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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特斯的心脏 - 东野圭吾

_6 东野圭吾(日)
  拓也听见脚步声接近,将文件夹放回去,又躲在柜子后面。
  中森弓绘在想什么呢?事到如今为什么要查那起意外——拓也拚命整理有些混乱的思绪。机器人“直美”引发的意外事故,指的是去年夏天发生在埼玉第三组装工厂的死亡意外。然而那件事已经以作业员的疏失结案了。
  是开发企划室的谁拜托她的吗?不过话说回来,那本奇怪的文件夹是什么——?
  这件事怎么也解释不通。拓也想干脆直接问弓绘算了,但是觉得这么做会导致不好的结果。
  或许稍微调查一下那个女人比较好——想了半天之后,拓也总算下了一个结论。回到部门上,课长正在集合员工。拓也也被叫去,他和同事们一起并排在课长办公桌前面。
  “我希望你们事后告诉现在不在场的人。听说警视厅对于之前发生的命案,广泛征求信息。”课长的声音压得比平常低。他对于命案至今一直在看好戏,但现在似乎马上出现了身为相关人士的自觉。
  他在课员的注目之下,宣读一张影印纸。“内容是这样的。仁科企划室长的命案发生时,室长住的公寓房间好像被人乱翻过,警方似乎在烟灰缸中发现了纸的灰烬。现在辨识出了纸上写的字,所以警方问我们心里有没有个底。”
  纸的灰烬?拓也心想,那是什么呢?桥本翻遍了直树的家,想找出那封联署书,但是没说有什么被烧掉。他应该说过,没有任何可能成为杀害康子计划的证据。
  这么说来,是直树自己烧掉纸的吗?
  课长接着说:“发现灰烬时能够辨识的似乎只有A、B、C这三个英文字母。问人心里对这区区三个英文字母有没有个底,简直是岂有此理。”
  ABC——拓也咽下唾液,心想:是那个。企图杀害康子时的计划书。那在直树身上。而执行计划之前,他肯定在自己家中烧掉了。拓也咬牙切齿地心想,与其没烧干净,不如揉成一团丢进车站的垃圾桶还好一点。
  “呃,不过后来经过科学分析,有三个字依稀能辨。其中两个字是汉字,分别是房屋的‘屋’,和孩子的‘子’。”
  拓也感觉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冷汗直流,心想这下危险了。“屋”应该是名古屋的“屋”,而“子”则是康子的“子”。两个字都是计划书中频频出现的字。
  但课长接下来说的话,更令拓也惊讶。“最后一个字也是英文字母。是D。也就是说,继A、B、C之后,出现了D。心里对以上六个字有个底的人,到我这边告诉我——”
  从喇叭中流泄而出的曲子,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重摇滚。拓也从床上坐起身子,操作控制器,将频道从FM调成AM。他原本以为哪一台在播新闻,但传出的只有偶像歌手难听得要命的歌。他关上开关,感觉自己落单在黑暗之中。这是因为没开灯的缘故。他从公司回家,马上就躺平了。他打开音响开关,但几乎没在听。
  “D……啊。”他思考这个字的意思。拟定杀害康子计划时用的英文字母,只有ABC这三个,但是灰烬中却留下了D这个字。他心想:A、B、C分别是仁科直树、自己和桥本——那么D是康子吗?但不可能。康子是康子,正因如此,警方才会发现“子”这个字。
  拓也心想,还有魔术那件事。直树擅长扑克牌魔术,要用抽扑克牌作弊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他却选择了最吃力不讨好的角色A。直树隐瞒了什么,这点已经无庸置疑,而“D”就是他隐瞒的事情之一。可能是直树告诉拓也他们计划之后,又拟定了另一项计划。那项计划中除了ABC之外,还出现了D,但是直树不能告诉拓也他们D的存在。
  直树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呢?拓也试着推理D的任务。直树必须对拓也他们隐瞒D的存在,所以D的任务应该和B、C无关。那么会跟A有关吗?拓也思考到这里,倒抽了一口气。D的任务会不会是代替A杀害康子呢?难道是因为这样,直树才不惜用魔术选择了A吗?
  拓也搔了搔头,他隐约看见了什么,就差一点了。直树在计划谋杀康子时,决定不要自己亲自动手,而是交给D去办。但是警方不见得不会怀疑D。因此他决定利用拓也和桥本,负责制造不在场证明。他假装自己要亲手杀害康子,以免被两人知道D的事。
  但是他打错算盘了,因为直树自己被D所杀害。
  D究竟是谁呢?拓也试着想起许多人的脸,不能被人知道自己和直树之间的关系的人是——
  拓也从床上起身到厨房喝水。自来水的水是最令人放心的,这一阵子自己稍微疏于警戒,但应该仍然有人想要自己的命。
  想要我的命的也是D吗?——拓也紧握玻璃杯。这时门铃响起,拓也身体不禁抖了一下。现在谁会来家里找我呢?他放下杯子,从窥孔往外看。站在门外的是刑警,之前也见过这名叫佐山的刑警。拓也缓缓打开锁,迅速思考:会是康子命案有进一步发现吗?拓也告诉自己:不,至少警方不可能怀疑我。他调整呼吸之后开门,佐山脸上堆满了笑容。“抱歉,夜里前来打扰。”
  刑警想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但是拓也制止了他。“我记得你,你是佐山先生对吧?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情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你。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请进。”拓也请他进屋,然后发现若是平常的自己,应该不会请刑警进屋,自己果然失去了冷静。
  “这房子不错耶,感觉日照也很充足,重点是很安静。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买的吗?”佐山刑警稍微打开靠阳台的窗帘,隔着玻璃落地窗看着夜景问拓也。
  “是租的。”拓也答道,“上班族买不起房子。”
  “我有同感,我自己也是住在狭窄的出租公寓。”
  “对了,命案查得怎么样了呢?公司里的气氛让人感觉这件事好像有了结论。”
  “有了结论?”佐山将窗帘拉上,一脸意外地回头。“什么意思?”
