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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特斯的心脏 - 东野圭吾

_4 东野圭吾(日)
  “可以。”拓也这时瞄了宗方一眼,然后接着说:“事实上,刑警已经调查过一次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室长遇害的那一天,我出差去名古屋。这件事应该得到了许多人的背书。后来,刑警再也没来找我,我想是因为我的不在场证明获得了证实。”
  听他说完,敏树看了宗方的方向一眼,一度轻轻点头,然后再度看着拓也。“好,我知道了。我并不是在怀疑你,只是想要客观的事实。这样我就能和你讨论这次的命案了。”
  “是,请您尽管说——”拓也看着敏树的眼睛回答时,传来敲门的声音。康子端着装了三杯茶的托盘走进来,拓也立刻别开视线。
  “谢谢,你真贴心。”敏树对她说,感觉她好像微微一笑。
  “我也受了这位雨宫小姐的照顾,但是听说她再过不久就要辞职了。”
  “是喔……”拓也瞥了她的侧脸一眼,两人的目光差点对上的那一瞬间,拓也又垂下视线。
  “感觉就像一朵玫瑰花凋谢了,对吧?”
  敏树回应宗方这句话,说:“是啊,令人不胜寂寞。”然后伸手拿茶杯。
  康子不发一语地退下。眼看她就要关上门之前,拓也将目光转向她,她正微微低着头。
  只有最后这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拓也离开专任董事室一搭上电梯,宗方随后进来,电梯里只有两人。
  “或许弄得你心里不愉快,但眼前的状况不容许我们串通,我希望你能谅解。”宗方看着关上的电梯门说。
  “我没有放在心上。”
  “那就好,我也不太清楚机器人事业部的事。我想,我需要你的协助。”他的言下之意是,飞机事业部的事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这件事不见得和部门有关。只不过仁科室长和桥本刚好都是机器人事业部的人罢了。”
  “希望是如此。如果和工作有关,问题就严重了。”
  电梯停住,门打开。“那么告辞了。”宗方正要下电梯,拓也在他面前伸手制止他。
  “对了……”他舔舔嘴唇,然后说:“宗方先生对于这次的事,好像要助专任董事一臂之力,你已经透过客观的事实,证明了你自身的清白吗?”
  拓也期待他会露出某种表情,但宗方仍旧面不改色,他看来反倒像是觉得拓也的问题很有趣。
  “当然证明了。”宗方说:“那一天,我去了横须贺,晚上到仁科家打扰。犯人搬运尸体时,我正在和专任董事喝白兰地。”话一说完,他轻轻拨开拓也的手出了电梯。
  回到部门之后,拓也思考宗方的话,横须贺指的应该是飞机事业部的工厂吧。宗方说他去了那里一趟,当天晚上回来。
  拓也心想:但如果无法证实他在横须贺的不在场证明,就不能算是证明了他自身的清白。因为搬运尸体的是包含自己在内的三人,宗方在这种期间就算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意义。重点是,直树遇害时,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宗方伸一……啊——拓也心想,他是个不能轻忽的人。仔细想想,他是仁科直树死后能够获利的人之一。仁科家失去男丁,目前要继承敏树绩业的就是宗方了。进一步放眼未来,他要坐上MM重工的社长宝座也并非梦想。不过,拓也转念一想,宗方没有杀害桥本的动机。纵然宗方从直树的尸体身上得到那封联署书,有人想杀害康子应该也和他毫无关系。
  不,不光是宗方。无论杀害直树的犯人是谁,应该都没有理由杀害在那封联署书上署名的桥本和拓也。假如有杀害他们的理由——拓也这时脑中又浮现出康子的身影,对想谋杀自己的男人们复仇,这么一来就有可能了。
  他心想:总之,得设法解决掉那个女人。不管康子是不是杀害直树和桥本的犯人,对拓也而言,她仍是个眼中钉。她辞职后要是回老家,可就不方便下手了。就算不是这样,要动手还是趁早得好,拓也把自动铅笔当作刀子,紧握在手中。得趁警方毫无头绪时,收拾掉这个麻烦的女人。
  拓也心想:最好是制造杀害直树和桥本的犯人是康子,而她最后也自杀的状况。这么一来,警方的动作就会停下来。最糟的状况是,真正的犯人被警方逮捕。犯人咬出包含拓也在内的三名男子,密谋杀害雨宫。那一瞬间,游戏就结束了。
  最好趁早,尽量早些——
  当他使力握紧自动铅笔时,桌上的电话响起。他忽然回神,接起话筒。“开发二课。”
  “末永先生?是我啊。”电话是仁科星子打来的。
  4
  开始上班的钟声响起后不久,萩原找弓绘过去,命令她从室长室搬到大办公室。开发一课的桥本遇害这个新闻,尚未在部门内平息下来。
  “因为室长有自己个人的办公室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那间房间预定要改成资料室,今天之内把你的办公桌和柜子移过来。噢,拜托你顺便整理一下文件夹。”
  萩原快速地指示。弓绘低头说:“我知道了。”然后从萩原面前离去。心想:太好了。仁科直树死后,萩原成了名副其实的开发企划室长。弓绘担心这么一来,他会不会将办公桌搬进室长室。弓绘讨厌萩原紧迫钉人这一点,并看穿了他相当阴险的个性。一想到要和那个男人两人独处一整天,就忧郁到快神经衰弱。
  仁科室长好温柔——弓绘一面整理桌面、一面想起直树。和他两人独处时,从来不曾感到喘不过气。他总是体贴地营造气氛,好让弓绘能够心情愉悦地工作。
  她心想:换个角度想,这才是最令人费解的一件事。仁科室长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不,更奇怪的是,室长为什么将我调到他的部门呢?当然,弓绘也记得直树身上散发出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氛。但是这种气氛渐渐转淡,现在只剩下良好的印象。
  仁科直树这个好人被杀害了——弓绘终究难以理解这件事。或者他也活在卑鄙肮脏的人际关系中呢?开发一课的桥本明明看起来也是个和善的男人,为什么也会遇害呢?
