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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特斯的心脏 - 东野圭吾

_5 东野圭吾(日)
  “倒是没有每天啦,但弄得人心里不太舒服。”
  “遇上那种事情,心里不可能舒服吧。我作梦也没想到公司里会发生这种事情。”
  到了材料放置场,片平拖出一块一平方公尺的四方形不锈钢板。拓也吓了一跳,说:“不用这么大块,五平方公分左右就够了。”
  “搞什么,这样废材那边就有了。”说完,片平走进废材放置场,拿了一块大小适中的不锈钢板回来。“这块可以吗?”
  “可以,对了,我想切成有点复杂的形状,可以借我车床吗?”
  “车床?用线切割机比较快唷。”
  “不,我需要精准度,而且修边很麻烦。”
  片平点点头,又带头走了起来。这次来到的是模型加工部门。这里制造冲压机专用的模型等。片平向组长商量,达成拓也的要求。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告诉我的话,我可以替你做。”
  “不,小事一桩,不用劳动你。而且我自己来比较快。”
  “新制品的零件吗?”
  “不是那么好的东西。”
  “好吧,你加油。”片平说完便离去了。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拓也开始动手。所谓线切割机是一种让直径〇·三厘米的黄铜线在水中放电,截断材料的机械。只要是金属都能截断,精准度达到微米,而且能够利用计算机随心所欲地控制截断形状。
  黄铜线慢慢截断不锈钢板。拓也盯着截断情形,在脑中整理杀害康子的计划。这两、三天,他绞尽脑汁。最后得到的结论是,没有一种杀害康子的方法不用冒风险。不,并非没有方法杀害她,而是不确定能否成功,譬如将下毒的巧克力寄给她也是一种方法。寄件人姓名可以用她的朋友。但若用这种方法,可以断言要让她看起来是自杀几乎是不可能的。康子必须安详地死在自己家中,吃到一半的毒巧克力,可不能在尸体旁边散落一地。
  这次计划的灵感,是来自昨天一名和康子交好的女员工说的话。她们两人约好了明天星期六晚上,要去看音乐剧。康子在这种节骨眼应该不会去看戏,但是之前约好了,又不能拒绝。
  拓也佯装随口问道:“从几点开始?”她开心地说:“从七点到十点半。”
  好机会!没道理错失这个良机。
  拓也心想:只好冒险一试了。反正为了杀害康子,早已冒过一次险了:就是搬运尸体时。只要再做一次当时的心理准备就好了。
  换句话说,就是谋杀再现。
  而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管是哪种游戏机,都不会给人三次机会。
  3
  星期五下班前,整个部门的人都无心工作。最近大家都说美好的星期四(译注:日语为“花の木曜日(简写为:花モク)”,意指星期四是一周当中最空闲的一天。),但还是一周当中最后一天上班的这个时间最令人开心。
  想尽快挂断电话。年轻员工草草收尾,便开始呼朋引伴去喝酒。
  “中森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偶尔一块儿喝一杯嘛。”
  当弓绘正在清理黑板时,同部门的男员工约她。
  她至今被约过好几次,但是从没参加过。“抱歉。我今天有约。”弓绘低头道歉。
  “这样就没办法了。和男朋友约会吗?”
  “嗯,算是……”
  “哇,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耶。改天再严刑逼供,今天就放你一马。”
  “再见。”她目送那名员工离去。
  收拾完毕,弓绘也换衣服离开公司。她和悟郎约好了六点在常去的咖啡店碰面。
  弓绘早到五分钟,但悟郎早已坐在靠墙的座位了。他身穿牛仔裤搭黑色皮夹克,一身固定的打扮。他发现弓绘,笑出鱼尾纹并举起手来。
  “有什么发现?——我也要咖啡。”弓绘在椅子上落座,问悟郎的同时,对前来点餐的服务生说。悟郎面前已经放着咖啡杯了。
  “很遗憾,没有大收获。坦白说,这种事情很难调查。”悟郎歉疚地说。
  “是喔。果然变成了一种禁忌吗?”
  “或许吧。太过追根究底,会被人以异样的眼神看待。”
  “是喔……老实说,我这边也没什么进展。我有朋友在人事部,我请她帮忙,今天早上稍微查了一下。”
  “有什么发现?”悟郎问道。
  弓绘摇摇头。“只知道开发企划室想找一名人事事务负责人,所以从当时空闲的设计部调一个人过去。”
  “那一个人就是弓绘吗?”悟郎说完时,服务生送咖啡来。
  弓绘边加牛奶用汤匙搅拌,边看着他说:“可是,我有一个有趣的发现。”
  “什么发现?”
  “关于悟郎的事。”
  “我的事?我怎么了吗?”
  “我之前没注意到,当我调部门的时候,你也调了部门。你从制造部调到了现在的实验部。”
  “噢,”他一脸被人提起意外的事的表情点头,“嗯,是啊。因为我进公司之后一直待在同一个部门,也差不多该调部门了。”
  “可是,这是巧合吗?”