  “大家都认为雨宫小姐是一连串命案的犯人,最后自杀了。”拓也说。
  佐山缓缓点头,搓着脖子说:“这也不无可能,那种情况下警方就会结案。”
  “也有可能不是那样吗?”
  “不,我不晓得。”佐山说:“我还没办法说什么,调查方面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所以我才会像这样到处打扰许多人。”
  “对我的调查,也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吗?”
  “不,倒也不算是不足。”佐山从西装外套的内袋拿出一本灰黑色的记事本,以格外装模作样的动作打开。“我想再请教一次这个月十号的事,你出差到名古屋的名西工机这家公司是吗?”
  “没错。”拓也稍微安下心来地点头。如果是那一天的事,不管警察怎么问,他都有自信不会露出马脚。
  “事实上关于这件事,我也请教了你们部门的课长。据我所知,好像是末永先生你主动要求出差的对吧?而且是相当临时提出的。”
  “倒也不算多临时,这种事情经常有。”
  “但贵公司和名西工机公司之间,在那之前没有生意往来吧?为什么偏偏这次会去出差呢?”
  拓也心想,果然是在调查我。“名西工机从以前就会来推销。我们也想避免向固定公司采购,所以想开拓新的货源。但是没有实际成绩的公司到底令人不放心。所以这次我希望对方至少提出研究专用设备的报价单。”
  这句话听在拓也自己耳中,也觉得是一派胡言,但是佐山应该没有判定这是谎言的证据。
  “原来如此,不拘泥于既有的方针啊。”他姑且以佩服的口吻说。
  “我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吗?”拓也主动问道。
  “不、不、不,”佐山挥了挥手。“不是那样的,只是稍有疑问就要确认。请你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并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好意思,我想顺便请教另外一件事,二十一号下午,你出门去了哪里吗?上星期六。”
  拓也心想,来了,那是自己谋杀康子的那一天。“基本上我都待在这间屋子里。晚上之后,我顶多就是去便利商店而已。噢,还去了录像带出租店。”
  拓也从桌子抽屉拿出几张收据,从中找出一张去便利商店时的收据递给佐山。“我去买了一些简单的食物。上面也有日期对吧?”
  “十月二十日,二十一点五分……是啊。这天晚上,你一个人吗?”
  “嗯,是的。”拓也抬头挺胸地回答,虽说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也用不着畏缩。
  “我知道了。这张收据我可以借用吗?”
  “可以,请拿去吧,送给你。”
  佐山慎重地将白色纸片收起来。“打扰你了。净问一些没礼貌的问题,真是抱歉。”
  “不会,”说完,拓也到玄关目送刑警。但是佐山在打开大门之前,忽然想起来似的回头。“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我想知道末永先生的血型。”
  “血型吗?”拓也边说边会意过来,刑警在找康子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拓也看着佐山的脸,故意面露苦笑。“关于雨宫小姐怀孕的事吧。我和她毫无瓜葛。”
  前几天的报纸以小篇幅报导了她怀孕的事。于是佐山将手放在头上,腼腆地露齿一笑。“被你看穿那就没办法了,抱歉,基本上要请教所有相关人士。”
  “但是她的交往对象是桥本或仁科室长,不是吗?报纸上没有提到这个部分。”
  “不,事实上这两人都不是孩子的父亲。因为血型不合。”
  拓也心头一怔。这么说来,是自己的孩子吗——?“怎样血型不合呢?”
  “在那之前,请你先说你的血型。”
  佐山放松嘴角的肌肉,但以严肃的眼神对着拓也。拓也以舌头舔舔嘴唇,尽可能以冷静的态度说:“O型。”
  “O型,”佐山重复一次确认,“确定吗?”
  “如果公司的医务室没有骗我的话。”拓也说。
  佐山只有一边的脸颊露出笑容,然后淡淡地说:“雨宫小姐的血型也是O型。桥本先生和仁科直树先生两人都是A型。但孩子的血型是B型。”
  “B型……”
  “是的,这下你的嫌疑也消除了。”
  9
  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五。佐山和新堂这两名刑警,并肩坐在新干线光号的禁烟座上,目的地是名古屋。
  “以接力的方式搬运尸体,这真是个奇特的点子。如果认为这么做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特地将尸体从大阪大老远地搬运到东京的理由就说得通了。”新堂摊开道路地图说,并以红色粉彩笔圈起厚木交流道。
  “但是,这个奇特的点子现在也是风中残烛了。”佐山将手肘靠在扶手上托着腮。“如果要从大阪搬运到厚木,就算以接力的方式搬运尸体,对犯人也没有什么重大好处。我试着再次调查相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了,但是找不到有人留下这种迹象。”
  “唯一有可能的是当天身在名古屋的末永。”
  “唉,话是没错,不过话说回来,末永有不在场证明,完美到可恨。我也打算和证人见面,但案情大概不可能翻盘吧。”
  “可是佐山先生之所以要求去名古屋一趟,果然还是因为在怀疑末永先生吧?你好像也寻求爱知县警力协助,不是吗?”
  “不用想那么多。因为坚持尸体接力说的情况下,如果用消去法,已经只剩下那个男人了。所以视情况而定,说不定得舍弃接力说。但是末永那一天刚好在名古屋,真是令人不爽。再说,我昨天和那个男人见了面,感觉到什么不能疏忽大意的事。不过话是这么说,这次我只是利用你的出差之便。”
  新堂的出差是造访仁科直树的老家,直树到十五岁之前,住在母亲位于丰桥的老家。
  “不过话说回来,那件蓝色毛毯真是帅呆了。那让署长也没办法完全否定接力说。”
  “是啊,那是超乎意料之外的收获。”
  昨天晚上鉴识课提出了新的报告。报告内容指出,从仁科直树身上穿的西装外套,发现了几根蓝色羊毛纤维。桥本的轿车后车厢早已出现一样的羊毛纤维。于是包在蓝色毛毯中的尸体,替犯人用桥本的车搬运尸体这件事背了书。谷口之所以不情不愿地同意这次的出差,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到了名古屋,首先前往位于名古屋车站旁的中村警察署,向署长打完招呼后,见了名叫宫田的刑警。个头矮小、面容和善的宫田,是针对佐山委托的事调查的人。
  “关于租车一事,我调查了名古屋车站附近的租车公司,都没有出现名叫末永拓也的客人。”宫田口齿清晰地说。
  “果然是这样啊。”佐山点点头,“你替我调查那七个人了吗?”
