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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帝国的兴亡

_7 威廉.夏伊勒(美)
  俄国的干涉……不能认为会对波兰有什么用处……意大利的态度是罗马—柏林轴心已经决定了的。
  2.军事上的结论加强德国武装部队这一伟大目标仍然要由西方民主国家的对立程度来决定。“白色方案”只包括这类准备工作的一些预行补充措施……
  如果我们能以突然的、有力的打击来开始战争,并且迅速取得进展的话……孤立波兰将格外容易做到,即使在战端已启以后也是如此。
  3.武装部队的任务德国国防军的任务是歼灭波兰武装力量。为达到这一目的,必须准备进行突然袭击。
  至于对但泽:如果出现有利的政治形势可资利用,对但泽的突然占领也许会在“白色方案”之外单独执行……军事占领将由东普鲁士境内的陆军予以执行,海军将从海上支持陆军的行动。
  白色方案是一个冗长的文件,另外还有若干“附件”、“附录”和“特别命令”,其中绝大部分曾在4 月11日一起重新发布过,后来随着冲突的时间日益逼近,当然还有所增补。但是,早在4 月3 日,希特勒就已经给白色方案加上了下列命令:1.准备工作之进行,务须做到能在1939年9 月1 日以后的任何时间内发动军事行动。
  希特勒在取得苏台德区以前很早就定下了行动的日期——[469]1938 年10月1 日,这一回也是一样,1939年9 月1 日这个更加重要的日期也要严格遵照。
  2.武装部队最高统帅部负责定出白色方案的确切的时间表,并且负责协调海陆空三军的行动时间。
  3.三军作战计划与详细的时间表务须在1939年5 月1 日以前送交最高统帅部。现在的问题是希特勒到底能不能像他在奥地利人和[ 在张伯伦的帮助下] 在捷克人身上所做到的那样对波兰人施加压力,一直搞到他们肯接受他的要求的程度,或者说波兰人到底会不会坚持立场,在纳粹进攻的时候予以抵抗,而如果抵抗的话,用什么来抵抗。作者曾花了4 月份第一个星期的时间在波兰寻求答案。就作者所能见到的来说,答案是,波兰人不会向希特勒的威胁屈服,如果他们的国土受到侵略,他们是会起来抵抗的,然而从政治上和军事上来说,他们的地位实在糟糕透顶。他们的空军已经过时了,他们的陆军臃肿不灵,他们受到德国人的三面包围的战略地位几乎是绝望的。不但如此,德国已经加强了它的西壁防务,因而在波兰受到进攻时,英法要对德国发动攻势将极为困难。最后,越来越清楚的是,即使德国人已经到了华沙的大门口,那批刚愎自用的波兰“上校们”也永远不会同意接受俄国的援助。
  事变发展得越来越快。4 月6 日贝克上校在伦敦同英国签订了一项协定,把英国单方面的担保改变为一项临时的互助条约。双方宣布,一俟细节商妥以后即将签订长期条约。
  第二天[4月7 日] 墨索里尼派兵进入阿尔巴尼亚,这样他在征服了埃塞俄比亚以后,又征服了这个小小的山国。他因此得到了一块进入希腊和南斯拉夫的跳板。在欧洲已经十分紧张的空气中,这使得敢于抵抗轴心国家的小国更加胆战心惊。德国外交部的材料证实,意大利的行动是在德国完全赞同之下进行的,意大利事先就把意图通知了德国,4 月13日,法国和英国对希腊和罗马尼亚作了担保,以此来回击轴心国家。这样,双方的阵线就在逐渐形成了。4 月中旬,戈林到了罗马,而且颇使里宾特洛甫难堪地在15日、16日两日同墨索里尼进行了两次长谈。他们同意,他们“需要2 —3 年的时间”来准备一场“全面战争”,但是戈林宣称,就是战争来得更快的话,“轴心国家的地位也已十分坚强”,“能够击败任何可能的敌人”。
  这次会谈也谈到了在4 月15日到达罗马和柏林的罗斯福总统的一项呼吁。据齐亚诺说,领袖开头连看都不屑一看,戈林说[470] 根本不值得给予答复。墨索里尼认为这是“小儿麻痹症的结果”,但是戈林的印象是“罗斯福害了初期神经病”。美国总统在给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电报里提出了一个直率的问题:你们是否愿意作出保证,声明你们的武装部队不会进攻或者侵入下列独立国家的领土?
  下面开列了31个国家的名单,其中包括波兰、波罗的海诸国、俄国、丹麦、荷兰、比利时、法国和英国。总统希望这种不侵略的担保有效期“至少应有10年”,或者“1/4 世纪,如果我们敢于看得那么远的话”。如果能作出这种保证的话,他答应美国将参加世界范围的“谈判”,来使世界解除“军备竞赛的重负”,并且打开国际贸易的道路。
  “你曾一再声明,”他提醒希特勒说,“你和德国人民并不想要战争。如果这是真的话,世界上就不需要战争了。”
  现在看起来,这似乎像一个天真的呼吁,但是元首却感到颇为狼狈,因而不得不表示他要答复——不是直接答复,而是在德国国会4 月28日专门召集的一次会议上发表演说。
  与此同时,从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材料得知,威廉街在4 月17日一份电报中,向除了波兰、俄国、英国和法国4 个国家而外所有罗斯福所曾提到的国家,提出两个问题:它们是否感到自己受到德国的任何威胁?它们曾否授权罗斯福作这一呼吁?
  里宾特洛甫在发给驻在上述各国的使节的电报中说,“我们毫不怀疑,对两个问题的答案都将是否定的,但是,虽然如此,为了特殊的理由,我们想要立即得到确凿的证实”。所谓“特殊的理由”,到希特勒在4 月28日演说的时候就完全清楚了。
  到4 月22日,德国外交部就可以向元首提出报告,绝大部分国家,包括南斯拉夫、比利时、丹麦、挪威、荷兰和卢森堡在内,都“已经对两个问题作了否定的答复”——这个答复很快就表明这些国家的政府对第三帝国的看法多么天真。然而,从罗马尼亚还是来了一个尖刻的答复,“德国政府自己知道是否会有这样的威胁”。波罗的海边上的小小的拉脱维亚开头不知道到底要它作出什么样的答复,但是德国外交部马上让它明白了过来。4 月18日,威兹萨克打电话给他驻在里加的公使:告诉他,我们不懂拉脱维亚外交部长对我们就罗斯福来电所提出的问题[471] 的答复。其他的政府几乎都已经答复了这个问题,而且当然是否定的,可是门特斯先生却把这种可笑的美国宣传当作一个他要同内阁讨论的问题。要是门特斯先生不能对我们的问题干脆回答“不”的话,我们就要把拉脱维亚算在那些甘愿做罗斯福先生的同党的国家里面去了。我是说,我估计,只要冯·科兹先生[ 德国公使] 照上面这些话去说,就足以从他那里得到明白的答复了。
  结果果然如此。
  希特勒对罗斯福的答复
  这些答复都是给希特勒的弹药,在1939年4 月28日这个宜人的春日里,当他口若悬河地开始了对国会演说的时候,他充分地利用了这些材料。我相信这是他从来没有作过的最长的重要公开演说,讲了足足两小时以上。在许多方面,特别在打动德国人和纳粹德国在外国的朋友这一点上,也许是他空前最精采的一次演说,肯定是作者亲耳听到他所作的最了不起的演说。他雄辩滔滔,机锋横溢,极尽尖酸刻薄,虚伪狡诈之能事,这种本领已经达到空前未有的高峰,而且以后再也没有能达到过。演说虽然是准备给德国人听的,但它不仅在全德国电台上广播,而且在全世界几百家电台上广播:在美国也由各大广播公司转播。在此以前和以后,都不曾再有过他那天那么遍及全世界的听众。
  在通常一上来先诉说一通凡尔赛和约的罪恶和它所加在德国人民头上的种种不平和长期痛苦的开场白以后,这篇演说首先对英国和波兰作了答复,这个答复震动了忧心忡忡的欧洲。
  他先说他对英国的钦佩和友谊,然后就攻击它对他不信任,攻击它对德国实行新的“包围政策”,他宣布废除1935年的英德海军条约。他说,“它的基础已经消失了”。
  对波兰也一样,他公开了一直保守秘密的他关于但泽和走廊地带向波兰提出的建议,把这个建议称做“为了欧洲和平的利益而可能想像得出的最大的让步”,并且告诉德国国会,波兰政府已经拒绝了这个“独一无二的建议”。我对波兰政府这种不可理解的态度感到遗憾……最坏的是,波兰现在同[472] 捷克斯洛伐克一年前一样,在一个国际诽谤运动的压力之下,相信它非征召军队不可,虽然德国并没有征召过一个人,而且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要以任何方式来反对波兰。这件事本身就是今人遗憾的,后代终有一天将能够判断它拒绝这一建议是否确实正确……这是我一度提出的……实在是独一无二的妥协……
  说德国打算进攻波兰的消息——希特勒接着说——“不过是国际新闻界的捏造”。[在上千万听他演说的人里面,不见得有一个人能知道,仅仅3个星期以前,他就给他的武装部队下达了书面命令,要他们准备“至迟”在9 月1 日消灭波兰。] 新闻界的这种捏造——他继续说——已使得波兰同英国签订了一个协定,这种协定“在某种条件下会强迫波兰对德国采取军事行动”。因此,波兰已经背弃了波德互不侵犯条约!“因此,我认为这一协议已经受到波兰单方面的破坏,从而已经不再有效。”
  在他自己单方面地撕毁了两个正式条约以后,希特勒接着向国会说,他愿意商谈一个替换办法!“我只能欢迎这样的建议,”他说,“没有人比我对这种前景更感到高兴了。”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他过去每当撕毁一项条约时常用的老手法,但是,这一回却行不通了,尽管他很可能还不知道。希特勒下面就转向罗斯福总统,德国独裁者的辩才在这里发挥到了顶点。可以肯定地说,在普通人听来,这些话充满了伪善与欺骗,但是对那些仔细挑选出来的国会议员们和成千万德国人说来,他那运用自如的喜笑怒骂,听起来却真是一番享受。当德国元首用越来越动人的效果,几乎无止无休地取笑美国总统的时候,那些脑满肠肥的议员们不断地哄堂大笑。他先把罗斯福来电中的论点一个一个举出来,然后笑容满面地停了一会,于是就像一个教师那样压低了嗓子说了一个字,“答”——然后就作了答复。[ 本书作者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当时的景象,希特勒每过一会儿就要停下来,轻轻说一声:“Antwort”[ 答] ,这时高高坐在主席座位上的戈林就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而议员们早就等着,只要“Antwort”这个字一出口,就大笑大叫起来。] 罗斯福先生宣称,他认为一切国际问题都可以在会议桌上解决。
  答:……要是这些问题果真能在会议桌上得到解决的话,我将不胜高兴。然而,我的怀疑是有事实做根据的,那就是,最明显地表示不信任会议有用处的国家正是美国自己。因为历史上最伟大的会议就是国际联盟……它代表全世界各国人民,并且是按照一位美国总统的意志而建立起来的,然而,第一个在这种努力面前表示退缩的国家就是美国……只是在无目的地参加了[473][国际联盟] 好多年以后,我才决意学美国的样……北美的自由并不是从会议桌上获得的,同样,南北战争也不是在会议桌上决定胜负的。至于为达到最后征服整个北美大陆而进行的无数斗争,我就不说了。我所以提起这些话,只是为了要表明您的意见,罗斯福先生,尽管毫无疑问应当受到最大的尊重,然而却不能在您自己国家的历史或者世界其他各国的历史里找到任何证明。
  希特勒提醒总统,德国曾经参加过——在凡尔赛开的——次会议,不是去参加讨论,而是去听别人叫它做什么:它的代表“受到的屈辱甚至比苏安族的酋长所受到的屈辱还要大”。
  希特勒对罗斯福总统要求他保证不进攻31个国家中任何一个国家所作的答复,最后接触到了核心。
  答:罗斯福先生怎么知道哪一个国家认为自己受到德国政策的威胁而哪一个国家又认为自己没有受到这种威胁呢?或者说,罗斯福先生,既然在他自己的国家内定然有大量的工作压在他身上,怎么还居然能够自以为认识到其他国家人民和政府的所有这些内在的精神上和心理上的感受呢?
  最后,罗斯福先生要求我们向他保证德国武装部队不会进攻,尤其是不会侵入下列各独立国家的领土或者属地……
  希特勒然后慢吞吞地宣读了各个国家的名字,我还记得,在他抑扬顿挫拉着调子念到这些名字的时候,国会的笑声越来越大。我相信,没有一个议员,没有一个在柏林的人,包括作者本人,曾注意到他狡猾地漏掉了波兰的名字。
  这时候,希特勒就打出了他的王牌,至少他自己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答:我曾经不厌其烦向上面所提到的那些国家调查了一下,第一,它们是否认为它们自己受到了威胁,而最重要的是,第二,美国总统向我们所提出的问题是应它们的请求提出来的呢,还是至少在它们的同意下提出来的呢?
  所有的答复都是否定的……诚然,我并没有对某些国家提出询问,因为这些国家——例如,叙利亚——目前还没有取得自由,而是在民主国家的军队占领之下,因而被剥夺了它们的权利。
  虽然如此,除了这些国家而外,一切与德国接壤的国家都得到了保证……比罗斯福先生在他那奇怪的电报里要我作的保证……约束力要大得多……[474] 我必须请罗斯福先生注意一两个历史的错误。他提到了,举例来说,爱尔兰,并且要求我声明德国不会进攻爱尔兰。我刚刚读到爱尔兰总理德·瓦勒拉的一篇演说,奇怪的是,他在这篇演说里,同罗斯福先生的意见相反,并没有非难德国压迫爱尔兰,而是谴责英国不断侵略爱尔兰……
  同样,罗斯福先生也没有注意到下面的事实:巴勒斯坦目前并不是在德国军队占领下而是在英国军队占领下,这个国家的自由受到了最残暴的武力手段的压制。……希特勒接着说,虽然如此,他还是准备“给予罗斯福先生所提出来的每一个国家以他所要求的那种保证”。而且,还不仅如此!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因此首先要对说到最后是美国总统最为担心的地区,即美国本国和美洲所有其他国家,向他提出保证。
  我在这里庄严地宣告一切关于德国打算进攻或者侵入美洲的说法,不论以何种方式在流传,都是纯属捏造的欺人之谈。且不谈这种说法,仅就军事上的可能性来说,也只能出自愚蠢的想象。
  德国国会议员们笑得声震屋瓦,然而希特勒却一丝笑容不露,保持着他那一本正经的神态,以期达到最大的效果。
  下面就是长篇大论的结束语——我相信在德国人的耳朵听起来,一定是他历来讲得最精采的一段演说了。
  罗斯福先生!我深知贵国幅员广大,财富充盈,使您目许要对全世界的历史和所有国家的历史负责任。而我,先生,所处的地位却要平凡得多,局面也要小得多……我接受了这样的一个国家,它因为信任外国的诺言和由于民主政府的恶劣制度而面临着彻底的毁灭……我克服了德国的混乱,重新建立了秩序,并且大大增加了生产……发展了交通,使庞大的公路网得以兴建,运河得以开凿,巨大的新工厂得以出现,同时也致力于提高我国人民的文化与教育水平。
  我曾做到了使700 万失业工人全体重新得到工作……我不但使德国人在政治上团结了起来,而且使他们重新武装了起来,我也曾致力于一页一页[475] 地撕毁那长达448 条的条约,其中包含着任何国家人民和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的最卑鄙的压迫。我把1919年从我们手里抢走的地方夺回来给了德国。我把成百万被迫与我们分离而饱受辛酸的德国人领回到了自己的祖国……然而,罗斯福先生,没有流一滴血,没有给我国人民,当然也没有给别国人民带来战争的苦难……
  你的任务,罗斯福先生,比较起来要容易得多。你在1933年出任美国总统,我也在那一年出任德国总理。你在发轫之初就是世界上最大最富的国家的首脑……贵国的局面之大,足以使你有时间,有闲暇来注意世界性的问题……你的关心和主张所涉及的地区要比我的地区大得多,因为,罗斯福先生,上苍所命我托生的地区,因而也是我必须为之工作的地区,不幸要小得多,虽然对我来说,它要比任何其他东西更加可贵,因为它完全是我国人民所有的!
  虽然如此,我相信,正是这样,我才能对我们全都关心的事情尽最大的贡献,那就是:全人类的正义,幸福,进步和和平。
  就欺骗德国人民这一点来说,这篇演说是希特勒最光辉的杰作。但是对前一些日子里曾在欧洲旅行过的人来说,可以很容易地看得出,它已不像希特勒以前许多演说那样再能欺骗外国的人民和政府了。和德国人相反,他们能够看破这种骗人的迷魂阵。而且他们明白这位德国元首,尽管是辩才无碍而似乎把罗斯福驳得体无完肤,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答复总统的根本问题:他的侵略是否已经到头?它是否要进攻波兰?
