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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没有摩天轮-浅白色

_7 浅白色(现代)
就在这一刻我感觉到原来在职场上最可怕的不是犯错,而是在你犯错的时候身边全都是旁观者,没有一个战友。
7.
时装周的最后两天是周末,看房子自然也只能往后推了。这两天我都没有看见林非。散场之后祁齐的车带了我们一段,我回到家还不到1点。
MSN上顾昕的头像还亮着。
我顿时感觉就像是走着走着夜路忽然看到了自己房间的灯光。于是噼里啪啦敲了一长串过去:“妞,我又看见林非了。他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现在他跟朋友开了个工作室,我这才知道国内很多时尚杂志的大片都是他跟另一摄影师鼓捣出来的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换手机了?”
“什么?我靠,你们俩不是又好上了吧?”她敲过来一句疑问。
“你什么脑子啊?!我就是找你说说,现在觉得想起他来没什么感觉了。哎你还没回答我,我是不是该换手机了?”
“早该换了,周末陪你看去吧?”
“我下周六去于筝那看房子,要看好了你帮我搬家不?”
“行啊,当我是你男人呢?”
“男人才没你这么好呢。”
“不跟你说了啊,我明天一早得起来跟一帮家伙去听讲座呢。到时候叫我啊!”
说完她的头像就毫不含糊地灰了下去。其实我刚刚跟她说的关于林非的一长串,只是想告诉她:这么多年,我真的明白了曾经再亲密的人也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世界。林非是这样,顾昕也是这样。只是,我还是找不到自己的世界。
是不是只有不再依赖记忆生存,才有勇气去开始新的旅程?看新的电影,听新的歌,吃新的甜品,有新的朋友和新的闺蜜……
我又拨了一遍Kelly的电话,还是无法接通。在这座城市里要失踪原来很容易,只要不接电话就行。成年人与同伴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跟少年时一样了,很多人彼此之间所知的仅仅只是一个电话号码而已。
夜色正像包饺子一样一点点捏紧了城市的缝隙,零星的灯光都开始熄灭,包进巨大的黑暗里。我窝在被子里,抱着枕头翻旧相册。一张一张。
曾经我跟顾昕两人挤在她床上翻相册,她感叹:“你们俩以后饿不死了,至少可以上五道口摆地摊卖挂历去,这儿照片都现成!”
“去你的,就算要摆地摊我也要找漂亮小姑娘们来给林非拍照,然后把照片订起来当写真集卖。可不比挂历值钱?!”我捏她。
“你还找漂亮小姑娘?当心你家林非跟着跑了!”
“跑呗!我不还有你嘛,爱妃……”
“去!”
早晨醒来我发现自己昨夜抱着旧相册睡着了。谁也不能阻挡时间把我们推向未知的未来,尽管自从四年前开始,我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样的未来。我曾经梦想的未来被打乱之后才明白,原来把自己的未来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是件很可怕的事,一旦没有了另一个人,随之也就失去了未来。就算两个人的终点自己一个人到达了,最后也只有一种感觉:我曾经以为,站在这里的会是两个人。
于是我经历了长达四年的空白,只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
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四章 180°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19)
这两天白彦没再找过我。我想我只是对新的开始存有太多不敢确定和疑虑,而他或许也并没有坚定到能够给我信心。
这个早晨比昨天还要诡异,因为在上班的公交车上,我收到了失去消息超过72小时的Kelly的短信。
信息就只有一句话:“今天下班想约你跟Stella吃饭,行吗?”
到公司后,Kelly依然没来上班,收到信息过后给她打过去电话又是关机。Stella倒是来了,我们一上午都在各自忙碌整理时装周的材料和报表,都没空去楼道里聊会儿天。
所以,当我们俩下午三点在会议室里看到Kelly的时候,别提多震惊了。她如往常一样端庄地坐在那里,头发仍旧一丝不乱地梳着马尾,灰色D&G手袋躺在膝盖边,显然在开会之前没有去过办公室。
这又是编辑部的例会,报下个月选题顺便总结时装周的工作。我基本都没理会宋小姐站在投影大屏幕前叽叽歪歪上个月的流量涨跌数据,手放到桌子底下给Kelly发短信:“你这几天出什么状况了?”
七八秒钟之后,她在桌子对面低下头看手机。
接着我的手机开始震动,屏幕上只有四个字加一个标点:“我辞职了。”
“……Kelly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已经向公司申请离职。在她离职后,服饰频道暂时交接给宁默,服饰组的其他人工作直接向我汇报。下一步我们将把奢侈品全部移交给市场部,既然到现在平台和品牌客户资料库都已经完善,维护和更新就不再占用咱们编辑的人力资源,市场部有专人跟Sales对接,后期做的就是填充资料工作了。我们的奢侈品现在终于算一个非常成熟的产品资料库了,前期投入了大量的成本也算是有了回报。本来这些整改都已经上了日程,要在元旦后实施,Kelly决定辞职也算是一个契机,让我们提前进行这件事……”
宋小姐还在长篇大论地讲着下一步的发展,我已经完全听不到她说话的内容。脑海里像电影胶片一样反复翻滚着频道从策划到上线的每一幕:没完没了地画版式图,没完没了地研究功能需求,再跟设计和技术寸土必争地战斗,没完没了地接触品牌公关,没完没了地设计客户专题、发产品稿、参加活动、做客户专访,没完没了地背设计师们的资料……
我从一个除了法语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活生生变成了一本奢侈品不完全档案、一部厚厚的建站血泪史;某一刻甚至连自己都恍惚,镜子里这个妆容虽然很精致,但细看毛孔有些粗大、黑眼圈有些顽固的女人还是不是我?
把自己塞进一条CommondesGarcon不会比去动物园买80块的牛仔裤更快乐、租一个YSL新鲜出炉的信封包不会比背着书包更轻松。我只是忽然觉得累。
对于公司来说,一年多的积累,我所做的一切终于成了一个成熟的平台,有完善的品牌资料和功能,可以交给别人来维护了。那么我呢?它只是我的工作,而且是随时可能交接出去的工作,却完完全全改变了我的生活。
甚至可以说,在这份工作里我完全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8.
再长的会都是要散的。因为总要天黑,总要下班。总要开始另一天。
而这一天下班后,Stella、Kelly和我坐在灯光幽暗、铺着深褐色绒桌布的圆桌边,墙角几盆墨绿的芦荟静默着,面前桌上水煮鱼的热辣气息仿佛往日的记忆,一点一点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枯萎下去。我们看着它们的影子就像白嫩的水煮鱼一般渐渐闷在油里越来越柔软。
而这一天下班后,Stella、Kelly和我坐在灯光幽暗、铺着深褐色绒桌布的圆桌边,墙角几盆墨绿的芦荟静默着,面前桌上水煮鱼的热辣气息仿佛往日的记忆,一点一点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枯萎下去。我们看着它们的影子就像白嫩的水煮鱼一般渐渐闷在油里越来越柔软。
Kelly拿起漏勺给我们一人舀了一勺鱼,食物鲜艳的颜色立刻覆盖了我们面前的白色瓷盘的盘底。
“开吃啊!我订好了机票这周三回杭州,下次一起吃饭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说。
Stella问:“你怎么突然辞职了?”