  “咦?”悟郎皱起眉头。
  “我总觉得这不是巧合。”
  “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
  “是吗?”弓绘定定地盯着咖啡杯内。她陷入沉默,所以悟郎也低着头。但不久后,他主动打破沉默。
  “我十分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想太多了,这次的命案和你想的没有关系,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此说完后,他又低下头,他的态度感觉只是试着陈述自己的意见。
  “我知道,”弓绘说:“我十分清楚,这或许只是我的想象,但是我希望……我希望你再让我放手去做一阵子,如果你说你讨厌我这样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悟郎有些不知所措地游移视线,“我不是讨厌。但是,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
  “嗯,这我还没决定,但是……”弓绘又含了一口咖啡,从咖啡店的窗户看了稍远的景色一眼,然后接着说:“末永先生——我想调查看看这个人的事。室长遇害之前,曾叫桥本先生和他进办公室,这件事令我很在意。”
  4
  二十一日星期六,雨从早下到晚。拓也将车停在距离公寓稍远处的电话亭旁,目光望向康子回家的路。康子家位于一栋五层楼公寓四楼最内侧,拓也确认过管理员不在。
  电子钟的数字是十一点四十分,她差不多要回来了。其实,拓也想别和她见面执行计划,但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总之,非得和她见上一面不可。
  他看了时钟一眼,十一点四十二分。这时,前方出现车头灯。一辆出租车缓缓朝这里靠近。出租车一在公寓前停车,后座左侧的车门就打开了。车内灯点亮,可以看见客人在付钱,但是看不见脸部。客人下车,迅速撑开伞。肯定是康子没错,她身穿灰黑色外套,一手提着纸袋。她好像没有发现拓也,走向公寓。
  拓也拿着行李下车,走进电话亭。从那里能够看见康子家的窗户。他拿起话筒,目光直盯着窗户。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康子家在四楼,应该会搭电梯,但她现在走到哪里了呢?
  当拓也掌心冒汗时,康子家的窗户亮起了灯光。或许是因为深色窗帘拉上的缘故,光线显得朦胧。拓也插进电话卡,一面让心情平静下来,一面按下数字按钮。拨号音响了三声,然后听见康子的声音。
  “是我,末永。”拓也说道,感觉康子在电话那头倒抽了一口气。
  “什么事?这么晚打来。”
  “关于孩子的事,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在你家附近,现在方便去你家吗?”
  隔了一会儿,遗憾的是拓也不晓得康子脑中在想什么。
  “明天再说不行吗?”
  “不行,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什么事?”
  “就是孩子的事啊,孩子和我们后的事。”
  又是一阵沉默。康子或许知道拓也想杀她,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当然会采取警戒。但即使如此,拓也也非设法进入她家不可。
  “还有,”拓也决定祭出王牌,“桥本和仁科直树的事。”
  “……你知道什么了吗?”
  拓也快速动脑想,这个反应代表了什么?也就是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吗?不,未必。
  “我知道了。”拓也说:“所以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又是几秒钟的沉寂,她终于说:“好吧。我门没锁,你自己进来。”
  “好。”说完,拓也挂上了话筒。
  拓也小心不被人看见,走到康子家门前,悄悄握住门把。指尖事先涂了接着剂,不方便转动门把。这是为了不留下指纹所下的一番工夫。如果戴手套的话,康子会起疑。
  和她说的一样,门没有上锁。一进屋内,康子坐在墙边,以警戒的眼神看着他。
  “哎呀,”拓也说:“好久没来这间房间了,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来吧。”
  “是第三次。”
  “原来如此。”
  “先坐下来再说吧。”康子用下巴指了指矮茶几对面的沙发。拓也锁上大门脱鞋,落座在她指定的位置。
  “我原本想买点伴手礼来,但想不到该买什么才好。所以随便买了你喜欢的东西。”
  拓也将白酒瓶和方盒放在茶几上。“先用白酒干杯吧,能不能拿酒杯出来?”
  “为了什么干杯?”康子冷淡地说:“你有话快说吧。”
  “在那之前,我想放松一下。”
  电视柜就在一旁。拓也自己从中拿出两个酒杯,然后用开瓶器拔出软木塞,将淡金黄色的液体倒进两个酒杯中。
  “那,干杯。”拓也拿起酒杯。
  但康子只是露出想看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的眼神,没有伸手拿酒杯。
  “怎么了?”他问道。
  “我戒酒了,”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吧?”
  “喝一点没关系。”
  但是她摇摇头,说:“我从刚才就在等你要说什么。”
  于是拓也也没有喝酒,直接将酒杯放在茶几上。“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意思拿掉孩子?”
  “没有。”
  “孩子的父亲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唷。桥本和仁科……”拓也说完,观察她的反应。
  康子霎时垂下目光。“你知道了?”
  “嗯。如果孩子是其中一个人的,你怎么办?”
  于是康子稍微耸肩,用鼻子冷笑一声。“那种事情用不着你费心,你只要想你如果是孩子的父亲的情况就好了。”
  猜不透啊,拓也焦躁了起来。猜不透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如果警方知道遇害的两个人都是你的男人,会怎么样呢?”
  “你的意思是,你要告诉警方?如果你那么做的话——”康子的目光闪了一下。
  “我知道。你要说,你也会告诉警方你和我的事,对吧?所以我反而担心。我问你,你手上没有东西会泄漏和我们三个之间的事吧?像是将我们的名字写在记事本上之类的。”
  “放心,我总是用公司的内线电话和你们联络对吧?”
  “这样就好。”拓也真的松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当我听说那两个人遇害的时候,坦白说,我怀疑是你干的。”
  “别开玩笑了。”她以强硬的语气说:“为什么我得杀害那两个人呢?倒是那两个人说不定想杀我呢。”
  这是事实!拓也忍住想说出来的冲动,说:“但是仁科直树遇害那一天,你向公司请假对吧?难道你要说,那是单纯的巧合吗?”
  于是康子先是露出放松的表情,然后像是在犹豫什么,视线不停游移。但她的视线最后停在拓也脸上。她说:“那一天啊,仁科先生要我去大阪。”
  “室长要你去大阪?做什么?”拓也佯装惊讶,装傻地问。关于直树找她去大阪的理由,拓也比谁都清楚。
  “我不太清楚,他说有重要的事情,希望我去一趟。他还说,是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有关。所以我就请假去了大阪。”
  “大阪哪里?”