  从后来的事实来看,这是希特勒一生中在和平时期所作的最后一篇重大的公开演说。迄今为止这个前奥地利流浪汉是尽可能以他的口才来建功立业的,从今以后,他就企图在历史上给自己留下征战者的名声了。
  希特勒随后就到伯希特斯加登避暑去了。虽然贝克上校5 月5 日在向议会作演说时对他的演说作了答复而且当天又给了德国一份正式的政府备忘录,希特勒对之并没有作公开的答复。波兰的声明和贝克的演说提出了一种语调和解然而立场坚定的庄严答复:十分清楚,[ 它说] 那种只有一个国家提出要求而另外一个国家必须对这些要求照单全收的谈判并不是谈判。
  俄国的插手:一
  希特勒在4 月28日对国会的演说中,没有像往常那样攻击苏联。他一个字都没有谈到俄国。贝克上校在答复中提到德国所作的“许多其他暗示”“比表面上谈到的问题含义远为深远”,并且表示保留“在必要时回到这个问题”的权利——话虽说得很含蓄,然而指的显然是德国以前想劝诱波兰参加反共公约一起对付俄国的企图。不过贝克并不知道,张伯伦也不知道,这些反俄的努力现在已经放弃了,柏林和莫斯科都在酝酿着新的念头。纳粹德国和苏维埃俄国之间达成后来在全世界产生了巨大后果的谅解一事,在两国首都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采取步骤的,很难确切搞清楚。上面曾经提到,早在1938年10月3 日,也就是慕尼黑会议以后4 天,就可以微微看出风向开始转变的迹象了。当时德国驻莫斯科大使馆的参赞报告柏林,斯大林将从苏台德问题的解决中[ 这次解决是把他排除在外的] 得出某种结论,很可能变得对德国“更加积极”。这位外交官竭力主张“扩大”两国之间的经济合作,而且一个星期以后又在第二份电报中重新提出了这项建议。到10月底,德国驻莫斯科大使弗雷德里希·瓦尔纳·冯·德·舒伦堡伯爵通知德国外交部说,他“打算在最近的将来去见人民委员会主席莫洛托夫,设法找到解决妨碍德苏关系的问题的办法”。鉴于希特勒以往一直对莫斯科抱极端仇视的态度,这种主意很难是大使自己设想出来的。这种暗示想必是从柏林来的。
  研究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档案的结果表明,事实果然如此。在德国人看来,第一步应当改进两国之间的贸易关系。1938年11月4 日,外交部有一项备忘录透露,“戈林元帅办公室催得很紧,至少要设法恢复我们同俄国的贸易,特别是在俄国的原料方面”。俄德经济协定到那年年底就要期满了,因此双方就延长这一协定进行了谈判,威廉街这个时期的档案中尽是反映这次谈判过程的材料。双方彼此都有很大的猜疑,但是大体上又都有所接近。12月22日这一天,俄国贸易官员和德国第一流的解决经济问题的老手尤利乌斯·施努尔举行了长时间的谈判。
  新年刚过,苏联驻柏林大使亚历克赛·梅利卡洛夫颇为难得地光临威廉街,通知德国外交部“苏联希望在德苏经济关系方面[477] 开始一个新时代”。双方举行了前途似乎大可乐观的谈判有几个星期之久,但是到1939年2 月就几乎完全停顿了。表面上是因为解决不了应当在莫斯科还是在柏林举行主要的谈判的问题,然而德国外交部经济政策司司长1939年3 月11日的一份备忘录表明,真正的理由是:虽然德国急需俄国的原料,而且戈林一直在要求把这些原料弄到手,德国却没有商品来同苏联交换。司长认为,“就德国在原料方面所处的地位而言”,“谈判破裂”是“极可惋惜的”。但是,即使第一次加强两国经济关系的尝试暂时失败了的话,当时还不乏其他一些迹象。1939年3 月10日,斯大林在莫斯科第十八次党代表大会上作了长篇演说,3 天之后,用心细密的舒伦堡就为这篇演说给柏林打了一个长长的报告。他认为,“斯大林对英国的讽刺和批评要比对所谓侵略国家、特别是对德国的讽刺和批评尖锐得多,这点很值得注意”。大使着重举出了斯大林说的这几句话:“民主国家的弱点……清楚地表现在它们已经放弃了集体安全的原则而转向不干涉政策和中立政策这一事实上。这个政策骨子里是希望使侵略国转而以其他国家为目标。”他还援引苏联独裁者指责西方盟国在继续推动德国人东进,容许他们得到可能轻易获得的胜利品,而且劝告他们说:“你们只要对布尔什维克开战就行了,以后一切都会顺遂的。这看来很像是鼓励……看起来目的似乎……是要激起苏联对德国的愤怒……挑拨我们去同德国发生没有根据的冲突。”
  在结论中,斯大林提出了下列指导原则:1.继续实行维护和平和巩固我国和世界各国经济联系的政策。
  2 ……。决不让那些惯于使他人为自己火中取栗的战争贩子把我国拖入到冲突中去。
  决定俄国大政方针的那个人是在发出明白的警告,声明苏联不打算中别人的圈套,去同纳粹德国打仗而使英法得以脱身。如果伦敦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话,至少柏林是注意到了这一点的。[478] 即令如此,斯大林的演说和随之而来的许多外交往来表明,苏联的外交政策虽然十分审慎,仍然是完全公开的。我们上面曾提到,纳粹在3 月15日占领捷克斯洛伐克3 天之后,俄国政府就曾建议召开六国会议来讨论防止进一步侵略的办法,可是张伯伦说它还“没有成熟”而把它否定掉了,那是3月18 日的事情。两天以后,莫斯科发表了一项官方公报,否认苏联曾向波兰和罗马尼亚保证“在它们一旦受到侵略时”给予援助。理由是:“不论是波兰还是罗马尼亚都没有要求苏联政府给以援助,也没有告诉[ 它] 它们遭到任何威胁。”德国大使急急忙忙把这个声明拍电报报告柏林。英国政府在3 月31日对波兰所作的单方面担保,很可能使斯大林相信英国人认为同波兰人结盟要比同俄国人结盟好,而且张伯伦一心一意要把苏联排除在欧洲大国集团之外,就像他在慕尼黑时代所做的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开始看到了有些空子可钻。现在在外交方面对希特勒已有重大影响的戈林在4 月16日到罗马去见了墨索里尼,并且请那位意大利领袖注意斯大林最近在共产党代表大会上的演说。他自己对苏联独裁者所说“俄国人决不会让资本主义国家利用自己做炮灰”的话印象甚深。他说他“要问一下元首是否有可能谨慎地对俄国放出一些触角……试探有无修好的希望”。他还提醒墨索里尼“在元首最近的一些演说中绝口没有提到过俄国”。据德国方面关于这次会谈的秘密记录记载,意大利领袖热烈地欢迎轴心国家同苏联修好的建议。意大利独裁者[479] 也感到莫斯科有一些变化;他认为修好可能“比较容易地实现”。
  目标是[ 墨索里尼说] 要诱使俄国大体根据斯大林的演说的方针,对英国的包围政策表示冷淡和不赞成的态度……不但如此,轴心国家在反对富豪政治和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斗争方面,在某种程度上同俄国政府的目标是相同的。
  见本书原文第460 页。
  哈利法克斯勋爵曾在3 月19日向苏联驻伦敦大使伊凡·迈斯基解释英国为什么认为俄国所提出的最好在布加勒斯特举行会议的建议是“不能接受的”。他说英国政府没有一个大臣抽得出时间到布加勒斯特去。这一拒绝十分明显伤了俄国人的感情,使他们因此而在以后伍次同英国人和法国人的谈判中闹别扭。迈斯基后来告诉保守党议员罗伯特·包思拜说,这次对俄国建议的拒绝对“争取有效的集体安全的政策是又一次毁灭佳的打击”,而且它决定了李维诺夫的命运。
  这在轴心国家政策方面是一个根本性的转变,毫无疑问,要是张伯伦知道了的话,他一定会吃惊的。也许这也会使李维诺夫吃惊。
  就在戈林和墨索里尼会谈的当天[4月16日] ,这位苏联外交人民委员在莫斯科接见了英国大使,并且正式建议英国和法国同苏联缔结三边互助条约。这个条约要求缔约国签订一项军事协定来使互助条约具有实效,还要求由签字国[ 如果认为合适的话,还可以加上波兰] ,对中欧和东欧所有认为自己受到纳粹德国威胁的国家作出担保。这是李维诺夫最后一次努力争取三国结盟对付第三帝国,这位俄国外交部长是把自己的政治生涯押在以集体行动制止希特勒的政策上的,他这次一定认为自己终将能够把西方民主国家同俄国团结起来以实现这一政策的目的。正如在5 月4日发表演说、抨击伦敦迟迟不接受苏联建议的丘吉尔所说,“如果没有俄国的积极协助,要组成一条反对纳粹侵略的东方战线是决不可能的”。东欧任何其他国家[ 肯定包括波兰在内] 都没有在那个地区维持一条战线的力量。然而俄国的建议却竟然在伦敦和巴黎引起了惊愕。
  但是,甚至在这一建议被拒绝以前,斯大林就采取了第一步认真的行动,同另一方面打起交道来了。
  在李维诺夫向英国驻莫斯科大使提出内容广泛的建议的第二天,即4 月17日,苏联驻柏林大使就前往德国外交部拜访了威兹萨克。据这位国务秘书在事后的纪要中说,这是梅利卡洛夫将近一年以前上任以来第一次来访。在开头就德俄经济关系谈了一些意见以后,大使就转到政治方面来,并且直截了当地问我[ 威兹萨克写道]对德俄关系抱什么看法……大使的话大致如下:俄国的政策是始终一贯的。主义上的分歧对俄国和意大利之间的关系并694 没有发生多大不利的影响,也不应当妨碍它同德国的关系。俄国并没有利用德国和西方民主国家之间的摩擦来反对我们,它也不想这样做。就俄国而论,[480] 它没有理由不该同我们在正常基础上相处,而从正常的关系之中就可以产生越来越改善的关系。梅利卡洛夫先生是以这番话[ 这是他这次谈话的最终目标] 来结束这次会谈的。他打算在一两天内回莫斯科去。
  在这位苏联大使要到那里去述职的俄国首都,正在酝酿着一件非常的事情。
  事情在5 月3 日透露了出来。这一天,在苏联报纸里页,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在叫做“简讯”的一栏里面,夹着一条短短的消息:“李维诺夫已因为他自己的请求而被解除了外交人民委员的职务。”他的职位由人民委员会主席维亚契斯拉夫·莫洛托夫继任。
  第二天,德国代办就这次人事更动向柏林作了如下的报告:这次突然更动在此间引起了最大的惊奇,因为李维诺夫正在同英国代表团谈判,而且在五一节的捡阅中就站在斯大林的近旁……
  因为李雏诺夫刚在5 月2 日接见了英国大使,而且就在昨天的报纸上还出现在五一节检阅的要员席名单中,他的免职看起来一定是斯大林自己临时决定的……在上一次党代表大会上,斯大林曾要求人们小心,免得苏联被人拖入冲突。莫洛托夫不是犹太人,而且以斯大林“最亲密的朋友和最紧密的合作者”著称。他的任命显然是为了要保证使外交政策能严格按照斯大林制定的路线执行。
  李维诺夫突然免职一事的重要性是谁都看得到的。这意味着苏联外交政策有了剧烈的转变。李维诺夫是鼓吹集体安全,鼓吹加强国际联盟的力量,鼓吹以同英国和法国结盟对付德国来保障俄国安全的主要人物。张伯伦在缔结这样一种同盟的建议面前迟疑退缩,注定了这位俄国的外交人民委员的命运。照斯大林的判断——而在莫斯科只有他的判断才能算数——李维诺夫的政策已经失败了。不但如此,这种政策还有使苏联被拖到一场同德国进行的战争中去的危险,而西方民主国家却很可能设法置身局外。斯大林因此感到现在是该试一试新方针的时候了。”如果张伯伦能同希特勒拉关系的话,难道这位俄国独裁者就不能吗?至于李维[481] 诺夫这个犹太人被[ 德国大使馆在致柏林的电报中着重指出不是犹太人的] 莫洛托夫所代替这一事实,可以想象在高级纳粹人士中是会有相当影响的。
  为了使德国人不致于看不到这一人事更动的重要性,苏联代办格奥尔基·阿斯塔霍夫在5 月5 日同德国外交部东欧经济问题专家尤利乌斯·施努尔博士会谈时也提到了这件事情。
  阿斯塔霍夫谈到了李维诺夫免职的事情[ 施努尔报告说] 并且设法……打听这件事情是否会引起我们对苏联的态度的改变。他着重指出莫洛托夫的身份具有极重要的意义。他决不是在外交政策方面的一个专家,然而他却会对未来的苏联外交政策起更大的作用。这位代办也请德国人恢复在2 月间破裂了的贸易谈判。
  英国政府对苏联4 月16日关于缔结军事联盟的建议直到5 月8 日才答复,而答复实际上是拒绝。它使得莫斯科更加怀疑张伯伦不愿意同俄国缔结军事条约来防止希特勒取得波兰。
  因此,俄国人也就无怪要加紧同德国人拉关系了。5 月17日,阿斯塔霍夫再次到外交部见了施努尔,在讨论过有关贸易的问题以后,就把话题又转到了更大的问题上。
  阿斯塔霍夫宣称[ 施努尔报告说] 德国和苏联之间在外交政策上并没有冲突,因此在两国之间并没有抱敌意的理由。确实,在苏联有一种受德国威胁的感觉。但是,毫无疑问,这种受威胁的感觉和在莫斯科的不信任心理是有可能消除的……在回答我偶然问到的一个问题时,他谈到了英苏谈判,大意是说,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英国所希望的结果很难成为现实。
  3 天以后,到5 月20日,冯·德·舒伦堡大使同莫洛托夫在莫斯科作了一次长谈。新上任的外交人民委员态度“至为友好”,并且告诉德国大使,如果能建立必要的政治基础的话,两国之间的经济谈判是可以恢复的。这是莫斯科的一种新的试探,然而老奸巨猾的莫洛托夫做的却非常审慎。当舒伦堡问他所谓“政治基础”是什么意思时,这位俄国人回答说,这是两国政府都该考虑[482] 的东西。大使用尽一切办法想从这位足智多谋的人民委员嘴里套出点东西来,结果都是枉然。“他是”,舒伦堡告诉柏林说,“以态度有点顽强著称的。”大使在离开俄国外交部的时候,乘便去看了一下苏联副外交人民委员弗拉季米尔·波将金,告诉后者,他没有能搞清楚莫洛托夫要的政治性质的东西是什么。舒伦堡报告说,“我请波将金先生帮我搞清楚”。
  柏林和莫斯科之间重新恢复接触一事,并没有逃过法国驻德大使的警惕的眼睛。早在5 月7 日,在李维诺夫免职以后4 天,考仑德雷先生就报告法国外交部长,根据元首的一个亲信告诉他的消息,德国正在设法与俄国取得谅解,其结果,除了别的不谈,将意味着波兰的第四次瓜分。两天以后,法国大使又给巴黎发出了一个电报,谈到柏林新近谣传“德国已经或者即将向俄国提出瓜分波兰的建议”。
  钢铁盟约
  虽然德国武装部队的高级将领对意大利的军事实力评价很低,希特勒现在却急于要同意大利成立军事同盟,而墨索里尼却一直不忙于缔结。两国最高统帅部参谋人员之间的谈判从4 月份起就已经开始了,凯特尔向最高统帅部报告他的“印象”是,无论是意大利的部队还是它的军备,情况都不佳。他认为,要打仗就得当机立断,要不然意大利人就不会参加了。到4 月中旬,齐亚诺在日记里说,他觉察到有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德国随时都可能进攻波兰,从而掀起一场意大利思想上并无准备的欧洲大战。他对此颇为震惊。4 月20日,在柏林的阿托利科大使打电报告诉齐亚诺说,德国对波兰的行动已“迫在眉睫”以后,齐亚诺就催大使赶快安排他同里宾特洛甫的会谈,好让意大利不致弄得措手不及。
  5 月6 日,两位外交部长在米兰会面了。齐亚诺带来了墨索里尼的书面指示,向德国人强调指出意大利至少在3 年之内希望避免战争,大出意大利人意外的是,里宾特洛甫同意德国也希望能维持这么久的和平。说真的,齐亚诺觉得那位德国外交部长还是“第一次”那样“心平气和,轻松愉快”。他们研究了欧洲的形势,同意改进轴心国同苏联的关系,然后休会进晚餐,庆祝会谈成功。
  晚餐以后,墨索里尼来了电话,要了解会谈进行得怎么样。齐亚诺告诉他进行得很顺利,这时,意大利领袖突然心血来潮,要他的女婿向报界发表一项公报,宣布德国和意大利已决定缔结军事同盟。里宾特洛甫开头有些犹豫,最后同意把这件事情向希特勒请示,而德国元首一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就同意了墨索里尼的[483] 建议。
  这样,墨索里尼在经过一年多的徘徊犹豫以后,就在这一时冲动之下,把自己同希特勒的命运无可改变地结合到一起了。这件事情也是一个最早的迹象,表明这位意大利的独裁者,同德国的那位一样,已开始丧失那种铁一般的自制力。而直到1939年这一年为止,他们两个人都一直是靠这种自制能力来冷静清醒地谋求自己的民族利益的。对墨索里尼说来,后果很快就证明是一场灾难。
  这个条约后来被称为“钢铁盟约”。它是5 月22日在柏林总理府以相当盛大的排场签订的。齐亚诺赠给里宾特洛甫一枚阿农齐亚塔颈章。它不但使得戈林妒火中烧,而且,据意大利外长的观察,还使得他差一点眼泪都流了出来。事实上,这位肥头胖耳的元帅硬是闹了一场,大发牢骚说这个颈章实际上应当赠给他,因为真正促成了这一同盟的是他。
  “我答应[ 德国驻罗马大使] 马肯森,”齐亚诺报告说,“我会设法给戈林弄到一枚颈章。”
  齐亚诺发现希特勒看起来“身体甚好,举止安详,不那么咄咄逼人”。虽然他看起来似乎老了一些,眼角周围的皱纹也似乎更深了一些,这很可能是因为缺乏睡眠的缘故。当元首看着两位外交部长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他的精神极好。
  这是一个措辞直率的军事同盟条约。它的侵略性质突出地表现在希特勒一定要放在序言里的一句话上。这句话说:两国“为它们的主义的内在的血缘关系团结在一起……决心并肩协力行动以取得它们的生存空间”。条约的核心是第三条。
  如果违反缔约双方的愿望而发生其中有一方陷入与另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的军事纠纷之中的情况,则另一个缔约国应立即以盟国的身份以其全部军事力量在地面、海上和空中予以援助和支持。
  第五条规定在一旦发生战争时,两国中的任何一国都不得单独停战或媾和。
  后来的事实证明,墨索里尼打开头就没有遵守前一条,而到结局的时候也没有遵守后一条。
  希特勒破釜沉舟:1939年5月23日
  在钢铁盟约签字的次日,5 月23日,希特勒就把他的军事首脑召到了柏林总理府的书房里,直率地告诉他们,若不流血就不可能再取得什么胜利,因此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这次会议比1937年11月5 日同样的一次会议要大一些,那一次元首首次把他要进行战争的决定告诉了三军首长。这一次在场的军官有14人,其中包括陆军元帅戈林,海军元帅雷德尔[ 现在他已晋级元帅] ,勃劳希契将军,哈尔德将军,凯特尔将军,空军总监埃哈德·米尔契将军,海军参谋长奥托·施尼温海军上将等。元首的副官鲁道夫·施蒙特中校也在场;而且从历史的观点来说,值得庆幸的是,他作了记录。在缴获的德国文件中就有他的这项记录。十分明显,希特勒在这次会议上讲的话是当作头等机密的,因此没有誊录任何副本;我们所引用的是施蒙特手写的原稿。
  在说明希特勒如何走向战争的秘密文件中,这是最能说明问题也是最重要的文件之一。在一小撮将在一场武装冲突中指挥武装部队的军官面前,希特勒抛开了他自己那一套宣传和外交上的欺骗,老实说明了他为什么一定要进攻波兰,而且在必要时还要对英国和法国作战。他以令人咋舌的精确性,对战争的进程,至少是头一年的战争进程作了预言。但是尽管他讲得十分干脆率直,他的演说——这次会上只有这位独裁者一个人说话——仍然透露出他迄今为止还没有完全表现出来的心里的惶惑和混乱。尤其是,英国和英国人总是使他感到摸不透,这种情况一直要继续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但是关于战争在什么情况下到来以及他在发动战争时的目标,他是说得十分清楚十分确切的,没有哪一个陆海军将领在5 月23日离开总理府的时候心里还不明白到夏天完了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一开头就说,德国的经济问题只有在欧洲取得更多的生存空间后才能解决,而“如果不侵略或者不进攻其他国家人民的领土,这是办不到的”。
  不流血已再也不能取得新的胜利了……
  但泽根本不是争执的中心问题。中心问题是要把我们的生存空间向东方扩张,是要得到我们的粮食供应,是要解决波罗的海国家的问题……在欧洲已没有别的出路……如果命运强迫我们同西方摊牌的话,能在东方拥有大片地区就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我们在战时要比在平时更难依靠丰收。
  除此而外,希特勒还说,还可以从东方非日耳曼国家的领土[485] 上的居民那里得到劳动力——这里已经露出了他后来实施的奴隶劳动制度的端倪。以谁为第一个对象是十分明显的。
  根本不存在放过波兰的问题,我们只有一个决定要做:一有合适的时机就进攻波兰。
  我们不能期望重演捷克事件。这次得打仗了。我们的任务是孤立波兰。能否把它孤立是有决定性意义的。
  这样,这次是得打仗了。是不是同“被孤立了的”波兰一国打呢?元首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说清楚。事实上,他显得思想有点混乱,而且自相矛盾。他说,最后发动攻击的命令必须由他来下。
  决不能同时同西方——法国和英国——摊牌。
  如果不能肯定德波冲突不致导向同西方作战的话,那末,战斗主要应当针对英国和法国。
  因此根本问题是:[ 以进攻波兰开始的] 同波兰的冲突只有在西方国家置身事外的条件下才能取胜。
  要是不能办到这一点的话,最好一面同西方干起来,一面把波兰结束掉。在听到这种连珠炮式的前后矛盾的话的时候,那些将军们想必曾感到犹豫畏缩,也许松了一松他们的单镜片,虽然在施蒙特的记录里并没有说到发生过这种事情,也没有说到在这批经过挑选的听众中有人胆敢提出问题,要求把事情说得明白一些。
  希特勒接着把话题转到了俄国。他说,“俄国也许不想过问消灭波兰的事情,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另一方面,如果苏联同英国和法国结盟的话,“那就将使我给英国和法国来几下破坏性的打击”。这将是重犯威廉二世在1914年所犯的错误,但是,虽然在这次演说中,希特勒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得出了若干条教训,他却并没有得出这一条。他的思路现在转到了英国身上。元首怀疑有同英国实行和平解决的可能。必须对摊牌有思想准备。英国把我国的发展看成将形成一种称霸的局面而削弱英国的地位。因此英国是我们的敌人,同英国的冲突是生死斗争。
  这种冲突究竟将是什么样的一种局面呢?