  “啊!”她之所以停下手边的动作惊呼出声,是因为想起了一件重大的事。不,她不晓得这件事是否事关重大,但是不该隐瞒。
  弓绘看着月历心想,那是几天前左右的事呢?桥本曾被叫到这间办公室。当时,室长命令自己离席。感觉完全像是要展开密谈……不,她想起了不只桥本一个人。对了,还有末永,开发二课的末永,他也在一起。
  弓绘犹豫该不该告诉刑警这件事,如果因为这件事令末永莫名地被警方怀疑,自己或许会感到过意不去。如果改天被警方盘问的话再说吧——她说服自己,别主动告诉警方。但是,如果警方问到就老实回答。如此下定决心,她心情轻松多了。她默默地收拾办公桌,整理柜子里的文件夹。前几天调查人员来,带走了直树个人持有的笔记本,工作上的文件夹当然仍在原位。当她在整理柜子的最下层时,心想:奇怪。有几本标题是“××年度工作计划”的薄文件夹排成一排,其中夹杂着一本奇怪的文件夹。
  昭和四十九年度工作计划。
  说到这为何奇怪,是因为开发企划室成立于昭和五十年(一九七五年)。成立前一年的计划书不可能存在。弓绘抽出那本文件夹。更奇怪的是,文件夹并没有那么旧。七〇年代的文件夹,几乎都已经泛黄了,为何唯独它……?这到底是什么文件夹呢?她随手翻开封面。
  弓绘请年轻男员工帮忙,将办公桌和柜子搬到大办公室,办公桌的位置在萩原旁边。弓绘一坐上新位子,萩原正式向她打招呼:“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弓绘应道,她只能发出异常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了?脸色不好耶。”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而已。”弓绘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后,开始以方便工作的形式,将办公用品摆放在桌面上。
  萩原桌上的电话响起。他迅速接起话筒,讲了两、三句话,用手掌捣住送话口看着弓绘的方向。“中森,你现在有空吗?刑警又来到大厅了,说是有事情想问你。”
  “刑警先生……”她稍微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我现在可以。”
  萩原收到响应,在电话里跟对方说了什么。他放下话筒后说:“对方在会客室的十二号桌等,是一名叫佐山的刑警。”
  弓绘依言前往该处,佐山独自坐着等候。之前和他一起来的另一名血气方刚的刑警怎么了呢?她一面心想,一面向佐山打招呼,坐在他对面。
  刑警从有关仁科直树的事开始问起,像是后来有没有想起什么?或有没有听谁说起令你在意的谣言?
  “没有。”弓绘答道。
  “那有没有发现什么?”
  “发现?发现什么呢?”
  “可能和命案有关的物品,像是仁科先生的随手笔记。有没有呢?”
  “没有。”说完,弓绘将目光落在桌面上,在膝上握紧手帕。
  刑警继续发问,净是和之前相同内容的问题。所以她一样回答:“我心里完全没有个底——”
  “关于桥本先生的事。”话题改变了,“你有没有想到什么他和仁科先生之间的关联呢?譬如最近工作上的关系加深了,或者有什么共同的兴趣。”
  弓绘偏着头。
  刑警进一步询问:“两人最近有没有见过面呢?”
  “两人……”
  “哎呀,不是两人独处也无所谓。”
  弓绘用力握住手帕,然后目光笔直看着刑警,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我没有印象。”
  5
  佐山等到中森弓绘离开会客大厅,走到柜台旁的内线电话,拿起话筒打到研究开发一课,他事前和铃木主任约好了要见面。
  铃木接起电话,说马上过去。从他的声音听起来,感觉是个懦弱的人。打完电话后回到桌子,整理至今的打听成果。就桥本的父亲所说,桥本和仁科直树似乎没有私人交情。父子俩分开生活,照理说他父亲应该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但他父亲自信满满地应道:“不,敦司这孩子有事情不会瞒着我们。”
  佐山心想,这份自信就是陷阱所在,但是没有道破。他原本期待从中森弓绘口中问出一些消息,但期望却落空了。她是最靠近仁科直树的人,所以佐山认为,她手上应该有什么线索。
  对了,狛江署在传一件奇怪的事——事情和弓绘有关,她从前待在设计部,似乎是被直树硬调到现在的部门。这件事似乎也传出了一点八卦,但终究只是谣言罢了。
  中森弓绘那一天没有请假啊——即使如此,当佐山心想还是调查她比较好时,有人站在他眼前。他抬头一看,一脸寒酸样的男人低头行礼,他给人的感觉果然和电话中一样。
  “这么说来,桥本先生那一天加班到晚上九点是吗?”
  对于佐山的问题,开发一课的铃木频频点头。他是桥本的上司,但这仅止于形式上,铃木本人坦白说:实际上桥本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进行研究。
  “你一直和桥本先生在一起吗?”
  “倒不算一直,但我知道他还留在公司里。因为我在实验室看见了他。”
  “原来如此。”
  佐山也想:如果他在九点之前有不在场证明,调查他就没用了。佐山在调查十一月十日,也就是仁科直树遇害那一天桥本的行动,但看来他肯定是在工作。
  “对了,桥本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佐山以闲聊的口吻试探性地问。
  于是铃木感觉也放松了些,态度变得从容,话也变多了。“嗯,他是个工作认真的男人,五官线条细致、身材肥胖。”
  “他很有野心吗?”佐山问道。
  “野心?哎呀,他感觉上不是很有野心,但好像有梦想。”
  “怎样的梦想呢?”
  “像是未来想接触宇宙开发,所以他希望公司能派他去美国MM。因为那里有做这方面的研究。实际上,我听说他的愿望有可能实现。所以他也很高兴……但很遗憾发生了这种事情。”铃木先前嘴巴动个不停,说到这里立刻变得缓慢。
  “他和仁科直树先生的往来情况如何呢?你有没有听他说过这方面的事?”
  铃木偏过头。“基于工作有形式上的关系,但我不记得他们有私交。”
  “关于先前的仁科先生遇害一事,桥本先生有没有说什么呢?”
  主任这时又偏着头,理不出个头绪。“毕竟他不太说话。”
  “他会避开话题吗?”
