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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作者 [日]山崎丰子

_25 山崎丰子(日)
“当时柳原医生曾告诉过我。”
“您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这个内容的? ”
“手术后的第九天,刚好就在财前医生前往德国的当天早上。”
“您是在哪里听说的? ”
“我刚好在中央检查室碰到柳原医生,于是我问他,佐佐木先生的胃部病理检查报告是不是出来了? 他说,早就做完了,组织诊断的结果也表示那只是局限在黏膜内的早期癌。我再更进一步询问,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检查? 他竟然说,只做了~片代表性切片的检查。我非常惊讶,于是建议他,既然手术前没有做断层摄影,现在更应该详细检查整体病灶才对。柳原医生说,那个胃以后要作为财前教授的研究与临床课的教材标本,因此教授命令要浸在福尔马林里,好好保管,未经教授同意,不准擅自使用。”
关口听到这里,掩不住愤怒的情绪:“这个胃标本里包含着攸关患者性命的线索,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研究而占为已有呢? 太藐视人命了! ”
“审判长,该发言严重毁谤被告,我方要求收回! ”河野和国平异口同声地表示抗议,审判长接受了他们的要求。
“我换个问题。手术后一个星期,患者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我想请问当时医生是否进行过妥善的处理? 当时里见证人您要求财前被上诉人拍摄胸部x 光,这又是为什么? ”
“患者因呼吸困难而相当痛苦,当时是我亲自替他看诊,也听主治医师柳原说明病情的经过,因此对财前教授的诊断产生了怀疑。财前教授认为那是手术后引起的肺炎,但是肺炎通常发生在手术后第二三天,当时已经使用了氯霉素,氯霉素对肺炎具有绝对的效果,然而经过了一个星期却未见成效。因此,我怀疑可能是癌性肋膜炎。肋膜炎会导致肺部积水,只要照x 光就可立刻得知。”
“了解。记得东京K 大学的正木鉴定人认为,手术前的x 光已经显示疑似有三四十cc的积水,如果超过50cc就可以大致判断病况。因此,如果在手术后立刻进行x光检查,便可以确定病因。但是财前教授仍旧坚持己见,拒绝了您的建议,是吗?”
“没错。”
“当时若能进行x 光检查,确定诊断为癌性肋膜炎,应该做何处置呢? ”
“应当立即进行化疗,防止癌细胞的扩散。除此之外,我想没有其他办法吧。”
里见一提到化疗,旁听席上立刻出现怒骂:“药物哪能治疗癌症啊! ”
“请安静! ”审判长责备着旁听民众。
关口乘胜追击,继续讯问。
“也就是说,患者在手术后发生呼吸困难时,若能立即拍摄x 光,就能发现癌性肋膜炎,也能进行化疗,抑制癌细胞的扩散。但是财前教授依然未尽职责,因而将癌性肋膜炎误诊为术后肺炎,导致患者提前死亡,是吗? ”
“我认为是如此。”
“我的讯问到此为止。”
财前身为医生却怠慢了应尽的检查职责,关口通过里见的证词,一一指出财前的过失。等关口一回做,对方律师早已蓄势待发,立刻发言:“被上诉人律师开始进行反对讯问。”
局势逐渐不利于财前,为了一举挽回颓势,这次由河野律师开口。
“方才里见证人认为从手术前到手术后,财前教授都未进行几项应做的检查,因而质疑他的怠慢,那么我想请问,里见证人为什么不亲自执行其中的任何一项检查呢? ”
河野劈头就指责里见。
“若医生要重新诊断时,必须获得对方的认可。当时财前教授拒绝我的建议,我也无可奈何。”
“但是,假设你果真在手术前就发现了转移,而手术后也耿耿于怀,那么为什么一遭到财前教授的否定就立刻打退堂鼓呢? 那就好像A 电车载满了乘客,而坐在B电车上的人,在远处就发现A电车的铁轨上有异物,好心提醒A 电车司机;然而A电车司机却说毫无异状,因此B 电车的人就眼睁睁地看着A 电车翻覆。你的行为不就是如此吗? ”
里见严辞回答:“请不要举一些莫名其妙的比喻,请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好的,我整理一下问题。当时您的确怀疑肺部转移,也向财前教授提出各项检查的必要性,然而您每一次都接受了财前教授的说法,这是因为您认同他的诊断的可信度,也因此不敢亲自执行。这表示,您当时并没有强烈认同检查的必要性,现在结果出来了你才来放马后炮的,不是吗? ”河野一步步进逼。
“不是的。我并不是因为财前教授拒绝我的建议,所以妥协或是服从。然而就如您刚才所说的,即便遭到他的拒绝我也应该坚持到底。我认为这件事,我必须负起一半责任。”
里见坦率认错,反倒让河野不知所措,他对里见的攻击也就此打住。
“审判长,我的反对讯问到此为止。本人打算在讯问我方证人柳原时,再明确论述我方的反驳意见。”
河野说完,换柳原上了证人席。柳原的脸色苍白、全身僵硬,河野为了缓和他的情绪,慢条斯理地说:“柳原证人,你是佐佐木庸平先生的主治医师,对吧? ”
“是的。”
“患者在贲门癌手术之前进行胸部x 光检查,发现左肺下叶有阴影,你当时是不是曾向财前教授建议进一步做断层摄影? ”
“不,没有那回事。当时财前教授说,这个阴影应该是肺结核的旧病灶,但也不能排除转移灶的可能性。因此,反倒是教授提醒我要注意手术开腹时的状况。”
柳原听从财前的指示,说出事前已经套好的证词。
“手术之时,你担任第一助手,请问当时的情形如何? ”
“就如财前教授的诊断,胃贲门部的后壁有拇指大小的癌症,该癌症并没有转移到周围的腹部脏器。教授顾虑到手术前的胸部阴影,因此特别详细地检查了肝脏,但并未发现转移现象。当时的手术只花了两小时十分就完成全胃切除。”
“那么胃部病理检查结果,是在手术后的第几天出来的? ”
“手术后第五天。”
“谁负责检查? ”
“第一外科的病理科负责人。”
“你看过组织标本吗? ”
“是,我看过。”
“看过之后,您有什么意见? ”
“我的意见和检查报告一样,癌症仅止于黏膜内,不可能有血管侵袭,是单纯的早期癌。我因此松了一口气。”
“你过去曾做过病灶整体的病理检查吗? ”
“我只做过一次。在一年多之前,本院只针对单一病灶,做过代表性切片。这是本院一直以来的惯例。”
“了解。那么刚才的病理检查结果,是否促使你完全排除转移的可能性? ”
“检查结果出来后,我确实更加认定手术前的胸部阴影只是结核旧病灶,不过并不能完全排除转移的可能。”
“那么患者在手术后1 个星期,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迹象,当时你做了什么样的处置? 虽然你已经在第一审时说过了,不过麻烦再重复一次。”
“在患者发作之前,恢复的状况都非常顺利。因此当hushi报告病况时,我相当惊讶,立刻冲到病房。当时佐佐木先生的痰噎在喉咙里,看起来相当痛苦,我立即请教财前教授,是否要注射肾上腺素和镇咳剂? 教授说,手术已经过了1 个星期,如果是术后肺炎,也未免发生得太晚了。话虽如此,假设当时的胸部阴影是转移灶,但那么小的阴影不可能在短时间急速增长,造成癌性肋膜炎。就患者高烧的情况看来,只能判断这是术后肺炎。因此他指示注射氯霉素。”
“注射结果有效吗? ”
“注射12个小时后,次日早晨患者转为轻度发烧,咳嗽的症状也改善了。但是中午左右又开始发高烧,痰也积在喉咙里,我再度跑去向教授请教。教授说我注射氯霉素的方式不对,应该需要更大量的刺激,因此原本每6 小时注射50HD毫克,改为每4 个小时注射1 次。”
“那么请问,当时您是否向财前教授建议做胸部x 光检杳? ”
“不,我相信那是术后肺炎,因此并没有做这样的建议……”柳原再度做了伪证。
“了解。另外再请问,财前教授在出国前,是否针对胸部转移灶提过什么意见?”