  英国不可能用几次有力的打击就把德国结束掉,把我们打倒。对英国来[486] 说,把战争尽可能推进到鲁尔区一举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他们将不惜流法国人的血。[西壁呢!]我们能存在多久,决定于我们能否保有鲁尔。
  在下定决心蹈德皇之覆辙——如果英法同俄国结盟就向它们进攻——以后,希特勒现在宣布,他还将在另一点上步德皇之后尘,这一点最后证明给德国带来了大祸。
  必须对荷兰和比利时的空军基地实行军事占领。中立的宣告可以置之不顾。如果英国想干涉波兰战争的话,我们就必须对荷兰进行闪电式的进攻。我们的目标是必须在荷兰境年建立一条新的防线,一直推到须德海。对英法的战争是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战争。认为我们可以侥幸取胜的想法是危险的;这种可能性是没有的。我们必须破釜沉舟,有进无退,而且它将不再是谁是谁非的问题,而是8000万人民生死存亡的问题。虽然他刚刚宣布德国将“一有合适的时机”就进攻波兰,虽然他的听众知道几乎德国的全部军事力量都已集中起来要达到这个目的,希特勒一边唠唠叨叨,一边还是忘怀不了英国。
  “英国,”他强调说,“是反对德国的主力。”从此开始,他就讨论起英国的长处和短处来了。
  英国人的本性是骄傲、勇敢、顽强、坚忍的,而且是天生的组织家。他们懂得如何利用每一种新形势。他们爱好冒险,而且有着北欧人种固有的胆略……英国本身就是一个世界大国:300 年来一直如此,它的力量由于有盟国而更加强大。这种力量不但表现在具体的东西上,而且还必须看到是一种心理上的力量,它遍布整个世界。
  除此而外,还有无可估量的财富以及随之而来的偿付能力。
  还有地缘政治上的安全地位,而且受到强大的海军和英勇的空军的保护。但是,希特勒告诉他的听众说,英国也有它的弱点,接着他就一一列举如下:要是我们在上次大战中再多两艘战斗舰和两艘巡洋舰,而且从早晨就开始日德兰战役的话,英国舰队早就被歼灭,英国早就屈服了。世界大战就会那样结束。在从前……要征服英国就必须派兵入侵。因为当时英国可以自给粮食,今天它再也办不到了。一旦英国的供应被切断,它就将被迫投降。因为粮食和石油的进口完全要靠海军保护。
  德国空军袭击英国不会迫使它投降。但是如果英国舰队被歼灭的话,它[487] 就会立即投降。没有疑问,突然袭击可以迅速决定大局。
  拿什么来进行突然袭击呢?雷德尔海军元帅肯定会认为希特勒是在吹牛。按照1938年年底制定的所谓Z字计划,德国的海军力量要到1945年才能开始赶上英国。而当时在1939年的春天,德国还没有足以击沉英国海军的重型军舰,即使突然袭击也不行。
  也许英国还可以用别种办法来加以打垮。这里希特勒倒又是实事求是的,他提出了一项战略计划,一年之后,这项计划居然一一实现,而且获得了惊人的成功。
  必须要做到在一开始就猛击敌人或者给以最后的决定性的打击。关于谁是谁非,条约义务之类的考虑可以根本不去管它。这只有当我们在波兰问题上没有“滑入”对英作战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必须既为长期战争也为突然袭击进行准备,英国在大陆上可能进行的任何干涉都必须予以击溃。
  陆军必须占领对海军和空军有重要意义的基地。如果我们能占领并且保住荷兰和比利时同时打败法国的话,就创造了能够战胜英国的基础。
  这样,空军就能从法国西部就近封锁英国,而海军就能以潜艇作范围更广的封锁。一年多以后发生的情况竟然同他所说的完全一样。元首在5 月23日还着重提出另一个决定性的战略计划也要付诸实行。他说,如果德军在上次大战开始的时候不向巴黎进攻而向英吉利海峡各港口迂回包抄的话,战争的结局就会不同。也许是那样。无论如何他要在1940年这样试一试。
  希特勒在结束的时候说:“目标永远是要逼得英国屈膝投降。”他显然已经暂时完全把波兰抛到脑后了。
  还有一个最后的考虑。保密是成功的决定性前提。我们的目标必须对意大利和日本保守秘密。就是希特勒自己的陆军参谋总部,虽然它的参谋总长哈尔德将军也坐在那里静听,都没有受到完全的信任。元首宣布,“我们的计划工作决不能交给参谋总部,那样秘密就无法保证了”。他下令最高统帅部成立一个计划小组来制定各项军事计划。
  这样,希特勒就在1939年5 月23日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下[488] 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仗是打定了。德国要在东方取得生存空间。为此,在一有机会的时候就要进攻波兰。但泽算不了一回事。那不过是一个借口。英国是主要的障碍,它是反对德国的主力。好,连它一起搞掉拉倒,法国也一样。这是一场生死斗争。
  当1937年11月5 日元首第一次对他的三军首脑讲起他的侵略计划的时候,冯·勃洛姆堡元帅和冯·弗立契将军曾提出过抗议——至少是认为德国没有力量打一场欧洲大战。第二年夏天,贝克将军为了同样的理由辞去了陆军参谋总长的职务。但是在1939年5 月23日,至少从记录上看,竟没有任何一个陆海军将领敢吭一声,对希特勒的方针是否明智提出任何疑问。他们看到,他们的工作不是提出疑问,而是盲目服从。他们早已运用他们的大才制定军事侵略的计划了。早在5 月7 日,同冯·伦斯德将军和冯·曼施坦因将军一起组成一个“工作小组”的陆军参谋总部的古恩特·勃鲁门特里特上校,就已经就实行白色方案可能遭遇的形势提出一项估计。事实上它就是征服波兰的计划。这是一个设想大胆的计划,后来在实际执行中只作了很少的改动。
  雷德尔海军元帅在5 月16日签发的一项绝密命令中提出了白色方案的海军作战计划。因为波兰只在但泽以西沿波罗的海有几英里的海岸线,而且只有一支极小的海军,因此并没有估计会遭到什么困难。元帅所主要担心的是法国和英国。波罗的海的门户将由潜艇布防。两艘袖珍战斗舰和两艘战斗舰准备同“其余的”潜艇一起在“大西洋作战”。根据元首的指示,海军应当准备好在9 月1 日执行“白色方案”所规定给它的任务。但是雷德尔催他属下的司令官赶紧把计划定好,因为“由于最近的政局发展”,行动可能来得更快。
  在1939年5 月完了的时候,德国预定在夏末开始战争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在全力进行了。巨大的军火工厂日夜开工,紧张地生产着枪炮、坦克、飞机和军舰。陆军、海军、空军的能干的参谋人员拟订计划的工作已经进入最后一个阶段。部队也因为征召新人进行“夏季训练”而扩大了。希特勒看到他所取得的成就大可心满意足了。
  在希特勒向他的军事首脑讲话的第二天,5 月24日,最高统帅部经济与军备局局长格奥尔格·托马斯将军在对外交部工作人员所作的一次内部报告中就曾列举了这些成就。托马斯告诉他的[489] 听众,从前的帝国陆军花了16年的时间——从1898年到1914年——才把兵力从43个师增加到50个师,而第三帝国的陆军在4 年之内就从7 个师一跃增加到51个师。其中有5 个重装甲师,4 个轻装甲师,一支任何其他国家都没有的“现代化骑兵”。海军在几乎是一无所有的基础上建立了一支有两艘26000 吨的战斗舰,两艘重巡洋舰,17艘驱逐舰和47艘潜水艇的舰队。它已经有两艘35000 吨的战斗舰,1 艘航空母舰,4 艘重巡洋舰,5 艘驱逐舰,7 艘潜艇下了水,而且还在计划造多得多的舰艇。空军从完全一无所有开始,白手成家建立了一支有飞机21个中队、人员26万人的力量。至于军火工业,托马斯将军说,已经在生产比它在上次大战产量最高的时期还要多的军火,而且在大部分部门内,产量远远超过任何其他国家。这位将军宣布,事实上,德国重整军备的总成绩“在世界上很可能是独一无二的”。
  尽管德国的军事力量在1939年夏初已经十分强大,希特勒计划在秋初进行的战争能否取胜还要看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德国仍然还没有也许永远不会强大到能打败法国、英国和俄国再加上波兰的联合力量。在这个决定命运的夏天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决定于元首有没有能力限制战争的范围——首先是,使俄国不致同西方结成军事同盟。这种军事同盟是李维诺夫刚在他下台以前还曾建议过的,而且是张伯伦虽然在最初似乎已予以拒绝但到5 月底的时候又在重新考虑的。
  俄国的插手:二
  在下院5 月19日的辩论中,英国首相继续对苏联建议采取了被丘吉尔认为是冷淡甚至不屑的态度。他有点懒洋洋地向下院解释说,“在两国政府之间有一道幕,或者说一道墙,极难穿过”。另一方面,丘吉尔在劳合·乔治的支持下争论说,莫斯科提出了一个“公平的建议”……比张伯伦自己的建议要“更简单,更直接,更有效”。他请英王政府“给脑袋里装上点儿残酷的现实。如果没有一条有效的东方战线,就不可能在西方有令人满意的防务,而[490] 如果没有俄国,就不可能有一条有效的东方战线”。
  张伯伦在四面八方暴风雨般的批评之下只得屈服,最后在5 月27日指示英国驻莫斯科大使表示同意开始谈判互助条约、军事条约和对受希特勒威胁的国家作出担保。冯·狄克森大使从伦敦通知德国外交部,英国政府虽然采在谈到德国战斗舰的吨位的时候,托马斯将军甚至是在欺骗德国外交部。有一份日期标明为1938年2 月18日的德国海军文件很有意思地提到,曾根据英德海军协定把假的战斗舰吨位数字提供给英国政府。它说,号称26000 吨的舰只,实际吨位是31300 吨;号称35000 吨的战斗舰[ 这是英国和美国海军舰只的最高吨位] ,实际吨位是41700 吨。这是纳粹骗术的一个绝妙的典型。取这一步骤,心里是“老大不愿意的”。不但如此,狄克森还看穿了很可能是张伯伦所以采取这一行动的主要理由。他在发给柏林的急电中报告说,英国外交部已经得到“德国在莫斯科伸出触角”的风声,并且害怕德国可能会做到使苏俄保持中立甚至诱使它保持同情的中立。那样就将是包围政策的彻底瓦解。
  5 月份的最后一天,莫洛托夫在苏联最高苏维埃会议上以外交人民委员的身份作他上任以后的第一次演说,他痛斥西方国家犹豫不前,并且宣告,它们要是认真想同俄国一起制止侵略的话,就必须抛开枝节问题,在3 个主要点上达成协议:1.缔结一项纯属防御性质的3 边互助条约。
  2.对中欧和东欧的国家,包括所有与苏联接壤的欧洲国家在内,作出担保。
  3.缔结一项明确的协定,规定3 国彼此间提供并且向受到侵略威胁的小国提供的即时而有效的援助的形式和范围。
  莫洛托夫还宣布,同西方谈判并不意味着俄国将放弃同德国和意大利“从实际出发建立商务联系”。他说,事实上,可能同德国恢复商务谈判的问题“并非不在考虑之中”。冯·德·舒伦堡大使在向柏林报告这篇演说内容的时候指出,莫洛托夫表示俄国仍然准备同英国和法国缔结条约,“条件是必须接受它的全部要求”,但是从这篇演说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出,还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达。他指出莫洛托夫曾“避免刺激德国并且表示愿意继续进行已在柏林和莫斯科开始的谈判”
  希特勒在柏林现在也突然表示出愿意继续谈判了。
  5 月份最后的10天,希特勒和他的顾问们想尽了千方百计,要解决如何向莫斯科提出建议来阻挠英俄谈判的棘手问题。莫洛托夫在5 月20日同冯·德·舒伦堡大使的谈话给柏林的感觉[491] 是给德国泼了冷水。第二天[5月21日] ,威兹萨克就打电报给大使说,鉴于外交人民委员说的话“我们必须静坐等待,看俄国人是否会说得更明白点”。
  但是希特勒已经把9 月1 日规定为进攻波兰的日子,因而无法静坐等待了。在5月25 日或者这一天前后,里宾特洛甫把威兹萨克和德国外交部法律司司长弗雷德里希·高斯召到了他在佐内堡的乡间别墅,[ 据高斯在纽伦堡提出的口供说] 告诉他们,元首想“在德国和苏联之间建立比较过得去的关系”。里宾特洛甫写好了一个给舒伦堡的指示草稿,相当详细地说明了他应当对莫洛托夫采取的新路线,并且要他立即去见莫洛托夫,“越快越好”。这份草稿现在也在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文件中。
  根据文件上面的一个批注来看,这项文件是5 月26日交给希特勒的。它是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材料。它表明,到这一天,德国外交部还深信,英俄谈判可以成功,除非德国进行决定性的干涉。里宾特洛甫因此建议舒伦堡告诉莫洛托夫:德国和苏俄之间在外交事务方面并不存在着实际的利害对立……现在是考虑使德苏关系和平化和正常化的时间了……意德同盟并不是针对苏联的,它完全是针对英法联盟的……如果事与愿违,我们竟致同波兰发生冲突的话,我们坚定地相信,就是这样的事情也完全毋需引起对苏饿的利害冲突……我们甚至可以说到这样的地步,在解决波德问题的时候,不论解决的方式如何,我们将尽可能考虑到俄国的利益。
  下面接着就要指出俄国同英国结盟的危险。
  我们还看不出有什么东西能真正诱使苏联积极参加英国的包围政策……这意味着俄国要承担单方面的义务而得不到英国任何真正有价值的报[492] 酬……不论条约怎么订法,英国都无法给予俄国任何真正有价值的报酬。由于西壁的存在,一切西欧的援助都是不可能的……我们因此深信,英国将再次遵行它的传统政策,让其他国家为它火中取栗。
  舒伦堡还得强调说明德国“对俄国没有任何侵略意图”。最后,他还奉命告诉莫洛托夫,德国不但准备同苏联讨论经济问题,而且还准备同它讨论“在政治关系方面恢复正常”的问题。
  希特勒认为这份草稿说过了头,因此下今留下不发。据高斯说,元首对两天以前张伯伦在5 月24日的乐观声明印象甚深。首相当时告诉下院说,由于英国提出新建议的结果,他希望“不久”就可以同俄国达成全面的协议。希特勒害怕的是碰钉子。他并没有放弃同莫斯科修好的想法,但是决定暂时还是以采取比较谨慎的态度为好。
  5 月份最后一周之内,元首心中的逡巡犹豫,在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文件中也有记载。5 月25日或者这一天前后——确切的日期无法确定——他突然主张立即同苏联谈判来阻挠英俄谈判。舒伦堡为此要立刻去见莫洛托夫。但是里宾特洛甫给他的指示在5 月26日给希特勒看了以后根本没有发出去。元首把它取消了。那天晚上,威兹萨克打电报给舒伦堡,要他保持“完全保留的态度——你个人在得到进一步的指示以前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德国外交部国务秘书给驻莫斯科大使的这份电报和一封信都是5 月27日写好的,然而直到5 月30日加上一段重要的附言以后才发出去。这很足以说明柏林的犹豫。威兹萨克在5 月27日给舒伦堡写信的时候告诉他,柏林的看法是英俄协议“很不容易防止”,因此德国徘徊犹豫,不想对之进行决定性的干涉,因为害怕那样会在莫斯科引起“一阵鞑靼人的大笑”。此外,国务秘书还透露,日本和意大利对德国打算在莫斯科采取的行动反应冷淡,盟国的这种保留态度也对柏林产生了影响,使它决定静观待变。他最后说,“因此,我们现在还想观望一下莫斯科和巴黎—伦敦相互间的关系到底搞到多深”。
  由于某种理由,威兹萨克并没有把他的信立即发出;也许他觉得希特勒还没有完全打定主意。当他到5 月30日发出这封信的时候,他加了一个附言。附言:除以上所写的而外,我还必须再说几句。元首已经批准,即令如上所述,现在还得同俄国人进行一次联系,虽然是一次十分有限的联系。这件事将通过我今天同俄国代办谈话来进行。[493] 这次同格奥尔基·阿斯塔霍夫的谈话并没有太多的收获,但是它表明德国人作了一番新的尝试,威兹萨克召见俄国代办的借口是讨论苏联驻布拉格贸易代表团的前途。俄国人渴望继续保持这个代表团。两位外交家围绕这个题目兜来兜去,想摸对方的底。威兹萨克说,他同意莫洛托夫所说,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不能截然分开,并且表示对“苏德关系正常化”感兴趣。阿斯塔霍夫说,莫洛托夫并不打算“把今后的苏德谈判关上大门”。
  虽然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德国人还是感到受了鼓励。在5 月30日晚上10点40分,威兹萨克给在莫斯科的舒伦堡发出了一份“特急”电报:同迄今为止所采取的策略相反,我们现在已最后决定同苏联进行某种程度的接触。也许是墨索里尼在5 月30日给希特勒的一份长长的秘密备忘录加强了元首转向苏联的决心,虽然这种转向是十分谨慎的。在夏季开始的时候,意大利领袖对于很快就开战的主意是否明智越来越感到怀疑。他对希特勒说,轴心国家“同富豪统治的、自私自利的。保守主义的国家之间的战争”,他认为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意大利需要有一个准备的时期,时间可能要延长到1942年年底……只有从1943年开始,进行战争的努力才能有最大的成功希望”。在列举了为什么“意大利需要有一段和平时期”的一些理由以后,意大利领袖的结论是:“由于所有这些理由,意大利不希望匆促进行欧洲大战,虽然它深信这样的大战是不可避免的。”
  希特勒还没有把他已经决定在9 月1 日进攻波兰的秘密告诉他这位好友与盟友。他回答说,他以“最大的兴趣”读了墨索里尼的秘密备忘录,并且建议两位领袖在将来会面时进行讨论。同时,元首决定试一试能不能在克里姆林宫墙上撬开一条缝。6月份[494]整整一个月,德国大使馆和俄国对外贸易人民委员阿那斯塔斯·米高扬之间一直在莫斯科进行关于签订新贸易协定的预备性谈判。
  苏联政府对柏林仍然是十分猜疑的。据舒伦堡在6 月27日给柏林的报告,克里姆林宫认为德国人之所以迫切要谈判贸易协定,是想破坏俄国同英法的谈判。他告诉柏林说:“他们害怕一等到我们达到了这个目的,我们就会让谈判慢慢不了了之。”
  6 月28日,舒伦堡同莫洛托夫作了长谈。据他在给柏林的一份“急密”电里说,这次谈话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虽然如此,当德国大使以一种向对方提保证的口吻谈到德国刚刚同两个波罗的海国家缔结的互不侵犯条约时,苏联外交人民委员尖刻地回答说:“鉴于波兰的经验,他必须怀疑这种条约的持久性。”舒伦堡对这次谈话的结论是:我的印象是,苏联政府对了解我们的政治观点和同我们保持接触感到很大的兴趣。虽然莫洛托夫所说的话,毫无问题地表现出强烈的不信任,他还是说同德国关系的正常化是值得欢迎的,也是可能的。
  大使要求用电报指示他下一步该怎么办。舒伦堡是西克特、马尔赞、勃洛克道夫—伦佐派硕果仅存的人物。这一派在1919年以后一直主张德国同苏俄修好,并且在拉巴洛条约中实现了这种修好。他在1939年整整一年中所发的电报表明,他真诚地想恢复魏玛共和国时期同俄国的密切关系。但是,也像所有老派的德国职业外交家一样,他不了解希特勒。
  突然在6 月29日,希特勒从伯希特斯加登的山间别墅中下令中断同俄国人的谈判。
  伯希特斯加登,1939年6 月29日……元首决定如下:告诉俄国人,我们从他们的态度中看出,他们要把我们是否接受他们在1 月份给两国经济谈判所确定的原则,作为今后的谈判能否继续的条件。因[495] 为这些原则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我们目前没有兴趣同俄国恢复经济谈判。
  元首已同意上项答复可以稍稍推迟几天。
  事实上,这项命令的内容在第二天就用电报告诉了莫斯科德国大使馆。外交部长[ 威兹萨克在电报中说] ……的意见是,在有新的指示以前,在政治方面说的话已经够了,在目前来说,我们不要再提出谈判。
  关于可能同俄国政府举行的经济谈判,此间的考虑还没有结论。在这一方面,你暂时也不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听候指示,在德国秘密文件中找不到任何迹象能解释希特勒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俄国人本来已经开始对他们在1 、2 月份提出的建议表示让步了。而施努尔早在6 月15日就曾警告过,经济谈判的破裂,对德国说来,不但是经济上的挫折,而且是政治上的挫折。
  英法苏谈判当时进展迟缓,因此也不可能使希特勒丧气到要采取这样的决定。他从莫斯科德国大使馆的报告中知道,俄国同西方国家在对波兰、罗马尼亚和波罗的海国家提供担保的问题上陷入了僵局。波兰和罗马尼亚很乐意得到英国和法国的担保,但是在一旦德国对之侵略的时候,英法两国除了采取建立西方战线的间接办法而外,很难对它们有什么帮助。可是它们又拒绝接受俄国的担保,甚至不许苏联军队通过它们的国境去抗击德国的进攻。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和芬兰也坚决不愿接受俄国的任何担保。这种态度,照德国外交部文件后来的透露,是由于德国悍然威胁要是它们的决心动摇的话,就要对它们采取报复。
  在这种僵局之下,莫洛托夫在6 月初建议英国派外交大臣到莫斯科来参加谈判。显然,在俄国人看来,这样不但有助于打破僵局,而且将表明英国是有诚意要同俄国达成协议的。哈利法克斯勋爵不愿意去。安东尼·艾登[ 他至少是前任外交大臣]表示愿意代他前去,可是张伯伦拒绝了他的建议。后来决定派外交部一位能干的职业外交官威廉·斯特兰去。斯特兰曾在莫斯科英国大使馆任职而且能讲俄语,但是在国内外都并不知名。派这样一[496] 个低级的人物去领导这样重要的一个代表团,而且是去同莫洛托夫和斯大林直接谈判,这对俄国人说来是一个信号——他们后来这么说——表明张伯伦仍然没有严肃认真地看待同苏联建立同盟来制止希特勒这样一件事情。斯特兰在6 月14日到达莫斯科。但是,虽然他和法国代表一起同莫洛托夫会谈了11次,他的出场对英苏谈判的进展并没有多大影响。半个月以后,俄国的猜疑和愤懑公开在《真理报》的一篇文章上表现了出来。那是安德烈·日丹诺夫写的,题目叫做《英国和法国政府不想在平等的基础上同苏联缔结条约》。虽然日丹诺大自称是“作为私人而不是代表苏联政府”写的,但是他不但是政治局委员和最高苏维埃外交委员会主席,而且,如舒伦堡在就此事向柏林所作的报告中所说的那样,还是“斯大林的心腹之一,[ 他的] 文章无疑是奉上面的命令写的”。
  在我看来[ 日丹诺夫写道] ,英国和法国政府似乎并不想努力达成一项苏联能接受的真正的协议,而只是想谈论谈论一项协议,以便向他们本国的舆论表明所谓苏联的不妥协态度,从而好同侵略者缔结协定。今后几天之内就将表明事实是不是如此。
  斯大林对英国和法国的不信任以及他对西方盟国可能到最后像一年以前在慕尼黑那样同希特勒作成一笔交易的猜疑,就这样公诸于世而让大家都来考虑。冯·德·舒伦堡大使在考虑了它以后,告诉柏林,这篇文章的目的之一是“把谈判可能的破裂归咎于英国和法国”。
  计划进行总体战
  阿道夫·希特勒仍然还不肯来吞俄国的钓饵。也许这是因为整个6 月份他都在伯希特斯加登忙着监督一项工作:把夏末进攻波兰的军事计划准备完毕。
  到6 月15日,他就收到了冯·勃劳希契将军关于陆军对波兰进行军事行动的绝密计划。这位陆军总司令学着他主子的话说:“进行这一军事行动的目的,是摧毁波兰的武装力量。政治领导上要求战争应当以沉重的突然打击开始,而且迅速取得胜利。陆军总司令部的打算是要用突然攻入波兰领土的方法不让波兰军队进行通常的动员与集中,同时以西里西亚为一翼,以波麦腊尼亚—东[497] 普鲁士为另一翼向同一中心发动进攻,歼灭大概集中在维斯杜拉河—那累夫河一线以西的波军主力。”
  为了实现他的计划,勃劳希契成立了两个集团军——南路集团军:由第八军团、第十军团、第十四军团组成;北路集团军:由第三军团、第四军团组成。南路集团军由冯·伦斯德将军指挥,将从西里西亚发动进攻,“以华沙为总方向,击溃抗击的波兰军队,以尽可能强大的兵力尽速占领维斯杜拉河两岸的华沙,目标在于同北路集团军合作,歼灭波兰境内仍然在顽抗的波兰军队”。北路集团军的第一个任务是打开走廊,“建立德国和东普鲁士之间的联系”。各个集团军所属备军团和空军及海军都有详细具体的目标。勃劳希契说,在开战的第一天,但泽就要被宣布为德国领土,并且将由德国指挥下的地方力量把它拿下来。