  “调查好了。这并不是什么费事的工作。我只有问他们本人,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佐山说:“那,怎么样?”
  “七个人当中,有六个人有车。有两台丰田的MARK II、Carinaed……嗯,都是好车。总之六个人都否认。命案当天晚上,他们好像都没有将车借人。”
  “这样啊……哎呀,劳烦你了。”佐山低头致谢。
  一离开中村署,新堂马上问佐山:“那七个人是谁?”
  “末永拓也高中和大学的同学,我要来毕业生名单,从中只列出现在住在名古屋的人。”
  “哈哈,你认为末永说不定会和以前的死党借车啊。”
  “嗯。将尸体运到厚木,必须再回名古屋。这么一来,无论如何都得在名古屋调车。”
  “他好像没有租车喔?”
  “看来是这样,不过我本来就觉得犯人不可能租车。”
  这次的犯人不可能故意选择留下证据的交通工具。
  “不可能在东京调车,出差那一天开那台车到名古屋吗?”新堂问道。
  “但是他早上却和合作业者的东京营业处的人在一起,他肯定是搭新干线。”
  “那事先将车开到名古屋怎么样?”
  “谁会将车借他那么久?”
  “开自己的车怎么样?末永有车吧?”
  “有啊。他开MARK II这款车,两人座,后车厢很窄,顶多只能放高尔夫球袋。”
  新堂“呼”地舒了一口气,做出举手投降的动作。
  两人接着前往名古屋中央旅馆,找来柜台人员,确认当天末永的住宿情形。旅馆方面的纪录和末永的供述没有矛盾,甚至清楚地记载了末永要求柜台早上七点叫他起床。
  “这是当然的。”佐山边走出旅馆边说:“假如要制造不在场证明,犯人不可能在这种基本的小地方出纰漏。”
  “这么说来,我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结果也一样啰?”
  “恐怕是,但又不能不去。”
  他们下一个要去的预定地点是位于千种区的名西工机。
  在名古屋的地下街用过午餐后,两人搭乘地下铁,在千种车站下车,然后搭出租车到距离五分钟车程的名西工机。只告诉司机公司名称,司机就知道地点了,所以在当地应该是知名企业。
  在柜台报上姓名,柜台人员带领两人到名为PR室这间制品展示室的会客室。
  靠墙展示的一排制品,大概是这家公司引以为傲的制品,但是佐山完全不晓得这些设备如何运作、有何作用。逻辑分析仪、瞬时记录器——他完全不知道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过了五分钟左右,对方出现了。一名身穿深蓝色西装,将近四十岁的清瘦男子。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业务课长奥村丰。佐山事先打电话问过,这个男人说他一直和末永在一起。
  “你们来是为了MM重工的命案吧?警方问过我几次末永先生的事,你们在怀疑他吗?”奥村开门见山地问佐山。
  佐山连忙挥手否认,还不忘面带笑容。“不是那样的,只是他那一天刚好不在公司,所以我们不得不多次确认。”
  “哈哈,原来如此。电视剧中警察办案也是这种感觉。”奥村爽快地接受了佐山的说法。
  佐山决定切入正题。首先从确认末永的不在场证明开始。这里也和旅馆一样,和末永的供述没有矛盾。奥村似乎和他在一起到晚上十点左右。
  “十点左右才吃完饭,有点晚耶。”新堂说道。
  “不知不觉就弄到很晚,我们原本是打算早一点散会,但是末永先生问了许多问题,所以就时间拖晚了。”
  “喔?是末永先生在拖时间啊?”说完,新堂看了佐山一眼。他的眼神在说:末永是不是打算做什么呢?
  “末永先生在用餐过程中,有没有很在意时间?像是频频看手表,或是显得坐立不安?”佐山问道。
  “这我倒是没有注意,”奥村露出回想当时情景的表情,“用完餐后,我提议带末永先生去体验名古屋的夜生活,但是他坚持拒绝,令我印象深刻。他说想早点整理数据,我们也就没有硬邀他了。但我当时心想,整理那些数据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是喔。这么说来,用完餐后末永先生就匆匆忙忙地回旅馆了是吗?”不难感觉出末永想做什么,然而十点之后能做什么呢?
  “嗯,我们是将这解释成用来拒绝酒宴的借口。因为一旦答应这种邀约,生意上就不能做得太无情。实际上,这也是我们的目的就是了。但是MM重工对于这次的采购案,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意思采用敝公司的制品吧。他们应该只是先来观察我们的实力。”
  “这种事情常有吗?”新堂问道。
  “是啊,和新公司做生意之前一定会这么做。但是这次末永先生的视察很有诚意,毕竟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坦白说,我们并不期待他会那么认真地视察敝公司。”说完,奥村瞇起眼睛。
  花了两天……啊——
  末永有没有可能是基于个人的理由,非那么做不可呢?但这说不定也是想太多了。
  离开名西工机,回到名古屋后,接着转乘名古屋火车前往丰桥。这么做是为了造访原本的目的地——仁科直树的老家。两人搭乘的是全为指定座位的特快车,所以能够坐在宽敞舒适的座椅上前往。
  “尸体接力说果然被推翻了吗?”佐山边按摩自己的肩膀边说。
  “但是末永很可疑。”新堂说:“我总觉得他去名古屋出差是为了做什么。”
  “我也有同感,大概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吧。”
  “是啊,应该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吧。但是不管怎么想,他都没办法杀害仁科。”
  新堂双手交迭,扳折着手指关节,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这是当调查遇上瓶颈,他感到焦躁时的习惯动作。
  “我在想一件事……”佐山一开口,新堂便惊讶地将脸转向他。
  “末永可不可能也是其中一名共犯呢?”