“有的。他说,目前患者的症状确实是术后肺炎,不过就算胃部的病理检杳否定转移的可能,但毕竟标本只是病灶的一小部分,总之癌症手术时常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因此需要多加留意患者的状况。”
柳原仍旧依照财前的指示,说出已准备好的台词,然而却心虚得不敢抬头。
“财前教授如此细心,一再提醒主治医师。但讽刺的是,就如教授出国前所说的,癌症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急速增长,最后回天乏术,导致患者死亡。以上,我方的讯问到此为止。”
河野以他惯用的手法做了总结。
河野一回座,柳原这才松了一口气,眨了眨眼。接下来只要照财前的指示,应付关KI的反对讯问,就能解脱了。
关口取得审判长的允许后,立刻展开讯问。
“听你的证词,发现你从患者发烧到呼吸困难,每一件事都向教授报告,请教处置方法。不过,当时你已经进医局6 年了,这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难道不能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吗? ”
“任何小事,医局员都有义务报告,然后教授再依照报告吩咐处置方法,这就是财前外科的原则。”
“哦? 是吗? 我请问你,你认识第一外科的前护理长龟山君子小姐吗? ”
“是,认识……”
关口突然提及龟山君子,柳原来不及反应,答得结结巴巴。
“龟山小姐的证词说,柳原医生在手术前曾建议财前教授进行断层摄影,你承认有这件事吗? ”
“不,我不承认。”
“刚才里见证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你还是不承认吗? ”关口以严厉的口吻逼问柳原。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所以无法承认。”
“是吗……龟山小姐为了死者的家属出庭应讯,导致她无辜的丈夫也受到公司打压,但她得到了丈夫的谅解,尽管有孕在身,还是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地站上证入席。里见医生也不惜牺牲自己的工作,从第一审到现在,坚持说出事情的真相。
所以,也请你拿出医生的艮心吧。
“但是我……”
“佐佐木先生的店已经倒闭了,他的家属现在进了共同贩卖所,勉强靠微薄的收入过活。请你想想,只要你承认事实,他们会有多么欣慰。请依照证人宣誓,把直实呈现在大家眼前。”
关口的这番话已然脱离了律师的身份,而是在以为人之道劝说柳原。柳原嘴唇抽搐,低头不语。
“柳原医生,求求您! 请您说出真相吧! ”
良江哽咽地说,突然冲向柳原。法警急忙跑上前,试图拉良江回座,但良江甩开他们的手喊道:“柳原医师,请您说出真相,只要说出真相就行了! 如果您不说出真相,我家那口子死不瞑目,我们家人也不甘心呀,太残忍了! ”
声嘶力竭的哀号声传遍整个法庭。柳原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柳原先生,请你拿出勇气,说出真相。除了在这问法庭以外,没有其他地方能展现你的良心了。”
关口也试图动摇柳原的意志。柳原的表情扭曲,身体前倾,坚固的心理防线似乎即将瓦解。
‘‘不,我不承认。”柳原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是吗……家属们两年来遭受那么多的痛苦,而你身为医生却……你实在是……”
关口紧握拳头、声音颤抖,但又立刻重整思绪说:“刚才你说,财前教授在出国前提醒你要多留意患者的状况。那么请问,手术后一个星期,也就是佐佐木庸平先生出现呼吸困难,到财前教授出国之前的这段期间,他是否说过需要做胸部的x光检查,或是命令过您这么做呢? ”
“……”这个问题让柳原哑口无言。
“怎么样呢? 柳原证人……”
关口以强烈且犀利的口吻要求回答。柳原咬紧牙关,死不应答。过了几秒钟、几分钟,凝重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法庭。
“柳原证人,请你拿出勇气,提供证词! ”
关口一再逼问,但柳原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予响应。
“我们无法从柳原证人口中取得印证真相的证词,但我们可以知道,柳原医生在手术前后,共有三次机会能够发现癌症的转移灶,却疏忽了这三次检查工作,因而错过诊断的良机。不论柳原证人的证词如何,这都能确实证明,财前教授并未发现肺部转移。另一个证据就是,他完全没有进行化疗。一个具有转移灶的手术需要规划什么样的治疗,而如果依照计划治疗,患者的生命又能延长多久?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想申请我方的鉴定人。”
河野和国平也不甘示弱:“我方也要求申请鉴定人! ”
第三十二章
学术会议选举的开票结果不断传送进来,财前教授领先许多。教授室中,原本只有医局长以上的人才得以进入,现在却挤进了佃讲师与担任辅选专员的众位医局员,佃讲师正坐在电话前,一边听着得票数,一边填入表中。
财前目前获得6309票,神纳则是5789票,扑朔迷离的选情中,财前暂时领先。财前坐在主管椅上,神态自若地抽着雪茄,但由于对手是神纳,如果无法拉开票数差距,他也难以乐观面对。
电话铃声响起。
“财前7312票,神纳6036票……”
佃一边动笔写在备忘录上,一边复诵,聚集在四周的医局辅选人员一阵骚动。由于东京选举管理会只通知最终开票结果,因此安西医局长昨天衔命前往东京,以便从选举管理会获取最新开票消息,随时以电话通知。
“教授,开票结果逐渐明朗化,再得700 票,就笃定当选了! ”
“是吗? 那么,我们即将获胜了! ”
财前捻熄雪茄,不由得展露出兴奋的表情。下午的教授总会诊由金井副教授代理,连佃讲师与10名辅选专员也都请同事或年轻医局员代班,十几个人统统挤在教授室里等待开票结果。虽然财前占尽优势,但是在尚未接获确定当选的通知之前,仍然无法宣布选战结束。刚才财前还将焦躁不安的情绪,全发泄在佃等人的身上。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佃拿起话筒。
“财前8019票,神纳7310票。确定当选……这是千真万确的哕? ”
佃扯着嗓子高喊当选的消息之后,10位医局员一听,立刻兴奋地高声喊起来:“财前教授,当选哕,万岁! ”
“教授,恭喜,恭喜! ”
“教授,您当选学术会议会员了! ”道贺声此起彼伏,众人鼓掌道喜。
“感谢各位,这都要归功于各位废寝忘食地全力支持。我先向鹈饲教授报告,各位就负责通知全体医局员。”
财前涨红着脸,迅速朝医学部长室前去。敲门后,秘书前来开门,秘书告知财前,教授已等待多时。财前一走进鹈饲房里,立刻报告:“教授,刚刚接获确定当选的消息。承蒙教授多方抬爱,晚辈感激不尽。”
财前朝鹈饲深深一鞠躬,完全不同于平日在医局员面前摆出的高傲姿态,鹈饲肥胖的身躯移向财前:“财前,你首度出马就能够当选,真是不简单,也不枉我辛苦为你做嫁妆,这可大大提升了我在校内校外的地位,更是本大学的光荣啊。想必洛北大学的神纳现在恐怕大受打击,今后在内科学会的地位也肯定一落千丈! 真是可喜可贺,哈哈哈哈! ”
为了重挫神纳在内科学会的势力,鹈饲推选财前和他打对台战,此时目的顺利达到,鹈饲的狂笑声久久回荡在室内。
走出医学部长室后,财前前往妇产科叶山教授的研究室。叶山教授担任此次选举的辅选参谋,但是他恰巧前往九州参加学会,不在研究室内。财前随即折返第一外科。医局的桌子上早已备齐了啤酒、威士忌,还有花生、奶酪、饼干等下酒零食。
50名左右的医局员围着桌子,等待财前的到来。财前一跨进医局,佃就起身带头高喊:“诚心恭贺财前教授当选学术会议会员,全体医局员同心祝贺! 万岁! ”
众人热烈地鼓掌,等掌声稍歇,财前终于开口说道:“承蒙各位团结一致,制订竞选策略,让我首次参选学术会议会员就能够光荣当选,在此感谢各位。刚才我已经向医学部长报告选举结果,部长也非常高兴,认为这是本校的光荣。往后我要以教授以及学术会议会员的身份,领导各位研究人员,希望各位能够更认真地从事研究与医疗,那样才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财前睥睨地望向所有医局员,展露教授的权威姿态,众人再度报以热烈的掌声,然后便开始开怀畅饮,庆贺狂欢。代理财前进行总会诊的金井副教授也匆匆赶到,与佃讲师以及几位资深助理,团团围住财前。