  “与其说是避开话题,倒不如说是觉得事不关己吧。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遇上那种事。总之,他不会与人结仇,而且他很孝顺。每个月都会回千叶老家好几次,开车载父母去兜风,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确实。”佐山出声应和,察觉铃木的话中,有些字眼令他有些在意。
  “桥本先生喜欢兜风吗?”
  “好像很喜欢,他说他也经常一个人去伊豆。”
  “他开怎样的车呢?”
  “呃,自强活动时他载过我。”
  铃木用拳头轻轻敲了敲发际线后退许多的额头,然后说:“噢,对了。是皇冠(CROWN)。他说,因为想让父母坐得宽敞舒适。”
  “皇冠……啊!”佐山想起那款车的车体,除了座位之外,后车厢也是大容量。
  “那次自强活动时,他也是毫无怨言地接下了累人的司机工作。他是个好人,我实在是不懂,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佐山心不在焉地听铃木没完没了地说。
  桥本的白色皇冠停在公寓东边的停车场,似乎勤于打蜡,闪着新车般的光辉,看来桥本的性格也能从这种地方窥见一斑。这么说来,车内平常也经常仔细打扫吗——?
  佐山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要判断就有点困难了。
  “九点还待在公司的桥本是清白的,你调查他的车也没用吧。”佐山一提出想调查桥本的皇冠车的要求,谷口就发出这种疑问。佐山也知道这是正确的想法,但试着坚持下去。
  “但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调查一下比较好。犯人是用车搬运直树的尸体。就犯人的心理而言,我想不会用租来的车。因为会留下证据。我猜想,那辆车可能是犯人身边的车。”
  “基本上,我同意你的想法。”谷口点头说道。
  事实上,他让鉴识人员彻底调查过直树的爱车富豪。因为犯人也可能用直树自己的车搬运尸体。然而,鉴识人员却没有从富豪查出任何可疑迹象力而从公寓住户的证词得知,命案当天富豪车停在停车场中。
  “还是调查一下吧。因为桥本可能将车借给犯人。”思考半天后,谷口接受了佐山的提议。
  会不会出现什么蛛丝马迹呢?哪怕是一根头发也好——佐山看着鉴识人员作业,祈祷自己的直觉准确。
  “怎么样?”佐山试着问正在调查后车厢的鉴识人员。
  但还年轻的鉴识人员一面作业,一面偏着头。“有最近打扫过的迹象。车上没有半张纸屑。”
  “哦……”佐山心想:有打扫过的迹象,可以解释成有希望。犯人不可能不打扫就丢弃搬运过尸体的车。不过,因为打扫过而找不到犯罪留下的迹象也很令人头痛。
  佐山绕到座位的地方。这里也有鉴识人员动作慎重地在采集指纹。假如犯人借了这辆车,方向盘上可能有桥本之外的人的指纹。
  “好干净的车。”鉴识人员对佐山说:“树脂部分涂了专用的保护液。车上一尘不染。实在不像是买了两年的车,看来车主相当常打扫。”
  “会不会是最近临时打扫干净的呢?”
  “我想不是,如果不平常保养,没办法保持这样。”
  “这样啊。”佐山心想,这样就不好玩了。如果有临时打扫过的迹象,事情就好办了。
  佐山说:“麻烦你了。”正想离开时,鉴识人员发出惊呼声。佐山一看,发现鉴识人员盯着车椅底下。“怎么了吗?”
  “嗯,我找到了这种东西。”鉴识人员交给佐山的是,一平方公分左右的纸片。
  “上面写了数字耶。”佐山说道。
  白纸上写着“1150”的数字。似乎是用盖章的,字体有些歪斜。数字上面有一个橘色的“金”字。这显然是用印的。
  “这是什么呢?”佐山低喃道。
  “不晓得,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
  “嗯,”他点头,“我刚才也这么想。”接着他用指尖玲着纸片,试着让阳光穿透它。
  喜欢开车兜风的新堂刑警,轻易地解开了佐山的疑问。佐山将问题的纸片带回狛江署的调查总部内时,他看一眼便说:“噢,这是高速公路的收据,肯定没错。”
  “收据?”
  “嗯。我想我身上有。”新堂从自己的钱包中拿出一张白纸,上头印着“收据日本道路公团(译注:日本公营事业的特殊法人之一。)”。佐山看见这个,马上就想通了,眼前这很眼熟,是在收票站一定会拿到的收据。
  “原来如此。‘金’是‘料金(费用)’这两个印刷字的一部分。那,‘1150’是用印章盖的金额吗?”
  “即使是看惯的东西,如果只有一部分就会认不出来,这就是一个范例。”新堂搓着鼻子说。
  “那不重要,这下确定桥本最近走过高速公路。不,不见得是桥本本人开的车。”佐山自言自语地说。
  一旁冒出谷口的声音:“喂,你在想什么?就算那张纸片是在桥本的车上找到,也不能说和命案有关吧。不管是谁的车,只要找一下都会跑出一、两张收据。再说,没有找到搬运尸体的关键迹象吧?”
  但是佐山站在谷口面前反驳道:“您说得没错,但是我们不能放过从桥本车上找到这种纸屑的事实。我向桥本住的公寓的住户确认过了,听说那家伙一、两星期一定会洗一次车。洗车的时候,他八成会顺便打扫车内。这么一来,应该可以认为这张纸片掉在车上,并非太久之前的事。”
  “或许不是太久之前的事,但不见得就是仁科直树遇害的那一天。”
  “但也不见得不是他遇害的那一天啊。”
  谷口瞪视佐山几秒钟,指示一旁的年轻刑警拿道路地图册过来,然后拿在手中,翻开后面的页数,递到佐山面前。标题是高速公路过路费一览表。
  “东京到大阪之间的费用是多少?”谷口问道。
  佐山查表后回答:“一万多。”他回答的同时,明白了谷口想说什么。“对吧,但是那张纸片上却写着一千一百五十圆。换句话说,这不是行驶东京到大阪之间的收据。”
  “不见得是直走,可能在半路下交流道,再上高速公路。”
  “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还有一点,我想将焦点锁定在为何撕碎收据。如果要丢弃的话,揉成一团随手一丢应该就行了,撕碎感觉是必须销毁这张收据不可。”
  或许是震慑于佐山的语气,谷口沉默半晌,然后放松嘴角的肌肉,露出放弃的表情。
  “总觉得你有点牵强附会,但不调查看看你是不会死心的。”
  “我的老毛病。”
  “这是好习惯,首先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调查这张收据是用于哪个区间。”
  “一千一百五十圆的区间啊,如果这是某种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好了。”说完,谷口将高速公路的费用一览表用力塞向佐山。
  6
  “弓绘第一次约我,我期待听你告诉我好消息,但感觉事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酒井悟郎停止用手拿叉子戳牛排说道。
  他看了弓绘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将肉片送进口中。接着,他以开朗的语调继续说:“没关系啦,你不用在意,如果你讨厌我就直说。我已经习惯被甩了,失恋经验增加一次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咦?”弓绘反问。然后,她了解了他在说什么。她稍微和缓面容地说:“噢,你误会了。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了回答你。那件事,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下?”