  “什么?”
  “这是个假设,也就是主犯另有其人,末永和桥本都不过是搬运尸体的共犯。”
  “请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这样吗?杀害仁科的是他们之外的人,而末永只是将尸体搬运到厚木,然后厚木之后的部分由桥本负责——”
  “没错。但是人在名古屋的末永,不可能为了将尸体抬上车而前往大阪。主犯会不会是在大阪杀害仁科之后,将尸体搬运到名古屋呢?大阪、名古屋、厚木、东京——以接力的方式搬运尸体,会不会是由三人合作达成的呢?”说到这里,佐山发现新堂听得目瞪口呆,因而面露苦笑。
  “我知道这很异想天开。所以一直没办法告诉任何人。毕竟我手上没有半点证据。说不定是因为我非常在意末永,为了勉强将那个男人变成犯人,才会下意识产生这种幻想。”
  “不,你说的有几分可能性,”新堂以真挚的眼神看着佐山,“这很有意思。我舍不得放弃这个点子。这么一来,主犯会是谁呢?”
  “没错,必须揪出主犯。”
  这时,新堂弹了一下响指。“康子。雨宫康子怎么样?”
  “这我也想过了。”佐山说道。自从康子身亡时起,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是我想,女人没办法完成这项工作。更别提她有孕在身了。”
  “是喔,有道理。”
  新堂发出低吟,然后说:“经你这么一说,康子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仍是个谜。或许那个男人就是主犯也说不定。”
  “很有可能。”佐山用力点头。
  “对了,我们先针对直树的老家,也就是直树母亲的老家整理一下吧。”
  “是啊。请等一下。”
  新堂从西装外套的口袋拿出记事本,打开夹着便利贴的那一页。“她姓光井吧。直树的母亲名叫芙美子。芙美子的父亲和她的兄弟姐妹一起经营一家叫做光井制造厂的公司。”
  “那是什么公司?”
  “金属加工的公司,主要客户是MM重工静冈工厂。”
  “哦……”佐山稍微坐起身子,心想:这里也出现了MM啊?
  “说是主要客户,其实工作好像几乎都是来自MM重工。经营状况实在不怎么理想,因为与同业之间的生存竞争加剧。但是光井制造厂从某个时期开始,突然挽回颓势。”
  “你不必用戏剧化的说法,因为光井芙美子嫁进了仁科家对吧?”
  “没错,芙美子之前在静冈工厂担任行政人员,当时仁科敏树在各个部门间调来调去,对她一见钟情。有点像是灰姑娘的剧情。这件婚事敲定之后,MM重工对光井制造厂的订单忽然大量增加,光井家欢天喜地地扩大厂房。”
  “仿佛一切历历在目。”佐山想象一群中年男子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禁面露微笑。
  “但好景只持续了一年多,芙美子带直树回娘家之后,不久两人就离婚了。”
  “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似乎是仁科敏树在外面玩女人,这种事情常有。两人马上决定离婚,但争执点是孩子。芙美子好像说她不要赡养费和养育费,但要自己扶养孩子。结果如她所愿孩子归她,而且敏树好像付给她一些赡养费和养育费,让这件事宣告落幕。”
  “那,事情圆满落幕了吗?”
  “没有。”
  新堂翻页,清了清嗓子。“两人离婚两年后,光井制造厂倒闭了。理由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因为MM重工停止下订单了,大概是仁科敏树下的指示吧。结果扩大厂房时的贷款拖垮了公司的财务,真是讽刺。”
  “是喔,小企业的悲哀……啊。”
  佐山心想:不过话说回来,竟然攻击前妻的老家,仁科敏树这男人也未免太阴险了。或许是因为他当时还年轻,不懂得压抑自己的情绪。
  从名古屋到丰桥约五十分钟车程,丰桥车站是名古屋铁路与JR的枢纽,是较大的车站。
  两人在车站前拦了出租车,告诉司机仁科直树的老家住址。“凑町是吗?这样的话很近。”司机亲切地回应。
  果如司机所说,没几分钟便抵达了凑町。如果认识路的话,走路大概也没多远。佐山他们在适当的地点下出租车,循着门牌号码走路。
  “看来是这里。”两人在一户老旧的木造房子前面停下脚步,新堂看着门牌说。
  这是一栋雅致的两层楼建筑,隔着围墙可见一坪半大小的庭院。话虽如此,草坪不像有人修整,任由杂草丛生。
  佐山看了名牌一眼。上头写的姓氏并非光井。
  “直树被领养到东京的几年后,芙美子的父亲也过世,房子转手卖给别人了。”新堂说道。
  “也就是说,直树没有老家可回了吗?”
  “是的,光井芙美子的妹妹的婆家就在前面,听说直树前一阵子还经常到那里露脸。”
  “是喔,她算是直树的阿姨吧。”
  “听说她名叫波江,现在姓山中。”
  走了两、三分钟,看见一栋建筑物,挂着山中木材加工的招牌。这栋两层楼建筑的水泥墙面龟裂,看起来十分老旧。建筑物旁有个小车库,并排停着旧厢型车和小货车,厢型车还算好,小货车感觉根本跑不动。
  “这里是以前的办公室,这附近应该有栋新盖的建筑物……”
  再往前走,眼前出现了一栋贴着全新瓷砖的建筑物。山中木材加工KK这个招牌也闪闪发光,不同于光井家,这户人家可说是生意有成。四层的大楼旁边,果然有一栋看似最近重建的宅院,名牌上写着山中次雄。“真气派,应该有一百坪,不,超过一百坪吧。房子这么大,让人无法掌握实际坪数。”新堂赞叹连连,按下对讲机按钮。
  山中波江个头很高,身材苗条;年纪大概五十多岁,但肌肤年轻,不像有五十多岁。她身穿红色毛衣,也不会让人感觉花哨。她一弄清刑警们来访的目的,便毫不犹豫地带他们到客厅,然后命令女佣去请自己的丈夫过来。
  “我姐姐就像是为了光井家牺牲自己。”她对刑警们说:“我姐姐并不爱仁科先生。但是我父亲和伯父们逼她嫁给他。我姐姐说,在仁科家的生活简单像是一场恶梦,或许是我姐姐将这种心情表现出来,仁科先生马上就对我姐姐变心了。”
  “所以他们马上就离婚了是吗?”佐山边说边伸手拿茶杯,闻到了茶的香味。
  “我姐姐在决定离婚之前,带直树回娘家。因为她不想被仁科先生抢走孩子。仁科先生一知道我姐姐生下男孩子,就处心积虑地想把我姐姐踢回光井家。”
  “因为后继有人,所以她就没用了是吗?”
