进到从东普鲁士的东部边界直到上西里西亚的东端。
  勃劳希契十分清楚这条边界的意义。那是德国在战前的东部边界,它是被凡尔赛会议所取消的,而且过去只有在没有波兰存在的情况下才存在过。如果希特勒对波兰将作什么答复曾有怀疑的话,那末当利普斯基大使在星期天[3月26日] 回到柏林并且以书面备忘录的形式提出波兰的答复以后,这种怀疑就都消散了。里宾特洛甫马上就看了这个备忘录而且拒绝了它。他对波兰的动员措施大发雷霆,[464] 并且警告大使注意“可能的后果”。他也宣布波兰军队对但泽领土的任何侵犯都将被认为是对德国的侵略。波兰的书面答复,虽然是用息事宁人的口气措辞的,但是对德国的要求来说,却是坚决的拒绝。它表示愿意进一步讨论便利德国在波兰走廊的铁路交通和公路交通的方法,但是拒绝考虑给予这类交通以治外法权。至于说到但泽,波兰愿意以波德联合担保来代替国际联盟的担保,但是并不想看到这个自由市成为德国的一部分。
  纳粹德国这时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小国敢于拒绝它的要求,因此里宾特洛甫对利普斯基说“这使他想起另一个国家所采取过的某些冒险的步骤”——所谓另一个国家显然是指波兰帮着希特勒一起肢解掉的捷克斯洛伐克。当利普斯基第二天再次被里宾特洛甫召到德国外交部去的时候,他心里一定也清楚,第三帝国现在要用它过去用来对付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而非常成功的同样手段来对付波兰了。纳粹外交部长对据说在波兰境内发生的对日耳曼少数民族的迫害大发雷霆。他说,这件事情“在德国”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最后,[ 德国] 外交部长表示他再也无法理解波兰政府的态度了……波兰大使昨天交来的建议不能认为是解决争执的基础。两国之间的关系已因此迅速恶化。华沙并不像维也纳和布拉格那样容易吓倒。第二天,3 月28日,贝克召见了德国大使并且告诉他,为了答复里宾特洛甫所称波兰对但泽的任何行动都将形成开战的理由,他不得不声明,由德国或者由纳粹的但泽参议会任何改变这个自由市现状的企图都将被波兰认为是开战的理由。
  “你这是想用刺刀逼着谈判!”大使大声说。
  “这是你们自己的方法。”贝克回答道。
  觉醒了的波兰外交部长对柏林所以能够比贝奈斯更硬,是因为他知道,一年以前还是竭力帮助希特勒实现他对捷克斯洛伐克的要求的英国,现在在波兰问题上已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方针。贝克本人因为宣称波兰拒绝在任何形式下与俄国联合在一起,而曾搞垮了英国提出的发表四国宣言的建议,在3 月22日,他却向英国驻华沙大使霍华德·肯纳德爵士建议立即缔结一项秘密的英波协定,规定在遭到第三国进攻的威胁时,两国立即进行协商。但是,这时张伯伦和哈利法克斯已经听到德国在但泽和走廊地区附[465] 近调集军队的消息,听到英国情报机关提供的德国对波兰提出要求的消息[ 但是狡诈的贝克却向英国人否认有这回事] ,他们要求两国关系不仅止于“协商”,而且还要更进一步。
  3 月30日晚间,肯纳德向贝克递交了英法两国的联合建议,主张同波兰签订互助条约,以便在一旦受到德国侵略时互相支援。但是就是这一个行动也已经赶不上事态的发展了。英国政府又接到了德国可能立刻进攻波兰的消息,这使它当天晚上就问贝克,他是否反对英国单方面对波兰的独立作出临时担保。张伯伦要求在第二天就得到答复,因为他要回答议会就这个问题提出的质询。贝克——可以想见他心上一定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对此当然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事实上,他告诉肯纳德,“他毫无犹豫地表示同意”。第二天,3 月31日,如我们上面已知道的那样,张伯伦在下院作了他那历史性的演说,宣布如果波兰受到进攻并且进行抵抗的话,英国和法国“将给予波兰政府全力支持”。
  对任何一个在1939年3 月最后一个周末曾在柏林的人[ 作者刚好也在那里] 来说,英国突然对波兰作出单方面保证的消息,虽然受到德国东西两方的邻邦的欢迎,却似乎是无法理解的。我们已经看到,一次又一次,当1936年德国人进军不许驻兵的莱因兰的时候,当1938年他们夺取奥地利而且以发动欧洲大战相威胁而夺取苏台德区的时候,甚至在半个月以前他们夺走了捷克斯洛伐克的时候,英国和法国本来都可以在俄国的支持下采取行动来制止希特勒的,而它们自己只要付出很小的代价。但是,如饥似渴要求和平的张伯伦却避不采取这样的行动。不但如此,他还做过了头,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不惜以自己的政治生命为赌注来帮助希特勒在毗邻各国取得他想要的东西。他没有做任何事情来挽救奥地利的独立。他配合那位德国独裁者摧毁了捷克斯洛伐克的独立,而捷克斯洛伐克却是德国东方唯一真正的民主国家,西方的唯一友邦,唯一支持国际联盟和集体安全的国家。他甚至连捷克斯洛伐克在山地工事中凭险固守的35师训练与装备俱臻上乘的军队对西方的军事价值都不加考虑,而这个时候,英国还只能拿出两个师到法国去,而德国军队又不能在两条战线上同时作[466] 战,而且照德国将领们看来,甚至没有力量击破捷克的防线。