  同时发布的一项补充命令规定,为执行“白色方案”而部署军队的命令将于8 月20日执行,“一切准备工作必须在那一天完成”一个星期以后,即6 月22日,凯特尔将军向希特勒交上了一份“白色方案的初步时间表”。元首审阅以后表示“基本上”同意,但是“为了不致因征召较通常数量为大的后备兵入伍而惊动群众起见……在一切非军事的机构、雇主或其他私人问到时,就告诉他们,这次征兵是为了要进行秋季演习”。希特勒还规定,“为了安全的理由,陆军总司令部所建议的在7月中把边境一带的医院腾空的工作切勿进行”。
  希特勒所计划打的是总体战,它不但要求军事动员,而且要求国家全部资源总动员。为了统一调度这个规模庞大的工作,第二天[6月23日] 就在戈林主持下召开了国防会议。出席会议的大约有35名高级文武官员,包括代表军队的凯特尔、雷德尔、哈尔德、托马斯、米尔契和内政部、经济部、财政部和运输部的部长以及希姆莱等人。自从国防会议成立以来,这还只是第二次开会,但是,据戈林解释,这个机构只有在要作出最重要的决定时才开会,而且从缴获的这次会议的秘密记录可以看出,他毫不含糊地让到会者都明白,战争已近在眼前,但是在为工农业提供劳动力和其他许多有关全面动员的问题上还有许多工作有待完成。
  戈林告诉国防会议,希特勒已决定征召大约700 万人,为了扩大劳动力的供应,经济部长丰克博士应安排“何种工作可以交给战俘和交给监狱及集中营里的犯人去做”。希姆莱马上凑上来[498] 说,“在战时可以大大利用集中营”。戈林接着又说:“可以从捷克保护国雇几十万工人到德国在监督之下做工,特别在农业方面。他们可以住在临时营房里。”很明显,纳粹的奴隶劳动计划已经在形成了。
  内政部长弗立克博士保证在“公共行政方面节约劳动力”。他承认在纳粹统治之下,官僚的人数已经增加了“20倍到40倍——真是一件吃不消的事情”。会议因此大为活跃,结果决定成立一个委员会来纠正这种可悲的局面。
  陆军参谋总部运输处处长鲁道夫·格尔克上校所作的报告,甚至于还要悲观。“在运输方面,”他直率地说,“德国目前还没有准备好打仗。”德国的运输条件能否适应任务的要求,当然要看战争能否限制在波兰而定。如果德国要在西线对法国和英国作战的话,那么运输系统根本就不够用。国防会议7 月间曾召开两次紧急会议,目的就在于“使西壁防线至迟到8 月25日能用到当时为止尽最大努力所能取得的物资达到最大程度的准备状态”。克虏伯兵工厂和钢铁卡特尔的高级职员被请来设法一点一滴地搜罗必要的钢铁来完成西线工事的装备。因为德国人知道,在德军主力投入波兰的时候,英法军队是否会对德国西部发动重大进攻将取决于西线工事的坚固程度。
  虽然希特勒在5 月23日曾难得那么坦率地告诉他的将领们说,但泽根本不是同波兰发生争执的原因,但是这个自由市在这年仲夏还是有几个星期好像成了一个火药桶,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而引起战争。相当一个时期以来,德国人一直在把武器偷偷运入但泽,并且偷偷运入正规军军官去训练当地的警卫队使用这些武器。武器和军官都是从东普鲁士越过边境偷运进去的,而为了对他们加强监视,波兰人还增加了海关官员和边防部队。这时已完全按照柏林的命令行事的但泽地方当局,就设法阻挠波兰官员执行任务,以此来进行对付。[499] 这种冲突在8 月4 日达到了高潮,当时有4 名波兰驻但泽的外交代表通知地方当局,波兰海关稽查已奉命“携带武器”执行他们的任务,但泽市民任何妨碍他们执行任务的行动都将被认为是对波兰官员的“暴力行为”,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波兰政府将“毫不延迟地对自由市采取报复”。对希特勒说来,这是又一个表明波兰人不能吓倒的迹象,德国驻华沙大使的意见又加深了这种印象。他在7 月6 日给柏林的电报中说,如果“明显地侵犯了”波兰在但泽的权利,波兰是会打仗的,这点“已很难有什么怀疑”。从这封电报边上里宾特洛甫的亲笔批语中可以知道,它是给元首看过了的。希特勒怒不可遏,第二天[8月7 日] 就把但泽的纳粹党领袖艾伯特·福斯特召到伯希特斯加登,告诉后者说,他对波兰人的耐心已经达到了极限。柏林和华沙之间连续交换了怒气冲冲的照会——语调之激烈使双方都不敢公布。8 月9 日,德国政府警告波兰,它要是再给但泽下最后通碟,“将造成德波关系的严重化……德国政府对此决不能负任何责任”。第二天,波兰政府尖刻地回答说:它将一如既往继续反对自由市当局想损害波兰在但泽所享有的利益的任何企图,并且将以它自己认为合适的手段与方法来这样做,它将把德国政府的任何干涉……视为侵略行为。没有一个横在希特勒道路上的小国曾用过这样的措辞。第二天,8 月11日,当希特勒接见国际联盟驻但泽高级专员卡尔·布克哈特的时候,脾气极坏,希特勒告诉这位已经接受了德国对但泽的大部分要求的瑞士人说:“如果波兰人敢动一个小指头的话,他就将用他手中的强大武器以雷霆万钩之势压下去,这种武器波兰人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布克哈特先生说[ 这位高级专员看来报告说] ,这样会引起全面冲突。希特勒先生回答说,要是他不得不打仗的话,他与其留到明天打,还不如就在今天打,他不会像威廉二世时代的德国那样行事,德国皇帝对充分使用各种武器,老是有各式各样的顾忌,而他将毫无怜悯,无所不用其极。这是对付谁呢?当然是对付波兰。必要时也要对付英国和法[500] 国。是不是也要对付俄国呢?对苏联来说,希特勒终于拿定了主意。
  俄国的插手:三
  俄国人采取了一个全新的主动步骤。
  7 月18日,苏联驻柏林的商务代表巴巴林带着两名助手,到德国外交部拜会了尤利乌斯·施努尔,通知他俄国愿意延长并且加强德苏经济关系。他带来了一份详细的备忘录,建议签订一项贸易协定,大大增加两国货物的交易,并且宣称,如果双方之间少数分歧之点能得到澄清的话,他已受权能在柏林签订一项贸易条约。施努尔博士关于这次会谈的内部报告表明,德国人对此颇为高兴。施努尔指出,这样一个条约,“至少在波兰和英国不会不产生影响”。4 天以后,在7 月22日,俄国报纸在莫斯科宣布,苏德贸易谈判已在柏林恢复。
  就在这一天,威兹萨克相当兴奋地用电报给在莫斯科的冯·德。舒伦堡大使发去了一些颇为有趣的新指示。关于贸易谈判的问题,他告诉大使说,“我们将在这里以明显的合作态度采取行动,因为这里出于总的考虑,希望尽可能早日签订条约”。他接着还说:“就我们同俄国人的谈判的纯政治方面而言,我们认为,在我们[6月30日] 的电报中要你静观等待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你因此有权在那里把线再接起来,不过也不必做得太急,”
  这种线事实上是4 天以后即7 月26日在柏林接上的。施努尔博士奉里宾特洛甫之命请苏联代办阿斯塔霍夫和巴巴林在柏林一家豪华的饭馆里吃饭,向他们进行试探。这两个俄国人并不用怎么试探,据施努尔在关于这次谈话的内部报告中说,“俄国人一直呆到夜半12点半”,而且“以非常活泼而又关心的态度谈到了我们感兴趣的政治和经济问题”。
  在巴巴林的热烈赞同下,阿斯塔霍夫宣称苏德政治修好符合两国的根本利益。他说,在莫斯科,人们总是无法了解为什么纳粹德国对苏联这样敌视。而那位德国外交官在回答的时候就解释说,“德国在东方的政策现在已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方针”。
  就我们这方面来说,根本不存在威胁苏联的问题。我们的目标针对着一[501] 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德国的政策是针对英国的……我可以想象在适当地考虑到对俄国极为重要的问题的情况下,会对双方的利益作出意义深远的安排。
  虽然如此,一旦苏联同英国结盟反对德国的话,这种可能性就不存在了。现在是德国和苏联达成谅解的良好时机,但是在同伦敦缔结条约以后就不再会如此了。英国能给俄国什么呢?说得最好,也无非是参加欧洲大战和同德国作对。与此对比,我们能给俄国什么呢?中立和使之置身于可能发生的欧洲冲突之外,而且,如果莫斯科愿意的话,还有德苏对两国共同利益的谅解,这种谅解,正如过去历次一样,将有利于两国……从波罗的海到黑海到远东全线,在我看来,都不存在[ 德国和俄国之间] 有争执的问题。除此之外,尽管它们对生活的看法有所不同,在德国、意大利和苏联的意识形态方面有一点是共同的:它们都反对西方的资本主义民主政体。这样,在7 月26日的深夜,在柏林一家小小的饭馆里,靠着一顿由几个二流外交家享用的美酒佳肴,德国第一次认真地提出了想同俄国完成一笔交易的要求。施努尔所采取的新路线是由里宾特洛甫面授的。阿斯塔霍夫听得十分高兴。他答应施努尔立即把他的话报告莫斯科。
  在威廉街,德国人焦急地等待着要看苏联首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3 天以后,威兹萨克让信使给在莫斯科的舒伦堡送去了一份密信。
  我们急欲知道对阿斯塔霍夫和巴巴林谈的话是否在莫斯科引起了任何反应,此事对我们十分重要。如果你能有机会安排再同莫洛托夫作一次谈话的话,请循同样的方针对他进行试探。如果莫洛托夫放弃了他迄今为止所采取的矜持态度的话,你可以再进一步……在波兰问题上尤其是如此。不论波兰问题如何发展,我们都准备……保全苏联的利益并且同莫斯科政府达成谅解。在波罗的海地区的问题上,如果谈判进行得顺利的话,也可以提出,我们将调整我们对波罗的海国家的态度,以尊重苏联在波罗的海的重大利益。
  两天后,7 月31日,国务秘书又给舒伦堡发了一个“急密”电:参看我们7 月29日的信件,该信将由信使于今日送达莫斯科:在你与莫洛托夫下一次会晤的日期确定以后,请立即电告日期和时间。我们急盼你能早日见到他。[502] 柏林给莫斯科的指示中有着急的表示,这还是第一次。
  柏林的着急是有充分理由的。7 月23日,法国和英国已最后同意了俄国的建议——立即举行军事参谋人员的谈判,拟定一项具体规定三国如何对付希特勒军队的军事条约。虽然张伯伦直到7 月31日才在下院宣布了这一协议,德国却早就得到了风声。7 月28日,冯·韦尔兹克大使从巴黎电告柏林,他从“一个消息极其灵通的人士”那里得悉,法国和英国已在筹组军事代表团赴莫斯科,法国代表团将由杜芒克将军率领,大使把他说成是“一个特别能干的军官”,曾在马克西姆·魏刚将军手下任副参谋总长。据德国大使在两天后发来的一份补充电报中说,他的印象是,巴黎和伦敦已同意举行军事参谋人员谈判,并把这看作是防止莫斯科谈判中断的一个最后办法。这个印象是有充分根据的。从英国外交部的内部文件中可以看出,莫斯科的政治谈判到7 月份最后一个星期已陷入僵局,主要因为无法对“间接侵略”下定义。英国人和法国人认为,俄国人对这个名辞的解释太宽了,这样它就有可能会被俄国人利用为干涉芬兰和波罗的海国家的借口,即使那里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纳粹威胁。对于后面这一点,至少伦敦是不能同意的,法国人倒准备比较马虎一点。
  而且,俄国人在6 月2 日还坚持在签订互助条约的同时签订一项军事协定,详细规定三国彼此问的军事援助的“方法、方式和范围”。西方国家对俄国的军事力量估价并不太高,因此想推脱莫洛托夫的这一要求。他们只同意在签订政治协定以后才开始军事参谋人员的谈判。但是俄国人坚不让步。后来,英国人为了想做成这笔交易,在7 月17日建议立即开始军事参谋人员的谈判,条件是苏联不再坚持同时签订政治协定和军事协定,并且——外加一条——接受英国关于“间接侵略”的定义,但是,莫洛托[503] 夫的答复是干脆的拒绝。他说,除非法国人和英国人同意把政治和军事协定一揽子解决,就没有继续进行谈判的必要。俄国人要终止谈判的威胁在巴黎引起了惊慌,那里对苏联一纳粹之间暗送秋波的行动似乎比伦敦要感觉敏锐得多。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法国的压力,英国政府才在8 月23日一面拒绝接受俄国人关于“间接侵略”的解释,一面勉强同意了开始谈判三国军事条约。
  张伯伦对军事参谋人员谈判这件事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热心”。8 月1 日,狄克森大使从伦敦报告柏林,英国政府人士对同俄国人举行军事谈判一事“都抱怀疑态度”。
  这一点[ 他写道] 可以从英国军事代表团的成员来证明。那位海军上将……事实上已列入退休名单,而且从来没有在海军参谋部工作过。那位陆军将领也纯粹是一员作战军官。那位空军将领是一位出色的驾驶员和教练,但并不是一位战略家,这似乎可以表明这个军事代表团的任务与其说是去缔结作战协定,还不如说是去摸一摸苏军战斗力的底……德国武官也看到英国军界人士对即将同苏联武装部队举行的谈判抱有一种令人吃惊的怀疑态度。
  事实真是如此,英国政府的怀疑态度竟然严重到忘了给德拉克斯海军上将以参加谈判的证明文件——伏罗希洛夫元帅在第一次参谋人员会议上就对这样一种疏忽[如果可以称之为疏忽的话]表示不满。这位海军上将的全权证书直到8 月21日才送到,这时早已没有用处了。
  但是,虽然德拉克斯海军上将没有带着书面的证明文件,他可确实带着书面的秘密指示,告诉他在莫斯科的军事谈判中该采取什么方针。据很久以后公布的英国外交部文件透露,德拉克斯海军上将奉命要“使[ 军事] 谈判进行得极慢,密切注视政治谈判的发展”,一直等到政治方面达成协议为止。这项指示还向他[504] 说明,在政治条约签订以前,不能告诉俄国人什么机密的军事情报。
  但是,既然政治谈判已在8 月2 日中断,而且莫洛托夫已经表明,除非军事谈判能有若干进展,他不会同意重开谈判,人们就很难不得出这样的结论:张伯伦政府并不急于确定参加拟议中的互助条约各国所承担的军事义务,而是蓄意拖延时间。事实上,英国外交部的机密文件使人很难怀疑,到8 月初的时候,张伯伦和哈利法克斯几乎已经放弃了同苏联达成协议以制止希特勒的希望,当时他们认为,如果他们能继续莫斯科的军事谈判的话,这倒也许还可以制止德国独裁者在今后4 个星期之内采取触发战争的决定性步骤。
  同英国人和法国人相反,俄国人派出的军事代表团成员都是最高级的军官:国防人民委员伏罗希洛夫元帅,红军总参谋长沙波希尼科夫将军和海军及空军的最高司令官。俄国人不可能不注意到,英国人曾在7 月间派帝国参谋总长陆军上将埃德蒙·埃昂赛德爵士到华沙去同波兰参谋总部谈判军事问题,而现在竟然不考虑派这样高级的军官到莫斯科来。
  英法军事代表团实在不能说是赶赴莫斯科的。坐飞机的话,一天就到了。可是他们却是坐一条慢船,一条既载客又装货的轮船去的,路上所花费的时间足够玛丽皇后号把他们送到美国去。他们在8 月5 日启旋开赴列宁格勒,到8 月11日才到莫斯科。
  这时已经太迟了,希特勒已经抢在他们头里了。[505] 当英国和法国的军官们还在等他们那条把他们送到列宁格勒去的慢船的时候,德国人却在迅速行动。在柏林和莫斯科。8 月3 日是一个关键性的日子。
  那天中午12点58分,历来都是无例外地让国务秘书冯·威兹萨克来起草电报的外交部长冯·里宾特洛甫,亲自给莫斯科的舒伦堡发了一份标明“机密一特急”的电报。
  我昨天曾同阿斯塔霍夫作了一次很长的谈话,详情另电告知。
  我表示,德国方面希望改善德俄关系,并且说,从波罗的海到黑海没有一个问题不能加以解决,使双方都感满意。阿斯塔霍夫希望就目前重大问题进行更具体的会谈,为此……我宣称,如果苏联政府愿意通过阿斯塔霍夫通知我,他们也希望把德俄关系置在新的确定的基础之上的话,我自己随时准备参加这种会谈。
  外交部已经知道,舒伦堡当天稍晚的时候将去会见莫洛托夫。在里宾特洛甫的电报发出以后一个小时,威兹萨克也发出了自己的电报,同样标明“机密一特急”。
  鉴于政局演变甚快,并且为了利于迅速行动,不管你今天同莫洛托夫的谈话结果如何,我们都急需更加具体地在柏林继续进行协调德俄意图的谈判。为此目的,施努尔将在今天接见阿斯塔霍夫,并将告诉他,我们准备更加具体地继续谈判。
  虽然里宾特洛甫突然表示希望就从波罗的海到黑海的每一个问题进行“具体”谈判一举定然会使俄国人大吃一惊——里宾特洛甫在下午3 点47分发给舒伦堡的第二份电报中说,他曾“给了[ 阿斯塔霍夫] 一个微微的暗示,表明我们将同俄国对波兰的命运达成谅解”——这位德国外交部长却向他驻莫斯科的大使强调,他曾告诉俄国代办“我们并不着急”。
  这是装腔作势,而那位机灵的苏联代办也看透了这一点。他在12点45分在外交部见到施努尔的时候故意说,虽然施努尔看起来很着急,德国外交部长昨天“可并没有表示这么着急”。对此,施努尔巧妙地应付了过去。我告诉阿斯塔霍夫先生[ 他在一份内部报告中写道] ,虽然外交部长昨夜并没有对苏联政府表示任何着急,我们仍然认为最好是利用今后几天来继续谈判,好尽快打下一个基础。[506] 这样,对德国人来说,这就成了今后几天就要见分晓的问题。
  阿斯塔霍夫告诉施努尔说,他从莫洛托夫那里得到了对德国建议的“一个临时答复”。这个答复在很大程度上是否定的。虽然莫洛托夫也希望改善关系,但是阿斯塔霍夫说,“莫洛托夫说,迄今为止对德国的态度还不了解有什么具体的东西”。
  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那天晚上在莫斯科直接向舒伦堡表达了他的看法。午夜刚过,德国大使就发回了一个长长的电报,报告他曾同莫洛托夫谈了1 个小时又一刻钟,莫洛托夫“放弃了他往常那种矜持的态度而显得不平常地直爽”。这点看来是没有什么疑问的。因为在舒伦堡重申了德国认为两国之间“从波罗的海到黑海”都不存在任何分歧的看法,而且重申了德国想“达成”谅解的愿望以后,那位硬梆梆的俄国外长就举出了几件德国对苏联的敌对行为:反共公约,支持日本反俄,不让苏联人参加慕尼黑会议。莫洛托夫问道,“怎么能说德国最近的声明能同这三件事情没有矛盾呢?德国政府态度的改变目前还没有证明”。
  舒伦堡看来有点灰心了。
  我的总的印象是[ 他打给柏林的电报说] ,苏联政府冒前已决心同英国和法国缔结协定,只要他们能满足苏联全部愿望……我相信我的话已经给莫洛托夫留下了印象,但是我们这方面仍然要作巨大的努力,才能使苏联政府改变方针。
  虽然这位德国老外交家对俄国事务十分熟悉,他显然过高估计英法谈判代表在莫斯科的进展。他也还看不出柏林为了作出他认为要改变苏联外交方针所必需的“巨大努力”现在已准备作到什么程度。
  在威廉街,对苏联外交方针可以改变的信心越来越高。要是苏联保守中立的话,英国和法国就不会为波兰打仗,就是打的话,也可以很容易把他们挡在西线工事之外,等到德国军队把波兰人迅速打垮以后,再以全力回师西向来对付他们。
  机警的法国驻柏林代办雅克·塔尔比·德·圣哈杜因注意到了德国首都气氛的改变,就在8 月3 日这一天,当柏林和莫斯科两地苏德外交活动十分频繁的时候,他报告巴黎说:“过去一个星期之内,在柏林可以觉察到政治气氛有一种十分肯定的改变……在纳粹领导人当中,进退两难,徘徊犹豫,想拖延时间,甚至想[507] 姑息迁就的时期已经让位给一个新的时期了。”
  德国的盟国的犹豫
  德国的盟国意大利和匈牙利的态度就不然了。夏天一天天过去,布达佩斯和罗马的政府越来越害怕自己的国家会被拖到希特勒发动的战争中去,而且是站在德国一边。
  7 月24日,匈牙利总理特菜基伯爵给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发出了内容完全相同的信,通知他们“一旦发生全面战争的话,匈牙利将按照轴心国家的政策决定其政策”。说完这番豪语以后,他又缩了回来。同一天,他就给两位独裁者发出了第二封信,声明“为了防止对我7 月24日的信可能发生任何误解,我……再说一遍,从道义立场来说,匈牙利不能够对波兰采取武装行动”。
  布达佩斯来的第二封信使希特勒又一次大发雷霆。当他8 月8 日在上萨尔斯堡接见匈牙利外交部长察基伯爵的时候[ 里宾特洛甫也在场] ,他一开头就说匈牙利总理的信使他“大为震惊”。据为外交部所写的内部纪要说,他强调指出,在“一旦发生德波冲突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有指望要匈牙利——或者任何其他国家——援助。他还说,“特莱基伯爵的信是不能忍受的”。他提醒他的匈牙利客人,匈牙利是靠了德国的慷慨大度才从捷克斯洛伐克收回那么多的领土。要是德国在战争中失败了的话,他说,“匈牙利也必然会随之被粉碎”。
  缴获的外交部文件中有德国方面关于这次谈话的纪要,它暴露了希特勒在这个决定命运的8 月份的心理状态。他说,波兰对德国来说,在军事上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尽管如此,他还是从一开头就在考虑同时在两条战线上作战。他口出大言:“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攻破德国的西线工事,在我的一生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吓唬我,英国也办不到。我也不会因人们经常预言的神经衰弱而垮下来。”至于俄国:苏联政府是不会对我们打仗的……苏联人不会重复沙皇的错误,为英国流血牺牲。虽然如此,他们可能设法使自己不参加军事行动,而靠牺牲波罗的海国家或者波兰来占点便宜。希特勒这一番话效果十分显著,在同一天举行的第二次会谈结束的时候,察基伯爵要求他“把特莱基写的两封信就当没有写[508] 一样”。他还说,他也要对墨索里尼作同样的请求。
  几个星期以来,意大利领袖一直在为德国元首可能把意大利拖入战争而焦躁不安。他派驻柏林的大使阿托利科不断送来越来越使他吃惊的消息,报告希特勒已决心进攻波兰。自从6 月初以来,墨索里尼一直在要求同希特勒再次会晤,终于在7 月中决走于8 月4 日在勃伦纳山口会晤。7 月24日,他通过阿托利科向希特勒提出了关于他们的讨论的“若干基本原则”。如果元首认为战争“不可避免”的话,意大利将站在它一边。但是领袖提醒元首,对波兰的战争是不能限制在波兰境内的,它将扩大为欧洲大战。墨索里尼认为,现在还不是轴心国发动这样一场战争的时候。他因此提出“在今后几年内实行建设性的和平政策”,德国同波兰,意大利同法国都通过外交谈判来解决它们的分歧。不但如此,他还建议举行另一次大国会议。
  元首的反应,据齐亚诺在7 月26日的日记中所记,是不赞同的。因此,墨索里尼决定最好还是推迟他同希特勒的会晤。8 月7 日,他提出两国外交部长立即会晤,以代替原来的首脑会议。齐亚诺在这些日子里写的日记表明,罗马的不安情绪在与日俱增。8 月6 日,他写道:我们必须寻找一条出路。要是一味跟随德国的话,我们就将走向战争,而且是在对轴心国,尤其是对意大利,最为不利的条件下进入战争。我们的黄金储备已经减少到几乎荡然无存了。我们的钢铁储备也是如此……我们必须避免战争。我向领袖建议由我同里宾特洛甫会谈……在这次会谈中,我将设法继续讨论墨索里尼关于举行世界会议的建议。[509]8月9 日——里宾特洛甫已同意了我们会谈的建议。我决定在明天晚上动身,以便同他在萨尔斯堡会面。领袖切望我用确凿的证据向德国人证明,在这个时候爆发战争是一件蠢事。
  8 月10日——领袖比过去更加深信必须推迟战争。他亲自拟定了关于萨尔斯堡会谈的报告的大纲。报告的结尾暗示应举行国际谈判来解决如此危险地扰乱了欧洲生活的各种问题。在让我走以前,他嘱告我应该坦率地告诉德国人,我们必须避免同波兰发生冲突,因为这种冲突将无法限制在波兰境内,而全面的大战对人人都是一场灾难。这位年轻的法西斯外交部长是带着这样一种值得称赞的、然而在当时的环境下是天真的想法和建议到德国去的,在那里,在以后的3 天内——8 月11日、12日、13日——他从里宾特洛甫那里,尤其是从希特勒那里,经历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震惊。
  齐亚诺在萨尔斯堡和上萨尔斯堡:8月11日、12日、13日
  8 月11日,齐亚诺同里宾特洛甫在萨尔斯堡郊外后者的别墅中谈了大约10个小时。这所别墅在富许尔,是那位纳粹外交部长从一个奥地利的保皇党人那里夺过来的,至于那位保皇党人,为方便起见,已经送到集中营里去了。那位容易冲动的意大利人发现[ 他后来报告] ,气氛甚为阴冷。当两个人在圣·沃尔夫冈的白马旅舍吃晚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交谈。实在也没有多大必要。里宾特洛甫这天早些时候已经告诉过他的客人,进攻波兰的决定是不容修改的。
  “那末,里宾特洛甫,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齐亚诺说他曾这样问过,“是走廊还是但泽?”