我们俩几乎是同时开口,在她“你”字还没落音的时候我张口就问:“你要回杭州?”
两个人又同时开口同时闭嘴,那场面别提多神奇了。为了避免这种神奇的状况再一次发生,我们眉来眼去——哦不,是眼神交流了好几秒钟,才达成共识由她先开口。
“到底什么状况?怎么好好的忽然间辞职回杭州?”Stella这个问题代表了我们俩满脑袋的问号。
Kelly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失恋了。结婚的计划取消了,所以想好好重新规划以后的生活。”她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平淡,仿佛刚才说的不是自己余下整个人生的计划被打乱的大事,而是买不买一个包之类的小决定。
见我们俩表情诧异,她接着说:“其实事情也挺简单的。周四晚上通电话时他忽然告诉我决定不回国了,不结婚了,想在外边专心发展事业。没说其他原因。”
“那你就同意了?这么明显的借口,你也就这么同意了?”Stella难以置信地问。
Kelly表情依然没怎么变化,还是那样笑笑,“那我应该怎么办?请个长假订张机票蓬头垢面地飞去德国,跑到科隆揪住他问为什么找这么拙劣的借口逃避结婚?问出了实话又怎么样呢?这种情况下都没心情看风景,一个人漂洋过海那么大老远仅仅只是狼狈地白跑一趟。男人要是变了,不管他用什么借口都不重要,只要知道他变了这个事实就行了。借口可以编很多种,但结果都是同一个,理由还重要吗?我在家关掉手机想了整整两天,觉得回杭州休息一段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昨天约了Frank把辞职的事谈好了。”
没有人知道Kelly躲在家里的那两天是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是怎样的过程。总之当她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又穿上了一层完美的躯壳:一丝不苟地穿衣化妆,就连黑眼圈和细纹也被小心翼翼地掩盖了下去。
面对把一切修饰得很完美的Kelly,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吃上:“现在你跟我是一国的了,单身生活也很不错的。吃饭吧,饿了。”
“我也饿了,想想这还是我今天的第一顿呢。赶紧开吃吧!你们俩别淑女啊,今天要是吃不完,就连盘子一起打包回家!”Kelly也回到了吃这个主题上来。
刚才有点伤感的气氛逐渐变淡,Stella赶紧接过话:“别这么小看我们的战斗力,难得我们三个在一起吃饭不用想工作的事,不吃完对得起谁啊?”说着,还意犹未尽地举起装满酸梅汤的杯子,“为了姐妹聚会干杯!不谈工作!消灭食物!让资本家去死!”
“资本家去死!”
“坏男人去死!”
我们的杯子撞到了一起。
吃完饭各自回家已经九点多了。空荡的公交车只有到站才亮灯,其他一大部分时间都陷入黑暗和沉默。为数不多的乘客默默地听着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摇摇晃晃的声响,刷卡机屏幕上红色的数字在黑暗里刺眼又迷离。总有些看不清面目的上车下车的人用手里一块黑色的方块挡住了刷卡机屏幕,随之发出一声尖细的“嘀”,继而整个车厢猛然明亮起来,乘客的身体带着惯性止不住地微微前倾。一分钟后,所有人恢复姿势,再一次陷入周而复始的黑暗。
车厢也跟人一样,喧闹拥挤了一天,开始显露疲态。
早晨和傍晚拥挤的时候你争我抢恨不得都把对方挤成一张饼,好让自己顺顺利利地贴上车去;车门缓慢而坚决地夹住了谁的鞋跟谁的背包谁的衣角,吵嚷声中车不得不再停下来,重新开门关门。所有人像在大海上抱着救生艇一样抱着扶手生怕被挤掉下车。现在呢?现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扶手和拉环都在孤单地摇来晃去。
黑暗里我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是顾昕发来的:“你加班呢?”
“没呢,一同事辞职了,刚跟她吃饭来着。”我回过去。
“跳槽了?”浪费电话费的顾昕同学依然保持良好的习惯,每条短信只说不到十个字。
“谁金融危机的时候跳槽啊,人家打算离开北京回家休息。你一人上网又无聊了?”
“不无聊,我跟于筝正八着你搬家的事呢,她家敖然好像也在旁边。”
“哟,我的未来二房东都亲自向您汇报啦?”
“你丫少废话,浪不浪费电话费啊?赶紧回家爬上线来。”顾昕总算是空前地发了两条长点儿的短信——她还控诉我浪费电话费。
我住的小区离公交车站不远。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了提前一站下车,一个人沿着路边整齐的绿化带往前走。总感觉这才是一天中真正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时间,游荡在生活之外的、不需要受任何管束的一种散步。尽管时间已经渐渐走向冬天深处,尽管在这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时间里总是感觉到毫无杂念的孤独。纯的孤独。
每次当一根烟到了底,我就差不多走到人行天桥下边。我在路边的垃圾桶摁灭了烟,把塞在兜里的手套拿出来戴上左手,右手伸进包里摸索钥匙。这已经成了习惯动作,每次晚归我都在人行天桥上就摸钥匙,一直把这两片小金属片攥在手里进小区、进楼、进电梯、进屋。也许看起来是有点多余,但这个动作总给我安全感:保证我尽快地开门,把漆黑的楼道甩在身后。我还经常幻想忽然从某个暗处冲出来一个面目模糊的猥琐怪叔叔,他冲向我,我用上手的钥匙狠狠地戳向他的眼睛,过程中伴随用高跟鞋踢打的动作。
因为我这种莫名的不安全感,顾昕同学颇为认真地给我挑了个防狼的辣椒喷雾。可是我一直在琢磨:如果真有什么事,能来得及拿出喷雾吗?因此,顾昕彻底放弃了整治我的“晚归被迫害臆想症”,代之以没事儿在MSN催我几声“早点回家”。
回到家,打开电脑,跟她们聊天。窗外的夜依然像包饺子一样渐渐地捏紧了城市的缝隙,我知道又过去了一天。周而复始。
210° 透明的玻璃窗沾满小尘埃
巴黎?一年?这几个字在漆黑的楼道里掷地有声。
那是我跟顾昕都梦想的法国,那是我和林非的巴黎。
这个名词早在几年前我第一次离开北京时
就像路边的电线杆一样渐渐拉远,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我没有想到还会有机会期待巴黎。
更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勇气期待巴黎。
1.