“能够打败洛北大学的教授,真是大快人心! 那帮家伙在学会里总是横行霸道,擅自决定研究经费的分配。”
“教授,第一外科一步登天了! 不仅在校内,就连在校外也能够扬眉吐气呀。”
众人谄媚地赞美着财前。财前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忽地他眼角瞥向窗边,只见柳原未碰任何饮料,独自伫立在一旁。财前瞧见那副身影,突然想起3 天后又要开庭,原本沉浸在当选喜悦中的心情也顿时跌入谷底。他握着啤酒杯,大步走向窗边,问道:‘‘柳原,怎么回事? 我当选学术会议会员,看来只有你不高兴。”
正在眺望窗外的柳原一阵错愕,回过头来:“没、没那回事,我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
“教授当选,我当然高兴,只是我不会喝酒,所以……”
柳原回答得吞吞吐吐。自从柳原被迫在佐佐木庸平的官司中做了伪证之后,眼神里总是充满胆法。财前正沉浸在一股胜利的美好感觉当中,然而柳原的神情却严重破坏了他的心情。
“你啊,讲话结结巴巴、扭扭捏捏地像个在室女( 即处女) 似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上次在法庭上也是这副德行,不过是站在证人席上,连个话都讲不清楚,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才会让关口律9 币有机可趁,留给审判长坏印象,导致不良后果。在室女啊,只有在女孩子身上才有价值,或许你也该尝尝真正的在室女了,搞不好可以改掉你娘娘腔的毛病。要不要试试那位婀娜多姿的华子小姐呀? ”
财前的口气不同于出庭前,对柳原冷嘲热讽了一番。
“尤其是佐佐木良江向你哭诉时,你那副德行真是丢人现眼! 抽抽答答,腰都挺不起来,简直像只丧家犬,实在太可笑了! ”
周围响起一阵讪笑。柳原胸中涌起对财前的愤慨……原来如此,证人讯问一结束,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他终于了解到财前冷酷且残忍的一面了。这次学术会议选举中财前能够高唱胜利凯歌,也都是江川等年轻医局员被迫牺牲、被当做筹码而外放到医师不足的舞鹤综合附属医院所换来的。柳原只觉得愤愤不平,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帝冢山的庆子公寓里,财前脱掉外套,躺在床上,一脸疲惫地凝视着天花板。
在医局里举杯庆贺之后,又在北方的高级料亭万力设宴庆祝,除了鹈饲医学部长,另有地区医师公会会长岩田重吉、锅岛贯治以及岳丈又一参加。宴席结束之后,他又与河野、国平两位律师讨论3 天后的鉴定人事宜。一切结束后,才来到庆子的家。他一进屋,只是告知庆子当选的消息后,就往床上一躺。庆子坐在床边的铁椅上跷起美腿。
“恭喜恭喜,不过接下来可就辛苦哕。今后四五天,除了参加校内、医师公会、校友会的恭贺宴会,还得想下次化疗鉴定人的讯问策略,恐怕难有喘息的时间哕。
对了,鉴定人决定找谁了吗? ”
“第一审的时候请干叶大学的小山教授出庭,这次还是拜托他,他也已经答应了。”
“不愧是你,挺聪明的嘛。小山教授的执刀技术可是医学界的第一把交椅,就是他经常四处放话,说只有那些无力执刀的外科医生,才会三句话不离化疗,所以他当然是你们的第一人选哕。不仅在名气上占上风,第一审时他的理论也说服力十足,而且还辩才出众,真是万中之选。”
女子医大的肄业生果然一点就通,一提到小山教授,不需财前多作解释,她就充分了解财前的意图。
“佐佐木方面的鉴定人是谁呢? ”
“北海道大学第二外科的长谷部教授。”
“长谷部教授……没听过呢,他在化疗领域有不错的成绩吗? ”
“算是吧。他认为外科对癌症的治疗有其极限,战后不久,他就为癌症手术引进化疗。化疗领域有积极论的‘鹰派’与消极论的‘鸽派’,他就是‘鹰派’的代表人物。”
“所以,是由完全不重视化疗的‘鸽派’大佬小山教授,对抗‘鹰派’的长谷部教授哕! 那你自己怎么想呢? ”
“目前关于化疗方面还没有任何存活5 年的数据,副作用的问题也停留在讨论的阶段,所以就佐佐木庸平这种早期贲门癌而言,不可能因为我没有进行化疗,就要追究我的医疗责任。”财前一边望向天花板,一边说着。
“是吗? 不过上次听了鉴定人讯问之后,我总觉得对方会一步步围剿你,他们会找一些诸如化疗或是你意想不到问题,来追究你的责任。你真的没问题吗? ”庆子不安地问着。
“少胡扯些这样若有若无的东西。不论上诉人的战略是什么,我都可以以高明的理论反击对方,我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医学门外汉的律师呢? ”
“照你的说法。医生的地位可比做人家的老婆要显得稳固如山哕。”庆子揶揄了财前一下,“不过,对方有里见先生呢。上次你把他带店里来,我虽然只见过他那么一次,不过我知道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外表看起来土里土气、呆头呆脑的,心中却有着很坚定的原则和牢不可破的信念。像我这样的人,只要我愿意,任何一流企业的社长或名人都将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但是对于他,我就完全没辙了。所以,就算你赢过所有人,最后还是无法赢过里见医生,不是吗……”
庆子漫不经心地说着,她的话一字一句刺入了财前心中。财前从未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这种对里见的敬畏,现在却因庆子的无心之言,清楚显现出来。即使能够瞒骗所有人,却无法瞒骗里见,突然一股恐惧朝他袭来。财前猛然起身,想挥去这股恐惧,却一阵晕眩反胃。
“怎么回事?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没事,连续多天的会议、宴会,太过疲累而已。每天晚上都是饮酒加失眠,所以导致这样的结果啦。”
“不过你最近的确瘦了不少,人们常说医生反而不重养生,你给内科教授看看吧,我很担心呢。”
“这话很不像你的作风,刚才不是还拿里见来刺激我……”
“可是,攸关身体健康,不能视而不见啊! 今晚就别碰酒了,好好地睡上一觉再回夙川吧。”
话说完,她为财前盖上毛毯,想让他安静入睡。但是,财前疲惫不堪的躯体反而燃起一股饥渴的欲望,他伸出毛茸茸的手臂,一把将庆子拉了过去。
“今晚不行啦,你太累了……”
庆子推开他,但是财前的强壮臂膀蛮横地按倒了庆子丰满的身躯。
北海道大学的长谷部教授与千叶大学的小山教授现身法庭,他们分别代表化疗的“鹰派”与“鸽派”,即将为了一位患者的死亡展开一场激辩,这场攻防战将因如何影响化疗的未来而备受瞩目。“药物能否治愈癌症? ”的议题引起了社会大众的兴趣,因此旁听席上也出现一般民众的身影。
代表上诉人一方的长谷部教授年仅四十四五岁,但他只要静静地站在证人席前,就散发出一股刚毅之气。代表被上诉人一方的小山教授则是日本癌症学会会长,活跃于各大媒体,一副信心十足的姿态。
法官确认两位鉴定人的身份后,要求宣誓,并请上诉人律师进行讯问。关口律师首先向长谷部深深鞠躬,感谢他清晨7 点从北海道千岁机场千里迢迢地赶到大阪,便开始讯问。
“首先是第一项鉴定事项。本案的病例属于手术前就已经发现转移的癌症,这与一般的早期癌相比,在治疗上有哪些不同点? 或是应该采取哪种治疗计划? ”
长谷部专注地听完关口的叙述,缓缓开口说道:“癌症诊断学日渐进步,因此有愈来愈多医生发现停留在黏膜内的早期癌。过去一听到罹患癌症,就仿佛接到“无药可救”或“死亡宣告”的判决一般,但这种负面印象已逐渐改变,甚至不需我多作说明,早期癌只需要进行手术,摘除病灶,几乎就等于痊愈了。但是,癌细胞一旦穿破黏膜,转移到其他部位,就算完全摘除病灶,肉眼无法辨识的癌细胞却可能已经散播全身,将来一定会复发,导致死亡,我不讳言,大多数的病例都是如此。因此简单来说,前者的治疗目的是痊愈,而后者只图延长寿命,希望患者能多活一天,当然两者的治疗计划也有所不同。也就是说,完全没有转移的早期癌,只需要开刀摘除病灶即可。但是,治疗转移性癌症是相当危险的,因为不知癌细胞何时会剧增,从而导致死亡的恶果。因此切除主病灶时,需要比平常慎重许多,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来面对手术前、中、后期的管理,藉此抑制癌细胞的增长,详加拟定治疗计划,力求达到让患者延命的效果。本案的癌症既然已经转移到肺部,即使贲门癌手术本身是妥当的,却也无法达到痊愈的效果,因此必须将病情告知家属,同时也要时时考虑肺部转移灶的剧增,寻求防止恶化的治疗方法。”