  “再也不是那点儿东西了,”里宾特洛甫用他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回答说,“我们要战争!”
  齐亚诺说,同波兰的冲突不可能限制在波兰,如果波兰受到攻击,西方民主国家会打仗;但是这种种论据都遭到了干脆的拒绝。4 年以后,1943年圣诞节的前两天,当齐亚诺躺在维罗纳监狱的第27号牢房中等待处决[ 那是德国人指使的] 的时候,他仍然还记着在萨尔斯堡郊外富许尔所度过的8 月11日这阴冷的一天。在1943年12月23日,他在他最后一页日记上写道,里宾特洛甫“有一次同他在萨尔斯堡的奥地利皇宫饭店里冷冰冰地吃饭的时候”曾同他打赌说,法国和英国一定会保守中立,里宾特洛甫以一批古代德国盔甲同齐亚诺赌一幅意大利名画——他不堪回首地提到,输家以后根本就没有付出这笔赌注。
  齐亚诺后来又到了上萨尔斯堡。希特勒在8 月12日和13日在那里的两次会议上重申法国和英国决不会打仗。同纳粹外交部长相反,元首的态度倒很亲热,但是他要打仗的决心却一样没有[510] 转弯的余地。这不但可以从齐亚诺的叙述中得到证实,而且可以从缴获文件中德国方面关于这次会谈的秘密记录中得到证实。意大利外长看到希特勒站在一张大桌子前面,上面摊着军用参谋地图。他一开头就解释德国的西壁防线的力量。他说,这是攻不破的。除此之外,他轻蔑地补充说,英国只能派3 个师到法国去。法国的师当然要多得多,但是因为波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被击败,德国那时就可以在西线集中100 个师来进行“那时就将开始的生死存亡的斗争”。事实会不会如此?几分钟以后,被齐亚诺的初步反应弄得心烦意乱的元首就自相矛盾起来了。意大利外交部长按照原来的打算向希特勒慷慨陈辞。据德国人的记录说,他表示“意大利对完全意料不到的严重局势大感惊讶”。他抱怨德国没有经常把情况通知它的盟国。“相反,德国外交部长5 月间在柏林和米兰] 还曾声明但泽问题将在适当时候予以解决。”当齐亚诺接着宣称对波兰的战争将扩大为欧洲大战的时候,他的主人打断了话头说,他的看法并不如此。
  “我个人,”希特勒说,“绝对相信西方民主国家到最后无路可走的时候就会退缩而不敢发动全面战争。”德国方面的记录接着说,对这番话,齐亚诺回答说,“他希望元首的话会证明是对的,不过他可并不相信”。意大利外交部长接着就详细列举了意大利的弱点,照德国人的记载看来,他这番长篇诉苦最后想必已经使希特勒认识到意大利在未来的战争中对他并没有多大用处。齐亚诺说,墨索里尼所以要推迟战争的理由之一是,他“极为重视按原定计划举行1942年的世界博览会”。希特勒这时已经完全沉迷在军事地图上,一心在盘算怎样打仗,听了这句话一定感到很惊异。同样一定曾使他大感意外的是,齐亚诺居然天真地拿出一份公报的草稿请他同意发表,其中说轴心国外交部长的会议“重申了两国政府的和平愿望”,并且表示相信能“通过正常的外交谈判”来保持和平。齐亚诺说明领袖心里本来想的是要举行一个有欧洲主要国家参加的和平会议,但是由于尊重“元首的顾虑”,他愿意退而求其次,只进行通常的外交谈判。
  希特勒在头一天还没有完全拒绝举行国际会议的建议,但是他提醒齐亚诺,“在今后列强开会时已再也不能把俄国排除在外面了”。这是第一次提到苏联,然而并不是最后一次。[511] 最后,当齐亚诺设法想要他的主人明确表示到底决定在哪一天进攻波兰的时候,希特勒回答说,因为秋天多雨,他的装甲师和摩托师那时在一个很少有高级路面的公路的国家里会无法行动,因此“同波兰算账就必须在8 月底的时候,不是用这种办法就是用那种办法来进行”。
  齐亚诺终于得到了这个日期,或者说是可能的一个日期中最后的一个日期。因为过了一会儿之后,希特勒就又大发雷霆,说要是波兰人采取任何新的挑衅行动的话,他决定“在48小时之内进攻波兰”。因此,他接着说,“任何时候都可能对波兰采取行动”。这场发作结束了第一天的谈话,只是希特勒还答应要考虑一下意大利的建议。
  在给了这些建议以24小时的考虑以后,他在第二天告诉齐亚诺,最好还是不要就他们的谈话发表任何种类的公报。由于预计秋天的气候不好,就很有必要:[ 他说] 第一,让波兰在尽可能最短的时间内明白表明其意图。第二,德国将决不容忍任何进一步的挑衅行动。
  齐亚诺问他,“什么叫尽可能最短的时间”,希特勒回答说,“至迟到8 月底”。他解释说,虽然打败波兰只要半个月就够了,“彻底清算”还得再花两个星期到4 个星期——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精确的预言。最后,到会谈结束的时候,希特勒又按他的惯例对墨索里尼大加奉承,而事实上他从齐亚诺的话里一定已经明白,他再也不能指望墨索里尼了。他说,他个人感到十分有幸“生在这样一个时代,除了他自己以外,另外还有一个政治家将作为伟大而独特的人物而名垂青史。他能同这样一个人交朋友是他个人极大的幸[512] 福。当共同战斗的时刻到来的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将永远在领袖的左右”。
  不论爱戴高帽子的墨索里尼会被这些话打动到什么程度,他的女婿可是无动于中,他第二次同希特勒会谈以后,在8 月13日的日记中写道:“我回罗马的时候,对德国人,对他们的领导人,对他们办事的方法,真是讨厌透顶了。他们出卖了我们,对我们撒谎。现在他们是在把我们拖进一场冒险中去。这场冒险是我们不想干的,而且是会危及我们的政权和我们整个国家的。”
  但是,当时意大利是希特勒最不在乎的国家。他的心思集中在俄国身上。在8 月12日同齐亚诺的谈话临近结束的时候,有“一封莫斯科来的电报”[ 德国方面的记录是这样说的] 交给了元首。由于希特勒和里宾符洛甫要看电报,谈话中断了一会儿。然后他们把电报的内容告诉了齐亚诺。
  “俄国人,”希特勒说,“已经同意德国派一个政治谈判代表去莫斯科了。”
  第十五章 纳粹—苏联条约
  8 月12日下午,希特勒在上萨尔斯堡向齐亚诺透露内容的“莫斯科来的电报”,就像在本书以前所出现过的某些“电报”一样,来源甚为可疑。在德国档案里并没有找到这样一份从俄国首都来的电报。舒伦堡确实曾在8 月12日从莫斯科发过一份电报给柏林,但是它只不过报告了英法军事代表团的到达以及俄国人同他们的客人亲热地相互敬酒的消息而已。
  可是,希特勒和里宾特洛甫显然想用来打动齐亚诺的“电报”也仍然不无根据。8月12 日曾从威廉街向上萨尔斯堡传去过一份电报,报告俄国代办那一天在柏林拜会施努尔的结果。阿斯塔霍夫通知施努尔说,莫洛托夫现在准备讨论德国人提出来的问题,包括波兰和其他政治性问题在内。苏联政府建议以莫斯科为谈判地点。但是,阿斯塔霍夫说明,此事不必着急。施努尔在那份显然赶发到上萨尔斯堡的报告中谈到,阿斯塔霍夫强调说:“莫洛托夫给他的指示中主要着重之处就在‘逐步’这个词上……谈判只能逐步进行。”
  但是,阿道夫·希特勒可不能等待同俄国的谈判。“逐步”进行。正如他刚刚对震惊莫名的齐亚诺透露的那样,他已经把突袭波兰的最后期限规定在9 月1 日,而现在已经将近8 月半了。如果他要有效地破坏英法同俄国之间的谈判而同斯大林办成他自己的交易的话,就该快动手——不是一步一步来,而是大跳一步。
  8 月14日是星期一,又是一个关键性的日子。这一天,显然并没有完全得知希特勒和里宾特洛甫天机的冯·德·舒伦堡大使从莫斯科给威兹萨克打了一个电报,说莫洛托夫是一个“古怪而难办的人”,而“我仍然认为在对苏关系方面应当避免采取任何操之过急的行动”,然而,就在同时,柏林却给他发去了一份“特[514] 急”电报。这份电报是里宾特洛甫发出的,发报地点是威廉街[ 外交部长当时仍旧在富许尔] ,时间是8 月14日晚上10点53分。它指示德国大使立即去见莫洛托夫并向他“一字不改地”照读一封长信。
  这封信,说穿了,是希特勒出的大价钱。里宾特洛甫的电报说:德苏关系已经“临到了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德国和俄国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实际的利害冲突……历史上,当两国是友邦的时候就一切顺遂,当两国是敌国的时候,那就不然了”。
  由于英国的政策而在波德关系上所发生的危机,[ 里宾特洛甫接着说] 以及实行那种政策势所必至的组织联盟的企图,己使迅速澄清德俄关系成为必要。要不然的话,情况……很可能逆转,而使两国政府不再有恢复德俄友谊从而协同澄清东欧领土问题的可能。因此,两国领导人决不能坐失时机而应该当机立断。如果,由于双方不了解彼此的观点与意向而使两国人民终归仳离的话,将是极大的不幸。
  德国外交部长因此“以元首的名义”,准备在适当时机采取行动。我们获悉,苏联政府也有澄清德俄关系的愿望。不过,根据过去的经验。这种澄清通过通常的外交途径只能慢慢地来达到,因此,我准备到莫斯科作一短期访问,以元首的名义向斯大林先生提出元首的意见。在我看来,只有通过这样的直接讨论才能使局面有所改变,从而不是不可能为德俄关系的最后解决奠定基础。
  英国外交大臣一直不愿到莫斯科去,而现在德国外交部长却不但愿意去,而且急着要去——纳粹领袖们正确地估计到,这样一种对比一定会给多疑的斯大林以强烈的印象。德国人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要把他们的意见直接提给那位俄国独裁者本人。因此里宾特洛甫在他的急电后面又加上了一个“附言”。
  我要求你[ 里宾特洛甫告诉舒伦堡] 不要把这项书面指示交给莫洛托夫先生,而是要使它尽可能像我所指示你的那样确切地豆达斯大林先生;我授权你,如果有机会的话,请莫洛托夫先生允许你代表我晋见斯大林先生,那[515] 样,你就可以把这封重要的信件直接向他面陈了。除了同莫洛托夫会晤以外,同斯大林进行详细讨论也是我作这次访问的一个条件。
  在德国外交部长的建议里,有一个没有什么掩饰的钓饵,德国人一定认为克里姆林宫是会上钩的。德国人这样想不是没有理由的。在重申“从波罗的海到黑海没有任何问题不能按两国完全满意的方式解决”的时候,里宾特洛甫具体提到了“波罗的海国家、波兰、东南欧问题等等”,而且他还说,有必要“协同澄清东欧的领土问题”。
  德国已经准备同苏联瓜分东欧,包括波兰在内。这是英国和法国所无法出的大价钱,而且显然,即使他们能够出,也是不愿出的。希特勒在出了这笔价钱以后,显然很有把握不会被拒绝,因此,就在当天[8月14日] 再次召集了他的三军司令长官,来听他讲进行战争的计划和预测。
  上萨尔斯堡的军事会议:8月14日
  “伟大的戏剧,”希特勒告诉他的挑选来的听众说,“现在已经接近高潮了。”虽然要取得政治上和军事上的胜利就不能不冒风险,他还是肯定英国和法国不会打仗。光说一点就够了,英国“没有一个真正有胆略的领袖。我在慕尼黑领教过的人物都不是能打一场新的世界大战的人物”。但是就像前几次同他的军事首脑们开会时一样,元首总是忘怀不了英国,他相当详细地谈到了英国的力量和弱点,特别是后一方面。
  [ 据哈尔德的记录说] 同1914年不同,英国不会再冒冒失失参加一场要持续好几年的战争了……这就是富国的命……即使英国,现在也没有钱打世[516] 界大战。英国要打仗是为了什么?谁肯为了一个盟国而找死?
  希特勒问道,英国和法国在军事上有什么办法呢?