  “新大阪车站地下楼层,有一家叫做‘Vidro’的咖啡店,他要我五点在那里等他。”
  直树似乎打算和她在那里碰面,然后开车载她到适合杀害她的地点。然而,五点稍嫌早了些。直树到底有何打算呢?
  “可是,”康子说:“他没有来,我干等了两个小时。”
  “是喔……”拓也凝视康子的脸。她在撒谎,还是陈述事实呢?然而,这种程度的演技对她而言,或许只是小事一桩。
  “然后隔天,就听说他遇害了。我吓得差点心脏停止。”
  “你心里完全没个底吗?”
  “没有,然后就发生了桥本先生的命案,对吧?我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这两件事有共通点。如果按照顺序,下一个是我。所以我才会心生恐惧,来这里找你,犯人真的不是你吗?”
  “我没有杀人动机吧?”康子摊开双臂说。
  拓也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她也默默地注视拓也。
  “唉,算了。”他说:“看来我们最好讨论怎么揪出真正的犯人——对了,要不要喝杯酒?”
  “我说了,我不喝。”
  “你以为我下了毒吗?”拓也一说,康子霎时瞪大眼睛,然后一脸想到什么的表情,摇了两、三下头。
  “是啊,你也可能杀我。虽然我想不到你杀害仁科先生和桥本先生的理由。”
  “你信不过我啊。那,这个怎么样?”拓也打开和酒一起带来的包裹。上头印着一家知名日式糕点的店名。康子非常喜欢这家店的糕点,特别是将整颗梅子放进果冻中的点心。
  “酒和日式糕点,还真是奇怪的组合耶。可疑唷,你居然会买这种东西给我。”康子露出打探的眼神。
  “你还在怀疑我啊?那,你随便挑一个。我先吃给你看。”拓也说。
  康子从八个当中随手挑了一个递给他,拓也打开包装,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然后看着她说:“一般都会泡杯茶给客人吧。”
  康子瞪了他一眼就起身去厨房,拓也看见她在准备茶壶和茶杯,对着她的背影说:“你干嘛辞掉工作?”
  “没为什么。只是想从从容容地准备生孩子,虽然对你过意不去就是了。”
  “我真是搞不懂你。如果我顺利得到仁科家的财产,你大概会想跟我要一大笔赡养费,但是这么一来,你就一辈子没办法有个好归宿,这样好吗?”
  “我对结婚没兴趣。”康子将茶倒进茶杯,端了过来。茶杯上还冒着烟。
  “是喔——吃点心嘛。”
  “现在不想吃。”她说道。
  “你好像还是信不过我。”拓也面露苦笑,“唉,算了。那,你为什么对结婚没兴趣?”
  “我的梦想是游戏人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如意槌,用来变出让我实现梦想的金钱,我一直在等待这种机会。”“你是寄生虫吗?”
  听见他这句话,康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你还不是寄生虫?少自命不凡了。”
  拓也没有回嘴,拿起不再冒烟的茶杯,但是送至嘴边时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康子问道。
  “仔细一想,只有我单方面地相信你,未免说不过去吧。”
  于是她摇摇头,说:“无聊。”
  “我不可能谋杀你。”
  “天晓得。”
  拓也将茶杯推到她面前,于是她面露微笑地拿起那个茶杯。
  “我真心希望你出人头地,你知道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吧?如果你进入仁科家,我也会跟着鸡犬升天。这么一来,我就能站在阳光普照的地方了。”
  接着,她喝下自己亲手泡的茶。拓也见状,拿起酒杯。
  “原来是向太阳干杯啊?”
  “嗯,没错……”她放下茶杯后,突然瞪大眼睛,做出捣住嘴巴的动作,然后倒在沙发上,开始发出呻吟。
  拓也喝酒看着康子痛苦的身影。不可思议的是,他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两、三分钟过后,她停止了动作。拓也确认这点之后,缓缓站了起来,手中仍拿着酒杯。他试着用脚尖摇了摇康子的身体。然而,康子没有反应。
  “我哪里是寄生虫了?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拓也踹了康子的头一脚,“什么叫阳光普照?!阳光怎么可能照在你这种人身上?!少臭美了!”