  听见佐山的形容,波江淡淡一笑。“好像明治时代的女人一样对吧?”
  “但是直树先生是由芙美子女士所扶养对吧?”
  “是的,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仁科家甚至出言恐吓,我们这边的亲戚到家里来,拜托我姐姐务必将直树交给仁科家……但是我姐姐没有屈服。”波江接着说:“我姐姐很坚强。”
  “但是到最后,光井制造厂却被逼得走投无路。”波江垂下目光点头。“当时的生活苦不堪言。每天都有人上门讨债……亲戚们硬说一切都要怪我姐姐。我姐姐从仁科家拿到的赡养费也一下子就用光了。”
  佐山叹了口气,心想:原来如此,这家人真是凄惨。
  “在那之后,你们怎么生活呢?”
  “我姐姐出去工作。房子没有卖掉,日子勉强过了下去。直树的养育费每个月都会汇进来。当时,我婆家的事业也才刚起步,没有余力帮助娘家。”
  当波江说到这里时,客厅的门打开,出现了一名肥胖的男子。他大概是波江的丈夫吧。或许是精力充沛地四处走动,这个季节额头上竟冒着汗。
  自我介绍之后,佐山提起直树的话题。“他是个认真的好孩子,个性有点太乖了。他也经常到我家来玩。我家里有两个年纪比他小的儿子,对他而言,只有这里能够放松心情。”或许是天生大嗓门,山中的说话声非常洪亮。
  “直树先生对仁科家的观感如何呢?”佐山问道。
  “他很恨仁科先生。”山中说:“芙美子不太愿意说,但亲戚们经常迁怒地对还是孩子的直树大发牢骚,憎恨无可避免地在他心中深深扎了根。”
  佐山好像明白了直树的童年:老旧的家、身心俱疲的母亲——
  “但不是只有负面的事,”波江从旁附和地说:“他被领养到东京之后,也经常到这里来玩。他念大学之后,还会帮忙我们工作。”
  “喔?帮忙工作啊。”
  “只是稍微帮忙搬点货就是了。”山中说:“我们家有一台平常几乎没在用的厢型车,那就像是直树专用的一样。”
  “噢,对了,”新堂插嘴,“我们来这里的路上,看见一栋老旧建筑物的车库里停了两台车。”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山中露齿一笑,“他现在来这里的时候也会用那个充当代步工具。但是那个……他再也用不着了。”
  夫人在一旁按着眼角。
  第五章 谋杀陷阱
  1
  十二月初,拓也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看见中森弓绘。气温下降,各栋建筑物的暖气也变强了。
  奇怪的地方指的是,位于拓也他们使用的实验大楼后方的仓库。
  那里堆放着早已超过耐用年数的机械,或因为企划案中途喊卡而一直未完成的样品,全都是等着被丢弃的破铜烂铁。
  拓也之所以进入那里,是为了重新回收之前丢弃的电源。他原本以为旧式的稳定性电源再也用不着了,但现在的一个小实验需要用到它。
  仓库的灯开着,也就是说有人比他先来一步。
  拓也下意识地往内侧走。先来的人是弓绘,拓也险些叫出声,但忍了下来。
  弓绘站在仓库的最内侧,从拓也的角度看得见她的右边侧脸,他的目光对着位于她正前方的铁块。
  那是——那个铁块似曾相识。
  是组装专用机器人“直美”。直美自从去年的意外事故以来就离开了生产现场,现在沉睡于这间仓库中。
  弓绘盯着直美,她一直注视着她,一动也不动。
  拓也往前踏一步,耳边响起“喀嚓”的金属声,似乎是踢到了什么零件。弓绘吓了一跳,将头转向他,然后露出更加惊讶的表情。
  拓也感觉得到她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她想快步离去,但因为听见拓也说“等一下”,而停下脚步。
  她的反应就像是一股电流窜过全身上下。
  他走到弓绘面前,她垂下头。
  “我有事想问你,”拓也说:“你到处调查我对吧?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弓绘瞄了他一眼,但马上又低下头,然后以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我不知道。”
  “你少装蒜了!”拓也冷冷地说,她的身体又抖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垂下的睫毛接着说:“我知道你对埼玉的工厂问奇怪的问题,又在资料室看我写的报告。我想请你解释一下。”
  但是弓绘嘴唇微微颤抖,然后说:“我有急事。”
  她想经过他身旁,但是拓也迅速抓住她的手臂,一条纤不盈握的柔荑。拓也没有拿捏力道,轻易地使个头娇小的她重心不稳。
  随着她发出“啊”的叫声,有什么东西“啪”地掉下来,那是一本米白色的文件夹。
  弓绘想捡起文件夹,但是拓也拉扯她的手臂,不让她捡。
  “请你放开我。好痛。”她说道。
  “让我猜猜那本文件夹的内容吧,那是去年直美意外事故相关的资料。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弓绘抬起头来,瞪大眼睛。但是拓也一瞪她,她又别过脸去。
  “说话!你到底在调查什么?你知道了什么?”拓也将她的身体更拉近自己,抓住她的双肩,直接将她按在附近的墙上。
  弓绘皱起眉头。“我说、我说就是了,请你别动粗。”
  “如果你老实说,我就放开你。”拓也对抓住她肩膀的指尖使力,她单薄的肩膀差点被捏碎。
  弓绘咬住嘴唇,盯着拓也的脸。“我……我,原本应该会嫁给高岛勇二先生的。”
  “高岛?”拓也摸索记忆,他对这名字没印象。或许是看他想不起来,弓绘露出愤恨的表情。
  “你大概不记得吧,你总是贵人多忘事,高岛先生。勇二他……是被那台机器人杀死的作业员。”她用下巴指了指直美。噢,拓也从记忆中找出了这个名字。高岛勇二,他确实叫这个名字。
  拓也放松指尖。弓绘钻过他手臂底下逃走,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夹。然而她没有离去,而是面向他。从她充血、红通通的双眼中,开始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原来她是那个作业员的女朋友啊——
  “勇二,他是被你们害死的。”她声音颤抖地说:“原本我们现在应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都是你们害的……”
  “等一下,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确实是一起令人遗憾的意外事故,我也很同情你,但意外发生的原因是高岛操作疏失。我们没有过失。”
  “你骗人!勇二,他才不会犯那种疏失。”
  “我没骗你,这是我们充分调查后的结论。”接着拓也再度看她。“但是你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想调查?你该不会是在意外发生后,一直在做这种事吧?”