  这次换悟郎“咦”了一声。然后,或许是了解了她话中的含意,露出一口白牙微笑。
  “这样啊,原来不是为了那件事啊。嗯,当然再久我都等。”不过,他盯着弓绘的脸,“今天的弓绘,样子有点奇怪唷。你不太说话,好像也没有食欲。公司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倒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弓绘剩下一半以上的牛排,放下刀叉。她确实没有食欲。从以前每当她有烦恼时,就会马上影响食欲。
  她今天准备下班时,决定找悟郎商量。
  她打电话到悟郎的部门,问他今晚能不能见面。
  他雀跃地回答:“我预定要加班,但我会设法早一点走人。”七点在咖啡店碰面后,两人来到之前来过几次的这家牛排馆。这家店以价格公道及分量多吸引顾客上门,携家带眷的身影格外显眼。
  “命案的事吗?”悟郎压低音量问弓绘,“好像又有人遇害了,这件事怎么了吗?”
  弓绘默默低下头,不久后下定决心,将一旁的纸袋拉过来,然后从中拿出一本文件夹。“我想请你看这个。”弓绘隔着桌子递向悟郎。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纸擦手,一脸狐疑地收下文件夹。
  “四十九年度工作计划……这是什么?”
  “总之你先看内容。”
  悟郎点点头,翻开封面。他脸上一开始是匪夷所思的表情,眼看着变成了紧张的神情。
  弓绘心想:发现这本文件夹时,自己大概也是这种表情吧。
  “弓绘,这……”悟郎抬起头来,一面铁青。
  “今天,我在整理室长的柜子里偶然发现的。吓了我一大跳。悟郎,我问你,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他再度翻阅文件夹,然后摇摇头说:“不晓得。但是仔细想想,或许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站在仁科先生的立场,这种东西也必须保存吧。”
  “订为四十九年度工作计划这种虚构的主题?”弓绘一说,悟郎沉默了。
  “我觉得很奇怪。总觉得这件事背后有隐情。”
  “弓绘,你告诉过谁……像是刑警这件事了吗?”
  弓绘摇摇头。“今天刑警先生来了。当时我原本想告诉他,但是我没有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轻率行事。”
  “我懂。”悟郎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嗯,”弓枪点了个头,然后再度看着他的脸。“我总觉得这和室长把我调到现在的部门有关。还有,和这一阵子发生的许多事情也有关。”
  “和命案有关?不会吧……”悟郎频频眨眼,舔舔嘴唇。
  “我也没有根据。但我就是强烈地这么觉得。我问你,悟郎,你肯帮我吗?”
  “当然,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想自己调查一下,虽然我猜不到和什么事有何关联,但我暂时想尽可能地调查。”
  接着,弓绘对悟郎说:“否则的话,我没办法回答你。”
  悟郎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眼,然后低喃道:“或许吧。”
  7
  拓也于十五分钟前进入店内,坐在靠窗的座位。点完咖啡之后,将脸贴近窗边,目光不离楼下的马路,这就是和星子约见面时的铁则。
  “今晚陪我,”星子在电话中劈头就这么说:“七点在常去的那家店前面。可以吗?”她的语气不容分说。
  拓也答应之后,问道:“今晚有什么事呢?”
  “搬家。”她答道。
  “搬家?”
  “我决定搬到大房间。为了死去的人浪费一个空房间,很可惜吧?”
  “哈哈,原来如此。”
  简单来说,星子似乎要从现在的房间搬到直树的房间,而她要拓也帮她搬。
  “今晚只有这件事吗?”
  “是啊。只有这件事你不高兴吗?”星子尖起嗓子,真是个难伺候的女人。
  “不,不是那样,我以为你要找我谈的事是有关桥本的死。”
  “桥本先生……他好像死了对吧?”饶是个性泼辣的她,也稍微沉下了嗓音。
  “他是被人杀害的,你看过报纸了吗?”
  “看过了,但为什么我和他的死有关?”
  “哎呀,没有特别的理由。”
  “没有理由,就别胡说八道。七点唷,别迟到!”话一说完,她就单方面地挂上了电话。
  拓也不加糖和奶精,直接喝服务生送上来的黑咖啡,心想:并非没有理由。对星子而言,直树也是个碍事者,她有杀害直树的动机。不过,她和宗方一样,拓也从她身上找不出连桥本都要下手的理由。
  喝完半杯咖啡时,拓也看见窗户下方有一辆保时捷停下,粗鲁地放下咖啡杯,拿着账单冲向收银台,打开钱包发现只有万圆大钞而咂嘴。喝咖啡事先准备好钱不用找零,也是铁则之一。
  收银小姐动作慢吞吞的,大概是打工的女高中生吧,她笨手笨脚地递出找零,拓也一把抄起,直接塞进口袋走出店外。
  星子坐在保时捷的驾驶座上,边用指尖敲方向盘边等他。拓也举起手,从另一侧的车门上车。
  “收银小姐耽搁了时间。”拓也找借口安抚她,但星子不发一语地驱车前进。电子钟尚未显示七点。即使如此,她应该还是不会等超过三分钟。拓也曾有一次不知道她这个习惯,结果当他在咖啡店上厕所时,她立刻走人。哪怕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五分钟,她也会二话不说地掉头就走。所以和她碰面时,目光不能从咖啡店的窗户移开。
  “关于桥本先生的事,”星子在车行片刻后说:“我从报纸照片上,看到了用于犯罪的钢笔。”
  “是S公司的制品吧。”拓也说。
  星子不屑地冷哼一声。“就算是一介基层员工,我父亲也不可能送那种国产的便宜货。稍微动脑就会起疑了,但桥本先生大概觉得那是高级货吧。”
  “不是吗?”拓也心里啐道,那对我们而言是高级货。自己也险些着了道,中了犯人的毒手。
  “所以犯人真是笨得可以,这种拙劣的手法,根本不可能杀得了我。”
  “应该是吧。”拓也一面回应,一面心想:觉得星子怪怪的果然是自己多心了吗?