  拓也决定在康子不在家时下毒,到此为止都还好,但氰酸钾使用的地方,令他伤透了脑筋。可以说他几乎都在思考这件事。他考虑过纸盒牛奶、盐或酱油等调味料,以及牙刷,但觉得不管哪一种,失败的机率都很高。不晓得康子什么时候会喝牛奶,调味料视煮什么菜而定,恐怕会极度降低毒素。就算将毒涂在牙刷上,也不知道有多少量会进入体内。
  重点是,必须是康子会在拓也面前吃下的食物。因为康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中毒身亡,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假如当时刚好有人来她家,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将事先下毒的饮料或食物,当作伴手礼带去也是一种方法。或者让她泡咖啡等饮料,然后乘机下毒呢?然而,前提是她毫不设防,这才得以成立。而且乘机下毒,实际上非常费工夫。有些东西即使是提高警觉的人,也经常疏忽喝下。那就是自己亲手泡的茶或咖啡。想到这里时,拓也想到了绝佳的下毒地方。
  就是茶壶的壶嘴内侧。事先将粉状的氰酸钾从壶嘴倒进去,这么一来,从外观看不出来被人动过手脚。一旦放进茶叶注入热水,氰酸钾就会无声地溶化。直接倒进茶杯,就会形成浓度足以杀人的毒茶。
  拓也确信会成功而执行计划,结果果然毒死了康子。
  他确认康子死了,便剥下指尖的接着剂,然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清洗茶壶、茶杯和酒杯,擦干净之后,小心不留下指纹地放回电视柜。警方大概作梦也没想到,康子的死会和这些器具有关。接下来的作业必须戴手套。拓也收拾带来的行李,将装了一些水的玻璃杯放在康子前面。
  他还想将剧情设定成康子自杀之前,做过最后一番梳整——
  拓也走到梳妆台,寻探适合点缀尸体的装饰品。于是发现梳妆台上放着一个金花造型的胸针。八枚花瓣是黄金材质,中间镶着钻石。
  你有相当高级的东西嘛——拓也心想,就替尸体戴上这个吧。
  但是他转念一想,还是决定作罢。说不定康子今晚戴着这个去看戏。如果戴的地方不一样,说不定和她一起去的女员工会把事情闹大。
  别太注重细节——他如此心想,离开了梳妆台。他在玄关穿好鞋,做最后的检查。他点头心想“没问题,毫无破绽”,然后从窥孔观察外面的模样。虽然是深夜,但若是被人发现反而麻烦。他确定没有人之后,打开大门。没必要关掉屋内的灯。大概没几个人会在乌漆抹黑中自杀吧。
  走出门外,用备份钥匙上锁。锁起来很顺手。这支备份钥匙,是昨天下午用样品工厂的机械打的。昨天午餐时,拓也走近康子的办公桌,从抽屉拿出她的钥匙,以黏土取模,再趁康子去看音乐剧时,用这支备份钥匙溜进她家,事先用氢酸钾下毒。
  拓也一离开公寓,便回到自己车上。没有忘记任何事。至今为止,他在重要时刻不曾失误过。他发动汽车引擎,踩下油门,经过公寓前面时,一股笑意不禁涌上心头。
  5
  周末过后的二十三日星期一,雨宫康子的尸体被人发现。因为她无故缺勤,女同事担心她,到她位于调布市内的公寓而发现了她。不用说,公司之所以快速应对,是因为发生过桥本敦司的事。
  康子倒在餐厅地上,餐桌上只放了一个装着四分之一杯水的玻璃杯。屋内大致上很整齐,没有斗殴过的迹象。法医分析,尸体乍看之下可能是氢酸钾中毒。嘴巴附近沾着杏仁味的黏液,是氢酸钾中毒的特征之一。
  “她是犯人吗?”第一个低声说的人是谷口。由于发生第三起命案,因此他也相当早抵达命案现场。所谓犯人,意指康子是杀害仁科直树和桥本敦司的犯人。
  “雨宫康子曾在仁科敏树的部门待过,而且直树遇害那一天,她请了年假……”佐山想起几天前和谷口谈话的内容说道。在他说话的同时,一股悔恨涌上心头,雨宫康子早在嫌犯之列,但是没有特别明显的证据足以监视她。
  “这女人想谋杀两个男人,达成目的后自杀吗?杀人动机不详,但这么一想,倒也合情合理。”
  “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佐山说:“如果她一开始就打算自杀,无论是对仁科或直树,应该都不必用那么精心策划的杀人方法。那种犯罪手法,无论怎么想都是犯人为了让自己脱罪。”
  “说不定是心境改变了。或者是冲动性自杀呢?她也可能是对警方的调查感到害怕,而选择了自杀。”
  但是佐山摇摇头。“这次的犯人很冷静,总是谋定而后动,不会冲动行事。”
  “不,杀人原本就是出于冲动。唉,总之今后调查这件事就会明白了。”谷口拍拍佐山的肩,指示其他调查人员行动。
  佐山走进康子的卧室。房内有一张床和一个梳妆台,梳妆台的大镜子能够照出全身。梳妆台上有个黄金胸针,床铺的枕边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珠宝盒。
  佐山调查珠宝盒内,虽然为数不多,但各式各样的名牌珠宝,用的八成都是真正的宝石。佐山的心情有些复杂,心想,时下粉领族的薪水高到能够毫不手软地买下这种东西吗?
  佐山看衣柜内时,心中同样升起这种感觉。他对仕女服饰的品牌名称几乎一无所知,即使如此,直觉告诉他那些都是高档货。
  “她好像过着相当奢侈的生活。”
  资浅刑警来到佐山身旁,同样盯着衣柜内。“这间公寓的房租,应该也不便宜吧?再加上她身边的衣物,都要花不少钱。”
  “嗯。我也觉得她有点花太多钱在这些东西上了。我不是嫉妒,但以我们的微薄薪水,是不可能过这种生活的。”
  “因为现在的年轻女孩很有钱。”资浅刑警将羡慕写在脸上地说。
  佐山接着打开梳妆台最上面的抽屉。这间房内没有半个收纳柜,宝石之外的贵重物品都收在哪儿呢?这个疑问,令佐山盯上了梳妆台的抽屉。他的直觉猜对了。抽屉里放着存折和健保卡等贵重物品,印鉴也放在一起,难道她都没有想过遭小偷时怎么办吗?