对于我们这些每个星期数着日子上班的可怜的娃们来说,周三绝对是一个分界线——过了这一天似乎就能遥遥望见周末的影子,仿佛这一天过去就代表一周消耗了大半。
而这个周三,当Kelly乘坐的航班飞过我们头顶上空的时候,我们全都坐在小会议室里接受女魔头的例行折磨。时装周过去了,Frank在的那一次总结会是官方的总结,这会咱自己内部要把各种文档、表格、单据以及素材整理清楚,最后该报的报该存的存。更要命的是今天还要完成服饰频道和奢侈品专区分别的交接工作,Ryan那边国外秀场的翻译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到了总结的时候。
宋小姐有一个显着的特征,就是爱把整组的人召集起来,一件一件解决明明可以分工同时进行的活儿。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在交代不同的人不同的工作的时候旁边有人围观等待,以此来显示自己很忙很大牌。
Stella和我面前分别堆着一叠纸和光盘,以至于我们俩沮丧得都没心情偷发短信了。
女魔头此时没空理咱们俩,正在揪着Ryan核对时装周他负责的每一场活动的新闻稿、图片、费用单据等等。
看了一眼坐在身边表情昏昏欲睡的Stella,我的大脑正由迟钝渐渐陷入空白。
忽听见女魔头转身朝向我——转身过程中她把手上的一张大表格哗啦一声华丽地翻了页,翻得所有目光呆滞正在半睡眠中的同事们不易察觉地轻微一抖。接着,她瞄了瞄我,又瞄了瞄表格,问:“4号晚上八点那场发布会,品牌的礼品是在你这儿还是在Kelly那儿?怎么没有人登记?”
4号?我想起了当天会场门口那个脸像A4纸一样的礼仪小姐,想起了她拒绝我们时的神态,想起了就是那一天遇见林非,想起了林非看见我在散场后偷偷捡人家扔在地上还踩过一脚的资料……
此时此刻,小会议室里好几双眼睛都看着我。显然宋小姐成功地吸引了观众的视线。这一幕真的很像那天在会场门外签到处,周围射来的看热闹的目光。
“那天没有领礼品。因为我们不是受品牌邀请的媒体。”我尽量面无表情地回答。
宋小姐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戏剧性的疑惑,迟缓地开口:“这样子啊……我们不是有邀请函吗?”
听到她故意拖慢语速的台湾国语,加上围观的好几双眼睛,我忍住想把面前一堆资料都扔她头上的强烈冲动,只是站起来,说:“我们的邀请函是组委会发的,不是品牌的。原件应该在Kelly电脑里,有需要的话我去打印出来。”
“哦,不用了。这个还有区别的啊?那你们就不会随机应变一下吗?”她低头像要在表格上写些什么,却又没动笔,抬头继续看着我。
见我不出声,她还说:“你们是在签到领礼品的时候被拒绝的吗?哎呀,你们出去代表的是网站的形象,闹出这么个事多尴尬啊,开始怎么就不弄清楚邀请函的区别呢?我们宁愿不看这个秀也不能丢这个人呀!好了好了,这件事情要怪Kelly哦,人都走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还在就说说你,下次要注意点形象,以后出去活动的机会还很多哦。”
注意形象?女魔头为了流量不往下掉,让我们白天保持更新晚上去跑发布会;为了不输给人家,让我们当天的稿子必须当天发不能过夜;为了我们组的这些“成绩”和“形象”,我们每天睡4小时、不招人待见还厚着脸皮进场、采访时不要命地往第一线冲、甚至捡人家扔了不要还踩过一脚的资料……我们所受的冷遇、我们条件的匮乏都是网站的“形象”带给我们的。
同样是编辑,怎么不见人家门户网站的编辑有这样的遭遇,怎么不见人家CCTV有这样的遭遇?不能说我们没有注意形象,而是咱们这家仅仅算“有点名气”的女性网站没有能给我们这些小编辑形象。
宋小姐噼里啪啦说了一串,终于到总结陈词了:“这次的事情就当一个教训,以后知道弄清楚了再去。宁默,你写一份说明和邀请函一起打出来给我。不然我没法跟Frank说哦。”
这时所有人看我的目光有了微妙的变化,就好像看见平时任何一个被女魔头当众拎出来批评的小编辑一样,大家都用眼神表达同情。
可是这与我无关。丢脸也好,发了稿却没有登记礼品和资料也好……都不是我们的责任。作为媒体,它的形象甚至在公众场合都无法保护自己的编辑,为什么这件事情需要由我和Kelly来负责?
我忽然很愤怒。
于是我默默地走出小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翻出了那张印着一个清晰的脚印的资料,回到会议室里,走到宋小姐面前,“啪”地把这张纸拍下去,摆在她手上的表格上边。
接着,没等她说任何话,我又走了出去。关上电脑拎着包从前台眼皮底下推开玻璃大门按下了电梯。
我不知道正大光明地翘班会有什么后果,也不知道女魔头将怎么跟Frank汇报我们“有损形象”的事,我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想待在这里。
从来不敢迟到、不敢在办公室大声说话、不敢对女魔头的批评摇半下头的我今天溜班了,像上大学时逃课一样坦然。
从这个压抑的地方跑出来,哪怕只是一个下午也好。
刚出电梯,就感觉手机在兜里震动——跑出来的时候正开会,忘了调回铃声来——Stella给我发短信,就四个字:“你真牛掰!”
我当时估计还沉浸在溜班的轻松情绪里,没感觉到这是多么牛的一个举动,只回了一条“谢谢”,然后乐颠颠地打算去逛街。
从来没有在工作日的这个时间段里逛街,走在人行道上感觉都特别不一般。逛着逛着忽然想起房子的事,就又摸出手机给于筝打电话,看她有活干还是在家。
“想我啦?”于筝接起来就是这么一句。
“对啊。想你了,所以想上你家看房子去。你在家吗?”
她一听,用平时兴奋状态的语气乱叫:“好好好,来,快来,我吃蛋糕呢!”
“你生日?”
“猜对了!刚说你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再晚几个小时我就得回家陪爹妈了。快来快来!呃,地址你带了吧?”
“带了,我特意溜班去找你,感动不?”
“感动感动,你倒是别啰唆,快来啊!”
2.
我这个班翘得真巧,刚好撞上于筝生日。于是本来准备直奔她家,又绕进商场。转了一圈不知道该送什么,想起很有可能马上要成她的同居室友,于是买了一束马蹄莲抱着往她家奔去。
一路上想着在她家可能会撞见不少让正常女人自卑得要撞墙的模特美女们,还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咱看见美女一定要淡定,一定要淡定,一定不能妒忌,因为咱不靠长相吃饭……敲门的时候还是心里有点发毛。
没想到于筝来开门时屋里安安静静,就她一个人。
桌上是蛋糕和两个盘子,沙发里堆着一个大包装袋。看样子敖然刚刚走。
“就你们俩过生日?不是我来把他吓跑了吧?”我一边四处找地方放花一边问。
“他走了有一会儿了,下午有个活。我忽悠他别去他还不干,说是今天造型师不错,杂志也不错,不拍可惜了;还说抓紧挣钱买房子结婚,哎,随他了。”于筝接过花进了卧室,搁在她化妆台上,“对着镜子看花,心情好。”
刚放好花,她又转身出来把我拎到桌子前边,“吃蛋糕,这边这块猕猴桃多的你干掉。本来我就不习惯生日人多,谁也没叫,每年都是晚上回去跟爸妈一起吃饭。谁知道今天上午敖然他自己拎一蛋糕就来了,来就来了吧,还不帮我吃完,待了会儿就走了。还好你来了。”
敖然还真是挺细心的。之前我对男模都没什么好印象,去了一趟凤凰感觉到他这个人还挺实在不浮躁,对于筝也挺好。今天看来,他们俩还真能算是这个圈里的稀有动物,生活简单舒服,跟工作完全不一样。
我吃着蛋糕含含糊糊地问:“你怎么没想让敖然住这儿啊?”