  于是弓绘稍微犹豫地沉默了。
  “室长过世后,我在办公室找到了这个。”说完,她递出手中的文件夹。
  拓也接过来翻页,是先前在资料室偷看的那本文件夹。
  “这是室长的吗?”他问道。
  “是的,其实在那之前,我只知道室长热中于调查什么。我总是很好奇,他明明对平日的工作丝毫不感兴趣,到底在做什么呢?这次发现这本文件夹,我想他一定是在调查那起意外事故。”
  “所以你也想再重新调查吗?”
  弓绘点点头。“老实说,我原本已经死心了,我虽然不能接受那起意外事故,但是我已经束手无策了。可是发现这本文件夹之后,我改变了想法,我想再重新调查看看。我想,这样也能报达室长的好意。”
  “好意?”拓也反问:“什么意思?”
  “我想,室长知道我是勇二的未婚妻。所以他才会将因为遇上不幸的意外事故而心情沮丧的我,调到现在这个工作量比较轻松的部门,设法体贴地对待我。”
  “真是令人无法置信。”拓也频频摇头,“那个室长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起意外事故?他明明应该和那个人毫无瓜葛才对。”
  “不,我想他们有关系。”弓绘斩钉截铁地说:“所以他才会遇害……我总觉得是这样。”
  “开什么玩笑。”拓也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忽然想到一件事,凝视弓绘的脸。她或许也察觉到了什么,稍微往后退。
  “喂,你之所以调查我,”拓也发出低沉的嗓音,“应该不是因为这样吧?难不成你以为我觉得室长的一举一动很碍眼,所以杀了他?”
  她又往后退了两、三步。“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室长遇害之前,你和桥本先生两个人和室长见过面对吧?其中两个人死了……”
  “只有我存活下来,所以你怀疑我吗?别闹了。当时的谈话内容和这件事完全无关。再说,你好像想把所有事情都和那起意外事故扯上关系,但撇开我不说,桥本研究的是宇宙开发方面的极限机器人唷,他和意外事故一点关系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口气严峻,或无法反驳拓也的主张,弓绘又默默地垂下头。她似乎泪流不止,不时用手按住眼角。“他或许和命案无关,但是……”
  隔没多久,她又小声地开始说:“但是我无法接受勇二的死。我稍微研究了一下机器人。虽然听说操作疏失的情况常出现,但是书上提到,程序疏失也有可能发生。”
  “但是,非常罕见。”拓也说:“除此之外,像是因为噪声使得机器人不按指令动作,或机器人本身的因素,而导致意外事故发生的案例也是少之又少。我想,人为疏失的机率,远远高于因为这种事情而引发意外事故的机率。”
  于是弓绘缩起下巴,微微抬头看拓也。“勇二常说,菁英分子比起作业员,更在乎机器人。对他们而言,作业员才是消耗品。”
  拓也面露苦笑。因为他确实那么认为,所以无从否认。但是这个表情好像惹毛了她。
  “你们疯了。”她说:“你们脑袋有毛病。”
  “你早晚会明白,”拓也说:“人类是一种乏善可陈的生物。”
  拓也感觉得到弓绘咽下唾液,没想到她外表看似柔弱,个性却很刚强。她走向拓也,伸出右手。“请把文件夹还给我。”
  “不,这先寄放在我这里。”拓也将那夹在腋下。
  “你没有……你没有那种权利。”
  “那你就有吗?你有擅自占有上司资料的权利吗?”