  硬攻西壁是不大可能的[ 他自己回答道].向北经过比利时和荷兰包抄不可能迅速取胜。这些办法都帮不了波兰人的忙。
  这些因素都表明英国和法国不会参加战争……没有什么东西逼它们非打不可。到慕尼黑来的那批人是不会冒险的……英国和法国的参谋总部对武装冲突的前途有清醒的估计,因而是反对打仗的……
  所有这一切都支持这样一种看法:虽然英国可能大唱高调,甚至召回大使,也许在贸易上实行全面禁运。它还是肯定不会进行武装干涉。
  因此,波兰很可能单独应战,但是希特勒解释说,仍然必须把它“在一两个星期内”打败,好让全世界都看到它已完全垮台,这样就不会再设法搭救它了。
  希特勒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告诉他的听众,他就在这一天同俄国做的那笔交易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虽然这个消息一定会使那些深信德国不能同时在两条战线上打一场大战的将军们大为快慰。不过他告诉他们的那一点也已经足以引起他们要求知道更多消息的欲望了。
  “俄国,”他说,“决不是肯为人火中取栗的”。他讲了一下同莫斯科之间从贸易谈判开始的“稀疏的接触”。他现在正在考虑是否“该派一个谈判代表到莫斯科去,这个人是否该是一个显要人物”。他说,苏联并不感到对西方负有什么义务。俄国人是了解必须摧毁波兰的道理的。他们对“划定势力范围”是有兴趣的。元首“准备同他们互相迁就”。
  在哈尔德记得十分详尽的速记记录中,没有一处提到,这位陆军参谋总长自己,或者陆军总司令冯·勃劳希契将军,或者戈林,曾对元首把德国引入欧洲大战的方针提出过异议——因为,虽然希特勒信心十足,法国和英国是不是一走不会打仗,俄国是不是一定会袖手旁观,还决不是绝对肯定的。事实上,刚好一个星期以前,戈林就曾接到过一个直接的警告说,如果德国进攻波兰的话,英国人肯定会打仗。
  7 月初,他有一个名叫比尔格·达勒鲁斯的瑞典朋友。曾设法让他相信英国舆论再也不会容忍纳粹进一步的侵略行动。当德国空军总司令表示怀疑的时候,达勒鲁斯8 月7 日又曾在靠近丹麦边境的石勒苏益格一荷尔斯泰因自己的一所房子里安排了一个机会,让戈林以私人的身份会见了7 名英国企业界人士。这几个英国人竭尽全力要戈林相信,如果德国发动进攻的话,英国一定会[517] 履行它对波兰的条约义务。他们不但在口头上说,而且还提出了一个书面备忘录。他们是否达到目的是可以怀疑的,不过,自己也是一个商人的达勒鲁斯是相信他们达到了目的的。这位好事的瑞典人肯定在柏林和伦敦都同上层有联系。在今后几个紧张的星期中,他曾在德国和英国之间担当了某种调解人的角色。他能直通唐宁街,而且曾于7 月20日在那里受到了哈利法克斯勋爵的接见,他同后者讨论了英国企业界人士即将会见戈林的事情。此后不久,他又被希特勒和张怕伦亲自召见。但是,虽然他争取和平的努力出于好意,他实在太天真了,要当一个外交家,更是幼稚外行得惊人。几年以后在纽伦堡审讯中,大卫·马克斯威尔一费夫爵士曾多方盘洁,使这个瑞典业余外交家痛苦地承认上了戈林和希特勒的大当。
  哈尔德将军是11个月以前要推翻希特勒的密谋中的为首人物,为什么他在8 月14日不发言反对元首走向战争的决定呢?或者,如果他认为说话没有用的话,为什么不根据慕尼黑前夕同样的理由——战争将给德国带来大祸——再次策划推翻那位独裁者呢?多年以后,哈尔德在纽伦堡受审的时候解释说,甚至在1939年8 月中旬,他还根本不相信希特勒,不管他嘴上怎么说,到头来会冒险发动战争。哈尔德在8 月15日即伯格霍夫会议后的次日所记的日记还表明,他也不相信法国和英国会冒战争的危险。
  至于勃劳希契,他不是一个能对希特勒已经打定的主意提出疑问的人。在8 月15日从吉斯维乌斯那里知道了上萨尔斯堡军事会议的消息的哈塞尔曾托人带话给这位陆军总司令说,他“绝对相信”,如果德国侵入波兰的话,英国和法国一定会干涉。然而哈塞尔在日记中伤心地写道,“同他没有什么好谈的。他不是害怕,就是根本不懂这件事……对这些将军们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只有几个人脑袋还清醒:哈尔德、卡纳里斯、托马斯”。只有最高统帅部才智出众的经济与军备局局长托马斯将军敢公开对元首提出异议。8 月14日的军事会议过了没有几天,托马斯在同现在大体上已不活动的密谋分子戈台勒、贝克和沙赫特讨[518] 论以后,写了一个条陈,亲自读给最高统帅部长官凯特尔听。他说,速战速和完全是幻想。对波兰的进攻将触发世界大战,而德国却缺少进行这场大战的原料和粮食。但是全部思想完全来自希特勒的凯特尔,却对这种认为会引起大战的看法置之一笑。他说,英国大老朽了,法国大腐败了,美国太不关心了,它们都不会为波兰来打仗的。
  这样当1939年8 月下半月开始的时候,德国的军事首脑们就全力准备起消灭波兰的计划来了,同时也准备万一西方民主国家出乎一切预料而出兵干涉的时候保卫德国西部。原定在9 月份第一个星期开始举行的一年一度的纽伦堡党代表大会,希特勒曾在4 月1 日把它宣布为“和平的党代表大会”的,在8 月15日暗暗地取消了。有25万人被征召入伍,到西线的军队中去。对铁路提前发出了动员令。陆军总司令部已计划好迁移到柏林东面的佐森。同一天,海军方面报告,袖珍战斗舰“斯比伯爵”号和“德意志”号及21艘潜水艇已准备好开赴大西洋防区。
  8 月17日,哈尔德将军在日记里记下了一段奇怪的活:“卡纳里斯同第一局[ 作战局] 查对过。希姆莱、海德里希,上萨尔斯堡:给上西里西亚送150 套附件齐全的波兰军服。”
  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战后才弄清楚。这牵涉到纳粹党人所制造的最离奇的一个事件。我们还记得,为了能使侵略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有所借口,希特勒和他的将领们曾打算制造过像谋杀德国公使这样的“事件”,这一次也正如过去一样,他们因为看到时间越来越少,就又想制造一个事件,至少照他们的想法,这样就可以使他们在全世界面前有了侵略波兰的理由。这一事件的代号叫“希姆莱计划”,做法十分简单——也十分露骨。党卫队的秘密警察将利用集中营里的死囚穿着波兰陆军的制服向靠近波兰边境格莱维茨地方的德国广播电台发动假进攻。这个地方靠近波兰边境,这样就可以指责波兰进攻了德国。8 月初,最高统帅部谍报局局长卡纳里斯海军上将,接到了希特勒的手令,要他发给希姆莱和海德里希150 套波军制服和若干波军小型武器。这使他大为奇怪,8 月17日,他问最高统帅部长官这是怎么回事。那位没有骨气的凯特尔说,他也不怎么看得起“这种行为”,不过他告诉卡纳里斯说,既然是元首亲自下的命令,也就“没有什么法子”了。卡纳里斯虽然十分反感,但还是服从了希特勒的命令,把制服交给了海德里希。
  这位党卫队保安处处长选定了一个叫做阿尔弗雷德·赫尔莫特·瑙约克斯的年轻的党卫队老特务来执行这项计划。对这个奇[519] 怪的人物来说,接受这样的任务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早在1939年3 月,在德国占领捷克斯洛伐克以前不久,瑙约克斯就曾受海德里希指使把炸药运入斯洛伐克,据他后来供认,这批炸药就是用来“制造事件”的。
  阿尔弗雷德·瑙约克斯是党卫队秘密警察的典型产物,是一种有文化的匪徒。他曾在基尔大学学过工程,在那里第一次尝到了同反纳粹分子殴斗的滋味,有一次他的鼻子给共产党人打瘪了。他是在1931年参加党卫队的,在1934年保安处成立时就到了那里。像海德里希周围许多别的年轻人一样,他喜欢从事党卫队内被认为是一种花脑筋的研究——特别是“历史”和“哲学”。同时他也很快地成了一个被认为是难对付的年轻人[ 另一个斯科尔兹内也是这样一个人] ,可以被委托去执行希姆莱和海德里希所设想出来的那种不大光彩的任务。1944年10月19日,瑙约克斯投奔了美国人,一年以后在纽伦堡作了一批画押口供,其中之一就是希特勒为了使进攻波兰能有所借口而制造的“事件”的经过,这样就为历史保存了一段实录。
  1939年8 月10日或者这一天前后,保安处处长海德里希亲自下令,让我伪装进攻波兰边境附近的格莱维茨电台,[ 瑙约克斯在1945年11月20日在纽伦堡的一份画押口供中说] 而且要装作这支进攻部队像是波兰人组成的那样。海德里希说:“对外国报界和德国宣传来说,都需要有足以证明是波兰人进行这次进攻的真凭实据……”
  给我的命令是攻占广播电台,占领时间要长到足以让一名归我指挥的能说波兰活的德国人广播完一篇波兰语的演说。海德里希告诉我说,这篇演说应当讲到德国人同波兰人之间开战的时间已经到了……海德里希还告诉我说,他预料德国在几天之内即将进攻波兰。我到格莱维茨去,在那里等候了14天……8 月25日至31日之间,我去见了秘密警察头子海因里希·缪勒,他当时正在附近的奥普林。缪勒当着我[520]的面同一个叫做梅尔霍恩的人讨论了制造另一个边境事件的计划,要把事情做得看起来是波兰士兵进攻德国军队那样……缪勒说他有12名到13名的死囚,要让他们穿上波军制服,把他们弄死后放在出事地点,以此表明他们是在进攻时被打死的。为了这个目的,海德里希部下的医生要给他们打毒药针,然后再用枪打,在他们身上造成伤口。事件发生之后,要把报界人士和其他人士带到现场去……
  缪勒告诉我,他从海德里希处得到一个命令,要给我这样一些死囚来布置格莱维茨的事件。他在提到这批死囚时所用的代号是“罐头货”。
  当希姆莱、海德里希和缨勒在希特勒的命令下准备利用这批“罐头货”为德国侵略波兰制造借口的时候,元首在部署三军方面也作出了第一个决定性的行动,准备应付可能会打大的战争。在8 月19日——这是又一个关键性的日子——给德国海军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21艘潜水艇奉命进入不列颠群岛以北和西北的阵地,“斯比伯爵”号启碇开赴巴西沿岸海面,它的姊妹舰“德意志”号也进驻能切断北大西洋中英国海上航路的阵地。
  向各战舰下达出发令以准备可能对英国采取行动的这一天是十分重要的。因为正是在8 月19日这一天,在柏林进行了一个星期的疯狂的呼吁以后,苏联政府终于给了希待勒以他所要求的答复。
  纳粹一苏联谈判:1939年8月15—21日
  冯·德·舒伦堡大使在8 月15日晚上8 时见了莫洛托夫,而且,按照柏林的指示,向他宣读了德国外交部长表示准备到莫斯科来解决苏德关系的急电。据那天深夜德国大使发往柏林的“特急绝密”电报说,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以最大的兴趣”听取了他的陈述,并且“热烈欢迎德国想改善对苏关系的愿望”。虽然如此,莫洛托夫毕竟是要外交的老手,仍然不露一丝着急的迹象。他说,像里宾特洛甫所建议的那种访问,“要求有充分的准备,才能使双[521] 方的意见交换得到结果”。
  什么结果?这位诡计多端的俄国人是给了一点暗示的。他问道,德国政府是否有兴趣在两国之间签订一项互不侵犯条约呢?它是否准备发挥它对日本的影响来改善苏日关系并且“消除边境冲突”呢?[ 指的是在满洲一蒙古边境上已经打了整整一夏天的没有宣战的战争。] 最后,莫洛托夫问道,如果苏德联合担保波罗的海国家的话,德国以为如何呢?
  他最后说,所有这一类问题“都必须具体讨论,那样,在德国外交部长来到了这里以后,就不会仅仅是交换交换意见,而是能作出具体决定”。他再一次强调“对这些问题进行充分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
  这样看来,缔结纳粹一苏联互不侵犯条约的建议还是俄国人第一个倡议的——而且是在他们同法国和英国谈判必要时协同作战来制止德国侵略的时候倡议的。希特勒对“具体讨论”这样一个条约当然大喜过望,因为这个条约将使俄国置身于战争之外,从而能使他放胆进攻波兰而无需害怕苏联干涉。而如果苏联置身于外的话,他深信英国和法国是会不寒而栗的。莫洛托夫的这些建议正好就是希特勒所希望的东西;而且,它们比他所敢于提出的更具体,更痛快。只有一个困难:8 月份快完了,而莫洛托夫还在那里坚持在德国外交部长访问莫斯科以前要有“充分准备”,希特勒可等不及苏联人这种慢吞吞的步子。威廉街在8 月16日清晨6 点40分就把舒伦堡关于他同莫洛托夫的谈话的报告用电话传给了在富许尔的里宾特洛甫,里宾特洛甫又急急忙忙翻过山到上萨尔斯堡去向元首请示。到了午后,他们就拟好了给莫洛托夫的答复,从电传打字机上传给在柏林的威兹萨克,指示他立即以“特急”电报发往莫斯科。
  纳粹独裁者无条件地接受了苏联的建议。舒伦堡奉里宾特洛甫之命再次进见莫洛托夫并且通知他:德国准备同苏联缔结一项互不侵犯条约,而且,如果苏联政府也有同样愿望的话,这项条约的期限可定为25年,期满以前不得废除。除此而外,德国还准备同苏联一起对波罗的海各国作出担保。最后,德国也愿意发挥影[522] 响来改进并巩固俄—日关系。
  德国政府一切装作不急于同莫斯科做交易的伪装都抛掉了。
  元首的意见是[ 里宾特洛南的电报接着说] ,鉴于目前时局的变化,并且鉴于不论哪一天都有可能发生严重的事变[ 在这一点上请向莫洛托夫先生说明,德国决不能无限期地容忍波兰的挑衅] ,亟需从根本上迅速澄清德俄关系,并澄清各自对当前问题的态度。为此,我己准备在星期五[8月18日] 以后的任何时候飞赴莫斯科,由元首授以全权,来谈判德俄关系的全部问题,而且,如果时机成熟的话,签订相应的条约。里宾特洛甫再次在这封电报后面加上了一段“附言”——他个人给大使的指示。
  我要求你再一次把这一指示逐字读给莫洛托夫听,并且要求立即知道俄国政府和斯大林先生的意见。为让你心中有数起见,再告诉你一句绝对要保密的话,如果我能在本周未或者下周初到莫斯科的话,对我们将特别有利。
  第二天,希特勒和里宾特洛甫在高山顶上十分着急地等待着莫斯科的回答。莫斯科和柏林之间电讯来往当然不可能说来就来——然而那两位高居在巴伐利亚阿尔卑斯山顶上的人却似乎忘记了这一事实。到8 月17日中午,里宾特洛甫又给舒伦堡发了一封“特急”电,要求对方“用电报报告:你是什么时候求见莫洛托夫的,会谈安排在什么时候”。到吃晚饭的时候,那位被逼得很紧的大使的复电来了,也是“特急”,说的是他在前一天深夜11点钟才接到外交部长的电报,要进行任何外交活动都太晚了。今天[8月17日] 早上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同莫洛托夫约好在晚上8 点见面。对于现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纳粹领导人来说,这次会谈的结果是失望的。俄国外交人民委员不但知道希特勒在着急,而且无疑也完全知道是为了什么理由,因此他就想种种办法耍弄他们。在舒伦堡向他读里宾特洛甫的电报的时候,莫洛托夫并不怎么关心它的内容,听完了以后,他就拿出了苏联政府对德国外交部长8 月15日第一次来信的书面答复。[523] 这份复照一开头就尖刻地回溯了纳粹政府以前对苏俄的敌视行为,并且说,“直到最近以前,苏联政府行事都一直假定德国政府是在找机会同苏联发生冲突……更不用提德国政府利用所谓反共公约努力建立而且已经建立了一批国家反对苏联的统一战线这件事实了”。复照解释说,正是由于这个理由,俄国“才参与组织一个反对[ 德国] 侵略的联合防御阵线”。
  虽然如此[ 照会继续说] ,如果德国政府现在要对过去的政策实行改变,准备认真改善同苏联的政治关系的话,苏联政府尸能对这样一种改变表示欢迎,并且准备在自己这方面修改政策,以便认真改善对德关系。
  但是,俄国照会坚持,这一定要通过“认真而实际的步骤”来做到——而不是像里宾特洛甫所建议的那样跨一大步。
  到底是什么样的步骤?
  第一步:缔结一项贸易与贷款协定。
  第二步:“可在不久以后”缔结一项互不侵犯条约。
  在采取第二个步骤的同时,苏联人要求“签订一项特别议定书,明确规定缔约双方在这个或那个外交政策问题上的利益”。这显然是暗示,至少是在瓜分东欧问题上,莫斯科已经同意德国人的意见,认为可以作一笔交易了。至于德国方面所建议的里宾特洛甫访苏之举,莫洛托夫宣称,苏联政府对此“甚为满意”,“因为派遣这么一位显要的政治家前来,突出地表明了德国政府的态度是十分认真的,与英国适成显著的对比,后者只派了像斯特兰那么一个二流角色到莫斯科来。虽然如此,对德国外交部长的来访,仍然需要作充分准备。这种访问必然会大事张扬,苏联政府却并不喜欢招摇,而宁愿不声不响地做些实际工作”。
  莫洛托夫提都没有提到里宾特洛甫所说的他要在周未到莫斯科来的那项迫切的具体的建议,而舒伦堡则也许因为谈话的结果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也没有多提这件事。
  第二天,里宾特洛甫在接到大使的报告以后,就催起这件事来了。十分明显,希特勒现在是不顾一切了。8 月18日晚间,从他在上萨尔斯堡的夏令总部又给舒伦堡发出了一封由里宾特洛甫署名的“特急”电报。这封电报是在8 月19日清晨5 点45分到达莫斯科德国大使馆的,它指示大使“立即安排再次晋见莫洛托夫先生,并且尽可能争取马上同他会谈”。再也没有时间可以坐失[524] 了。“我要求你,”里宾特洛甫在电报里说,“告诉莫洛托夫以下的话”:……我们在正常情况下,当然也愿意通过外交途径来设法调整德俄关系,并且以通常的方式予以实现。但是目前的不同寻常的形势,按照元首的意见,己使我们有必要采取不同的方法以取得迅速的结果。
  德波关系一天比一大尖锐。我们必须估计到不论哪一天都可能发生会使公开冲突无法避免的事件……元首认为,我们必须不致在正当努力澄清德俄关系的时候,对德波冲突的突然爆发缺乏心理准备。他因此认为,必须在事先就加以澄清。仅仅为了在发生这样一种冲突的时候能考虑到俄国的利益就有此必要,如果不加以澄清的话,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德国大使还要说,莫洛托夫所提到的谈判的“第一步”即缔结贸易协定已经在当天[8月18日] 在柏林完成了,现在是“着手”第二步的时候了。为此,德国外交部长建议自己“立即动身来莫斯科”。他来的时候“将由元首授以全权,来全面地而且最后地解决全部问题”。里宾特洛甫补充说,到了莫斯科以后,他将能够“考虑俄国人的愿望”。
  什么愿望?德国人现在已不再兜圈子了。
  我也将能够[ 里宾特洛甫接着说] 签订一项特别认定书,明确规定缔约双方在这个或那个外交政策问题上的利益;例如在波罗的海地区划定势力范围的问题。然而,这种解决只有口头讨论才办得到。这一次,大使决不能从俄国人嘴里得到一个“不”字。
  请你强调[ 里宾特洛甫最后说] ,德国的外交政策在今天达到了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请你一定要求对方迅速同意我访问莫斯科,并且有力地反对俄国人任何相反的意见。在这一点上,你必须牢牢记住这样一个决定性的事实,即公开的德波冲突可能很快爆发,因此,我能立即访问莫斯科是我们最大的利益。
  8 月19日是决定性的一天,让德国潜水艇和袖珍战斗舰开赴英国海面的命令一直压在那里,要等莫斯科来了回音才发。这些[525] 舰艇要是打算在希特勒预定发动战争的日期9 月1 日到达指定地点的话,它们本应该马上出发的,因为剩下的时间已只有13天了。
  受命突袭波兰的两路大集团军也应该立即进入阵地了。
  柏林,特别是上萨尔斯堡,空气的紧张几乎叫人不能忍受。希特勒和里宾特洛甫神经质地等待着莫斯科的决定。外交部那一天的各种文电透露了威廉街这种紧张不安的感觉。施努尔博士报告同俄国人关于贸易协定的谈判已经在前一天晚上“达成完全协议”后结束了,但是苏联却拖着不肯在上面签字。他说,签字仪式本来要在今天[8月19日] 中午举行,但是到了中午,俄国人又打电话来说,他们得等莫斯科来的指示。施努尔报告说,“显然,他们是得到了莫斯科的指示,为了政治上的理由而拖延签字”。从上萨尔斯堡,里宾特洛甫又给舒伦堡发去了一份“特急”电报,要他一定用电报报告莫洛托夫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或者足以表明“俄国人的意向”的每一个迹象,但是这天白天,从大使那里一共只收到了一份电报,那是照转苏联通讯社塔斯社在莫斯科的一则辟谣声明。塔斯社否认外传俄国和英法军事代表团之间已在远东问题上陷于僵局,不过,它又说3 国代表团在“完全不同的问题上”存在分歧。对希特勒来说,这是一个信号——还有时间,也还有希望。然后,到8 月19日晚上7 点10分,那份望眼欲穿的电报终于来了。
  机密特急苏联政府同意德国外交部长在经济协定宣告签字以后一星期到莫斯科来。奠洛托夫说,如果缔结经济协定的消息明天公布的话,德国外交部长就可以在8月26 日或者27日到达莫斯科。莫洛托夫交给了我一份互不侵犯条约草案。
  关于我今天同奠洛托夫所作的两次谈话的详细报告以及苏联草案的全文将立即用电报发上。舒伦堡据大使报告,8 月19日下午2 时在克里姆林宫开始的第一次谈话继续了一个小时,进行得并不很好。看起来,似乎无法一下子迫使俄国人接待德国外长,“莫洛托夫坚持,”舒伦堡在电报中说,“即使要在大体上确定访问的日期,目前也是办不到的,因为那需要充分的准备……对于我再三指出而且极其强调的必需赶快的理由,莫洛托夫答称,迄今为止,甚至第一个步骤——缔结经[526] 济协定——都还没有完成。首先,经济协定要签字并公布,而且要在国外发生预期的影响。然后才轮得到互不侵犯条约和议定书。“莫洛托夫显然毫不为我的异议所动。莫洛托夫声称,他已把苏联政府的观点告诉了我,已经再也没有别的话要补充了,在这以后,第一次谈话就结束了。”
  但是,很快,他就有话要补充了。
  “这次谈话结束以后还不到半小时,”舒伦堡继续报告说,“莫洛托夫通知我,要我在下午4 点30分再到克里姆林宫去见他。他为麻烦我表示歉意,并且向我解释,他已经向苏联政府作了报告。”
  接着,这位外交人民委员就交给这位又惊又喜的德国大使一份互不侵犯条约草案,并且告诉他,如果贸易协定能在明天签字并公布的话,里宾特洛甫就可以在8 月26日或者27日到莫斯科来。
  “莫洛托夫并没有对他突然改变主意举出什么理由。”舒伦堡在电报上补充说,“我猜想是斯大林过问了这件事。”