  现在一夜之间,张伯伦在一心一意、毫无顾惜地抛弃了许多东西以后,终于对希特勒占领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的行动感到了可以理解的愤慨,终于单方面出面担保一个由一批政治上愚钝的“上校们”所统治的东欧国家了,这批上校到目前为止一直是同希特勒密切合作的,而且像一群狼一样同德国人一起瓜分了捷克斯洛伐克,就因为他们和英国人帮助德国征服了捷克斯洛伐克,他们的国家才陷入了军事上无法防守的地位。”张伯伦在最后关头决定冒这样一场风险的时候,还根本不想得到俄国的帮助,他在一年之内已经两次拒绝了它关于采取联合行动以防止纳粹进一步侵略的建议。
  终于,他做了恰恰是一年多以前他坚决声称英国永远不会做的事情:让另外一个国家来作出他自己的国家是否走向战争的决定。
  虽然如此,首相这个激烈的行动,尽管已经拖得很晚了,还是给希特勒造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十分明显,从现在起,英国已成了阻挡他实行进一步侵略的障碍。他再也不能施展过去的伎俩,对周围的国家逐个地蚕食鲸吞,而西方民主国家却只是站在一旁讨论怎么办才好。不但如此,张伯伦的行动看起来是形成各国反对德国的同盟的第一个认真的步骤,这个同盟如果不能很好地加以对付的话,就很可能再次形成自从俾斯麦时代以来德国一直所恐惧的包围。
  白色方案
  张伯伦给予波兰担保的消息,使得德国独裁者又一次暴跳如[467] 雷。他当时刚好同谍报局局长卡纳里斯海军上将在一起。据后者说,希特勒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就绕室狂走,攥着拳头使劲捶大理石的桌面,他气得咬牙切齿,嘴歪眼斜。他大骂英国人:“我要给他们点苦头尝尝,教他们受不了!”第二天,4 月1 日,他在威廉港举行的战斗舰“铁比茨”号下水典礼上发表演说,当时的情绪极其好斗,看来显然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话感到没有把握,因此临时下令取消把他的演说直接广播。他指示可以在以后用他的录音重新广播,而录音是可以改编的。
  然而就是改编过的重新广播的演说也有不少对英国和波兰的警告。如果它们[ 指西欧盟国] 以为今天的德国会耐心十足地坐在一旁,一直等到它们建立起卫星国而且拿它们来对付德国的话,那么它们就是把今天的德国错当成战前的德国了。那种宣称自己准备为那些大国从火中取栗的人必须明白他会烫坏自己的手指头……他们在自己国内说,他们将武装起来,并且将继续不断武装下去,我只能对那些政治家们说:“你们休想把我拖垮!”我下定决心要这样继续干下去。从取消直接广播这一点就看得出,希特勒还相当谨慎,知道避免过份刺激外国舆论。那一天,柏林本来有消息说,他将宣布废除英德海军条约作为对张伯伦的第一个回击。但是,他在演说里只是说,如果英国不再想遵守这一条约的话,德国“将毫不在乎地予以同意”。
  希特勒这一回也像过去那样,用呼吁和平的老调来结束他的演说:“德国没有任何进攻他国人民的打算……正是出于这种愿望,我在三个星期以前决走把即将召开的党代表大会命名为‘和平的党代表大会’。”——这是一个随着1939年夏季形势的演变越来越令人啼笑皆非的口号。
  这是做给群众看的。实际上,在两天以后,希特勒就在4 月3 日以最秘密的方式给了张伯伦和贝克上校以答复。这个答复包含在给武装部队的一项绝密命令中。它一共只复写了5 份,代号叫做“白色方案”,它在以后的世界史中带来了越来越严重的威胁。[468] 绝密白色方案波兰目前的态度要求……在军事上开始进行准备,以便在必要时永远消除从这个方向来的威胁。
  1.政治上的要求与目的……目的是要消灭波兰军事力量并且在东方造成一种能满足国防要求的局面。至迟在战争爆发之时,必须宣告但泽自由邦为德国领土的一部分。
  政治领导人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任务是在可能范围年孤立波兰,这就是说把战争限制在波兰境内。
  法国国内危机日益发展,英国态度因此而趋于持重,有可能在不太远的将来就形成这样一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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