  “……”她咬住嘴唇。
  “你如果有意见的话,可以向你现在的上司要求,说你想借这份资料。”
  她回以不甘心的眼神。拓也心想,这是什么眼神啊?为了已经过世的人耗损心神,又有什么用?“你经常来这里?”拓也感觉自己稍微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因而问道。
  “很少。”她说:“像是意志消沉的时候会来。”
  “你最好别再来了,这是在白费工夫。”
  但是她没有回应,只说了句“告辞”,便转身快步离去。等到她的身影消失,拓也才发现自己感到莫名的放心。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自己不可能拿那种小女生没辙……
  不,那种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拓也翻开文件夹。
  2
  佐山搓揉脸部,掌心因为油脂而闪闪发亮。头好痒。宽敞的会议室中只有一个小暖炉,但调查人员身上散发出来的体温,却令人感到燥热。佐山伸展双臂,发出低吟。然而没有人问他:
  不久,下班钟声响起。面向办公桌的人一脸兴匆匆地开始收尾,而打电话和客户洽商的人则“你怎么了?”因为不用问也知道。再说,发出低吟的人不只他一个。
  关于仁科直树和桥本敦司的命案,调查进度可说是一筹莫展。因为几乎没有出现决定性的证据。查明桥本的车似乎是用来搬运仁科的尸体是一大收获,但是关键人物桥本已死,无法指望能够进一步地厘清案情。
  至于雨宫康子的命案,也是相同的状态。无法判断她是死于自杀或他杀。有许多调查人员主张她可能是杀害仁科和桥本之后,认为自己难逃法网而选择自杀,但并没有出现任何证据替这项推论背书。
  由于康子怀有身孕,她肚子里的孩子与遇害的两人血型不合,因此也有人认为,其实她的死可能和一连串的命案无关。而对于这两种意见,也没有人能够明确地予以反驳。
  不过,关于康子少女时代的事情,警方倒是得到了一些多少值得令人玩味的信息。她的高中同学在东京上班,得知她的死讯而出面。那名高中同学知道康子没有告诉大学死党的事,而其中包含了她父母离婚的理由。
  “她是个可怜的女孩子。”那名高中同学如此说道,流下泪来。
  不过这些内容也不得不令佐山皱起眉头,怀疑是否有助于厘清这次的命案。调查当局想知道的是康子的现在,而不是过去。
  从第一起命案发生至今约莫过了三星期,总归一句话,就是毫无斩获。
  佐山的尸体接力说也处于遇上瓶颈的状态。就算桥本在厚木接下尸体,但被问到厚木之前是由谁搬运,佐山就举手投降了。佐山基于末永那一天在名古屋这个理由,认为他的嫌疑最大,但是找不到关键的车辆,所以不过是纸上空谈罢了。再说,假设真是如此,末永也不是主犯。
  佐山替自己泡茶,顺便拿出另一个茶杯,拿着两个茶杯走到谷口面前。谷口刚挂上电话。佐山一将茶杯放在他面前,谷口便道谢道:“喔,不好意思。”他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疲惫。
  “不能一一调查相关人士的车吗?”佐山一问,原本拿着茶杯送至嘴边的谷口,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但是他没有看属下一眼,只摇了一下头。
  “不行。”说完,他啜饮茶水。
  “果然不行。”佐山也啜饮一口。对他而言,这件事也不是非做不可。
  “你是不是该放弃接力说了?有人开桥本的车,将尸体从大阪搬运到东京。我认为这样思考比较合情合理。”
  “还有收据的事。”
  “那张纸片吗?又不晓得那是何时的收据,太过拘泥这一点,反而会忽略重要的事物唷。”
  “您听过‘抓住救命稻草’这句话吧?”
  “当然听过,我们这一行总是这样的。但我希望这根稻草,是经过脚踏实地的一番努力后获得的成果,而你那种作法叫做乱枪打鸟。”
  “我自认自己很脚踏实地。”
  佐山想从谷口面前离开时,一名调查人员回来了。他劈头就说:“问到有用的消息了。”说完,他来到谷口身边,他正是调查钢笔的那个男人。
  “经过脚踏实地的一番努力,似乎出现了成果。”
  谷口看着佐山咧嘴一笑,然后面向那名刑警。“那家店在哪里?”
  “在调布市××町,所以离MM重工的总公司不远,大约十分钟车程。一家叫做菊井文具店的小店,店面只有两间(约三点六公尺)的宽度。”
  “那种地方有在卖钢笔吗?”
  “当然有在卖,但几乎都是国产货就是了。老板说几乎卖不出去。所以对于难得上门购买的客人,他似乎记得格外清楚。这次的命案使得S公司制的钢笔成为话题,他记得自己店里最近也有卖出去,一查发票之下,发现命案发生之前果然有卖出钢笔。他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两、三天,最后在女儿的劝说之下,决定跟警方联络。”
  这类的信息接连几天如雪花般飞来,这名刑警一一着手调查。然而那些信息都不可靠。几乎都是弄错钢笔的制造商,或弄错款式,更夸张的是误以为是原子笔。警方必须感谢一般民众的好意协助,但做好白忙一场的心理准备、四处奔走的调查人员的辛劳,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下怎么样?”谷口趋身向前。
  “制品肯定和用来犯案的凶器一致。我确认过发票了,日期是上个月十二号,所以是仁科直树的尸体被人发现的隔天,也就是包裹寄到桥本手上的前一天。”
  “客人的衣着和长相呢?”
  “问题就出在这了……”调查人员看着记事本说:“老板说他不太清楚对方的年纪,但好像是个土里土气的欧吉桑。”
  “土里土气的欧吉桑?这什么玩意儿?”
  “是,事实上当时顾店的是老板就读高一的女儿,因为老板在吃晚餐。”
  “那,客人是晚上来的吗?”
  “老阁女儿说是八点左右,因为老板当时在吃晚餐,所以就他女儿所说,她不太想和客人面对面,所以不太记得对方的长相。”
  “但是她却记得对方是个土里土气的欧吉桑啊?”佐山说。
  “是的。她说:‘对方身穿欧吉桑经常会穿的夹克,戴的金框眼镜也是落伍的奇怪款式。’没有看脸,这种地方却看得那么仔细,真是有她的。”
  “夹克的颜色呢?”谷口问道。
  “她不清楚是灰色、浅蓝色或淡咖啡色。但不管怎样,都是黯淡的中间色。”
  佐山总觉得她对于颜色记得七零八落,但人类的记忆力实际上就是这种程度。因为她是高一的小女生,所以能够记到这样,假如是她父亲的话,应该会记得更模糊不清。
  “要不要画肖像画看看……她记不记得对方的脸部轮廓呢?”
  “她说对方是一般长相。”
  “一般长相?”
  “她说:换句话说,就是不宽不窄、不圆不长。”
  “简单来说,”谷口皱起眉头,“就是她不太记得是吗?”
  “很遗憾。我问她:‘如果再见到对方的话,认得出来吗?’她回答:‘不可能认得出来。’”
  谷口搔了搔头,焦躁的心情溢于言表。“那个男人只买了钢笔吗?”