“嗐,我们俩还有好几十年呢,不急着这一会儿。再说了,要还没领证就住在一起,他妈非杀了他不可。”于筝趴着拿个小叉子在蛋糕上叉水果吃,“我跟你说过吗,敖然和我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摇摇头:“有我没听过的八卦赶紧说!”
“我们俩大学时候就认识,一直跟兄弟没区别。他老妈特别喜欢我,没事老叫我上她家里蹭饭、让我陪她逛街,我失恋她还特意拉她儿子陪我去欢乐谷,这老太太可够意思了。敖然以前也交过个小女朋友,没多长时间就分手了,老太太一直都不爱搭理她。也就前几个月,有一天我又在他们家蹭饭,敖然忽然问她,说‘妈,您觉得于筝当咱家媳妇怎么样?’你猜她什么反应,她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说‘你小子总算是有点觉悟了!’结果我们俩吃完饭就手拉手出门去了。”
“你们俩这恋爱开始得还挺逗。说真的,难得人家老妈喜欢你,这可是减掉了未来生活中最可能出现的主要矛盾。”
“可不是,老太太能看我这么顺眼不容易,我不嫁他嫁谁啊?难道非得找个婆媳不和的?21世纪什么最贵?和谐!”于筝说着,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你还没拆礼物呢。”我指指沙发上那个大包装袋。
“哎呀,忘了。”她跳到沙发里开始拆包装袋,纸袋封口的胶布被撕得沙沙响。终于撕开了,里边是一个MMJ丑娃娃包。包的吊牌处还用小夹子夹了张卡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戴上眼镜会更像!”
于筝惊喜地叫唤了一声“哇”,接着对着卡片乐了,“嘿,这小子还真把这个包买来了。”
我见状两眼发光地扑上去:“怎么,又有八卦?”
“有一次咱俩给杂志拍春装片,其中有一件衣服搭配的就是这个包。在棚里拍的时候敖然老蹲一边逗我,说你看你长得多像这个丑娃娃。我有这么难看吗?当时我就怒了,说,我要是跟这个娃一样值钱我就把自己论斤卖了。他说哪天我一定买一个给你天天对着看,看你像不像!还以为他忘了这事呢,结果真把这个包买来了,还说我戴上眼镜会更像!”
“哇,这也太有情趣了吧!如果我是他,我可舍不得买个三千多的包就为了挤兑你。”我说了句老实话,当然,是不无羡慕的。
“搁我我也不干,要挤兑他还不容易!根本不用花钱买回来,每天把人拉到店里,指着包对他说‘你看,你长得真像这个丑娃娃’!哈哈!”
看她乐成这样,我真怕她一高兴伸出勺子糊我一鼻子奶油。
我们吃完蛋糕聊了会,把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两间卧室都在阳面,新冰箱也已经送来了,什么都齐全交通也方便,于是当即决定周六就搬过来。为了庆祝于筝荣升我的二房东,咱们俩商量着等搬完家一定要拉上顾昕一起在家里做第一顿饭。
俩女人一聊起来时间就哗哗地过了,到了快五点我打算闪人了,她这才一拍脑袋,“坏了,赶上这点出去一定得堵车,我都忘了早点出门回家吃饭了。”
“那赶紧走吧,咱地铁,出了地铁再从地面回家,躲过一段是一段。”我已经换好鞋穿好外套了,站在门垫上等这姑娘收拾。
她倒是快,从沙发上揪起一件浅灰色连帽的抓绒外套,把长卷发用手扒拉两下随便扎了一乱糟糟的马尾辫,妆也不化抓起包就把脚往球鞋里塞。
我都看呆了,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疑问:“同学,你今年高几了?赶着去上课呢?”
“去!真正的美女敢于直面不化妆的脸,知道不?”她说着转身闪进厨房拎出了个垃圾袋,跟我一起出门锁门下楼。
不得不承认,这姑娘就算不打扮也属于回头率挺高的那一种,她反而在不工作的时候喜欢穿得越简单越好。
“老看我干嘛呀?哎对了,今天下午你怎么没上班啊?”于筝发出了疑问。
我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光明正大翘班出来的。
3.
地铁车厢里,于筝背靠着座椅侧边的扶手,忍不住感叹:“我靠,你太拉风了!这气势典型的从奴隶到将军啊!”
她听我说完下午翘班的经过之后就这么一个感想,而我欲哭无泪地站在这个跟她说话我都得抬头的女人身边,开始冷静下来琢磨着如此拉风的后果。
当着整组人的面把一张带鞋印的纸拍在女魔头面前,这个举动多像自杀啊……但愿公司别扣我银子,还是开了我吧,开了还能赔俩月薪水呢。
情绪high了一下午的我终于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于是,跟于筝道别后我翻出手机就给Stella发短信——还不到六点,可不敢再打电话让女魔头发现了。咳,这就是拉风一时的代价啊!虽说女魔头是比较过分,但我当众让她这么没面子似乎也不太合适——或者说她的面子跟我没关系,只是我当众表现得这么不尊重上司似乎不太合适。
短信我就发了五个字:“情况怎么样?”
不一会儿Stella回过来了:“你闪了之后女王啥事没有似的,继续开会,现在还没散呢!我建议你赶紧找Frank聊聊,得跟他把情况富有感情地汇报一遍。赶紧啊!”
想到Frank那张充满了和蔼假象的脸我就有点冷。跟他汇报?还要富有感情地汇报?怎么说?
当我回到窝里,坐在电脑前经历了种种思想斗争终于打好腹稿,点开MSN上跟Frank的对话框时,还是紧张得够呛。我承认我对跟他沟通充满了恐惧,因为觉得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你,他看上去很亲和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让你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吗。
紧张归紧张,怎么都还是要汇报的。
不管了,我一闭眼敲了个笑脸和“在吗”,按了发送。
那边反应很快,马上回了一个字:“说。”
我明显地感觉脑门出汗了,试试探探地先问了句:“您觉得我工作表现怎么样?”
Frank那边迟迟不见回音,对话框中间的提示栏总在显示他还在打字。我感觉心跳速度有点不正常了——他到底在那写什么呢?