  佐山打开存折一看。比起调查,看看年轻女子多有钱的好奇心更强烈。
  但是看见上头的数字,佐山大失所望,余额是四万两千一百三十七圆。
  他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发薪日之前,这数字也未免太少了吧?他曾听说,即使是刚毕业进公司的员工,有人一年能存一百万以上。
  然而,佐山马上觉得这也难怪。乍看之下,雨宫康子过着奢侈的生活。所以存款少得可怜,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她还有一大笔存款,反而显得不自然。对于没来由松了口气的自己,佐山不禁面露苦笑。自己想和这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女生比较什么呢?但是他立刻敛起苦笑。因为从抽屉中,出现了更引起他注意的东西。
  是挂号证,上面写着永山妇产科。到院日期是十月十三日,时间是一个多月前。
  “署长。”佐山呼喊谷口。
  永山妇产科距离雨宫康子的公寓约十分钟车程,这一晚正好康子的主治医师在值班,所以佐山和新堂前往问话。发色斑白的中年医师,听见康子的死讯瞪大眼睛,惊呼连连。
  “她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但是个美女。这么啊,她去世了啊。我现在切身感觉到,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你说她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佐山问道。
  “那是我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感觉。她说:‘医生麻烦你帮我看看,我大概是怀孕了。’最近的年轻女生说话很直接,她尤其如此。”
  “那,她怀孕了吗?”
  “两个月了,”医师答道,“我向她祝贺时,她也没有反应。她好像感到高兴,但也好像漠不关心。她还没结婚,但至少看起来不像大受打击。”
  佐山对于医师相当冷静的分析大感佩服。
  “她没有堕胎吗?”新堂问道。
  “没有,”医师明白地回答,“我原本也以为,她会不会希望堕胎呢?但本人有意生下孩子。我听见她这么说,还是松了一口气。”
  康子打算生下孩子——佐山一面思考“是谁的孩子”,一面试探性地问:“对于孩子的父亲,她有没有说什么?”
  医师的表情有些困惑地扭曲。“坦白说关于这件事,雨宫小姐问了我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问题?”
  “嗯。她问我什么时候会知道婴儿的血型。”
  “啊?!”佐山和新堂面面相觑,“她问的这个问题的确很奇怪。”
  “所以我想,雨宫小姐大概也不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所以才会想用血液弄清这一点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医生你怎么回答呢?”
  “我告诉她,血型是决定于受精的那一瞬间,验血型最好等孩子出生之后。因为怀孕初期到中期验血型,可能伴随极高的危险。”
  “结果雨宫小姐接受了这个说法吗?”佐山问道。
  “她想了一下,好像是接受了。她好像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后来的怀孕情形也很良好。”说完,医师再度面露遗憾的表情。
  回到警察署,佐山向谷口报告。谷口抬头看天花板,自言自语地在脑中整理资料。
  “雨宫康子怀孕了,她自己也不晓得孩子的父亲是谁。换句话说,她和一个以上的男人有关系。即使不知道父亲是谁,康子还是打算把孩子生下来,难道她打算自己一个人扶养孩子吗?”
  “我实在想不通。”佐山说:“就我在她家里的观察,她是个过惯奢侈生活的女人,不是一个人吃苦拉拔父不详的孩子长大的那种女人。”
  “不,女人一谈到孩子,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新堂从旁插嘴说:“有不少女人说她们不想结婚,但想要孩子。和许多男人交往过,受够了和男人一起生活,是这种女人的共通点。”
  他一副自信满满的口吻。佐山对最近的女性不太清楚,只好保持沉默。
  “唉,总之得先找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谷口总结地说:“不过,不晓得他现在是否活着就是了。”
  他指的是仁科直树和桥本敦司,佐山和新堂一起点头同意这个意见。
  6
  拓也大致上满意公司内部对于康子死亡的反应。今天早报上的报导尚未提到详情,但或许是发现尸体的女员工说的话变成谣言传开了,大部分的人好像都认为她是自杀。拓也今天第一个遇见的同事也对他说:“你听说了吗?听说董事室的雨宫康子用氢酸钾自杀了。”
  那名男同事还顺口说:“听说是她杀害仁科室长和一课的桥本,我不晓得事情原委,但女人真是可怕。”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拓也表情严肃地出声附和。
  到了下午,他前往埼玉的工厂,这里的人也都在谈论命案的事。
  “我很清楚桥本先生的为人,他不会和人结怨,但他果然和这次死掉的女人之间有什么吧。”负责现场的生产技术、名叫长濑的男人,似乎想从拓也身上挖出一些和命案有关的有趣消息,不停地绕着这个话题打转。
  “我不太清楚。”但是拓也只是如此回答。
  那名生产技术部员工带拓也到第二工厂,说是有机器人的运作状况不佳。
  “它的动作肯定比之前的快,而且不太会漏抓制品,这样是很好。可是你看,有时候输送带上出现这种瑕庇品,它也会直接组装。能不能想办法改善这一点?”
  长濑拿着被视为次级品而打下来的制品说道。
  “没什么大问题吧,反正在后续的品管流程中会被打下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在更早的流程中发现,就不用浪费零件了。”
  “与其改善这个部分,别让输送带上出现那种瑕庇品不就好了吗?前一个流程有作业员负责这件事吧?”
  “是的。”长濑的音量变小,“这是相当精细的作业,没办法完全自动化吧?”
  “只要靠人工的一天,次级品就不会消失。别把不好的结果推到机器人身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有机器人的运作状况不佳,就是这件事吗?”拓也尖起嗓子说:“你特地叫我到埼玉,就是为了这点小事吗?!”