  “不,还有蓝色墨水。”
  有人移动椅子,发出“砰”一声。钢笔和蓝色墨水,这和那起命案的杀人手法完全吻合。
  “蓝色墨水瓶吗?”谷口确认道。
  “是的,男人买了两瓶。”
  “两瓶?”佐山出声说道。
  3
  悟郎停下拿着奶精的手,一脸听见意外事情的表情,“咦”地一声抬起头。
  “我在那台机器人前面的时候被他发现了,而且那个人好像知道我在四处调查他。”弓绘边用汤匙戳冰淇淋边说。她告诉悟郎今天在公司仓库里,对末永全招了。
  “连你曾是他的女朋友也说了?”
  “嗯,我全招了。我顺口告诉他,勇二是被你们害死的。可是——”弓绘想起末永像戴着面具般的表情,“他好像完全不为所动。”
  “他认为他们一点错也没有吧?”
  “没错。他自信十足。他当真相信,机器人比人类更优秀。他疯了。我说他疯了,他也一脸不以为意。”
  “他就是这种人,”悟郎说完后又问道:“那本文件夹怎么样了?”
  “被他拿走了。”弓绘叹了一口气,将冰淇淋送进口中,然后道出事发经过。
  “这样啊……那个被他拿走啦。”悟郎好像大受打击,弓绘也是一样。两人沉默许久,只有弓绘用汤匙吃冰淇淋而发出的声音,和悟郎啜饮咖啡的声音一来一往。
  “那,接下来怎么办?”悟郎一口饮尽咖啡后问道。
  “这个嘛,我没什么食欲……”
  “我指的不是今天的事,而是今后的事。你要继续调查那件事吗?”
  “噢,今后的事啊。”弓绘将目光落在吃光的冰淇淋容器中。她尚未做任何思考。这几天,她全心在调查勇二的意外事故。然而没了那本文件夹,要继续调查也很困难。她心想: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先影印一份起来了。
  不过——她也觉得继续做这种事,又有什么用呢?经过今天和末永的对话之后,她确实感觉一切都是徒劳。
  “干脆放弃算了。”弓绘脱口说了一句。
  “放弃,是指放弃调查吗?”
  “嗯,我有点累了,而且认知到自己多么无能。”
  “……但是你努力过了。”
  “我还给你添了麻烦,让你调查了一堆事情。”
  “不,到头来我几乎没有帮上忙。”悟郎自我解嘲地笑了。弓绘请他调查负责调查公司内部意外事故及维持安全的安全课等部门,确实如他所说,可说是毫无收获。
  “悟郎,”弓绘叫他,“我嫁给你吧。”
  “弓绘……”
  “我的心情已经稍微整理好了,不过……”
  于是悟郎表情有些腼腆地看着她。“到时我会再向你求一次婚,然后你要答应我喔。”
  “嗯。”弓绘微笑点头。
  “接下来要做什么?”悟郎问道。
  “接下来?”
  “今天接下来啊。还有时间吧?”
  “是啊。”弓绘偏着头,她今晚不愿想太多。“我想去喝酒。”她低喃道。
  “了解。”悟郎一把抓起账单,顺势猛然起身。
  4
  拓也心想,我实在想不透。这是他看着白天从中森弓绘手中抢过来的文件夹的感想。他钻进被窝,在台灯下盯着文件夹。资料内容是去年发生的机器人意外事故相关的安全课调查结果、报纸报导、警方的见解、研究开发二一课的报告书等。其中也包括了引发意外事故的机器人直美的规格书,以及当时直美组装的制品相关的数据。
  直树为什么在搜集这种东西呢?真是想不透。
  即使有人在调查那起意外事故,若不是直树,拓也倒也不会特别在意。他早就想开了,总会有这种人。而且虽说是开发二课负责的,拓也却不太接触直美的开发。这是因为直美并非特别要求突出性能的机器人,只是代替无能的人类做人类也能做到的作业而已。他认为,开发这种程度的机器人,不需要自己特地出马。即使如此,拓也之所以耿耿于怀,是因为听见直树在调查。
  整理一连串的命案之后弄清的是,直树有什么事情瞒着拓也他们。他从一开始计划谋杀康子时,就有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亦即除了拓也他们之外,还有协助者D。
  那么,D究竟是何方神圣呢?为什么直树必须隐瞒他的存在呢?
  拓也必须设法找出D这名神秘人物,因为这个人身上有拟定谋杀康子计划时的联署书。
  不过话说回来,有一件事拓也稍微无法理解,就是自从那起钢笔命案之后,没有人锁定自己作为下手目标。
  当然拓也本身也全神戒备,而且犯人也不能贸然出手。然而想到直树死后,犯人马上就寄来喂毒的钢笔,应该恨不得尽早杀了自己。
  或者——也可以如此思考,神秘人物D会不会认为桥本和拓也知道他的身份,而想连他们一并除之而后快?但是判断拓也好像不知道,所以改变想法,认为没有必要杀他——
  拓也认为,这有可能。那么,D杀害直树的理由是什么呢?
  答案是否躲在这里头呢——
  拓也如此心想,再度将目光移回文件夹。“真想知道答案。”
  当他依序浏览从意外发生到解决问题的流程时,不禁出声说道。各个阶段进行必要的调查,报告书也很制式,但是破绽百出。
  开发二课不承认自己有疏失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一旦发生意外事故,便见猎心喜的安全课,追究的方式未免稍嫌放水。客观来看,感觉安全课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是作业者的操作疏失。安全课针对作业程序书的记载项目,以相当强硬的语气指控作业员的疏失,但对于机器人的性能及规格则显得语气柔软。
  拓也记得那起意外之后,自己的部门被要求制作相当多种资料。课长拿着那些数据出席对策会议也记忆犹新。他以不安的心情观察局势如何演变,但是事情没有延烧到开发二课,事件就解决了。
  拓也确信,这是因为仁科敏树的权势,肯定是他在事情变得复杂之前,动用各种关系将事情压了下来。所以仁科直树之所以调查这件事,是对父亲怀恨在心,要向他反抗吗——
  拓也心想,无论如何都稍微调查看看吧。接着,他面露苦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接手调查这件事。他阖上文件夹,关掉台灯开关。黑暗中,冷不防地浮现中森弓绘哭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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