不知道是两分钟还是三分钟还是五分钟,总之过了好一会儿,屏幕上跳着颇有规模的一片汉字:“在工作上我跟你直接的接触不多,这一点相信你的主管领导比我更有发言权。虽然不常直接接触,但很多事情并不代表我不知情。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推进工作,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很多时候执行力和态度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作为一个成年人,今后你不能再让自己的不成熟影响整个团队的氛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一刻,我有种被人当头抽了一棍子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落海里了,好不容易见着个划船的,他划过来之后不但不把我捞起来,还抄起棍子给了我一下。当时,就是这个人在我升职任命都发出来了的关键时刻成功地忽悠我千里迢迢跳了个槽,把我从在国企正稳步上升的工作岗位上拉到北京来漂着,给了我有别于旁人的工作量和期待,却给不了我有别于旁人、甚至等同于旁人的信任。
Stella下班回家也爬上线来了,发来个消息问我跟大头沟通得怎么样。
我郁闷得连撞墙的心都有,于是把Frank跟我的聊天记录整个复制了发给她看。
“让你赶紧,你又让人家先告状了吧!”她敲过来这么一句。
“没办法了,Frank现在对我这么个印象,我是不想再跟他聊了。以后工作着看吧,时间久了他自己慢慢改观吧。”
“可不能这么想,以后得更积极地沟通和汇报。他也想了解你工作的想法和看法,但作为老大他不可能主动来找你沟通吧?你自己不主动沟通,这才是造成误解、让他相信人家的根本原因。你来这么久还从来没直接找他聊过天吧?”
Stella忽然问我这么一句,让我有点疑惑:平时所有人工作中都很少跟Frank直接接触,难道真的只有我大脑一根筋,没单独找他聊过天?难道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有越过自己的直接领导私下跟总编沟通的习惯?到底还是我把层层的关系想得太简单,在国企养成的“埋头干活等人观察”的工作作风太守株待兔,总之就是失败。
失败的时候偏偏破事特别多,MSN上白彦又弹出了个对话窗口,问我:“在干嘛呢?周末有空吗?”
这人每次都掐准了我最郁闷的时刻来骚扰,我要不拿他撒气似乎真的很对不起自己。于是直接回了四个字:“你要干吗?”
他以为我逗他呢,还来劲了,敲过来一排更欠揍的字:“宁默同志,你这个态度不对啊。作为你男朋友,我干嘛就不能约你了?”
“你谁啊你?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男朋友?”我打这行字的时候心情混杂着惊奇和气愤——他怎么能这样呢?虽然咱俩已经暧昧了一年多,又曾经有过点儿超越友谊范围的亲密举动,我是很期待我们的暧昧关系转正,但他也不能这么随便不当回事吧?
“嘿,那天晚上还说让我负责呢,现在换你不认账了?”
“怎么说你也得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吧?”
“你爱咋咋地,周末我来找你。”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嚣张成这样的;见过欠揍的,没见过这么欠揍的。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一个事实:“别来,周末我搬家,没空接见!”
“搬哪儿?帮你搬吧?”
我手在键盘上敲了个“懒得理你”,然后想想,又一个个字地从对话框里删掉了;干脆关电脑、关手机,收拾衣服去洗澡了。
4.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如常,工作中宋小姐对我的态度没有任何异样,就连时不时扫射过来的眼神都没有一点特殊。同事也都一样。这里的人不是不善于八卦,而是全都习惯了不动声色。
周五晚上几乎收拾了一夜,站在那一大堆也许只有诺亚方舟才能全都装得下的行李中间,我忧伤地叹息:刚来北京的时候就一个大箱子,怎么现在这么多废铜烂铁?
因为上述状况,我实在是没好意思叫顾昕上楼帮忙,打电话叫了个车之后慢慢把行李往电梯口拖,顺便把一些完全可以抛弃的杂物喂给垃圾桶。
谁知道顾昕一大早自己冲上来了。当时我正卖力地往外拖一个装满了书和杂志之类物体的巨大编织袋,只听后面一声大喊:“停!你丫再这么拖就穿底儿了!来来来,给我给我,你细胳膊细腿的一边待着去。”
我们俩加上房东大姐和出租车司机师傅友情协助,总算是把一大堆东西倒腾到了目的地。我们累趴下了不说,司机师傅这一路估计都快哭了——这哪是出租车啊,整个堆成了一货车,副驾驶位底下塞着盆桶之类的玩意,里边还叮叮当当的满是各种瓶瓶罐罐,座位上摆了快有一个人那么大体积的袋子;后备箱里挤满了装被子枕头等物品的编织袋和两大箱衣服,我和顾昕一人抱了一堆零碎玩意,电脑没地方搁只好夹在座位中间,也不知道杵着师傅的胳膊了没有。
到了新家之后迎接我们的是更大一轮的挑战,顾昕、我加上于筝七手八脚把行李塞进了屋,装好简易衣柜并铺上床之后三人都动弹不得了,整整齐齐地倒在沙发上,脚下是一堆散乱在屋中央的行李。
于筝问:“喂,咱上次是说搬完家了一定要做第一顿饭吧?”
顾昕艰难地摇了摇头:“实在要做你们俩做吧,我洗碗。这现在是不能再动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麻烦二位给我抬客厅里去。实在抬不动用拖的也行。”
我动了动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爪子,指指门口,话都说不完全了:“做——什么饭?出去——吃!”
“双脚赞成。我是趴下了。”于筝平躺着,头顶着我的肩膀,晃晃悠悠地抬起脚来。
顾昕问:“不对啊于筝,我们俩怎么也是两头折腾搬家搬累了,你怎么也累成这样?”
“姐姐,我不用收拾屋子吗?这屋今早上扔出去的杂物都有四大袋,接着还打扫地板墙壁床和柜子……”
听到这里,我无比感激地说:“辛苦同志们了!”
顾昕接过话:“哎,为人民服务!”
一直到我们坐在了家附近的火锅店里,感觉手脚都还是不怎么听使唤。于筝可怜兮兮地从菜单背后伸出头:“吃个猪蹄补补咱的手吧?”
我整个人直接趴在桌上,就抬起一只手:“忽略我吧,我睡着了。你们点,钱包在顾昕那儿……”
顾昕一摸兜,把我的钱包摸出来了:“哎,听见了吗?这人睡觉了,她钱包里这些毛爷爷咱俩收了吧,就给她留十块钱打车。”
“随便拿,反正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属于二房东姐姐的房租。”我还是很淡定地趴着,想要睡着过去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嘿,不糊涂。还行。”于筝一敲我的头,“以后进了我的门可得守规矩,没有向自己女朋友的室友行贿的男人一概不许留下来过夜!”
“这条好,我没男人,只好单方面享受敖然贿赂了。”
“得了吧你,刚才你家白彦还给你打电话呢,手机都快把沙发震出个洞了你都没接。”
对,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原来忘带手机出门了。刚才手机震动过?好像听起来很合理。白彦说了今天要去找我,但我这两天都很坚决地没接他电话。
晚上我又在收拾行李中度过,这次,调了静音的手机连震动都没法震了,只剩下屏幕在闪烁。
对于我不接电话的举动于筝非常不解,经过两个女人坐在同一张床上详细地八卦了全过程之后,她给予了我高度的肯定:“这种男人就该晾一晾!就算你喜欢他又怎么样?这么不明不白的给人感觉也太随便了吧。我支持你,坚持到找上门来为止!”
对于这几句貌似很有道理的意见,我思考了一会儿,“其实我没想过晾他,就是不爱理他。”
“咳,还不都一个意思!”她做了个精辟的总结。
我整个人往后一倒,彻底倒在床上。
哎,与其想男人,不如怀念刚才吃的火锅比较好。火锅比人值得依赖。它一直在那里,只要一坐到它面前,立刻就给你反应,不知疲倦热情沸腾。
5.