关口重重地点了头。因为长谷部在第一项鉴定的见解中,明确指出财前将转移性贲门癌误诊为早期癌,误导了治疗计划。
“接下来,请教您第二项鉴定事项。如果要抑制本案中的转移灶,以保护患者性命,应该进行何种治疗? ”
“本案的血行性转移癌症,必须视为全身疾病。如此一来,转移灶的二次手术,或是放射疗法都仅是局部治疗。我个人相信,化疗才是最合适的治疗方法。”
化疗的积极论者,且是“鹰派”中备受瞩目的代表人物——长谷部教授,极度自信地表达了他的见解。
“癌症的化疗,简而言之就是使用药物的治疗方法,对吧? ’’听着关口率直的语气,长谷部教授稍稍苦笑道“化疗就是将抗癌剂置入体内,杀死体内的癌细胞,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但是,目前癌症发生的真相尚未解开,因此很遗感,目前还没有任何抗癌剂能够完全治愈癌症。现阶段,抗癌剂多半使用在复发却无法进行手术的癌症,或是已经转移但无法靠手术清除癌细胞的病例上。利用抗癌剂,尽可能杀死手术无法完全摘除的癌细胞,以便减缓恶化或延长寿命,目前它的疗效也逐渐稳定了。”
“接着请问您第三项鉴定事项。本案件涉及的病例如果进行化疗,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 又应该使用哪种治疗方法呢? ”
随着鉴定事项的逐项讯问,重点也逐渐接近问题核心。
“由于目前的抗癌剂无法百分之百治愈癌症,因此哪种抗癌剂对哪种癌症最有效,或是应该使用哪种配方才能既安全又有疗效,这些议题仍是学会中的争论重点,各位学者之间也或多或少有些歧见。但是一般来说,在做摘除主病灶的手术中,多半使用排多癌注射剂。”
“哦,在手术中就开始使用啊……”关口脚步向前移动。
“这种疗法一般称之为‘排多癌注射剂大量注射疗法’。在摘除主病灶之后,立刻在静脉注射20毫克的排多癌注射剂,然后第二天再注射10毫克,目的在于借着人体可接受的高单位抗癌剂,一举消灭手术中从腹腔内或血液中流出的癌细胞。同时,遏止具有危险性的转移灶趁着手术外科侵袭的机会恶化。对于本案件所涉病例,只要使用大量注射疗法,也许能预防转移灶的恶化,或避免癌性肋膜炎的发生。即使无法防止癌性肋膜炎,我相信也不至于引起突发性的病变。”
“您的意思是,假设手术中就备妥完整的化疗计划,就能预防导致佐佐木庸平的死因——癌性肋膜炎了,对吧? 但是,事实上,您所说的方法却从未施行,只是一味地进行手术。另外,假设在手术之后才进行化疗,也就等同于失去存活的机会吗? ”
“手术后的第一周,发生呼吸困难时,虽然为时已晚,但医生是应该发现到癌细胞的剧增,并实时进行治疗。这时候若能立刻拍摄x 光片,就能立刻发现胸部积水;接着再进行穿刺测试,只需两三分钟就能诊断出癌性肋膜炎。如果患者的全身状况许可,在注射10毫克排多癌注射剂到胸腔的同时,也可静脉注射。这时的抗癌剂效果非常神奇,胸部积水会立刻消退,应该不至于发生猝死的情形。”长谷部说得斩钉截铁。
“接下来,第四项鉴定事项。假设本案件能够在手术中进行化疗,佐佐木先生能够存活多久呢? 另外,即使为时已晚,若在手术一周后进行化疗,又会有什么结果? ”这项问题攸关化疗与患者猝死之间的因果关系。
长谷部沉思片刻:“这是一个相当艰深的问题。就我过去的病例数据清楚显示:只要进行化疗,即使无法完全治愈,却也能确保一定时间的寿命。然而,本案所要的答案是,患者能够延命多少年、多少月,这将牵涉法律的因果关系,但是化疗的病例数据不像手术那么多,实在无法妄下断言。不过,我能够提供最接近本案的病例,这是胃癌转移到腹膜的病人在手术后的存活率数据。至于法律解释,我希望能交由法律专家判断。”
一提到具体存活天数数据,长谷部教授的口气显得极度慎重。他展开记录数字的大表格,让审判长也能看见胃癌转移到腹膜的病例术后的存活率。
“这是厚生省委托化疗班学会,由我们所做出的研究报告。诚如各位所见,未进行化疗群在第二年时全部死亡;手术后进行化疗的人群,在第三年全体死亡;而手术时进行化疗的人群,到现在是第四年了,尚有16%的患者存活。各研究群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各位应该能理解有些癌症不适用化疗,但相对地,有些癌症则非常适用化疗。”
“至于哪些癌症适用化疗的问题,根据近畿癌症中心的都留病理科主任判断,本案件所涉癌症属于未分化型腺癌,您认为这个癌症适合使用化疗吗? ”
“就一般而言,这种癌症十分适用抗癌剂。”
“所以,本案病例只需在手术中施行排多癌注射剂的大量注射疗法,佐佐木先生就会有3 年以上的存活可能;即使在手术后一周施行化疗,也一定有两年的存活机会,是吧? ”
关口设法从长谷部口中得到佐佐木如果接受化疗后可得到的延命天数。
长谷部思考片刻:“假设所有过程都幸运地顺利进行,就有这个可能,不过在没有百分之百保证的情况下,我们就必须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但是只要确实进行化疗,即使引发癌性肋膜炎,患者也不可能在22天后即宣告不治。假设在引发癌性肋膜炎后才进行化疗,最少也能存活6 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总之,应该不可能在6个月以内死亡。”
长谷部终于得出“至少6 个月”的鉴定结论,慎重的语气使他的证词更具分量关口难掩兴奋的表情。 .“人都难免一死,但是若能尽全力治疗,获得6 个月以上的存活时间,绝对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意义。这是本次审判最重要的鉴定观点。此外,佐佐木先生若能存活多一点时间,就能从容处理身边事务或事业,他的妻儿也不会因此陷入目前的悲惨状况了。我的讯问结束了。”
关口一就座,被上诉人律师国平似乎早已虎视眈眈,立刻开始讯问。
“刚才听完长谷部教授的意见,果然是化疗‘鹰派’人物的观点。但是您只展示化疗的成果,却未提及副作用——您所进行的化疗难道没有副作用吗? ”
国平一开口,就充满揶揄与讽刺。
“确实有短暂性的副作用。使用抗癌剂约1 周后,会出现白血球与血小板减少现象,因此会出现贫血、食欲不振、呕吐等症状。目前还无法遏止这些症状发生,但是现今已研究出各种使用方法,副作用也处于日益改善之中。”
“如果症状只是贫血或食欲不振还无妨,但是手术中大量使用排多癌注射剂的方法,副作用十分强,据说还有导致患者死亡的例子。关于这点,您的看法如何? ”
国平抢攻对方弱点。
“大量注射疗法初期曾进行过无数次慎重的基础实验,经历的挫折也数不胜数。
反对化疗的学者常批评这是‘原子弹爆炸疗法’、‘神风疗法’。可是,即使在那样艰辛的开发初期,也从未有任何导致患者直接死亡的实例。”长谷部眼神锐利地望向国平以及身处被上诉人席的财前。
“那当然,像长谷部教授这么有名望的专家,怎么可能经历过直接死亡的病例呢。不过,我们却常听说有关化疗的种种弊害,假使在本案所涉病例中采用,反而会引起更大的危险,不是吗? 您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只要进行化疗,佐佐木先生就能存活6 个月以上呢? ”国平继续针对这个问题追问,设法否定对佐佐木庸平进行化疗后的存活效果的假设。
“我是根据以往的研究成果,选择最低限度的疗效来判断可能性的。我想反问您,您执意坚持化疗具有危险性,那么,是否有任何资料,显示本案件所涉病例如果使用化疗,会在22天内死亡呢? ”长谷部反问。
“可是,本案件所涉病例的癌症是重度恶性的癌症,无论是否进行化疗,结果可能都一样……”国平面对长谷部意料之外的反问,狼狈地回答。
“如果对医学知识一知半解,就请别班门弄斧。在今天的法庭上,对于化疗的疗效我采取非常慎重的态度。因为,只要有新的抗癌剂或治疗法,每每经由媒体报道后,总是涌来来自全国的患者或家属的询问电话或信件,门诊前更是大排长龙,这是我的亲身经验,也因此更深刻感受到病人对化疗抱持着非常高的期待。今天,我的说法已算是非常谨慎而消极的了。如果没有任何顾虑,我甚至可以说,本案件如果一开始能考虑到病灶转移,拟定万全的治疗计划,患者不仅能存活6 个月,甚至可存活一两年。至于您一直强调的副作用问题,如果那是病人惟一存活的方法,即使有些风险,医生也愿意相信疗效而进行治疗,这是左右患者性命的医生所应具备的伦理道德。然而,本案并非是用尽所有治疗方法,最后才导致患者死亡,这一点让我深感遗憾。”