  “不,其实有一台机器人不按指令动作。”长濑带拓也到另一个地方,机器人进行焊接的地方。“听说明明停止机器人了,但机器人却突然动起来。所以才会像这样关掉电源。”
  “是喔,”拓也看了机器人一眼。这台机器人是稍微针对移动手臂时的轨道修改的机种。“嗯,我调查看看,我想不是受到噪声的影响。”
  “麻烦你了,毕竟去年发生过那种意外事故,在一旁作业的人都提心吊胆的。”
  听见长濑这么说,拓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起意外事故确定是作业员的操作疏失。你不好好解释清楚,让员工乱误会,我可是很伤脑筋耶。”
  “不,我有好好解释清楚,但是在现场工作的人怎么也没办法抛下偏见。”
  “偏见——你说得没错。”拓也边说、边打开控制器开关。
  “噢,对了,”长濑稍微改变语调,“昨天总公司来询问末永先生的事。”
  “我的事?”拓也停下手边的动作回头,“问了什么?”
  “问了很奇怪的事。总公司希望我回报你至今经手过的机器人名称……我想,这种事情问你本人是最快的。”
  拓也皱起眉头。“这问题真的很奇怪,谁问你的?”
  “对方只说自己是负责整理技术信息的人,一个女员工的声音。”
  “哦……?!”到底是谁呢——拓也开始感到一股强烈的不悦。
  7
  雨宫康子的尸体被人发现的隔天早上,调布署接获她父亲来了的消息,通知狛江署的调查总部。康子的老家在福冈,所以昨天晚上无法赶来,她父亲似乎是搭今天早上的第一班飞机来的。谷口命令新堂前去问话。
  佐山按例造访MM重工,这已经是第几次去了呢?佐山一面做无谓的计算,一面在公司大门的访客名单上签名。他在会客大厅里,也像是在自家厨房里走动。
  这一天首先见到的是名叫中野秋代的主任;她掌管研究开发部的所有女员工。这名中年女子若用从前的说法,属于知识分子的类型。细致的脸部线条,相当适合戴金框眼镜。据她所说,康子她们正式隶属于人事部,被派遣到各个部门。所以中野自己也是人事部的主任。
  “她工作很认真,总是顺从地遵照我们的指示。”或许是已经听见康子死亡的消息,中野秋代以较为平静的语调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她是个做事认真的属下是吗?”
  “是的,但是……”中野秋代有些吞吞吐吐,“这可以说是时下年轻人的通病,我经常不晓得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但话是这么说,她在工作上却不曾发生疏漏,或采取令人费解的行动。不过,我们除了公事之外几乎没有交集,所以我完全不知道她平常过着怎样的私生活。应该可以说是,她不让我看私底下的她吧。”
  “也就是说,她把公司和私生活切割得清清楚楚是吗?”佐山说道,这是现代年轻人的特征。
  “是的,所以我,”中野秋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坦白说,我有点拿她没辙。”她扶正金框眼镜。佐山点点头,认为这是她的真心话。
  他试探性地问道:“假如康子是死于自杀,你心里有没有个底呢?”
  “完全没有,”她答道。“至少她在工作上没有缺失。”
  “噢,但是,”她想起来似的说:“她最近辞掉了工作,不过还没提出辞呈就是了。”
  “辞职?理由是?”
  “她说是要回老家准备嫁人。详细原因我没有听说。”
  佐山心想,这是随口捏造的谎言。从她的口吻听来,中野秋代她们对于康子怀孕,似乎一无所知。从主管身上大概只能问出这么多吧,他放弃继续问下去,要求见和康子走得近的人,中野秋代推荐和康子同期进公司,名叫朝野朋子的女员工。但是佐山没有从朋子身上得到有用的信息。
  “我完全无法相信她会死,如果有心事,找我商量就好了,用不着死啊。”朋子将手帕抵在哭肿的脸颊说道。
  佐山打探康子的男女关系。
  “她长得漂亮,好像也有男人向她示好,但我不曾听说她实际在和谁交往。男员工经常会约我们去打网球或滑雪,但是她好像讨厌那种活动。就算约她,她也从没去过。”
  “说不定她男朋友是公司外的人。”佐山说道。
  “我想不可能,因为我完全没听她说过。”朋子斩钉截铁地否定。
  没有男人不可能怀孕。而且,不可能想替发生一夜情的男人生孩子。简单来说,朝野朋子也对雨宫康子一无所知。接着,佐山想和仁科敏树见面。桥本也就罢了,仁科直树和雨宫康子的共通点只有敏树。
  但是当佐山拿起内线电话的话筒时,改变了心意,觉得今天到此为止就好。他认为,要见敏树最好等资料更齐全之后再说。他改以公用电话和调查总部联络,谷口指示他现在去新宿,要他和预定去向康子念女子大学时的朋友打听的调查人员碰面。
  “我从康子的父亲口中问出了对方的名字。她们好像一起去旅行过。康子的通讯簿上有对方的联络方式。”
  谷口最后说了一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碰面地点是新宿某饭店一楼的咖啡店。佐山一去,一个国字脸的男子举起手来;是谷口小组中的其中一人内藤。他比佐山年长两岁,是柔道高手,身体锻炼得像一堵厚实的墙。
  “太好了,”内藤抓了抓头,瞇起眼睛。“我最怕工作上遇见年轻女孩子了,正在伤脑筋呢。”
  “流氓比较好吗?”
  “那还用说。流氓就不用顾虑对方的感受。但如果是年轻女孩子,就得考虑问话的方式。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内藤用右手比了一个手刀。
  五分钟后,出现了他最怕的年轻女孩子。似乎是内藤的外表一看就是警察,她看着他笔直走来。这名美女令人没来由地联想到猫。她身穿黑底、颜色素雅的衬衫。她的身材姣好,说她是模特儿也会有人相信,但或许是利用服装设计修饰体型。
  她说自己叫杉村美智子,声音中带点鼻音。佐山知道她虽然紧张,但在打量刑警们。
  “抱歉,百忙之中打扰你。”自我介绍之后,佐山道歉道。
  因为听说美智子任职于这附近的一家保险公司。“你知道雨宫康子小姐过世了吧?”