  到了仁科家,搬家业者的卡车正要离去。据星子所说,直树的行李似乎是从狛江的公寓搬来,放进了后方的仓库。
  “我退掉了那间公寓,想顺便整理一下这边的房间。”
  拓也跟在星子身后进宅院。这个家的长女,也就是目前身为宗方伸一妻子的沙织,也来指示两名女佣如何整理行李。她和星子不同,感觉五官线条细致、个性娴静,她的五官也颇具日本特色。拓也重新扣好西装外套的钮扣,向她打招呼。
  “我告诉她用不着急着搬家,但这孩子就是不听,真是对不起啊!”沙织一脸歉疚。
  于是星子一脸怒容说:“当初要是那个人搬去狛江的公寓时,就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丢掉就好了,但爸爸和姐姐却都扮白脸。”接着,她拉着拓也的手说:“快,我们走吧!”走向楼梯。
  直树分配到的是一间坐北朝南的六坪大房间,地上铺着深红色地毯。进房处有一套简单的沙发,床铺和书桌摆在窗边。
  除此之外,还有包含大喇叭的家庭剧院组、排满专业书籍的书柜等。电视柜中放着十七年份的百龄坛苏格兰威士忌,挂在窗户上的是和地毯同色系的窗帘。
  “这房间真棒,”拓也说:“从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树林,简直不像是在日本。”
  “原本这间房间应该是我或沙织姐的。我现在都还觉得,如果找朋友来这里办生日派对一定棒呆了。但那个时候,这间房间却突然被素未谋面的肮脏男人抢走了。所以,我的房间是四坪大的和室,一点都不适合摆床铺或挂粉红色的窗帘。你觉得天底下有这么不合理的事吗?”
  拓也心生厌烦,他不能理解,星子究竟不喜欢四坪大和室哪一点。
  “总之……我想搬进来这间房间。”
  “其实不只是房间的问题,这是单纯的象征。”星子自行接受自己的说法。
  拓也走向靠窗的书桌,拿起立在桌面上的小相框。照片中是一名三十五、六岁左右的女人和念小学左右的男孩子。
  “这是仁科室长小时候的照片吧,他身旁的女人是他母亲吗?”
  但是星子没有回答,从拓也手中抢走相框,然后扔进一旁的瓦楞纸箱,说:“没有时间了,请你开始动手吧!首先把这个装了破烂的瓦楞纸箱拿去丢。”说完,她将旧杂志等物品丢进纸箱中。
  继丢瓦楞纸箱之后,星子命令拓也将书柜中的大量书籍搬进仓库。拓也以绳索将几本书绑成一捆,双手能搬多少是多少。这令他想起了大学时代的打工经验。
  星子说书柜和电视柜、影视器材等,她打算自己要用,但拓也一问到床铺,她的脸色马上拉了下来。“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得睡那个人的床铺?!”
  “但是书桌你要用吧?”
  “床铺和书桌是两回事!”星子怒斥道,离开了房间。
  女人真难懂——拓也如此低喃,继续用绳索捆书的作业,再度环顾四周,然后叹了口气。
  他心想,果然人人生而不平等。直树分配到这么棒的房间,在这么豪华的宅院中长大。他来到这里时似乎是十五岁,但这一切并非他特别努力得来的。只不过是他身上流着仁科家的血液罢了。相较之下,自己又是如何呢?自己的父亲是个酗酒、无可救药的男人。因为他要买酒,所以拓也必须压抑各种欲望,从没进过柑仔店,也没有买过塑料模型。
  拓也下定了另一个决心,总有一天我要住进这间房间。如果娶星子为妻,这并非遥不及的梦想。拓也心想,书籍大致上整理好了,却发现书桌底下还有几本。他机械性地进行作业,无意中看见其中一本的书名而停下手边的动作。
  书名是《扑克牌魔术入门》。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刚才用绳索捆好的书。类似扑克牌魔术的书共有六本。这是怎么一回事?拓也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书上,整个人愣住了。
  这时,星子进来,问他怎么了。拓也抬头看她,说他发现了许多扑克牌魔术的书。
  “那也难怪。”她若无其事地说:“毕竟那个人好像很迷扑克牌魔术。他很爱让人抽牌,然后猜中那张牌的数字,自得其乐。”
  “他很擅长吗?”拓也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好像是吧。我没陪他玩过,所以不太清楚。”星子一脸不感兴趣的表情。
  8
  关之原、小牧、岐阜羽岛、名古屋、丰田、丰川、冈崎、三之日、大井松田、横滨,然后是厚木、东京。以上是东名~名神高速公路的一千一百五十圆的区间。
  厚木·东京间……啊——佐山很在意这个区间。除此之外的区间,好比说要得到关之原、小牧间的收据,就必须在半路下两次高速公路。然而这个区间因为东京是终点,所以只要在厚木下一次高速公路。
  犯人将尸体从大阪搬运至东京的途中,是否一度在厚木下高速公路呢?为什么必须那么做呢——?说不定是因为发生车祸引发塞车,半路下高速公路,改走高速公路底下的一般国道二四六号线至厚木,再从那里驶上东名高速公路。从御殿场到都夫良野隧道一带,半夜经常发生车祸。
  佐山试着询问日本道路公团。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当天晚上的东名高速公路状况良好,没有发生车祸。如果曾经走东名高速公路,从大阪开到东京的人,就会知道这条高速公路行车顺畅,开起车来很舒服。
  “这么说来,难道犯人从一开始就预定要在厚木下高速公路吗?”佐山自言自语地说,将目光落在道路地图上。他观察厚木交流道周边,但是没有特别之处。
  他看了手表一眼,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他将双手向上伸展,做了一个深呼吸,听见身后有人说:“你好像陷入了苦战耶。”
  原来是新堂回来了,他应该去了荻洼署。
  “你很慢耶,荻洼署那边掌握到什么消息了吗?”