国平的反对讯问,反而遭到长谷部的凌厉反击。
“我没有任何问题了。”国平仓皇地结束讯问。
审判长不知在鉴定书上记录了什么:“接下来,轮至0 被上诉人一方讯问。”
审判长一说完,第一审时在对于存在转移灶时是否应摘除主病灶的鉴定中,与东北大学一丸名誉教授争论,使得财前立于有利地位的千叶大学小山教授,仿佛十分在意旁听席上的视线一般,威风凛凛地走向证人席。国平立刻以殷勤的态度迎接。
“我方委托小山鉴定人的第一项鉴定事项是,未进行癌症化疗与本案佐佐木庸平氏的猝死是否有因果关系。身为癌症学会会长的小山鉴定人,您的看法如何? ”
国平打算借助小山的力量,彻底瓦解长谷部的鉴定,小山听得出国平的言下之意,眼神闪闪发光。
“我几乎无法相信化疗的疗效,也绝对无法从上述鉴定结论来断言因为医生未进行化疗而导致患者猝死。因此,我判定两者之间毫无因果关系。”他先来个下马威。
“当今,所有日本人都患了癌症恐瞑症,每个人都希望只接受药物治疗,不必。
切除肿瘤。这是大家的梦想,也是癌症治疗的愿景。手执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将来或许会因此全部失业。但是,回头看看现今的癌症治疗,想要达到百分之百的治疗效果,只能通过外科手术或放射治疗,因为进行化疗而痊愈的实例,不仅我个人从未听闻,各级学会也从无任何报告。在存活效果的问题点上,北海道大学长谷部教授与少数化疗专家,虽然提出数据显示进行化疗确实比没有进行来得好。但公平地看,有些癌症在某些时期施行化疗的确奏效,不过并用手术与化疗,在3 年后或4 年后的存活率,与只进行手术的存活率几乎没有差别。如果接受化疗所得到的只是这种程度的‘疗效’,根本不值一提。我一开始就声明我到现在还不相信化疗的效果,就是根据以上的理由,再加上考虑到副作用的问题,患者除了活受罪之外,甚至有生命威胁。因此,若能不进行化疗,我认为是最好的。”
他首先指出,癌症治疗的未来属于化疗,却又强调现实面中化疗的副作用,以求彻底否定。
“抗癌剂的副作用非常危险吗? ”国平认为机不可失,乘胜追击。
“抗癌剂的开发灵感来自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军使用的毒气,如此的说明,各位应该就明白了吧。毒气的毒性在于危害细胞分裂,抗癌剂就是破坏癌细胞的毒剂。司是,癌细胞是人体产生的正常细胞突变的产物,因此抗癌剂在破坏癌细胞的同时,也破坏了正常细胞,特别是骨髓( 造血功能) 、消化器官黏膜受到的伤害最为严重。”
“那么,手术中一次注射大量抗癌剂,它的副作用应该十分可怕吧? ”
“没错。注射20毫克的毒药进入人体,可能会引起肠出血、肠穿孔、缝合不全等症状。因为手术的执行本来就使得患者的抵抗力大为下降,如此将更加削弱抵抗力,乃一引起并发症,很难说不会导致死亡。因此,在化疗尚未确定安全使用法之际,根本无法期待存活效果。本案件所涉病例不同于结核病,只要使用氨基水杨酸或链霉素就一定见效,我想强调的是,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小山教授不愧是持化疗消极论的“鸽派”,彻底否定了佐佐木庸平的死与化疗的因果关系。国平满意地频频点头。
“接F 来,第二项鉴定事项是,本案件所涉病例的治疗计划将贲门癌与肺部转移灶的手术分开,是否妥当呢? 请谈谈您的见解。”
第一审时,财前主张为了肺部转移灶,所以考虑分开进行手术。不容置疑地,小山的执刀技术绝对赢过财前,甚至享誉全球,国平的话还未说完,他就开口了。
“在过去,很多人强烈主张不该施行有转移灶的主病灶摘除手术。关于这一点,我也曾在第一审时与原告方面的鉴定人--东北大学一丸名誉教授展开一场激辩。
本案的贲门癌手术究竟是否适当,诚如法院所承认,这已经是个医学常识。在我、财前教授等采取积极态度的外科医生之间,我们甚至更进一步施行过转移灶的手术,完全治愈了那些视转移灶为绝望的患者。事实上,这类成功的案例也不计其数。与其说癌症在外科手术治疗上已达极限,倒不如说手术使用范围愈来愈广了吧。”
言下之意,化疗是那些没信心动刀的外科医生所采取的借口。
“那么,小山教授您也赞成本案的治疗计划,采取两次分开的手术,是吗? ”
“当然。一般来说,并非在摘除主病灶手术后,就会立刻导致转移灶的恶化,只需等待患者的体力恢复后,再执行胸部病灶摘除术即可。如果其间有恶化的危险,像本案所涉的坚硬结节型的癌症,会采用放射疗法,而非化疗。”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最后,第三项鉴定事项,我想针对手术后一周所出现的呼吸困难、发热等症状,请教您的意见。当时,财前教授根据主治医师的报告,诊断是术后肺炎。如果是小山教授,您的诊断是? ”
小山顿了一下才开口:“我没有实际诊断患者,无法直接断定。请问呼吸困难症状是慢慢发生? 还是突然发生呢? ”
“依据主治医师柳原的证词记录,是‘突然发生呼吸困难’。”国平翻着法院记录回答道。
“如果是这样,应该会直接判断是肺部急性发炎,而不是肺部转移灶的恶化。
我应该也会诊断是术后肺炎,指示给予抗生素。肺癌通常是慢慢恶化的,本案中的胸部阴影只是小指头大小,而且连直接浸润都没有发生就转移为血行性,在手术后一周或两周内,突然引起癌性肋膜炎,虽然说无法预测癌症的下一秒会如何变化,但是本案实在超越现今医学常识的范围,无法立即断定是癌性肋膜炎,我认为不应该追究过失。”
“谢谢您提供宝贵的意见。我的讯问结束了。”
国平一就座,反方的关口立刻站起。
“小山教授,刚才您在陈述第三鉴定事项时,明明说因为没有实际诊断患者,您无法断言,却又能诊断是术后肺炎。,如果是小山教授,想必您只要能够直接诊断患者,就一定能够立刻鉴别究竟是发炎还是癌了吧? ”关口仿佛在挑动小山教授的自尊心。
“这,或许能够鉴别……但是我毕竟没有亲自看诊,所以也没办法回答。”他含糊其词。
“那么,当时只要拍摄x 光片,不管医学常识如何,您难道不认为能够发现癌性肋膜炎吗? ”
“应该可以判定吧。不过,这时候不需要教授一一指示,主治医师应该自行判断。”
“是的,主治医师曾提出拍摄x 光片的要求,却遭到财前教授驳回。”
关口话才说完,国平的声音响起:“抗议。第一审与第二审时,柳原医生已经清楚作证他并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柳原医生做伪证。依据里见医生的证词,那项证词的可信度已遭否认。”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双方律师请冷静! 关口律师请继续讯问。”审判长请关口继续。
“小山教授,您对财前教授驳回要求x 光摄影一事,有什么看法呢? ”
“对于无法确知真伪的问题,我无法表达意见。可是,不仅是x 光摄影,在医院已经工作6 年的主治医师发现患者呼吸困难,抗生素无法奏效时,便应该有所行动。身兼诊疗、研究、教育三重任的教授,实在事务繁忙、分身乏术,所以才会有主治医师存在的必要,负担部分职责。本案的主治医师若再独立自主一点,就不需事事请示,觉得情况不妙就应该进行x 光摄影,发现病患胸部积水时也应该立刻执行穿刺检测,然后再来寻求教授的指示。如果当时他能够执行这些步骤,再向教授报告,即使财前教授不需亲自诊断患者,也一定能做出确切诊断。如果真要追究本案的遗憾之处,我想就是主治医师毫无自主性这一点吧。”小山的话里尽是偏袒财前的调子。
“可是,财前外科向来封建自闭,使得柳原医生无法自主独立,责任归属应该还是教授。不过,如果进行x 光摄影,发现癌性肋膜炎,小山教授会如何处置呢?那时,难道您还是坚持进行肺部转移灶的二次手术吗? ”
虽然关口知道回答绝非肯定,还是继续硬碰硬地强攻。
“不,那时就无法执行手术了。”
“那么,您会进行放射治疗吗? ”
小山教授看出关口讯问的意图,恶狠狠地瞪着他。
“如果引起癌性肋膜炎,只能进行化疗。可是使用抗癌剂究竟有多少存活效果,这就另当别论了。”
“原来如此。连化疗的消极论者小山教授都认为,癌性肋膜炎除了化疗之外,别无他法。以上,我的讯问结束。”
关口的讯问获得预期效果,他返回座位。审判长与左右陪审法官轻声讨论片刻。
“本庭想再请教长谷部与小山两位鉴定人,麻烦请到前面来。”