  “刚才听说了,”美智子答道,“我非常惊讶。”
  她频频眨眼,但好像不用担心她会哭出来。最近的年轻女孩子也擅长压抑情绪。
  佐山等她向服务生点奶茶,首先问她和康子的交情如何。美智子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是学生时代的朋友,现在也经常见面喝酒,但是这两个月没有碰面。”说完后,她问能不能抽烟,佐山说“请”,将玻璃烟灰缸挪到她面前。内藤也不顾自己身为警察的身份,想抽烟解瘾,迅速地拿起烟灰缸中的火柴。然而,当他用粗手指打火柴时,她从皮包中拿出银色的流线型打火机,帅气地点燃香烟。
  佐山将剩下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这两个月左右,你们没有通过电话吗?”
  于是美智子用夹着万宝路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答道:“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她有打电话给我。好像没什么大事。不过,她说了奇怪的话。她说,我想下一辈子唯一一次的大赌注……”
  “赌注,是指赌博吗?”内藤振奋地说。
  但美智子不理他,继续说:“我问她那是什么意思,她也不肯仔细回答我。我说:你喝醉了吧。她说,因为今天终于是最后一天了。咦,这是什么意思呢?”
  说到最后,美智子也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一个多月前吗?知不知道正确的日期呢?”
  “呃,是什么时候呢?星期三……噢,不对。应该是星期二。所以是哪一天呢?”
  “十三日对吧?”佐山立刻看着记事本的月历说。
  美智子点点头,说:“我想应该是。”
  佐山心想,稍微有点头绪了。十三日是康子到永山妇产科检查是否怀孕的日子。换句话说,她对美智子说的“我想下一辈子唯一一次的大赌注”,肯定是指要生下孩子。
  问题是,为什么那是个赌注呢?
  这时,内藤问道:“雨宫小姐和男人的交往情况如何呢?”
  他的语调生硬,但佐山也想问,所以时机正好。
  “最近没听她提起这方面的事。但是她从以前就是惦惦吃三碗公的人,说不定找到了格外适合的对象。”当她这么说时,终于稍微放松了脸颊的肌肉。
  “学生时代和不少男人交往过吗?”佐山问道。
  “康子吗?还是我?”她用猫般的眼睛瞄了佐山一眼。
  “姑且先说康子吧。”
  “她可多着了,她身边几乎随时都有男朋友。我就完全没有男人缘。”
  “我觉得你应该很抢手……她最后和当时交往的男朋友都分手了吗?”
  “应该是,她将随便玩玩和结婚分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
  佐山脑中闪过一件事。“我这么问可能很奇怪,雨宫小姐在学生时代有没有不小心怀孕过?”
  突然间,美智子的表情不悦地扭曲。即使如此,佐山仍没有别开视线,直盯着她的嘴唇,于是她虽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是吐出白色的烟,答道:“就我所知,有过两次。”
  “她把孩子拿掉了吧?”
  “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二的夏天和大四的秋天。”
  “对方是?”
  “大二时是社团学长,大四时是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摄影师。”
  康子的男朋友类型在两年内似乎也改变了不少。但这不重要,康子好像对堕胎这件事本身并不抗拒。
  “她没有想过和那些人结婚是吗?”
  “我想她是压根儿没想过。她说,要挑一辈子不用担心钱的人作为结婚对象。”
  “所谓的嫁入豪门吗?”内藤低喃道。
  大概是他的语气中夹杂着轻蔑的意味,美智子瞪着他说:“出生于平凡家庭的人要挤进上流社会,唯一的机会就是结婚。毕竟光靠爱情,是填不饱肚子的。”
  “这就是你和雨宫康子小姐奉行的主义是吗?”佐山说。
  她稍微扬起下巴问:“不行吗?”
  “不是不行,这是你们的自由。那情况如何?她身边有理想的对象吗?”
  “这件事是在她进公司后不久提起的,她感叹地说:很遗憾,公司内似乎没有好对象。”
  “所以她如意算盘白打了是吗?那你怎么样呢?”
  “我?”美智子将还剩一半长度的香烟在烟灰缸中捻熄。“我明年要结婚。”
  “那真是恭喜你了,对方是理想对象吗?”
  “是的,他是银行家的次男。”她说道。
  “你是怎么顺利找到这个金龟婿的呢?”
  “那还用说,我们是相亲认识的。”说完,她又稍微扬起下巴。
  佐山他们回到调查总部后,新堂他们也回来了。新堂他们正要向谷口报告从康子父亲打听到的内容,于是佐山站在一起竖起耳朵听。
  “康子出生于福冈市内,父亲的职业是高中老师,好像是教社会。她有一个哥哥,在鹿儿岛的一家水泥公司上班。没有母亲,她父母好像在十年前离婚。”
  “这么说来,她父亲是一个人生活啰?”
  “不,还有一个八十一岁的老奶奶。两个人一起生活。”新堂接着说到康子的简历,她念当地的中、小学,之后读市内明星高中。毕业后因为她本人的强烈要求,进入东京的私立女子大学。
  “因为年轻人向往东京啊。”谷口叹了口气。
  “据她父亲所说,她别说读大学的四年内,连毕业后也没回过老家半次。找工作时所需的文件,好像都是她父亲邮寄给她的。”
  “这件事听了令人不胜唏嘘,觉得她父亲真可怜。她一次都不回家,但钱却是一毛不少地向她父亲要。”
  “听说学生时代寄给她的生活费,是一个月十二万。但她还是抱怨不够用。”
  谷口露出厌烦的表情,缓缓摇头。
  “老父亲吃了那么多苦,又死了女儿,大概万念俱灰了吧。”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相当沮丧,真是可怜。”
  “你告诉她父亲她怀孕的事了吗?”