  但是新堂坐在佐山面前,噘起下唇摇摇头。“包裹上盖的是调布分局的邮戳,但是负责人完全不记得犯人的长相。毕竟已经过了几天,而且邮局人员每天要面对大批客人,也难怪会不记得。”
  “而且中间隔了星期六、日,尸体又发现得晚。或许犯人很走运吧。”
  “犯人不只这件事情运气好。荻洼署的人好像也去了包装钢笔的东友百货公司,但似乎没有半个店员记得买用来犯罪的钢笔的客人长什么模样。”
  “真的吗?但是钢笔和小包裹不一样,买钢笔的客人不可能多到店员完全不记得的地步。”
  “你说得没错,钢笔又不是天天有人买。可是正因为如此,店员才会忘记。譬如涩谷的东友百货公司,用来犯罪的钢笔是在两周前卖出去的。这在发票上留下了纪录,所以不会错。荻洼署的人好像还问了其他分店,每一家分店卖出钢笔都是在两周前。因为这个缘故,就算店员没有记忆也不奇怪。”
  “所以犯人在两周前就准备好了吗?”
  “是这样没错吧,犯人在仁科直树遇害之前,就准备好了吗?”
  “真奇怪。”
  “是很奇怪。”
  “假如当时就已经准备好用氰化氢气体犯案,一般不是都会先用这一招杀害仁科直树吗?”
  “我也这么认为,或者杀害直树和桥本的犯人是不同人呢?”
  “不,我认为是同一个人。因为桥本和直树命案有某种关系,所以才会被杀害吧,而这会是犯人从一开始就预定好的吗……?”
  “不晓得。”佐山搔了搔头。总觉得案情卡住了,有某个环节脱钩了。
  “佐山先生。”新堂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去仁科直树的老家看看。”
  “老家?”
  “这种说法很奇怪,是直树十五岁被仁科家领养之前住的家。也就是母亲这边的老家。”
  “是喔。在哪里?”
  “爱知县的丰桥。他母亲的兄弟姐妹应该住在那一带。我啊,想进一步了解直树的背景。我总觉得因为他是仁科家的人,底细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关于这点,佐山也有同感。“很好啊,就看谷口先生同不同意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能不能请佐山先生向署长说呢?我想如果佐山先生开口,署长应该听得进去。”
  “没那回事,但我就说看看吧。我现在想要一个突破点。”说完,佐山将注意力拉回道路地图。他也想要突破点。他虽然也对犯人杀害直树的动机感兴趣,但首先想解决这件事。
  “关于那张收据,有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了?”新堂也从对面盯着道路地图问佐山。
  “很难,我觉得那张收据绝对和命案有关,但是怎么也找不出头绪。目前,我认为这是行驶厚木、东京间的收据。”他说明达到这个结论的理由。
  新堂仔细听他说明,但提出疑问:“不,未必一定是厚木、东京间。”
  “为什么?其他区间的话,就得下两次高速公路唷。”
  “这我知道,但我很在意尸体被人发现的地点。地点是直树的公寓对吧?也就是狛江。”
  “这我知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狛江,与其在东京,不如在东名川崎下高速公路比较快,不是吗?”说完,新堂翻开那附近的道路地图,佐山看着地图惊呼出声。原来如此,新堂说得没错。如果要下高速公路前往狛江,在川崎下高速公路比较近。
  “我真是太粗心了。”佐山不禁低喃道。
  “或者犯人也很粗心呢?”
  听见新堂这句话,佐山摇头否定。“计划周详的犯人,不可能刻意绕远路。你说得没错,如果要下高速公路,就会选择川崎。那么,那张收据是从哪里开到哪里时的收据呢?”
  9
  打扫完直树的房间,已经快十二点了。拓也在仁科家中用完餐、洗过澡之后,回到自己家时,终究还是感到疲惫,伺候任性傲慢的千金小姐还真辛苦。
  拓也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中转动,到此为止是下意识的动作。但是拉门把的同时,他想起自己现在身处险境之中。他稍微打开大门,试着闻闻味道,没有闻到瓦斯味。他伸长手臂打开电灯开关,乍看之下,屋内没人,于是他才放心进屋。关门上锁,还不忘拉上门链,然后抽出一支雨伞,拿在右手脱鞋。窗户上了锁,他逐一检查隔壁房间、浴室、厕所、壁橱内。确定屋内没有躲人,他才将雨伞放回原位。
  他检查信箱,今天没有邮件。接着检查冰箱内,罐头和真空包没问题。如果要下毒的话,就是乳玛琳和开封的纸盒牛奶了。拓也心想,这类的东西还是全部丢掉比较保险。反正在这种心情下,也不会想吃下那种东西。
  他确定没有人进屋的迹象,这才坐在餐桌椅上,松开领带、脱下袜子。
  伤脑筋啊,他深吐一口气,如果每天都得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根本受不了。
  他心想:总之只好一一收拾掉他们了。只剩下这个存活之道。这种情况下,存活两个字并非单纯的比喻。
  得先解决掉康子——拓也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上的钢笔,那件会产生氰化氢气体的可怕礼物。也不能直接用这个当凶器,如果康子是杀害桥本的犯人,这招当然无效,就算她不是,她应该也知道桥本是被这件凶器杀害的。然而,其中装填的氰酸钾并不能随便丢弃。让康子服下这个杀了她,使她看起来死于自杀。因为使用栢同的毒物,警方大概会判断杀害桥本的犯人自杀了吧。
  问题是怎么让她服下。等到两人独处时,再混入果汁中让她喝下就行了,但不可能有这种机会。重点是,假如康子是这一连串命案的犯人,说不定她也想杀害拓也。
  必须思考——不出现在康子面前,让她服下毒物的方法。
  拓也将钢笔放回原位,从柜子拿出酒杯和Chivas Regal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将琥珀色液体注入酒杯三公分高,拿着酒杯坐在床边。他喝了一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粗心的事。Chivas的酒瓶已经开封了,可能被人下毒,也能事先将毒物涂在酒杯内侧。
  拓也拿着酒杯,保持这个姿势一分钟左右,确认痛苦是否会袭上身,但除了腋下流汗之外,没有其他变化。他放心地吁了一口气之后,再度喝酒。
  这件事说来诡异。想杀人的拓也,现在反被人盯上。他心想:这么说来,这次的命案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想杀害康子的直树反而被杀。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有何打算呢?