话说完后,审判长先转向长谷部教授:“关于化疗的成效,你刚才已经提示经由厚生省委托的研究报告中,有具体数据可证明其效果。虽然有这些数据显示疗效,但是仍有不少强烈的不信任意见,认为化疗毫无疗效。你认为原因是什么呢? ”
医学界对于化疗的疗效歧见甚大,审判长因此提出质问。
长谷部沉默思考片刻,面向审判长:“我无法详尽说明,但是,我想意见歧异甚大,源自于每位医生所持的医学理念迥异。打个比方,如果化疗可延长半年寿命,有些人认为虽然只有半年,仍旧有其意义;但是对于以存活5 年为目标的人,就认为半年的存活时间根本不值一提,也就是毫无疗效。我想,想法差异源自于此。可是,不信任化疗的意见当中,完全不执行化疗,或是因使用初期的不安定而尝到苦头,从而彻底认为化疗无用的人非常多,对此,我深感遗憾。”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接下来请教小山鉴定人,你曾经执行过的手术中,试讨大量注射排多癌注射剂的疗法吗? ”
“没有,我未曾做过。因为还有其他抗癌方法,不需采用那种方法。”小山教授颇具日本癌症学会会长的尊严与风范,斩钉截铁地回答。
审判长注视着小山教授:“可是,你刚才提到如果引起癌性肋膜炎时,除了化疗,别无他法。你曾有类似经验吗? ”
“有。”
“存活效果如何呢? ”
“无法一以概全,很难说的。我这么说,您应该明白了。”他紧闭双唇,表现出不再接受任何讯问的狂妄态度。
“本庭讯问到此结束。休庭。”审判长宣布后,便默默起身。
新大阪饭店的三楼大厅装饰着大朵大朵的菊花,财前教授的学术会议会员当选庆贺宴会盛大举行。除了浪速大学的教授,还有兄弟学校的校长、教授、兄弟医院的院长、医师公会的干部都出席了,甚至平和制药的社长和一些知名财界人士、政界人士也都露脸参加了。
贵宾接待处动员了资深医局员,包括安西医局长等十数人,还有金井副教授与佃讲师助阵,只要医学界大佬或财界名人出现,金井与佃会亲自接待至会场主桌,绝不假手医局员。
财前身着燕尾服,站在入口处向来宾致意。他的态度沉着稳重,丝毫察觉不出昨日出庭应讯的迹象。他一边向陆续抵达的来宾郑重致意,一边回想起3 年前在同样的会场举办的文化勋章受奖者泷村名誉教授的寿宴。当时自己还是一介副教授,与今天在场的金井或佃一样,得恭恭敬敬地接待各界来宾到主桌前。仅仅3 年的光阴,他就当上教授、成为学术会议会员,想起自己的飞黄腾达,一股欢欣之情涌上财前心头。
这时,财前突然发觉接待处一阵慌乱,原来是泷村名誉教授大驾光临了。泷村已80岁高龄,却踏着矍铄健壮的步伐,由鹈饲部长引领他走进大厅。财前立刻上前,来到泷村名誉教授身旁。
“没想到教授能赏光出席晚辈的宴席,没能及时出迎,怠慢之处敬请原谅。”
财前恭敬地鞠躬,泷村开口说:“今天是属于你的大好日子,无须多虑,不如感谢众人的好意吧! ”
话说完,他便随着鹈饲走到主桌。由于是(又鸟)尾酒会,没有特别的座位排次,不过金色屏风后方的主桌上,除了泷村名誉教授之外,还有各大学校长、医界大佬、财经界名人,曾与地方选区的财前搭档、出马竞选全国性学术会议会员并当选的奈良大学竹谷医学部长也在其中。其他兄弟学校的教授、院长等,则各自找寻自己熟识的人同坐一桌。医师公会的重要干部则以大阪府医师公会会长大原为中心,依序与各区医师公会会长打照面;北区医师公会会长岩田重吉、市医师公会重要干部且身兼市议员的锅岛贯治仿佛是宴会干事般,穿梭于医师公会干部聚集的各桌之间;身穿日式大礼服的财前又一,则兴奋地周旋于各桌之间,夸张地与众人打着招呼。
5 点时,宽广的会场中香烟袅袅、人声鼎沸,交谈更为热闹了。虽然会场聚集了约200 位出席者,但是前任教授东、大河内等老教授以及野坂等临床组反主流派的教授却未见身影。另外,财前的同学们,同时也是各兄弟学校、兄弟医院的主要医师的人群中,也是寥寥无几,今天的出席人员直接反映出选票流向。坐在主桌的财前也发现这个现象,但仍神色自若地招呼客人。他向今天的司仪妇产科叶山教授使了个眼色,叶山仿佛女人般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站到司仪用的麦克风前。
“今天,在此庆祝浪速大学第一外科教授财前五郎当选学术会议会员,感谢各位于百忙之中拨冗参加,个人谨代表主办单位致上十二万分谢意。首先,请浪速大学第一外科名誉教授泷村先生致辞。”
司仪说完,银白头发的泷村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来到麦克风前。
“今天,各位为了在下的徒孙,前来参加盛会,垂垂老矣的我在此先感谢各位c各位都知道我这个不肖徒孙财前,执刀技巧高明,成绩斐然,但是完全不得人缘、遭人憎恶。不过,承蒙各位的宽爱与支持,他首度出马竞选就当选学术会议会员。
竞选期间,财前君出版《消化器官疾病诊断治疗集》,在下为此书撰写序言,当时我认为他当选困难,所以文中推荐褒奖措辞有些过于夸大。今后,还望各位在支持财前之余,多加鞭策指导。为了可爱的徒孙,在下也不会顾忌年岁已高,将会严厉指导。”
他以一贯简洁洒脱的口气结束致辞,众人笑声四起并报以掌声。接下来由代表浪速大学的鹈饲医学部长致辞。
“刚才,泷村教授称财前为徒孙。对在下来说,财前就像是我自己的儿子。我这儿子拥有丰富的学术知识,不知不觉地,我身为父亲的就容易有私心,有时候就会遭到校内个性较刚毅的教授的指责。这次的学术会议选举,各位都知道,在此之前皆是洛北大学独占近畿地区学术会议会员的席次,所以各位热切期待浪速大等应该推举候选人。既然决定参选,就要有必胜决心,因此才推选财前教授,而这绝非是我个人的偏好。首度出马竞选的财前教授能光荣当选,乃承蒙各位热心支持所赐,尤其是来自大阪府医师公会的各位同仁大力协助,我在此表达深深谢意,而且,在下更佩服医师公会团结而产生的强大力量。”
鹈饲刻意奉承医师公会,医师公会的每位成员则得意洋洋地点头答礼,并回以热烈的掌声。鹈饲的致辞十分政治化且巧妙无比,对他来说,财前的当选严重地打击了洛北大学神纳教授,也让自己朝内科学会挺进的野心迈出一大步,他仿佛自己当选般地兴奋难当。鹈饲的脸上,像绽满了樱花般地笑意满盈,接着说:“接下来,请大阪府医师公会会长大原教授带领各位举杯庆贺。”
话才说完,医师公会成员中又是一阵热烈掌声,大阪府医师公会的大原会长走到麦克风前:“感谢鹈饲医学部长给在下这个机会。在诸位医学界大老面前,实在十分惶恐。不过,请各位举杯祝贺浪速大学第一外科财前教授当选学术会议会员,万岁! 干杯! ”
顿时,香槟开瓶声此起彼落,众人高举酒杯。财前深深鞠躬,饮尽杯中的香槟。
他蓦然想起在海德堡内卡河畔的饭店,国际外科学会举行欢迎酒会的盛况,忽地眼前浮现出华丽的水晶吊灯,映照着内卡河,一片闪闪发亮的景色。他望向窗外,暗夜中,堂岛川映着饭店的灯光,粼粼闪耀,涟漪荡漾。
举杯祝贺后,司仪叶山宣布财前致谢辞。财前高大挺拔的身躯穿着燕尾服,气宇轩昂地往台上一站。
“方才,承蒙三位医界大佬、老前辈致辞,在下的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表,只能简单说一句——谢谢您们。在下不才,能够当选本届学术会议会员,完全仰赖各位的热情支持,谨在此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在下重新认知到,本次当选近畿地区学术会议会员,必须对近畿的学术会议会员与重振医学有所贡献。因此,今天在下希望能广泛听取在场各位高明的意见,作为今后医学行政与医疗行政工作的参考。”
考虑到兄弟学校及医院、医师公会,他的谢辞蕴含浓厚的政治意义。两个月前,当他面对黑部峡谷时,曾因敬畏大自然而感到不安,如今面对人类的斗争,却未见他有丝毫的畏惧。财前在胜选的致辞中,展现出十足的自信。掌声再度热烈响起,众人举杯庆贺。财前饮着杯中酒,醺然陶醉于自己的人生蓝图之中:44岁当上教授、46岁当选学术会议会员、50岁获得学士院奖、55岁成为学士院会员、60岁获得文化勋章……计划正处于一步步实现当中。所以,面对仍在诉讼中的官司,无论如何都得胜诉! 接下来,只要闯过当事人讯问这关,就能获胜了! 财前仿佛要让疲劳又醺醉的身躯牢牢记住般,在心中不断地呐喊着。
这天是财前五郎与佐佐木良江的当事人讯问,不同于以往,开庭前5 分钟,旁听席上已然爆满。佐佐木良江、小叔信平及三个孩子坐在上诉人席上,斜后方的座位上则坐着里见、东佐枝子以及顺利生产的龟山君子。财前这方,除了刚当上学术会议会员的财前,还有浪速大学相关人员、以岳丈又一为中心的医师公会重要干部,柳原则孤零零地坐在角落。
宣布开庭后,佐佐木良江站到证人席前。关口律师仿佛安抚良江般问道:“请问佐佐木庸平先生过世多久了? ”
“两年六个月。”