  “说了,感觉好像是在她父亲心上补一枪,真不是滋味。他当然完全不知情,好像大受打击。不过——”新堂顿了一下。
  “怎么了吗?”
  “嗯,康子的父亲问我她打算怎么做,我回答她好像打算把孩子生下来。于是她父亲露出在深思什么的表情。这让我有点在意。不,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新堂心里好像有件难以接受的事。
  不久后,兵分多路前去打听消息的调查人员们陆续回笼。但没有特别重大的收获。只有调查康子银行存款方面的调查人员,带回了稍微令人感兴趣的内容。
  “我查出了康子挥霍金钱的秘密,”该名调查人员说:“全部是用贷款的。她会用信用卡购物,再用年终奖金支付,或分期好几个月。薪水中的几成光是支付每个月的分期付款应该就没了,唉,简单一句话,就是寅吃卯粮。不晓得她自己有没有这种自觉。”
  佐山想象,她大概每次看存折,心中就会升起危机意识,但是购物时就会失去自觉。信用卡存在着这种陷阱。
  “总之单纯就计算面来看,她的财务破产只是迟早的问题。不过这两个月左右,她花钱的方式稍微克制了些。或许当妈的人开始紧张了吧。”
  “哎呀呀,怎么会有人想搜集名牌服饰和珠宝到那种地步呢。”柔道六段的内藤完全不懂年轻女孩子的心理,做出举手投降的动作。
  “对了,科学调查研究小组的报告书来了。”谷口拿出文件,“仁科直树家中的烟灰缸里有纸烧剩的残渣,内容几乎无法辨识。”
  “只能辨识出A或B等记号对吗?”新堂说道。
  “正确来说,当时只能辨识出ABC这三个英文字母。根据科学调查研究小组的报告,后来经过分析,也只能勉强解读出另外三个字。”
  谷口将文件放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文件上。然而众人立刻发出失望的声音。
  “光是这几个字,对案情进展实在没有帮助。”内藤说道。
  “但这是个大线索。”
  “那要怎么办?试着调查相关人士心里对这有没有个底吗?”
  “这也行,但公开这件事等待信息进来也是一个方法。我们需要MM重工的协助,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虽说是个大线索,但谷口的口吻听起来也不怎么指望对案情有帮助。
  这一晚,康子的解剖结果出来了。
  调查人员齐聚一堂。
  “死因是服下氢酸钾中毒身亡。死亡时间应该是二十一日星期六晚上。”
  此外,谷口扫视在场的调查人员的脸,“她怀孕三个月,胎儿发育良好。”
  “孩子的血型是?”佐山问道。
  “验出来了。就结论而言,仁科直树和桥本敦司都不是孩子的父亲。”
  8
  康子遇害后过了五天。今天是二十六日,星期四。拓也在技术数据室中,调查文献资料。话虽如此,他并没有特别想找的文献。工作累了时,他经常来这里稍微喘口气。因为这里安静,而且有桌子,最适合思考事情。还没有刑警来到拓也身边。似乎有刑警出现在其他相关人士身边了,所以看来康子的死并不会被当作自杀草草了事。不管怎么说,警方办案不可能那么草率。
  唉,不过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拓也对此感到满意。话虽如此,事情尚未结束。还不清楚杀害直树和桥本的犯人是谁,但好像不是康子。
  非得想办法揪出犯人才行——一想到这件事,就无暇放松心情。
  拓也在脑中思考完全不相干的事,走在保管技术报告的数据柜之间。MM重工的研究员们,会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写成报告提出。这将成为公司的资产,但研究员有好几百人,如果每人每年提出几件,保管室马上就满了。因此所有报告被制成缩微胶卷,保管于这些资料柜中。
  拓也恍惚地走着,猛一回神,自己竟站在机器人事业部的区域。这个区域的报告数量最近突然快速增加,其中表现最出色的应该是开发二课。
  哎唷——他寻找应该收录着自己的报告的缩微胶卷。但唯独那里像缺了一颗牙齿般空了下来。话虽如此,不用想太多。只要是公司员工,任谁都能阅览这里的资料。现在不在这里,代表有人借走了。
  是谁在看呢——?拓也对此感兴趣,走进摆放缩微胶卷阅读机的房间一看,阅读机有五台,现在在操作的只有一个人,而且是女员工。看见她的脸,拓也感到诧异。他认识这个女人,她是过去待在仁科直树办公室的行政人员,名叫中森弓绘。
  她为什么在看我的报告呢——?接着他想到的是,到埼玉的工厂时听见的事。听说有人从总公司打电话来,询问拓也负责的机器人。那通电话会不会也是中森弓绘打的呢?
  拓也不被她发现地从背后靠近。她将某种文件夹放在一旁,看着缩微胶卷,仿佛在比对两者的内容。从他的所在位置,看不见文件夹的内容。拓也躲在柜子后面,等她看完胶卷。不久,她关上机器的开关,抽出胶卷拿去放回数据柜,文件夹似乎放进了一旁的纸袋中。
  拓也迅速走过去,抽出文件夹。标题是“昭和四十九年度工作计划”。他心想“这是什么?”他翻开封面后,立刻瞪大了眼睛。
  组装机器人“直美”引发的死亡意外——首先是一篇以此为标题的报告,是安全课提出的报告的复印件。拓本继续翻页,报纸报导、机器人“直美”的规格书等被装订在一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到底为什么要查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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