  拓也想起在直树房内发现的扑克牌魔术的书。实际上,自从他发现那些魔术的书之后,有件事一直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听见扑克牌想起的是,当直树向拓也他们提起杀害康子计划时的事。杀人计划分成A、B、C三种角色。实际动手杀人的是A的工作。任谁应该都不想扮演这个角色。所以大家以扑克牌决定,洗了好几次牌之后,各自抽了一张,然后由拿到数字最大的人挑选希望的角色。
  想到这里,拓也心中产生第一个疑问。直树为什么会想用扑克牌决定角色呢?当时,拓也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但实际上是否有特别的理由呢?也就是说,擅长扑克牌魔术的直树能够发挥这项技巧的理由。
  但假如真是如此,直树应该会设计不让自己负责A的工作。但实际上却不是如此。拓也和桥本分别抽到国王和4,挑选B和C的工作。也就是说,不得不负责A的工作的人,是抽到2的直树。可能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直树从一开始就打算由自己扮演A的角色。为了达成这项目标,而以扑克牌抽签。
  A是直接动手杀害康子的角色,他为何希望扮演这个角色呢?他想亲手手刃康子吗?不,应该不可能,拓也立刻否定。仁科直树不是那种男人。再说,如果他希望那么做的话,直说就好了。即使不用扑克牌魔术,大家也会乐意将杀人的角色让给他。
  “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呢?”拓也低喃道。
  关于杀害康子,仁科直树肯定有事瞒着拓也他们,所以他才会遇害。
  桥本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遇害,而现在连拓也的性命也被钉上了。
  第四章 谋杀再现
  1
  十一月二十日,星期五。佐山工作到一半暂时休息,按摩眼角一带。他不太擅长长时间阅读小字。他伸了一个懒腰,观察众人的模样。
  调查总部内快要出现焦躁的气氛了。
  和仁科直树命案一样,桥本命案的调查情形也毫无进展。譬如调查相关人士在犯人将钢笔包成包裹寄送的那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然而当时正好是直树的葬礼结束,大家回公司的时候,所以如果有心犯案,可以说谁都办得到。犯人八成也将这件事列入计算当中,才会利用公司附近的邮局吧。不过关于钢笔的购买处,负责调查东友百货公司的调查人员,得到了颇有意思的信息。他拿着在桥本家中找到的包装纸,造访各家百货公司的钢笔卖场,试图从该包装方式锁定犯人是在哪里买的。结果,得知一项十分令人意外的事。百货公司的店员们,口径一致地如此回答:“我们不会包得这么丑。”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可能是犯人在别家店购买钢笔,再用事先准备好的东友百货公司的包装纸重新包装。当然,目的大概是混淆警方的视听。而这个招数在某种程度上,可说是成功。
  总之,这个事实使得警方必须进一步扩大调查范围,才能查出钢笔的购买处。警方增派调查人力,连日四处打听。然而,目前却没有获得有力的信息。
  至于氰酸钾从哪里到手,则大致查明了。MM重工热处理工厂的仓库中,保管着相当大量的氰酸钾,非工厂人士当然禁止进入,然而若是身穿公司的制服或工作服,则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盘问。话虽如此,因为氰酸钾是剧毒,所以放在上了锁的保管库中。问题是这把钥匙在哪里。钥匙平常放在仓管人员的桌子抽屉中,但知道钥匙在哪里的人就能轻易拿走。简单来说,这么一来犯人更可能是公司内部的人了。
  范围确实缩小了,但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佐山使用会议桌角落,浏览从MM重工的桥本敦司办公桌抽屉里借来的开会笔记本及个人笔记等。因为其中说不定会有公司内部的机密,所以佐山原则上请桥本的上司检查过了,幸好没有不方便外人看的部分。但,桥本的上司当然叮咛过佐山别告诉媒体。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狛江署的刑警端茶过来。一名好脾气的中年男子。
  佐山道谢接过茶杯,露出疲倦的笑容说:“没有耶。”
  “我以为或许多少会有和仁科直树有关的事,但就我的调查,完全无关。研究开发一课和开发企划部,这两个部门之间明明有合作关系啊?”
  “因为仁科说是企划室长,其实只是挂名的,实际上几乎完全不碰工作。”
  中年刑警也没什么精神。
  这时,身旁的电话响起。佐山手伸到一半,对面的刑警制止他,抢先拿起话筒。
  “是我啦……噢,那件事啊。还是毫无发现啊。嗯……是喔,真遗憾。辛苦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没劲。毫无发现、真遗憾——最近老是这种报告内容。
  “那,你现在带着那样东西马上回来。咦?你要去哪里?……噢,这样啊。伤脑筋,我现在想要耶。”他看了手表一眼,“好,那我到半路上去跟你拿,车站可以吧?你从那里到下一个地方打听。五点吗?OK。”
  距离直树尸体稍远处掉了一颗咖啡色钮扣,似乎是针对此调查的调查人员打来的。这项细微的调查工作虽然不知是否与命案有关,但是不能偷懒。
  佐山对面的刑警一挂上话筒,马上拿着西装外套离开。
  到半路上去跟你拿……啊——自然的一句话,这经常出现在平常的对话中。但这个时候,这句话却唤醒了佐山脑中的什么。到半路上……去跟你拿……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不,并没有到灵光一闪那么夸张,只是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他拿着这一阵子经常随身携带的道路地图册,大步走到谷口身边。“署长,桥本的车果然是在厚木下高速公路的吧?”
  佐山突然这么一说,谷口好像无法马上会意过来,过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说:“那张收据的事吗?”