“请告诉我们第一审以后,佐佐木商店的状况。”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佐佐木商店的存在了。店面于去年10月10日倒闭,佐佐木商店的招牌无法挂到官司结束,我只觉得悔恨、遗憾。”良江抿着嘴。
“佐佐木商店是你先生白手起家的店铺,对吧? ”
“是的。他从小在船场的棉布批发商手下当童工,27岁时分家独立,在船场偏僻的地方开了间小店。在船场传统纤维大盘商之间开店,其间的辛劳绝非外人所能了解。后来,店面终于逐渐扩展成中小企业的规模,即将迈向顶峰时,他竞因为无法预料的误诊而死亡。不仅亡者无法瞑目,留在人世的家属更是难以释怀啊……”
良江的语气中充满丧夫的悲恸。
“店铺倒闭时的债务有多少? ”
“积欠的债务总计4800万元。库存品因为丸高纤维突击店铺,抢搬一空,几乎没有剩下布料;而成品与内衣等再制品的卖价是200 万元,未收账款是170 X~,银行支票折扣的储金是200 万元,总计尚值570 万元,相抵之后,佐佐木商店的债务共4230万元。对于18家店铺的债务,经过协调之后决定每家归还3 成。”
“4230万元的3 成,就是1269万元。你如何筹出这笔款项呢? ”听到这个问题,良江瘦削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我们手中仅有的就是店铺,只能请债权人拍卖这家店铺了。虽然店铺占地42坪,建筑物本身占35坪,但是土地是租借的,建筑物本身不仅十分老旧,还有一半租借给内衣店,因此必须支付内衣店搬迁费后再出售店铺,由所得的款项偿还债务。”
“那么,现在你们是如何维持生计的呢? ”
“其中一位债务人出力相助,在纤维业商贩聚集的井池筋地区的共同贩卖所做买卖。我们无法再使用佐佐木商店的店名,所以借用出力相助的友人姓名中的一个字,更改店名为‘村木商店’。我们租用两张桌子宽的空间,与长子两人批发一些平织棉布或化纤等无风险布料来贩售。”
“原本在船场闹区拥有6 间宽的店铺,如今只能租借共同贩卖所的场地,利用两张桌子做买卖,想必一定有不少心酸吧。为什么不干脆迁到郊外,开间杂货店。
“迁移郊外当然比较轻松。但是想到过世的先夫,就算现在只能捧着先夫的牌位,我也要继续留在先夫坚持打拼过的船场,继续做生意,并赢得胜诉。但是,想到三个孩子,又于心不忍……”她闭口不语,眼眶泛着泪花。
“你的孩子目前状况如何呢? ”
“长子原本后年即将大学毕业,但由于店铺倒闭,他只好办理退学手续,在共同贩卖所像个学徒般与我一起进货、捆包商品,工作非常勤奋;长女高中毕业之后就在我们租住的东住吉公寓洗衣做饭,照顾小弟,帮了我不少忙。我不敢想像孩子心中究竟有多难过……坐在那边,那个叫财前的人,如果当时能够诚心诚意地为先夫看诊,就绝对不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了。”她直视财前,而财前的表情漠然。
“我在第一审时也曾问及手术前财前教授总会诊的情形,能否请你再次正确地回想当时的情形呢? ”
“好的。教授总会诊仿佛古代诸侯出巡般,身后跟着多名医生,他看着先夫的x光片时,主治医师柳原建议做断层摄影,他听完后立刻怒气冲冲说:‘不需要拍摄那种东西! ”’“柳原医生的建议遭财前教授驳回,没错吧? ”
“是的,绝对没错。”良江一字一句加重语气,清楚回答。
“那么,院方什么时候要求你签署手术同意书呢? ”
“入院的当天晚上,主治医师柳原拿手术同意书给我。”
“当时,他告知要进行哪种手术? ”
“他说要执行贲门癌手术,摘除全部的胃。”
“手术之前,他曾提及肺部转移灶吗? ”
“没有,没有任何通知。他只说这是早期贲门癌,保证可以痊愈。”
“那么,手术后,院方是否告知可能转移到肺部,计划要执行二次手术,或提醒你若有万一,必须有心理准备或是设法处理店铺的生意呢? ”
“完全没有! 而且,就算我们有任何疑问也没机会问。因为财前医生只动了手术,完全没有前来看诊。先夫发生呼吸困难的第二天,我们非常担心,于是麻烦柳原医生请财前医生前来诊察,却因为财前医生准备出国参加国外的学会而遭到拒绝。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什么学会有多重要,但是,为什么一位地位崇高的大学附属医院医生,竟然认为学会比病人还要重要? 那时,只要财前医生抽空过来诊疗两三分钟,先夫就绝对不会走得那么突然了! ”良江竭尽全力地呐喊着,“他却只凭年轻的主治医师报告就判断是术后肺炎,要我们不要担心。谁也没想到先夫就这样辞世了。我们来不及规划店铺的善后问题,他就突然走了,也因此佐佐木商店才会倒闭。如果不是先夫走得那么仓促,我们绝对不会陷入这种窘境! 我心中的这股怨恨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不会停止,甚至会愈来愈强烈! ”
双颊瘦削,披散着自发的良江,怀着积郁胸中两年六个月的怨念,指责财前。
“如果你事先得知佐佐木先生的寿命只剩一年或半年,你就能够与银行或厂商商量,设法缩小店铺规模,让你一个女性也能继续经营店面,是吗? ”
“如果真是如此,不仅是我,店里的员工也不至于走投无路、流落街头。”良江清楚地回答。
“我的讯问到此结束。”
关口达到讯问目的后回座,河野律师立刻起身“被上诉人律师有问题想请教。”
审判长担心良江的身体状况,说:“上诉人似乎十分疲倦,需要准备椅子吗? ”
良江回答没问题,辞谢了审判长的美意。
河野开始讯问:“你先生在手术后发生呼吸困难时,你拜托财前教授前来看诊。
这确定是手术后第八天,没错吗? ”
“是的。”
“手术后第九天,就是财前教授出发前往德国的日子。换句话说,财前教授在出发前往德国参加国际外科学会的前一天,仍留在医院中工作。如果财前教授与其他教授一样,在前往海外的5 天前就开始休诊,不到医院看诊,这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
河野设法扭曲良江主张的财前拒绝诊察的事实。
“可是,财前医生当时确实在医院啊! ”
“照你的说法,财前教授热心工作,出发前一天还到医院上班的举动,反而让你有借口可找碴儿,说他不负责任。医生既不是神,更不是超人呀! ”
“无论你们怎么逃避、辩解,我都不会再受骗上当了。不要以为患者无知好骗,你们错了! ”良江猛烈地摇头反驳河野,“审判长大人,我不是企图拿丈夫的死来换取金钱啊! 我无法忍受医生对患者不诚实、毫无人性的态度。法律制裁这类医生,不仅是为了我们,更是为了因为医生误诊而只能夜夜悲泣无眠的患者家属。请您这次一定要做出公平的裁决! ”
良江再也无法忍住泪水,眼泪如溃堤般夺眶而出,她突然趴倒在证人席前,嚎啕大哭。
法庭内一时间静寂无声。审判长转而要求进行被上诉入主讯问。
学术会议会员、国立浪速大学教授财前五郎站到证人席前,国平律师取代河野,开始主讯问。
“手术前的教授总会诊时,财前教授曾看过佐佐木庸平氏的胸部x 光片,虽然第一审时您已经叙述过看法,但麻烦您再讲述一次。”
“肺部左下叶有个小指头大小的阴影,详细看过照片之后,形状大致呈现圆形,与周围肺野界线分明。我虽然不排除是肺癌,但是患者曾经罹患肺结核,另一方面,依据我的经验,贲门癌十分小,这么小的肿瘤,很难推断癌症已经转移到肺部,因此判断那是结核病灶。可是,我也怀疑或许是转移灶,因此,我曾交代佃讲师,如果时间上能够安排,最好进行断层摄影。”
财前稍稍抬起下颌,面不改色地声明他曾注意到癌细胞转移。这是他在第二审进行之后才设计的新证据。国平接着问道:“这件事,已经获得佃讲师的证词,放射科的记录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因此这已经是既成的事实。可是,后来中止检查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
“虽然前往国际外科学会前,准备工作堆积如山,除了出发前必须诊疗的佐佐木先生之外,还有其他患者的诊疗与手术;此外还有学生的课业、医局员的研究指导,预定行程排得满满的,所以完全抽不出时间。兼之我认为那么小的阴影,即使做了断层摄影结果也是相同,无论断层摄影结果如何,手术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了解。那么,关于手术之后,切除的胃部的病理检查,近畿癌症中心的都留博士认为必须执行病灶整体的病理组织检查。财前教授,您虽已经陈述过只进行代表切片检查的理由,不知道您是否要补充说明呢? ”