  这个猜想无疑是正确的。据丘吉尔说,苏联想同德国签订条约的意图是斯大林8月19 日晚上向政治局宣布的。从舒伦堡的电报中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一天略早一点的时候——大概在下午3 点到4 点半之间——他把他那决定大局的决定告诉了莫洛托夫。
  整整3 年以后,在1942年8 月间,“有一天清早”[ 丘吉尔后来报告说] 这位苏联独裁者给当时在莫斯科访问的英国首相谈到了他所以采取这一厚颜无耻的行动的一些理由。
  我们形成了这样一个印象,[ 斯大林说] 英国和法国政府并没有决心在波兰受到攻击的时候打仗。但是他们希望英国、法国和俄国在外交上的联合会吓退希特勒。我们肯定,这样做是达不到目的的。斯大林曾问过:“法国动员起来以后,能拿出多少个师来对付德国?”答复是:“大约100 个。”他又问:“英国能拿出多少个?”答复是:“两个,以后还可以再加两个。”“啊,两个,以后再加两个。”斯大林重复了一遍。然后他问道,“你知道不知道,要是我们同德国打仗的话,我们得在俄国战场上投入多少个师?”停了一下,他自己回答说:“300 个以上。”舒伦堡在报告关于他8 月19日同莫洛托夫谈话的结果的电报中还曾说,他想劝诱苏联外交人民委员同意里宾特洛甫早日访问莫斯科的企图,“不幸,没有成功”。
  不过,对德国人来说,此事非成功不可,侵入波兰的全部时间表,实际上也就是到底能不能在秋雨大降以前的短短时期内发[527] 动进攻的问题,全要看这一点来决定。德国人害怕,要是莫斯科不能在8 月26日或者27日以前接待里宾特洛甫的话,要是俄国人稍稍拖延一下的话,9 月1 日的预走日期就无法保持了。
  在这个成败关头,阿道夫·希特勒决定直接同斯大林打交道。他放下了架子,亲自请求这位他长期以来一贯痛骂诅咒的苏联独裁者立即同意他的外交部长到莫斯科去。他给斯大林的电报是在星期天[8月20日] 下午4 点45分急急发到莫斯科去的,离他收到舒伦堡的电报刚好12个小时。元首指示大使“立即”把它交给莫洛托夫。
  莫斯科斯大林先生:我衷心地欢迎新的德苏商务协定的签字,认为它是改变德苏关系的第一步。同苏联缔结互不侵犯条约,对我说来,意味着确立德国的长期政策。德国从此将恢复过去若干世纪中对我们两国都属有益的政治方针……
  我接受你的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先生交来的互不侵犯条约草案,但是认为迫切需要尽快地澄清与之有关的问题。
  苏联所希望的补充议定书的内容,我深信,在最短期间就能够得到澄清,如果能有一位负责的德国政治家亲自到莫斯科去谈判的话。如若不然,德国政府就无法明白,这项补充议定书怎么样才能在短时期内澄清并解决。
  德国和波兰之间的紧张关系已变得不可容忍了……不论哪一天都可以爆发危机。德国已经下定决心从现在起以在它支配下的一切手段来保护它的国家利益。
  在我看来,鉴于我们两国都有建立彼此间新关系的愿望,最好是不要丧失任何时间。我因此再次建议你在星期二[8月22日] 接见我的外交部长,至迟到星斯三,8月23 日。德国外交部长有最充分的权力来拟定并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和议定书。鉴于目前的国际形势,外交部长在莫斯科只能逗留一天,至多两天,再长是不可能的。我将十分高兴得到你尽早的答复。阿道夫·希特勒在以后的24小时中,从星期天[8月20日] 晚间希特勒给斯大林的呼吁通过电台发向莫斯科开始,到第二天的傍晚,元首一直是处在近乎精神崩溃的状态中。他连觉都不能睡。半夜里,他[528] 还打电话给戈林,说他心里嘀咕斯大林对他的电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并且对莫斯科迟迟不作答复感到惶惶不安。到8 月21日凌晨3 点钟,外交部接到了舒伦堡的“特急”电,说威兹萨克早先通知他的希特勒要发给他的电报还没有收到。大使提醒外交部,“公务电报从柏林到莫斯科要四到五小时,包括两小时的时差在内。此外还必须加上翻译密码的时间”。8 月21日[ 星期一] 上午10点15分,急得不得了的里宾特洛甫给舒伦堡发了一个急电说:“请竭尽全力保证我能成行,日期如前电所示。”中午过了不久,大使通知柏林:“我将于今日下午3 时往见莫洛托夫。”
  最后,到8 月21日晚上9 点35分,斯大林的复电才到了柏林。
  致德国总理阿·希特勒:我感谢你的来信。我希望德苏互不侵犯条约将成为改善我们两国关系的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我们两国人民都需要彼此间的和平关系。德国政府赞成缔结一项互不侵犯条约,为在我们两国之间消除政治方面的紧张状态并且实现和平与合作提供了基础。
  苏联政府命我通知你,他们同意冯·里宾特洛甫先生在8 月23日到达莫斯科。约·斯大林就翻云覆雨、不讲信义这一点而言,纳粹独裁者在苏维埃暴君身上真算得上是棋逢敌手了。现在他们两个人已经打开了道路,可以在一起最后完成这个不体面的时代一桩最卑鄙的交易了。
  斯大林的复电是晚上10点30分转到在伯格霍夫的希特勒那里的。本书作者还记得,几分钟以后——晚上11点刚过——德国广播电台的音乐节目突然中断了,广播员宣布:“德国政府和苏联政府已经协议缔结一项互不侵犯条约。德国外交部长将在8 月23日,星期三,到莫斯科完成这项谈判。”希特勒在得到斯大林亲自保证俄国将成为一个友好的中立国以后,第二天[1939 年8 月22日] 再一次把他的最高级将领召到了上萨尔斯堡,向他们宣扬他自己的伟大,并且要求他们打起仗来必须残酷无情,不要有任何怜悯,并且告诉他们,他很可能在4 天以后即星期六[8月26日]就下令进攻波兰——比原定计划提前6天。成全了这样一件事情的是斯大林,是元首的不共戴天的敌人。
  1939年8月22日的军事会议
  将军们发现希特勒又来了他那股极其狂妄和毫不妥协的劲儿。他告诉他们说,“我把你们叫来,是为了要你们了解目前政治局势的轮廓,这样可以使你们对我据以作出我的无可更改的决定的各项因素能有深入的了解,也可以加强你们的信心。在此以后,我们就可以讨论军事上的各项细节了”。首先,他说,是两项关于个人的考虑。
  我自己这个人和墨索里尼这个人。
  从根本上说,一切都决定于我,决定于我的存在,原因就在于我的政治才能。除此而外,也在于这个事实:很可能再也没有一个人能享有我所享有的德国全体人民的信任了。从今以后很可能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比我更大的权力了。我的存在因此就具有极大的价值。但是,任何时候我都可能被一个罪犯或者一个疯子干掉。
  第二个个人的因素是意大利领袖。他的存在也是决定性的。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意大利对这个联盟的忠诚就不再靠得住了。意大利的王室基本上是反对那位领袖的。佛朗哥也是一支力量。他会保证西班牙保持“同情的中立”。至于说到“对方”,那末,他向他的听众担保,“在英国和法国没有什么杰出的人物”。这位恶魔一般的大独裁者,大概一直不断地这样唠叨了有好几个钟头,中间只因吃一顿迟开的中饭中断了一会。从记录上,找不到任何迹象表明有任何一个陆军将领、海军将领、空军将领敢[530] 于打断他的话头,对他的判断提出异议,甚至对他的谎言也不敢否认。他说,他在春天就已经决定同波兰开战是不可避免的,不过他认为他首先得对付西方。不过,后来逐渐“明白”,在那种情况下,波兰会进攻德国,因此,它应当在现在就予以清算。无论怎么说,发动战争的时间已经来到了。
  对我们来说,并不难作出决定。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损失;我们只能得到好处。我们的经济情况是,我们支持不了几年了。戈林可以证实这一点。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必须行动……除了个人的因素而外,政治形势也是对我们有利的;在地中海,意大利、法国和英国在争雄;在远东,存在着紧张局面……
  英国处在极大的危险中,法国的地位也在恶化。人口出生率在下降……南斯拉夫内部潜伏着崩溃的种子……罗马尼亚比从前更弱了……在凯末尔死了以后,统治土耳其的是一批眼光短浅、动摇不定、软弱无能的人物。
  所有这些有利的形势在两三年后就不会存在了。谁也不知道我会活多久。因此,最好现在就摊牌,要再拖延个四五年就不保险了。
  这些就是纳粹领袖的疯狂的推理。
  他认为西方“非常可能”不会打仗,不过这点风险是必须要冒的。难道他过去没有冒过险吗?在将军们想后退的时候进军莱因兰,难道不是冒险吗?在占领奥地利、苏台德区和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的时候,难道他没有冒过险吗?”汉尼拔在坎尼,腓德烈大王在拉顿,兴登堡和鲁登道夫在坦能堡,”他说,“都是冒了险的,因此我们现在也必须冒只能由铁的决心来制胜的风险。”决不容许软弱退缩。
  有许多身居高位而心存观望的德国人,在捷克问题解决了以后给英国人谈过话,写过信,这造成了很大的损害。就在你们动摇失志而过早地屈服的时候,元首达到了他的目的了。哈尔德、维茨勒本和托马斯,也许还有别的参加过慕尼黑密谋的将军在听到这几句话的时候,一定打了一个寒战。希特勒所知道的,显然比他们以为他所知道的要多。
  不论怎么说,现在是要他们全体表现出自己的战斗能力的时候了。希特勒提醒他们,他已经用“政治上的恐吓”建立了一个大德意志,现在必须要“考验军事机器”了。“在西线的大决战以前,军队必须进行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波兰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话头接着又转到了英国和法国。
  西方要同我们作战只有两个可能:[531]1. 封锁:这起不了作用。因为我们能自给自足,而且我们能从东方得到援助。2.从马奇诺防线进攻西线。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另外一个可能性是侵犯荷兰、比利时和瑞士的中立。英国和法国不会侵犯这些国家的中立。事实上,它们帮不了波兰的忙。
  会不会变成一场长期战争?
  谁都不指望打一场长期战争。要是冯·勃劳希契先生告诉我说,我要花4 年的时间才能征服波兰,我就会回答说那不行。说英国想打一场长期战争是胡扯。
  在踌躇满志地说完了波兰、英国和法国的问题以后,希特勒打出了他最大的王牌,把话题转到俄国。
  敌人还有一个希望,希望我们征服波兰以后,俄国会与我们为敌。敌人没有估计到我有这样大的决心。我们的敌人是小蛆虫,我在慕尼黑已经领教过他们了。
  我深信斯大林是不会上英国人的当的。只有瞎了眼的乐观派才会相信斯大林会傻到看不穿英国人的打算。维持波兰的存在对俄国人并没有什么好处……李维诺夫的免职是决定性的。对我来说,这就像轰的一声炮响一样,显示了莫斯科对西方国家态度转变的迹象。我逐步对俄国作了转变,我们借商务条约转入了政治谈判。最后俄国人提议签订一项互不侵犯条约。4 天以前,我采取一项特别步骤,结果,俄国在昨天宣布它愿意签字了。同斯大林的个人接触已经建立了。里宾特洛甫后天就要去签订条约。波兰现在已处在我要它处的地位了……摧毁英国的霸主地位已经开始了。我已经完成了政治上的准备,底下的路要由军人来走了。底下的路要由军人来走了,这就是说,如果张伯伦不再来一个慕尼黑的话。“我只怕,”希特勒对他的将领们说,“有些Schweinehund会提议调停。”
  到这里,会议中断,大家吃中饭去了。不过在吃饭以前,戈林还曾对元首表示感谢,感谢他给大家指出了道路,并且向他保证三军一定尽自己的天职。
  希特勒下午的演说主要是用来给他的军事首脑打气,设法使[532] 他们坚强起来担当面前的任务。从所有3 份粗略的笔记都可看出这番话的性质。我们必须有最坚强的铁一般的决心。在任何情况面前都不容退缩。每一个人都必须认清我们已经下定决心从一开始起就同西方国家作战。一场生死的斗争……长期的和平对我们不会有什么好处……一种大丈夫的气概……我们的人比他们强……对方比我们弱……我国在1918年所以崩溃是因为精神上准备不足。腓德烈大王所以顶得住,只是因为他坚忍不拔。打垮波兰是第一件要做到的事。目标是消灭有生力量,而不是为了到达一条规定好的界线。即使西线爆发战争的话,打垮波兰仍然是首要目标。由于季节的理由,必须速战速决。我将提出发动战争的宣传上的理由——不必管它讲得通,讲不通。胜利者在事后是没有人问他当初说的是不是实话的。在发动战争和进行战争时,是非问题是无关紧要的,紧要的是胜利。心要狠!手要辣!
  8000万人民一定要得到他们应得的权利……谁强就是谁对……心要硬,不要发慈悲!要心如铁石,不要有怜悯!谁若是仔细想过这个世界的道理的话,谁就懂得它的意义就在于优胜劣败,弱肉强食……
  元首这时的情绪已到了条顿式盛怒的程度,在大发了这样一通尼采式的训诫以后平静了下来,对马上要进行的战役发出了几点命令。最根本的是速度。他对德国军人有“不可动摇的信任”,如果发生任何危机的话,只可能是因为司令官丧了胆。第一个目标是要从东南方楔入维斯杜拉河地区,同时从北方楔入那累夫河和维斯杜拉河之间的地区。他说,军事行动决不能受他在打败波兰以后可能对波兰所作的处置的影响。不过对这一点他说得很模糊。他说,新的德国边疆将根据“确当的原则”来决定。可能他会在德国与俄国之间成立一个小小的波兰缓冲国。
  他最后说,开战的命令将在以后下达,很可能在星期六[8月26日] 早晨。
  第二天,8 月23日,在最高统帅部各局首长会议以后,哈尔德将军在日记里写道:“Y日已确定在8 月26日[ 星期六].”
  莫斯科盟国谈判的僵局
  到8 月中旬的时候,西方民主国家同苏联之间在莫斯科的军事谈判事实上已陷于停顿——在这方面,波兰人的不肯妥协要负主要责任。大家还记得,英法军事代表团坐了一条慢船到列宁格勒以后,于8 月11日到达莫斯科,刚好在出使失败的斯特兰先生离开这个俄国首都一星期之后。斯特兰能把同俄国人谈判这个困难而不愉快的差事交给将军们去办,显然感到如释重负。现在需要赶快拟定的是一项军事条约,其中将详细规定在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用什么武力来对付纳粹军队。但是据英国方面对军事谈判的详细记录和英国代表的报告透露,英法军事代表团不是派到莫斯科去讨论细节的,而是讨论“一般原则”的。虽然如此,俄国人还是坚持要立即着手讨论实际的具体的而且——在英法方面看来——难办的问题。对于英法方面由杜芒克将军在第一次会议上所宣布的原则,伏罗希洛夫的反应是,它们“太抽象、太不具体了,没有使任何人承担做任何事情的责任……我们在这里开会”,他冷冷地说,“不是为了作抽象的宣言,而且要制定一项全面的军事条约”。
  这位苏联元帅提出了一些非常具体的问题:有没有什么条约规定波兰该采取什么行动?一旦战争爆发的话,英国拿得出多少军队来援助法国军队。比利时会怎么办?他所得到的答复是不大能令人放心的。杜芒克说,他对波兰的计划一无所知。海伍德将军说,英国人预期“在战争初期可以第一批派出16个师,以后再派出第二批16个师”。伏罗希洛夫逼着要他说明在爆发战争的时候手边到底有多少个师,海伍德回答说,“目前英国有5 个正规师和1 个机械化师”。这种不像样的数目在俄国人听起来,完全出乎意外而且令人不快,他们说,他们已准备好,战争一开始就摆开120 个步兵师来对付从西面来的侵略者。
  至于比利时,杜芒克将军在回答俄国人的问题时说,“法国军队不能进入[ 比利时] ,除非人家请他们进去,但是法国准备答应任何请求”。这种答复,在莫斯科的军事谈判代表们面前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而这却正是英国人和法国人渴望避免的问题。首先在第一次会议上,接着又在8 月14日一次关键性的会议上,伏罗希洛夫元帅强调,根本的问题是波兰是否愿意允许苏联军队进入它[534] 的领土去迎击德国人的问题。如果不愿意的话,盟国又怎么能阻止德国军队迅速席卷波兰呢?在8 月14日那一次会议上,他具体问道:“英国和法国的参谋总部是否认为苏军可以越过波兰,特别是越过维尔那山峡和加利西亚去同敌军接触?”
  这是问题的核心。据西兹打电报告诉伦敦说,俄国人现在提出了军事谈判成败所系的根本性问题,这个问题确实也是政治谈判开始以来成为我们一切困难的根子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在苏联的邻国始终维持某种抵制的情况下同苏联达成任何有效的协议,而这种抵制只有到……为时已晚以后才会取消。
  如果这个问题提出来的话[ 它怎么可能不提出来呢?] ,德拉克斯海军上将锦囊之中是有英国政府教给他如何对付的指示的。英国内部文件中透露出来的这项指示,在今天看起来,实在是天真到令人不可置信。鉴于波兰和罗马尼亚对于“可能进行合作的计划甚至连考虑也不愿考虑”,他要采取的“论点”是:对波兰和罗马尼亚的侵略将大大改变它们的看法。不仅如此,德国如果能在俄国大门口占据一块地盘的话,也是对俄国大大不利的事情……因此,从俄国自己的利益出发,如果波兰和罗马尼亚受到侵略的话,它应当有援助这些国家的计划的。
  如果俄国人建议英国和法国政府应当向波兰、罗马尼亚或者波罗的海国家提出同苏联政府或者总参谋部实行合作的建议,代表团不应作任何承诺,而应该向国内请示。他们果然这样做了。
  在8 月14日的会议上,伏罗希洛夫要求对他的问题作“直截了当的答复”。“如果没有确切而毫不含糊的答复的话,”他说,“军事谈判继续下去是没有用处的……苏联军事代表团,”他补充说,“不能向自己的政府建议参加这样一个显然注定要失败的事业。”
  甘末林将军从巴黎指示杜芒克将军设法把俄国人从这个题目上引开去。但是俄国人不是好甩开的。
  据杜芒克将军后来报告,8 月14日的会议颇富于戏剧性。英国和法国代表被将死了。他们自己也知道,然而却还想尽量回避这个问题。德拉克斯和杜芒克硬是说,他们肯定波兰人和罗马尼亚人在自己的国家受到进攻时一定会马上请求俄国人援助。杜芒克十分有把握地说,他们会“央求元帅支持他们的”。德拉克斯认为,说他们不会请求苏联援助是“不可想象的”。他还——看起来不怎么合乎外交策略——加了一句,“如果他们在必要时还不请[535] 求援助,而让他们自己被征服的话,就可以预料他们将成为德国的省份”。这是俄国人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因为它意味着纳粹军队陈兵苏联边境,伏罗希洛夫特别注意到了这位海军上将这句不该说的话。
  最后,如坐针毡的英法代表认为,伏罗希洛夫提出了他们所没有资格处理的政治问题。德拉克斯宣称,既然波兰是一个主权国家,首先得由它的政府来许可俄国军队入境。不过由于这是一个政治问题,它应当由有关政府去解决。他提议苏联政府把这个问题向波兰政府提出来。俄国代表团同意这是一个政治问题。但是它坚持必须由英国和法国政府把这个问题向波兰人提出来,并且对他们施加压力,使他们懂道理。
  鉴于俄国人在这个时候也在同德国人打交道,他们到底是真心诚意地同英法军事代表进行谈判呢,还是他们像英法外交部[ 更不用提德拉克斯海军上将了] 后来所说的那样,仅仅为了拖延谈判以便等待同希特勒成交而坚持取得军队开进波境的权利呢?
  据英国和法国内幕人士透露,在开头的阶段,西方盟国的确认为苏联军事代表团是真心诚意地在谈判,甚至还认为苏联代表团把这件工作看得过于认真了。8 月13日,在军事谈判进行了两天之后,西兹大使打电报给伦敦说,俄国军事首脑似乎当真“要搞点名堂出来”。结果,要德拉克斯海军上将“慢吞吞进行”的指示改变了。8 月15日英国政府就要他支持杜芒克“尽快”使军事谈判得出结果来。原来不让他把机密军事情报告诉俄国人的限制也取消了一部分。
  杜芒克将军从达拉第总理那里得到的指示,同英国海军上将原来得到的拖延指示不同,是要设法尽早同俄国缔结一项军事条约。尽管英国人害怕消息可能走漏给德国人,杜芒克在第二天的会议上就把法国兵力的数字告诉了俄国人。他把这称之为“高度机密的数字”,而苏联代表也答应一俟会议结束,立即把他们[536] “忘掉”。
  杜芒克和德拉克斯要求本国政府指示如何回答俄国人关于波兰的问题,等了3 天都没有回音。到8 月17日,杜芒克就给巴黎打电报:“苏联是想要军事条约的。它不想要我们给它一张没有具体保证的废纸。伏罗希洛夫元帅宣布……只要他所说的那个关键性问题解决以后,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杜芒克强烈地要求巴黎设法使华沙同意接受俄国的援助。不但在莫斯科,而且也在西方国家首都,当时流行的看法都是,英法政府并没有做任何工作来劝说波兰人同意苏联军队在波兰领土上迎击德国人。事实并非如此,从最近发表的文件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伦敦和巴黎是做了相当多的工作的——不过还不够多。同样清楚的是,波兰人的反应,其愚蠢简直不能令人置信。
  8 月18日,在英法两国第一次试图打开波兰人的眼界让他们认清现实以后,波兰外交部长贝克告诉法国大使利昂·诺尔,俄国人“在军事上没有什么价值”,而波兰参谋总长斯塔契维奇将军也支持这种看法,宣称他“看不出让红军在波兰领土上作战有什么好处”。
  第二天,英法大使再次进见贝克,敦促他同意俄国建议。波兰外交部长还是拖,不过答应在翌日给他们正式答复。这一天英法使节在华沙的外交行动是同一天[8月19日] 法国外交部长庞纳和英国代办在巴黎会谈的结果。使这位英国人感到有点意外的是,姑息希特勒最积极的庞纳,因为看到有可能因为波兰人的顽固而失去俄国这样一个盟友也居然着急起来了。[ 庞纳告诉他说] 如果由于波兰人的拒绝而使同俄国的谈判归于破裂的话,结果将不堪设想……波兰人的拒绝是讲不过去的,因为这是在德国进攻时唯一能立即见效的援助。如果我们要求我们自己的国家参加战争,来保卫拒绝了这一援助的波兰的话,英国和法国政府将处于毫无办法的地位。如果情况果真如此——毫无疑问它一定如此——那末,英法政府为什么不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对华沙施加最后的压力,干脆说除非波兰政府接受俄国援助,英国和法国看不出它们参战援[537] 波有什么用处呢?正式的英波共同安全条约当时尚未签订。为什么不能把波兰接受俄国军事援助作为缔结这一条约的一个条件呢?