这个名叫白彦的中国籍男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又是次日的下午。我把手机扔在客厅,连网线都没插,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看Ugly Betty。
唉,谁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昨天那个放话说“支持我”的女人转身就不敌白彦的骚扰,替我接了个电话。这不,都说女人是意志薄弱的动物,
她被白彦同学无辜的语气欺骗了,一心软就晕晕乎乎告诉人家地址,还给人开了门。
此人也就毫不客气,一进来就坐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
“宁默同志,你今年几岁啊,还玩不接电话这一招?”还恶人先告状了。
看着他的嘴脸,我第N次想抬起脚踩过去——噢不,重点不是踩不踩上去,而是我有什么资格踩上去?我用什么身份踩上去?
想到这儿我就气愤,扔了一句:“谁跟你玩?有事快说!”
“那好,”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可以换衣服化妆,然后跟我出门。”
那一刻我怀疑他脑子是不是被门给挤了,语气那么平静自然理所应当,他到底当我是个活的女人,还是某项私有财产比如车或者衬衫或者手表什么的?
我懒得理他,哼了一声站起来离开沙发坐到床上,顺手拿起一本胡乱扔在枕头边的书翻起来。对待冷静我家伙。咱要比他更冷静。脑子里刚刚冒出这句话的时候立刻联想到前几天一朋友发来的笑话短信: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对待比我好的人,我要比他更好;对待比我富有的人,我要比他更富有;对待比我有风度的人,我要比他更有风度;对待比我帅的人……我要毁了他的容!
想到这儿十分想笑,不过立刻意识到现在还有一学名叫白彦的生物站在那么虎视眈眈,马上就收敛了。
他声音温和,说了句:“不是跟你开玩笑,快点。等会儿边走边跟你解释,来不及了。”
靠,不是又去酒会之类的场合吧?他还挺能啊,一有可就想起我了。
我站了起来态度良好笑容可掬地放下手中的书,迎着此人期待的目光转了个身准备离开现场——还没转完半圈,就被他非常之迅猛的拉住了。
“别闹,乖乖跟我下楼。简单地跟你说我爹妈来了现在正在等你,快。”他拍拍我的背,把我连推带哄弄到了衣柜前边。
这叫什么事儿啊,这男人突然袭击上瘾了不是?
终于七手八脚换了衣服梳了头下楼,在车里白彦总算松了口气。他看了看表,抽出空来批评我了:“你说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接电话也就算了,还不告诉我你搬到哪儿了解;要不是耽误了那么久,现在也不用这么着急。有什么事不能等回来再生气?”
“喂,停车!我不玩了。”我解开安全带作势威胁。
他懒得理我,把车当成火箭往前开。我还真担心路上那些摄像头,都不知道他的车屁股被拍了多少回了,估计等缴罚款的时候能领到一本写真集也说不定。
“你停不停车,我都说我不去!”我莫名地来火,提高了声音。这人怎么这样啊。
这下好了,他啪地一下把车停在路边——可能用“甩”这个动词更加确切——侧身从后座上抓起我的包朝我身上一扔,“你,爱去哪去哪,下车。”
“你以为是我要跟你来的?我本来就不想来!”我瞪他一眼,发现此人今天跟吃错了药没区别。下车,推门推得啪地一响。
谁知道背后又听见一声更响的摔门声——他那车过了今晚估计不残废也得重伤——“宁默,你想好,走了别回来!”
“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姓白的,今天不是你甩我,是我不跟你玩了!”我眼瞅一下四周发现已经没有可摔的物件了,但怎么说气势上不能输,也不知道那天我的脑子被哪张门给挤坏了,居然顺手就把手机往他那儿扔了出去,一出手就后悔了,天,掉到地上看着它粉身碎骨。它可跟了我四年多快五年了啊,每次想换都舍不得换来着,这下好了,不用我狠心抛弃它,它已然成为一堆废铁。
我容易吗我,才吵一回架手机就没了。虽说这手机是该换了,但有关初恋的记忆怎么说也不该落个光天化日之下粉身碎骨的下场吧。
白彦一见我这表情还以为本姑娘大彻大悟发现说错话了开始伤心了呢,语气果然就软下来了,立刻没了脾气。貌似十分郁闷地叹了口气走过来又把我拎进他手臂里,“你说你都在闹什么?你也不想想我紧张成这样为什么,还不是怕弄出善来我爹妈对你印象不好?脑子怎么就跟短路了似的。就你这智商,还敢这么嚣张!”
一听这话我放心了,至少我还不是便利贴,算是个要带出去见人的正牌女友。这一放松,我忽然想起什么了,十分动情地一把抓住他声泪俱下地感叹了起来:“呜……我的手机啊……”
他的脸再次毫不含糊地绿了:“你这女人……怕了你了先拿我的去用!”
“不,我要新的。”我十分不厚道地趁火打劫,还吸了吸鼻子,貌似很惨。
“看你表现。”他立刻恢复了那种拽得要命的表情,哼。为了手机,我乖乖地跟他后边上车了,还是自己开门听话地钻了进去。
经过这么一闹想不迟到也难了,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我还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死拽着白彦的袖子不肯上电梯。
“走啊,又不会吃了你。”他又开始鄙视我了。
“那先说好,你得承认,今天是你来接我来晚了。”我开始打预防针。
他猛拍我背一下:“同一句话一路上说了多少次了你不累啊?走吧!”就这样我们俩进了电梯,看着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跳,我感觉电梯就跟微波炉一样,慢慢加热慢慢加热,完了,出汗了。
终于到了房门口,我冲白彦凄惨地傻笑了一下,“这个表情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也就这形象,走吧,快点进去。”
我第一次见家长的情况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像所有爹妈一样,两位长辈拉我聊天,询问了我的职业、爱好、未来的规划以及家庭成员头部等等,还好整个过程都很友善,白彦的爸妈属于非常风度的那一种。
另外,Christine阿姨来之前听说我大学学的是法语,特意带了一本原文的(Lea Pcintren et Vernailles)送给我。
忘了说,白彦这一家人忒有文件:白霖叔叔是大学校长,Christine阿姨经营一间小书吧。第一次白彦说起他爸妈职业的时候我就妒忌得要挠墙了——这不是我的梦想吗?有一家安静的小店,天天坐在里边听歌看书发呆,不用愁填饱肚子的问题,以非常优雅的姿态混吃等死,偶尔谈谈人生或者跑出去旅个行。
他批评我人生没目标,我觉得我的目标挺崇高的。我要的或许不是一种生活,而是一个环境,一个绝对不受管束自由散漫的环境。哪怕是坐着发呆思考人生,内心都能感受到无比丰富。白彦非常不屑,说这是懒人的思维方式;我觉得懒其实是一种美德。真的。
此时此刻我们俩正进行着饭后的例行节目:并排在街边溜达。不过溜达的内容跟平时有点不一要产,他陪我去把摔坏的手机换了新的,只是我坚持自己刷卡付账。如果他要送我东西机会多着呢,而且经过林菲这后我深刻认识到手机这种东西还是不要跟男人有关的好。解决完了手机问题,我们边散步边探讨我的理想是否崇高以及懒惰到底是不是美德的问题。
上述话题刚刚告一段落,白彦忽然一点铺垫都没有地问道:“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合适?”