  “疑问解开了。”
  “那件事不是卡住了吗?”
  “我并没有死心。我一直在想桥本的车驶于东名高速公路上行车道的情况。我一心认定他是在大阪遇害,然后被搬运到东京。但事情不见得是这样。那张收据应该不是从厚木去东京时的收据,而是从东京去厚木时的收据。”
  谷口重新看着佐山的脸。“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因为我想到可能有共犯。首先由实际杀害直树的犯人将尸体莲到厚木。在此同时,共犯从东京出发前往厚木,接过尸体直奔直树的公寓弃尸。这么一来,双方就都有了不完全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负责杀人的没有时间搬运,而负责搬运的有犯案时的不在场证明。这是个简单的圈套。”
  “以接力的方式搬运尸体是吗?”
  “没错,这比喻说得真好。”
  谷口没在听他戴高帽,低吟着抱起胳膊。“你想说负责搬运的是桥本吗?”
  佐山用力点头。“如果只是在深夜搬运尸体,桥本应该也办得到。就算他去公司加班,也有足够的时间。”
  “那,桥本是被主犯杀害的吗?”
  “八九不离十。”
  “真有趣啊。”谷口松开盘起的双臂,将双手放在桌上。
  “我觉得这项推理很有意思。但仅止于此。你有什么证据能替这项推理背书吗?”
  “目前没有。”佐山说:“但是,也没有证据能够推翻这项推理对吧?我们应该思考所有可能性。”
  “不,并非没有证据能够推翻这项推理。”
  谷口目光锐利地抬头看佐山,“仁科直树的死亡推定时间,是这个月十号的傍晚六点到晚上八点之间。也就是说,犯人在大阪杀害他,将尸体搬运至厚木的时间是深夜。如果是三更半夜,就算在厚木将尸体交给共犯,也不用大费周章制造强而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吧。凌晨十二点之前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之后有不在场证明,所以自己无法搬运尸体。如果有人这么主张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
  “很遗憾,没有这种人。”
  “既然这样,你就死心吧。”
  “但倒有人无法将尸体搬运到直树的公寓,却能搬运到厚木,不是吗?”
  谷口扬起一边的眉毛,“谁?”
  “像是,”佐山稍微想了一下,说:“像是末永拓也。他当天在名古屋。晚上十点到早上七点这九个小时没有不在场证明。要在这段时间内将尸体搬运到狛江的公寓,再折返回名古屋的旅馆是难如登天,但要往返名古屋和厚木之间却是易如反掌。”
  “末永啊,原来如此,这家伙有杀害直树的动机。”
  谷口以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但你是不是忘记了重要的事呢?我说了,死亡推定时间是六点到八点。如果他这段时间有不在场证明,我们就没办法对他展开调查了。”
  “我没有忘记,我会再试着整理一下那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
  “喂,佐山,让脑袋冷静一下吧。”谷口用食指指着佐山的鼻尖。“你好像执着于桥本的车,但压根儿没有证据证明犯人是用那辆车搬运尸体的。”
  但是佐山拨开他的手。
  “您看过鉴识课的报告了吗?桥本车子后车厢的调查结果。”
  “看过了,除了毛发之外,没有发现疑似从尸体身上掉落的事物。”
  “鉴识人员发现了许多蓝色的羊毛纤维。”
  “那辆车会不会载过羊呢?”
  “是毛毯。”佐山说:“蓝色毛毯。犯人会不会是用那个包裹尸体的呢?”
  于是谷口认真地看着属下的脸,放弃争辩地摇摇头。“亏你想得到。”
  “调查尸体身上穿的西装外套就会知道。”
  “你的意思是,西装外套上沾着蓝色的羊吗?”
  “是羊毛。总之——”佐山将双手撑在桌面,“总之我会将以接力的方式搬运尸体列入考虑,试着再次重新调查各个相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
  谷口夸张地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好,你尽管调查到你满意为止,我会派人重新调查尸体身上的西装外套。”
  但是佐山的这项推理不久后便遇上了瓶颈。
  纵然认为犯人是以接力的方式搬运尸体,但是相关人士当中,却找不到不在场证明和这项推理吻合的人。唯一有可能的是末永,但是他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似乎一直和名古屋的客户在一起。搜证的调查报告书中,也没有提出不利于他的证据。
  佐山心想,他的不在场证明完美到像是预料到自己会被警方怀疑似的。太过完美而显得可疑。但是佐山之所以会这么想,说不定是案情陷入胶着,导致他产生幻想。
  佐山甚至认为:说不定仁科遇害的地点不是大阪,而是末永身在的名古屋。直树六点曾出现在新大阪附近的旅馆。然而,他不见得是在大阪遇害的。假设他后来基于某种理由要和末永见面,而前往名古屋。然后被末永杀害——未尝不能这么想。但是无论直树在哪里遇害,都无法改变死亡推定时间。查出直树最后用餐的地方与时间,以及当时吃的食物,能够相当正确地推断出时间。
  直树于六点到八点之间遇害,这点不会改变。而当时,末永有不在场证明。
  或者——佐山感觉自己脑中萌生了另一个想法。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不,不可能吧——他否定这个想法。因为他认为,未免太过偏离现实了。
  2
  到了下午,拓也前往样品工厂。这座工厂是用来决定量产之前,制造研究过程中的样品,没有量产的能力,但设备齐全,能够依照技术部的各种指示,随机应变地制造任何制品。进入工厂的左手边有一间隔间,透明压克力的窗户对面,可以看见样品部人员忙碌走动的身影。
  拓也走进房内,寻找片平肥胖的身躯。拓也和这个男人一起工作过好几次,样品部当中他是最合得来的一个。片平正在自己的位子上打电话。拓也满脸笑容地朝他走去,片平也一手拿着话筒低头致意。他马上讲完了电话。
  “我想要不锈钢的板材。厚一点五。”拓也说道。
  “材质呢?SUS304可以吗?”
  “可以,一点就行了。”
  片平戴上帽子,从椅子上起身。前往材料放置场的路上,片平向拓也询问命案的事。“研究开发部闹得鸡飞狗跳吧?听说刑警每天都来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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