  庞纳在8 月19日同英国驻巴黎代办的谈话中是提出了这个建议的。但是,伦敦政府对这样一种“计策”[ 唐宁街是这样叫它的] 感到不合适。张伯伦和哈利法克斯不肯走这样的极端。
  8 月20日上午,波兰参谋总长告诉英国驻华沙的武官说,“在任何情况下都决不能同意苏联军队进入波兰”。当天晚上,贝克就正式拒绝了英法的要求。同一天晚上,哈利法克斯通过他驻华沙的大使,敦促波兰外交部长重新加以考虑,并且用强烈的措辞着重指出波兰的态度“破坏了”莫斯科的军事谈判。但是贝克丝毫不为所动。他告诉法国大使说:“我认为,对于外国军队使用我国领土的问题,不论什么样的讨论都是不能进行的。我们同苏联没有军事协定,我们也不想要。”
  在波兰政府这样一种盲目顽固的态度面前,法国总理达拉第着急了,他后来在1946年7 月18日对法国制宪议会讲话时说,他决定不顾一切,自行其是。在再一次呼吁波兰人要现实一点以后,他在8 月21日早晨打电报给杜芒克将军,授权他同俄国人按他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条件签订军事条约,不过,有一个条件:这项条约一定要由法国政府批准。与此同时,法国驻苏大使保罗—艾米尔·纳吉亚尔也得到庞纳的命令[ 这是后者以后说出来的] 通知莫洛托夫,法国“原则上”同意苏联军队在德国进攻波兰时通过波兰领土。
  但是只要波兰人还没有答应,这就只是一种无用的姿态——而且,我们今天可以知道,鉴于俄德之间正在进行交易,这还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姿态。杜芒克直到8 月21日晚上才接到达位第的电报。当他第二天晚上——正是里宾特洛甫动身赴莫斯科的前夕——把它告诉伏罗希洛夫的时候,这位苏联元帅表示非常怀疑。他要求看一看叫那位法国将军说法国政府已授权他签订一项准许俄国军队通过波兰的军事条约[ 杜芒克是已经这么说了的] 的证明。显然,杜芒克拒绝了这一要求。伏罗希洛夫下一步要求知道英国的反应如何,是否已经得到了波兰的同意。这些都是没法回答的[538] 问题,杜芒克只好答复说,他并无所知。
  但是到这个时候,无论是问题还是答案都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它们提得太晚了。里宾特洛甫已经在到莫斯科的路上了。他的访问是前一天晚上宣布的,同时还宣布了此行的目的是:在纳粹德国和苏联之间缔结一项互不侵犯条约。
  伏罗希洛夫看来似乎已经对那位法国将军产主了一种真正的好感,很婉转地向他示意:他们之间的接触就快结束了。
  [ 伏罗希洛夫说] 我只担心一件事情。法国和英国方面已经让政治和军事谈判拖得太长了。因此,在这个时候,我们决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也许会发生某种政治事件。
  里宾特洛甫在莫斯科:1939年8月23日
  所谓“某种政治事件”现在发生了。
  里宾特洛甫是8 月22日坐飞机动身去莫斯科的。他随身带着希特勒亲笔的全权证书,握有同苏联缔结一经签字立即生效的互不侵犯条约和“其他协定”的大权,也带着大批随员。第一天晚上,德国代表团在东普鲁士的柯尼斯堡过夜,据施密特博士说,里宾特洛甫在那里工作了整整一宵,不断同柏林和伯希特斯加登通电话,而且为准备同斯大林和莫洛托夫会谈而作了大量的笔记。
  载着德国代表团的两架“秃鹫”式运输机在8 月23日正午到达莫斯科。在大使馆匆匆吃完午饭以后,里宾特洛甫就急急忙忙[539] 赶到克里姆林宫去会见苏联独裁者和他的外交人民委员。第一次会议继续了3 个小时,据里宾特洛甫在“特急”电报中告诉希特勒,这次会议对德国人说来进行得很好。从德国外交部长的电报来判断,根本没有任何困难就在将使苏联置身于希特勒发动的战争之外的互不侵犯条约的条款达成了协议。事实上,据他报告,唯一的困难是如何瓜分赃物这样一个显然很小的问题。俄国人要求德国人承认拉脱维亚的利包和温道两个小港“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由于拉脱维亚全境都划在两国势力范围的界线的苏联一面,这个要求并不是什么多大的问题,希特勒很快就同意了。里宾特洛甫在第一次会议后还告诉元首说,“预期将就整个东欧地区划分势力范围的问题签订一项秘密议定书”。全部文件——互不侵犯条约和秘密议定书——当天晚上在克里姆林宫举行第二次会谈的时候签字了。德国人和俄国人达成协议太容易了,因此在这次一直开到第二天清旱一两点钟的宴会式的会议上,绝大部分时间不是花在什么严重的讨价还价上,而是用来对世界局势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进行热烈而友好的讨论,中间还充满了克里姆林宫庆祝会上决不可少的敬酒干杯。出席这次会议的德国代表团的一个团员曾写了一份秘密备忘录记下这个外人难以想象的场面。
  斯大林曾问到德国的伙伴——意大利和日本——的野心,里宾特洛甫对此作了爽快的、令人放心的回答。谈到英国的时候,苏联独裁者和那位现在举止尽量表现得规矩的纳粹外交部长也发现彼此的看法马上一致。斯大林告诉他的客人说,英国派到莫斯科来的军事代表团“从来也没有告诉苏联政府,他们到底要什么”。里宾特洛甫在回答时着重点出,英国老是想破坏德国和苏联之间的良好关系。他大言不惭地说,“英国是软弱的,只想叫别人给它打仗,好让它狂妄地僭取统治全世界的霸权”。
  这份德国备忘录说,“斯大林极表同意”,他还说,“如果英国真的统治了全世界的话,那是因为老是让自己被它吓唬的其他国家太傻的缘故”。这个时候,苏联的统治者和希特勒的外交部长已经相处极为融洽,即使提起反共公约也不能使他们感到尴尬了。里宾特洛甫再次解释这个条约不是针对苏联而是针对西方民主国家的。斯大林插话说,“事实上,反共公约主要是吓坏了伦敦城[ 指英国金融界] 和英国的店主们”。
  在这个时候,据德国的备忘录透露,里宾特洛甫由于斯大林[540] 这种圆通的态度,兴致高到竟然想说一两句笑话——对这样一个毫无幽默感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德国外交部长[ 备忘录接着说] 开玩笑地说,斯大林先生肯定没有像伦敦城和英国的店主们那样被反共公约吓倒。德国人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可以拿一个笑话来说明,那是一向以机智和幽默出名的柏林人编出来的,他们说,斯大林自己早晚都会参加反共公约的。最后,纳粹外交部长絮絮不休地谈到德国人民将如何热烈地欢迎同俄国达成的谅解。“斯大林先生回答说,”德国备忘录写道,“他确实相信这一点。德国人要求和平。”
  这样的噱头到互相敬酒的时候就愈来愈不堪了。
  斯大林先生自动地提议为元首干一杯:“我知道德国民族多么爱他们的元首,我因此要为他的健康喝一杯。”莫洛托夫先生提议为德国外交部长的健康干一杯……莫洛托夫先生和斯大林先生一再提议为互不侵犯条约,为德俄关系的新时代,为德意志民族干杯。
  德国外交部长也提议为斯大林先生,为苏联政府,为德国和苏联两国关系的顺利发展干杯。尽管在这些直到最近以前还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之间说了这么多热情的话,对纳粹党人能否信守这个条约,斯大林看来在思想上还是有保留的。当里宾特洛甫告辞的时候,他把他拉到一旁并且说,“苏联政府对这个新条约是十分认真的。他可以用他的荣誉来担保,苏联决不会出卖它的伙伴”。这一对新伙伴到底签订了些什么呢?
  在公开发表的条约中,双方约定,任何一国都不得进攻对方。如果其中一方成了第三国的“敌对行动的目标”,另一方将“决不以任何形式给予该第三国以支持”。德国和俄国也决不“参加直接或间接针对另一方的任何国家集团”。
  [541] 这样,希特勒就取得了他具体希望得到的东西:一旦波兰受到进攻,而英国和法国又履行其条约义务出兵救援时,苏联同意不参加到英法一起。
  他所付出的代价是在这个条约的“秘密附属议定书”里:值此德国和苏联互不侵犯条约签字之际,在下面签字的全权代表在严守机密的会谈中讨论了在东欧划分他们各自的利益范围的问题。
  1 ·在一旦波罗的海国家[ 芬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 所属的领土上发生领土的或政治的变动时,立陶宛的北部边界应成为德国和苏联两国利益范围的边界。2 ·在一旦波兰国家所属的领土上发生领土的或政治的变动时,德国和苏联两国的利益范围将大体上以那累夫河、维斯杜拉河和散河一线为界。
  缔约双方的利益是否需要维持一个独立的波兰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的边界应如何划定的问题,只有在今后政治局势的发展中方能予以明确规定。
  在任何情况下,两国政府都将以友好的谅解来解决这个问题。
  德国和俄国就像在德皇和沙皇时代一样再一次就瓜分波兰取得了一致。而希特勒还给了斯大林在波罗的海东岸自由行动的权利。
  最后,在东南欧,俄国人强调他们在比萨拉比亚[ 那是苏联在1919年割给罗马尼亚的] 的利益,而德国人宣布他们对这一地区没有利害关系——这个让步是里宾特洛甫后来感到后悔的。
  议定书最后说,“本议定书将由双方严守秘密”。
  事实上,它的内容直到战后缴获了德国秘密档案以后才为世人所知。第二天[8月24日] ,当兴高彩烈的里宾特洛甫飞返柏林的时候,在莫斯科的英法军事代表团要求见伏罗希洛夫。德拉克斯海军上将还曾给那位元帅送去了一封急信,要求他表明对继续谈判[542] 的看法。
  伏罗希洛夫过了一天之后在8 月25日下午1 时给了英法军事参谋人员以答复:“鉴于政治形势业已改变,继续谈判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两年以后,当德国军队违反上述条约而大举侵入俄国的时候,斯大林仍然认为他背着到莫斯科谈判的英法军事代表团而同希特勒进行的这笔丑恶的交易是有理的。1941年7 月3 日他在对俄国人民的广播中自吹自擂地说:“我们保证了我国获得一年半的和平及准备自己的力量来回击敌人的可能,如果法西斯德国敢于冒险违反条约来迸犯我国的话。因此这毫无疑义是我们赢了,而法西斯德国输了。”
  究竟是不是如此呢?从那时以来,人们对这一点一直在争论。这一笔卑鄙的买卖给了斯大林一个喘息时间——俄文叫peredyshka——正如沙皇亚历山大一世1807年在替尔西特从拿破仑手里和列宁1917年在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从德国人手里所取得的一样,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它也在一个短时期内给了苏联一个远在俄国原有边界之外的抗德前进阵地,其中包括在波罗的海国家和芬兰的基地——而付出代价的是波兰人、拉脱维亚人、爱沙尼亚人和芬兰人。尤其重要的是,如官方的苏联《外交史》[ 《HistoryofDiplomacy》] 后来所特别强调的那样,它使克里姆林宫可以放心,如果俄国在以后受到德国的进攻的话,西方国家也已经无可挽回地卷入了反对第三帝国的战争,而苏联就不会像斯大林在1939年整整一个夏天都在担心地那样,单独对抗强大的德国了。
  所有这些毫无疑问都是事实。但是还有相反的论点。到希特勒掉头进攻俄国的时候,波兰和法国的军队以及英国派到大陆来的远征军已经被摧毁了,因此德国可以调动全欧洲的人力、物力扑向俄国,而又没有西方战场束缚它的手脚。
  1941年、1942年和1943年整整3 年,斯大林一直在抱怨欧洲没有开辟第二战场,俄国不得不承担抗击几乎全部德国军队的压力。现在1939—1940年是有一个能够牵制德国军队的西方战场的。如果俄国支持波兰而不是在背后给它一刀的话,它也不可能在半个月之内就被扫荡净尽。不但如此,如果希特勒知道他要打波兰和英法就必须也要打俄国的话,很可能根本就打不起来。即使是在政治上胆怯的德国将领们,如果可以根据他们后来在纽伦堡的证词来判断的话,也可能立定脚跟反对同这样强大的一个联盟来进行战争。据法国驻柏林大使说,在5 月底的时候,凯特尔和勃劳希契都曾警告过希特勒,如果俄国参加敌人一方,德国很少有战胜的可能性。
  没有一个政治家,即使独裁者也罢,能够预言长期的形势发[543] 展。丘吉尔说,斯大林同希特勒做交易一举固然足以令人齿冷,然而“在当时却是高度现实主义的”,这种说法是可以讨论的。斯大林的首要考虑,就同任何其他国家政府首脑的考虑一样,是他自己的国家的安全。据他后来告诉丘吉尔说,他在1939年夏天深信,希特勒就要打仗了。他决定俄国决不能被别人骗到单独对德作战的倒霉局面中去。如果同西方结成靠得住的联盟证明已不可能的话,那为什么不转而联合希特勒呢?他不是已突然来敲门求教了吗?到1939年7 月底的时候,斯大林显然已经深信,法国和英国不但不要一个有约束力的联盟,而且英国张伯伦政府的目的根本就是诱使希特勒在东欧发动战争。他似乎已经十分怀疑英国会对波兰信守自己的条约义务,就同法国没有对捷克斯洛伐克信守义务一样。而过去两年在西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助于加强他的猜疑:张伯伦在德奥合并和纳粹占领捷克斯洛伐克以后拒绝了苏联关于召开国际会议制定制止希特勒侵略的计划;张伯伦到慕尼黑去姑息希特勒,而且把俄国排除在这次会议之外;张伯伦在就缔结防御同盟共同对付德国而进行的谈判中拖延退缩,而一任1939年夏天稍纵即逝的时光在空话中消磨净尽。
  有一件事情,除了对张伯伦以外,几乎对谁都是肯定无疑的。在希特勒每一次行动面前都要动摇的英法外交,现在已经完全破产了。这两个西方民主国家一步一步后退:1935年,希特勒公然藐视它们而下令征兵;1936年,他进军莱因兰;1938年,他夺取了奥地利;同一年,他要求得到而且果然得到了苏台德区;1939年3 月,他占领了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而英法只有坐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有苏联在它们一边,它们还能使那位德国独裁者对发动战争有所顾忌,而如果不能阻止他发动战争的话,它们还有可能迅速把他击败。但是现在,它们把这样一个最后的机会都断送了。现在,它们只好在坏到不能再坏的时机和坏到不能再坏的[544] 条件下,来承担在波兰受到进攻时给它以援助的义务。
  伦敦和巴黎对斯大林的两面手段的指摘声浪甚高而且语调激烈。多年以来,这位苏联的专制暴君一直在痛骂“法西斯野兽”,而且号召一切热爱和平的国家团结起来制止纳粹侵略。而现在他自己居然也入伙干起这样的行当来了。克里姆林宫大可为自己辩护[ 它也这样辩护了] ,苏联只不过是做了一年以前英国和法国在慕尼黑所做的同样的事情:以牺牲小国为代价,买得了和平和整军经武以备对付德国的时间。如果张伯伦在1938年9 月以牺牲捷克斯洛伐克来姑息希特勒是正当的而且很光彩的话,斯大林在一年以后以牺牲始终拒绝任何苏联援助的波兰来姑息德国元首又有什么错误和不光彩的地方呢?
  斯大林同希特勒协议瓜分波兰并且得到希特勒默契并吞拉脱维亚、爱沙尼亚、芬兰和比萨拉比亚的无耻密约,除柏林和莫斯科而外,外界是没有人知道的。但是,它很快就从苏联的举动中叫人看出来了。甚至在事隔多年以后的今天,它也仍然会使世界上大部分人震惊骇异。俄国人也许可以说[ 他们也这样说了] ,他们只不过是恢复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从他们那里拿走的土地而已。但是,这些土地上的人民并不是俄罗斯人,而且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回到俄国去的愿望。只有武力,只有苏联人在李维诺夫政策的全盛时代表示要避免采用的武力才能使他们回来。
  自从参加国际联盟以后,苏联曾树立了一定的道义上的力量,以和平的维护者和法西斯侵略的主要反对者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现在,那种道义上的资本已经丧失净尽了。
  最严重的是,由于同纳粹德国完成了这笔龌龊的买卖,斯大林已发出了一场战争就要揭幕的信号,而这场战争又肯定将演变成为世界大战。他毫无疑问是明白这一点的。后来的事实表明,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第十六章 最后几天的和平日子
  英国政府并没有袖手坐待德苏条约在莫斯科正式签订。8 月21日深夜柏林宣布里宾特洛甫乘机飞往莫斯科缔结德苏协定的消息,使英国内阁行动起来。22日下午3时,内阁举行会议,会后发表了一个公报,断然声明,“英国对波兰所承担的义务曾经一再公开宣布,并且决心履行,绝不受[ 德苏互不侵犯条约的] 影响”。与此同时,议会也决定在8 月24日开会,要通过《紧急权力[ 国防] 法案》。此外还采取了某些预防性的动员措施。
  虽然内阁声明已经说得尽可能的明白,但是张伯伦还是要让希特勒不发生任何疑问,于是便在内阁会议结束之后立刻又以个人名义给这位元首写了一封信。
  ……柏林某些方面显然认为,德苏协定一经宣布,大不列颠为维护波兰利益而进行干预的可能就已无需再加考虑。这是一个莫大的错误。无论德苏协定的性质可能如何,都绝不能改变大不列颠对波兰所承担的义务……
  有人曾经说过,要是英王陛下政府在1914年把立场表示得更明确一些,那场巨大的灾难就可能不致发生。姑不论这种说法是否有道理,这一次英王陛下政府决心不再让这种悲剧性的误解重演。一旦发生上述这种情况,英王陛下政府决心并且准备毫不迟延地使用所拥有的一切力量。而敌对行动一旦发生之后,其结果是难以逆料的……
  这位首相“这样彻底明确地阐明了我国的立场”[ 这是他自己后来附加的话] 之后,再一次呼吁希特勒通过和平途径来解决他和波兰之间的分歧,并再次表示英国政府愿意提供合作来实现这[546] 一点。
  这封信由汉德逊大使从柏林乘飞机送到伯希特斯加登,于8 月23日午后1 点过后不久交给了希特勒,这位纳粹独裁者看了之后勃然大怒。汉德逊在拍给哈利法克斯的电报中说:“希特勒暴跳如雷,不论说什么话他都不肯听,当他提到英国和提到波兰的时候,措辞都极为粗暴而又夸张。”关于希特勒那段长篇攻击的内容,汉德逊在这次会见的报告中所作的记载跟后来从被缴获的纳粹档案中所发现的德国外交部有关这一问题的备忘录是一致的。他咆哮道,波兰的顽固全是英国造成的,就像一年以前它应该对捷克斯洛伐克不讲道理的态度负有责任一样。波兰有数以万计的日耳曼族人正在受到迫害。他声称甚至还发生了6 起阉割事件——这是一桩使他忐忑不安的事。他说他已经忍无可忍。要是波兰人再继续迫害日耳曼人,就会马上引起实际行动。我在每一个问题上都和他作了争辩[ 汉德逊拍给哈利法克斯的电报写道] ,并且一再指出他的话是不确实的,但结果只是又引起他一通长篇攻击。
  最后,希特勒答应两小时以后就英国首相的来函提出一个书面答复。于是汉德逊便回到萨尔斯堡去稍事休息。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希特勒召见这位大使,把复信交给了他。据汉德逊向伦敦提出的报告,同第一次会见相比,这位元首“显得十分安详而且始终没有提高嗓门”。
  希特勒说[ 汉德逊报告道] ,他已经50岁了,要打现在就打,他不想等到55岁或者60岁再打。这位德国独裁者在山顶别墅中发出叫嚣时所显露的不可一世的狂妄态度,在德国人的会谈记录中甚至表现得更加露骨。记录在记述了他表示愿意在50岁的时候打仗而不想等到以后再打的话之后,接着写道:[ 希特勒说] 英国最好别忘了,作为一个上过前线的军人,他懂得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并且会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不用说谁都明白,如果世界大战[ 指1914—1918年的战争] 期间由他当德国首相,德国是不会战败的。
  自从波兰人胆敢和希特勒对抗以来,希特勒一直在对国外人士和德国人民吹牛说谎、虚声恫吓。他给张伯伦的复信就是集这种谎言与恫吓之大成的混合物。他说,德国并不想和大不列颠发生冲突。德国一直准备“以一个真正空前慷慨大度的建议为基[547] 础”同波兰人讨论但泽和走廊问题。但是英国对波兰的无条件的保证,只是鼓励波兰人“对居住在波兰境内的150 万日耳曼居民掀起骇人听闻的恐怖迫害的浪潮”。他宣布,这样的“暴行对于受害者来说是可怕的,而对于德意志帝国这样一个大国来说,则是不能容忍的”。德国将不再容忍这种暴行。
  最后他谈到英国首相保证英国将信守对波兰所承担的义务这一点,他用坚定的口吻告诉英国首相说,“这丝毫不能动摇德国政府捍卫德国利益的坚定意志……如果英国竟然发动进攻,它将发现德国是有准备而且有决心的”。
  这次函件来往的结果如何呢?现在,希特勒从张伯伦那一方得到了一个庄严保证说,一旦德国进攻波兰,英国就要投入战争。而首相从元首方面得到的回答是:这不会有什么不同的结果。但是,此后紧张的8 天中的一系列事件表明,在8 月23日那一天,他们两个人谁也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对方的话已无转圜余地了。
  希特勒尤其是这样。来自莫斯科的好消息使他大为振奋,他相信,尽管张伯伦刚刚写了那封信给他,在俄国转了向之后,英国一定会重新考虑是不是要履行对波兰的义务的问题,而在英国之后,法国也会重新考虑。因此,这位元首在8 月23日傍晚当汉德逊飞返柏林的时候,决定了向波兰发动进攻的日期:8 月26日,星期六,拂晓4 点30分。
  “关于发动进攻的具体日期和时刻,将不再发布命令,”哈尔德将军在日记中写道,“一切都将按计划自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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