“结婚?你跟我?”我显然是被他的无厘头惊着了,这才刚开始正式交往多久啊……
“不跟我你想跟谁?”
我脱口而出:“我才不要闪婚!”
“闪什么婚啊,我们俩都认识快两年了。咱不就是互相了解的过程长了一点嘛,我也是本着对你负责任的精神才有结婚的打算,你好歹给我个正常的回答吧?上次我妈还打电话问呢。”在灯光下,他的表情看起这有那么点认真。
Christine阿姨还问过这个?我赶紧揪住他这句话追问:“什么时候的事?哎哎,你还没说叔叔阿姨是什么想法呢。”
“能有什么想法,你四肢健全神智也清楚,怎么着也没理由歧视你啊。”
看他欠揍的样又来了,我忍住跳起来抽打他的冲动,继续循循善诱:“别这么不耐烦嘛,说说你爸妈意见啊,到底是让你跟我还是跟你前女友结婚?”
他故意用眼角旁光——不对,余光瞟了瞟我以示鄙视,“你脑子都什么构造?”
我决定把脑袋里最大的疑问坦白:“先是梁箴箴去香港见过家长,你又带家长来见我,这代表什么?不是真那么老土要对我说什么你做不了选择要爸妈定之类的吧?”
“你这句话有几个错误:第一,她去香港不是我带的。第二,我去香港是因为知道她跑去看了我爸妈。第三,我爸妈来是因为我老实交待已经跟她分手了很久,现在有个女朋友叫宁默,只是因为智商比较对不起观众所以一直没带来给他们看。”他面不改色说出这么一长串,我差点没抬起脚踩过去。
自从于筝眼睁睁看着我被白彦拖走见过家长后,她每次必然是八卦我的约会状况。
这一次,我抱着抱枕郁闷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我才不要结婚!”
“结婚?你们俩真牛!听说你们刚正式确定关系没几天就见一家长,见了家长没几天就又打算结婚了?”于筝一激动就手舞足蹈,接着后果就是啪啦一声茶几上的遥控器摔到了地上。顿时它肚子被摔开了个口,两节电池骨碌碌滚了出来。
她见状连忙弯腰捡电池,我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看着刀子光洁细长的宝蓝色指甲快速闪动,把电池重新塞回遥控器里盖上盖。我和白彦现在就像两只涂满指甲油的指甲,虽然能干些无关紧要的家务,但时时刻刻得小心保持力度不把光滑的表面刮花。
覆盖在指甲上的色彩就是一层美好的假象,就算你忍着不去刮,时间也会把它们一点点刮走。白彦当初和梁箴箴分手就因为他对结婚这件事的短暂犹豫,现在似乎只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证明些什么。他要证明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一直对过去耿耿于怀,从一开始对我保持距离不愿意轻易开始感情,到现在终于想定下来了。却是还没好好恋爱就直奔结婚。
他这一次把自己保护得真完美,仿佛感情从开始到发展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和互动,只要那个人还在等他,还在等一个他认为合适的时间来结婚。过程不需要同步,只要殊途同归。细细回想这段感情,他时时刻刻都留着退路。
或许他觉得,一段与对方无关的感情才能不被动?
但是感情就像光,你必须相信光的真实性,它照在了你身上。我们不能蒙上眼睛就欺骗自己没有跟着光在走。我们只是看不见而已,并不是没有发生。
“发什么呆呢?传说中的婚前迷惘现象?”于筝拍了我一下。
我异常郁闷地抓抓头:“什么婚前啊……他都没求婚,就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合适。”
“这还不简单!那你告诉他吊,他未婚你再考虑!”她轻描淡写地鄙视了我郁闷的根源。
看看人家气定神闲的样,我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失败,“对噢,你脑子就是比我的好使!我怎么对着闷骚男就是没法思考呢?”
“学我吧,男人要是闷骚,赶紧搞定他母亲大人去!”
“哎,人家老妈走名媛路线,就是那种又高贵又有点距离感,对人特别亲切特别礼貌的,还绝对尊重她儿子,不干涉我们俩的进度。”一听老妈俩字我更绝望了,虽说如今打个太后婆婆不好过,可碰上个民主的婆婆更是连个亲友后援团都没有。做女人真无奈啊!想来,梁箴箴自己跑去香港看他爸妈还真是有理由的。男人太淡定,女人勇夺不去向亲友团救助吗?
自从听说“结婚”这个话题以来,我变得前所未有地如坐针毡。说不上紧张还是敏感,总是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塞在心里,不大也不小,刚刚好堵住某一个角落。就好像洗澡的热水有点烫,但顺着刻度往下调一格又觉得凉,总之就是莫名其妙的无所适从。也因为这种微妙的忐忑,我不管手边做什么事情,耳朵都用力保持清醒;就连听音乐的时候也腾出10%的听力给电话铃声。
下午接近五点,Kelly难得一见地上线了,Stella,我和她兴奋地聊着MSN。她换了头像,全都都是旅行中的照片。她说在此之前她已经一年多没有回过杭州,这次趁着休息把周边都又逛了一圈。我们正激动地分享Kelly的假期生活,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响了。我有点无奈地在对话框里敲了句“等我一下,接个电话”,心不在焉地拿起听筒。
“你好,请问宁小姐在吗?”是白彦的声音。
“我是。”
“宁小姐,我这里有你的快递,要麻烦你本人签收一下。”
“啊……不好意思,你是哪家快递公司?麻烦帮我退回去吧,我不收向日葵的。”话说出口之后我后悔了,倒不是因为此时想起向日葵事件,而是后悔不该听他和梁箴箴那些事。
“为什么?”他无辜地问我,好像向日葵事件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因为我不吃葵瓜子啊。要向日葵干吗?”
“那就麻烦大了,如果退回去我肯定会被炒。现在金融危机工作难找,你一定要多多体谅啊!顶多我保证绝对不是向日葵。”
“噢,现在你的麻烦比刚才还大:私拆客人的快递!不然你怎么敢保证?”
他倒是演得很淡定:“这样啊……你是不是在暗示我必须收买你?”
“如果你愿意收买我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保密。不过你在哪里?我要怎么收快递?”
“我现在离你很远,不过晚上七点会出现在你公司楼下。”
“快递不是应该到达之后才给我打电话吗?”
面前MSN对话框开始闪,Stella问:聊那么久,男朋友电话?
我换过左手拿听筒,右手伸出一指头在键盘上敲:快递公司。
电话那一端,白彦听起来有点无奈:“我这叫预约。如今的客户真难伺候,要不我还是撤退吧。”
“不收买我,当心快递公司炒你!”我用手捂着话筒,忍住笑小声威胁。
“好吧,看来为了保住饭碗,我今天不得不跟你见一面了。”他闻言哀叹。
他七点出现在楼下,当我钻进车里,他交给我一个纸质的圆筒——该不会是一筒羽毛球?我很不厚道地猜测。
正在拆,他伸手按住我,“先别拆,还没到地方呢。”
“这还有讲究?”我开始有一点点惊喜的预感。
大约半小时后车停在了Cucurucucu Paloma门前,我还没明白为什么要来这里,就被他拉进了店。从挂满海报的墙中间走过,又坐在了阿莫多毒计那张《对她说》海报下的桌边。
他这才指指我手上的圆筒,发话:“好了,开吧。”
圆筒盖子很紧,我使劲把它掰开之后,看见里面卷着一张海报。抽出来,展开。海报上红、蓝、黑三种颜色交织,柔光里两张欧洲女性面孔的轮廓暧昧而流畅,一串西班牙文字符躺在画面的边缘:“Hable con ella”。
是《对她说》!我抬看着墙上,再低头看看手里一模一样的海报,忍不住发出惊叹:“你怎么会送我这个?这是怎么找到的?”
“你跟我提过,每次来这里都会坐在这个位置,我想不出来除了海报之外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喜欢这张海报的其实是林非,因为想看懂阿莫多瓦他才选修西班牙文。在这部电影里,Caetano Veloso本人也场客串,演唱了这道《Cucurucucu Paloma》,这家店名和这张海报对他来说有种无法形容的宿命感。也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我才会每次坐在这里,一直到成了习惯。
我和林非的记忆在这张海报旁边坐了六年,终于是白彦取了下了它,将它收起来送给了我。白产或许不明白它的意义,但他却是亲手帮我卷起记忆塞进圆筒密封的人。
“你还没回答我是怎么找到的?”我小心地把海报再卷起来,问他。
“漂洋过海网购来的,现在惊喜了吧?”
“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哄女朋友开心是男人的重要职责之一。”他笑笔。
因为店小,这里一直都只有老板和一个服务生。笑容可掬的老板又一次适时出现在我们面前:“Hi,好久不见,这次一定要试试我的新作品!”
我边翻着桌上的餐单边问:“在哪里?”
“好多新东西都还没写上去呢。我隆重介绍这次新出的甜点,名叫The Dark Knight……”
The Dark Knight?蝙蝠侠?听到这个名字我们就乐了,他的作品进度和规模起来越瞄准奥斯卡了。
我赶紧问:“让我采访两分钟,你有没有计划近期出一杯‘Duchess’或是‘The Teader’?”
老板还像多年前听到林非建议将“Leon”改名叫“Shape of My Heart”时那样,眉头动了动,“这倒是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要出就出全套,干脆再多创作一杯Benjamin Button好了,全面配合奥斯卡嘛。”白彦也凑起热闹来。
整个冬天就这么一成不变地过去。
一直到过完年,春天逐渐到来,白彦和我保持着每周约会两三次的记录。这个频率就好像帮发模——既不是人生的必需品用起来又麻烦,但却能让头发变得柔软,恢复弹性。
除了约会之外,他还会在并不忙的午后给我打话瞎聊几句。我逐渐开始适应一种与单身时不一样的生活状态,那种莫名的不真实感也在逐渐减淡。
不约会的时间里,我依然继续干这份让人不由自主变成工作狂的工作。片从我接了服饰频道之后,Frank又是一副友好的亲善面孔,天天早晨MSN晃我,进行激励和胁迫。他是常说的一句话是:“Kelly走了之后服饰PV没有往下掉,你干得不错!接下来不能仅仅只是不掉,一定要持续上升!只有这些数据才能说明编辑工作的价值,不然一切都是白做。这个月如果突破百万,我给你加薪5%……”每次说来一个字都不变,我都怀疑是不是直接从聊天记录里复制过来的。要知道现在的日均PV一直徘徊在70多万上下,突破百万对于一个月来说简直就像是个梦想,一个类似摩西领着一大票人来到红海边,不知道该往哪走,但就是相信这世界并非只有埃及的梦想一样。
一个月内日均PV破百万的目标在没有市场推广投入的状况之下,简直就可以称为“出埃及记”,希望是有的,道路是艰难的,只是咱这儿估计光靠信仰也不会太顶事。Frank分派给我实现的伟大梦想大多了,这只是其中之一。
自从我进公司以来,Frank每个阶段都不厌其烦地订那些只能叫“奇迹”来形容的高目标——是阶段目标,根本没有给人循序渐进的时间,自然而然,他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的效率满意过。
Stella在楼道里对我说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真理:“你给他创造奇迹,他给你加薪5%?你算算是多少钱?他也好意思说?”
“还不是被他那个量化的编辑价值论搞得很有奋斗欲,都忽略了5%这个数了……”我不由得感叹Frank真是个会鼓舞人心的好资本家,能做到天天激励员工又不让自己浪费薪水。
“照我看啊,你就混日子吧。就算累死累活得到他的肯定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接下来马上就有更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挑战你的‘价值’”
“说是这么说,可是无论多努力工作都得不到肯定,多没有成就感谢啊!”在这样一个高压的环境下,拼命工作根本不需要报酬的激励,个人创造的价值都得不到肯定,还谈什么报酬?综上所述,资本家最可恶的地方不在于榨取剩余价值,而在于让咱们永远活在被上司“不满意”的阴影下,活在一种完不成工作的状态中,活在一种就连要求加薪都名不正言不顺的困境里。
Stella摇摇头:“在这儿干活,别想有成就感。哎对了,今天上午的邮件看了吗?”
“什么邮件?我好像今天就没开过公司邮箱……”
“亏我提醒你吧,集团总部今年的交流计划出来了,这次是去法国区工作一年,在巴黎。你学法话专业的应该挺合适,赶紧回去看看去吧!”
巴黎?一年?这几个字在漆黑的楼道里掷地有声。那是我跟顾昕都梦想的法国,那是我和林非的巴黎。这个名词早在几年前我第一次离开北京时就像路边的电线杆一样渐渐拉远,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我没有想到还会有机会期待巴黎,更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勇气期待巴黎。
回到座位上,我飞快地打开Outlook。果然有几封未读邮件躺在收件箱里,除了一些品牌的活动邀请函和发稿资料之外,有一卦来自总部的英文邮件,带有PDF附件。
邮件大致表达了这么个意思:集团每年的员工交流计划只为给各国的优秀员工一个提升自己的机会,通过参与国外团队的工作获得宝贵的经验等等。对照下边密密麻麻的表格找到了中国区有一个去巴黎工作一年的名额,除了在本公司工作五年以上外,其他所有条件我都符合。
我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这个一百多平方米没有任何墙壁隔断的开阔楼层,所有人都低头埋在自己的格子里像蚂蚁一样劳动,每个人的背影各不相同,但他们后脑勺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麻烦和疲惫。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强烈的还,仿佛敲破四周的玻璃,外面就是巴黎。
我已经不再那么想去巴黎。只是想向自己证明巴黎并不需要仰望,我可以接近,也可以放弃。
当我把申请表格和人个简历拿给Frank签字的时候,他透过并不厚的黑框平光镜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用标准的台湾国语提醒我:“你的年限不够哦。”
“谢谢,只要能有面试的机会就够了。”我非常恭顺地笑了笑,伸手把桌上的表格往他面前又推近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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