财前与国平事前已进行充分仿真演练,因此主讯问进行得十分精简明快。
“没有,但我可以再次强调重点。如果每位患者都花两周的检查时问,那当然是最理想的,但是,考虑到现实面,大学附属医院人力物力有其极限,并不可能做得到。况且本案中,我已经开刀剖腹判断病灶是早期癌,从代表切片的组织诊断中,也认定这是局限于黏膜内的早期癌,所以判断没有转移情况,因此没有更进一步执行检查。我确信这项决定与患者生死毫无任何关连,在临床医学上也没有任何疏失。”
佐佐木一方主张手术之后应该进行的检查,遭财前巧妙地一一化解。
“手术后第一个星期患者发生呼吸困难时,您诊断为术后肺炎。教授您身为国立大学教授,学识经验丰富,会如此诊断,一定有您的凭据,麻烦您详细说明这点。”
这个问题最能质疑财前的过失,也是财前最难抵赖推托的地方,只见财前不慌不忙地辩白。
“我在第一审时也说过,柳原医生第一次告知患者症状变化时,医学部长等各科教授正在为我的欧洲之行举行欢送酒会。当时柳原医生来电,告知一周前接受贲门癌手术的患者,痰突然阻塞在喉咙,引发轻微的呼吸困难,体温是38.2 ℃,脉搏120 ,似乎是引发了手术后的并发症。手术后会引发这样的症状有3 种可能:第一是食道与空肠缝合不全,其次是脓积蓄在横膈膜,造成横膈膜下脓疡,再次就是癌性肋膜炎。”
“这三个可能当中,您的判断是? ”
“我判断是术后肺炎。因为我确信佐佐木先生的手术非常成功,所以立刻排除缝合不全的可能,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术后肺炎或癌性肋膜炎。但是,考虑到症状突然出现,又有38.2 ℃的高烧,诚如前几天千叶大学小山教授所阐述的,应该考虑是肺部急性发炎,也就是术后肺炎。癌性肋膜炎的症状通常显现缓慢,不会出现那样的高热。即使胸部阴影是癌症,那么小的癌,也绝对不可能在手术后仅仅一周内就急速恶化,引发癌性肋膜炎。”
“那么小的癌,引发癌性肋膜炎的适当时间约是多久呢? ”
“最快约手术后3 个月。”
“咦? 不是3 个星期,而是3 个月……时间单位完全不同呀! ”国平刻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财前点头说:“医生在做出诊断时,其实是处于最孤单无助、最对生命感到敬畏的时候。因此,除了必须清晰思考之外,还得回顾自己过去的惨痛经验,再依据累积的学问,考虑所有的可能,并推敲患者所有症状,做出诊断。诊断佐佐木先生时,当然也不例外。我依据刚才陈述的所有观点,才判断为术后肺炎。实际上,大河内教授解剖之后,也认为那是肺叶发炎。因此,我认为自己当时的判断绝无疏失。”财前再度强烈主张自己毫无疏失。
“那么,呼吸困难症状出现时,您未进行x 光摄影,就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与确信,是吧? ”国平追问。
“没错。上诉人主张当时应该考虑癌性肋膜炎,进行x 光摄影,其实这只是一个非常罕见的案例,他们更没有考虑到现今的医学水准,这样的主张完全只是一个结果论。我的凭据就来自我出发后两星期,患者每天都有相同症状,然而却在过世之前,才发现是癌性肋膜炎。这连每天诊治该位患者的主治医师柳原,还有原是第~内科的副教授里见也都没有发现呀! ”财前仿佛将错就错般地回答。
“您说的没错。但是,您不完全排除癌症转移的可能,对吧? ”
“没错。我的意思是,当时我评估两天内的症状,判断是术后肺炎,这是毫无疏失的。如果我没去前往参加国际外科学会,并持续让患者使用抗生素,却未获得任何改善,造成患者丧命,我绝对坦白承认自己的疏失。可是事实上,我是在患者出现呼吸困难症状第二天后,就从大阪机场出发前往海外了。行前,我叮嘱过柳原医生,无论是否有转移肺部的可能,都需要十分注意、小心。”
“原来如此。关于柳原医生,不仅前几天出庭的小山鉴定人,还有多位我曾请教过的医学相关人员,都曾表示他欠缺主治医师的自主性……以上,我的询问结束。”
“关于这点,刚才已经充分说明了。
“既然你怀疑有转移灶,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科学检验呢? 这种模棱两可的治疗方法真的能够治愈癌症吗? 你在手术后第一周断定为术后肺炎,并使用抗生素治疗;但是经过两天后,发现无任何疗效,这时就应该考虑癌症转移、恶化的可能性,拍摄x 光片,不是吗? ”关口的讯问更为尖锐。
“你这个医学门外汉,还不够资格来教我。”
“这并非够不够资格的问题,而是攸关人命的问题! 如果拍摄x 光片,发现肺部积水,立刻穿刺测试,证明确实为癌细胞时,你会如何处置? 即使如此,你还是坚持不使用化疗吗? ”
“……”财前首度哑口无言。
“如何? 你虽然不相信化疗,但是当你发现是癌性肋膜炎时,总不会弃之不顾吧! ”
面对咄咄逼人的质问,财前精悍的眼中闪过狂怒的神色。
“住嘴! 我可是堂堂国立大学的教授,你实在太无礼了! 我从手术前,一直到出发前往参加国际外科学会之际,都注意着转移灶,而且临出发前还一再叮咛主治医师后续的治疗! ”
“那么我想请问,你一再叮咛了些什么? ”
财前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尽管患者的症状是术后肺炎,而手术前胸部x 光片中的阴影、贲门癌的组织上,也显示为早期癌,并没有转移现象,但是也不代表绝对不会转移。因此绝不能疏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出现转移现象,需要准备进行二次手术。我在出发前对主治医师如此地千叮咛万嘱咐,他却怠慢轻忽,才导致患者死亡,我为此深感遗憾。”财前设法嫁祸给主治医师的意图,昭然若揭。
“他说谎! ”
冷不防地,后面传来大叫声,柳原从旁听席冲出。法警从后方上前制止,却遭柳原甩开:“他说谎! 财前教授刚才的证词都是谎话! ”
柳原面色苍白,嘴唇哆嗦着。
关口律师奔向审判长席:“审判长,柳原医生的话非常重要,绝不能置之不理。
本方申请柳原医生为上诉人一方的当庭证人,与财前教授对质,恳请许可! ”
关口话才说完,河野律师肥大的身躯仿佛一块大岩石般地猛地站起:“你凭什么说柳原医生的话非常重要? 他只是害怕自己得承担佐佐木庸平之死的责任,才会胡言乱语! 上诉人方面想立刻申请当庭证人,打算当庭对质,未免太过轻率,更是侵害被上诉人的人权! 如果真有必要,希望另择他日,以证人调查的形式进行! ”
“关于这点,刚才已经充分说明了。”
“既然你怀疑有转移灶,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科学检验呢? 这种模棱两可的治疗方法真的能够治愈癌症吗? 你在手术后第一周断定为术后肺炎,并使用抗生素治疗;但是经过两天后,发现无任何疗效,这时就应该考虑癌症转移、恶化的可能性,拍摄X 光片,不是吗? ”关口的讯问更为尖锐。
“你这个医学门外汉,还不够资格来教我。”
“这并非够不够资格的问题,而是攸关人命的问题! 如果拍摄x 光片,发现肺部积水,立刻穿刺测试,证明确实为癌细胞时,你会如何处置? 即使如此,你还是坚持不使用化疗吗? ”
“……”财前首度哑口无言。
“如何? 你虽然不相信化疗,但是当你发现是癌性肋膜炎时,总不会弃之不顾吧! ”
面对咄咄逼人的质问,财前精悍的眼中闪过狂怒的神色。
“住嘴! 我可是堂堂国立大学的教授,你实在太无礼了! 我从手术前,一直到出发前往参加国际外科学会之际,都注意着转移灶,而且临出发前还一再叮咛主治医师后续的治疗! ”
“那么我想请问,你一再叮咛了些什么? ”
财前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尽管患者的症状是术后肺炎,而手术前胸部X 光片中的阴影、贲门癌的组织上,也显示为早期癌,并没有转移现象,但是也不代表绝对不会转移。因此绝不能疏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出现转移现象,需要准备进行二次手术。我在出发前对主治医师如此地千叮咛万嘱咐,他却怠慢轻忽,才导致患者死亡,我为此深感遗憾。”财前设法嫁祸给主治医师的意图,昭然若揭。
“他说谎! ”
冷不防地,后面传来大叫声,柳原从旁听席冲出。法警从后方上前制止,却遭柳原甩开:“他说谎! 财前教授刚才的证词都是谎话! ”
柳原面色苍白,嘴唇哆嗦着。
关口律师奔向审判长席:“审判长,柳原医生的话非常重要,绝不能置之不理。
本方申请柳原医生为上诉人一方的当庭证人,与财前教授对质,恳请许可! ”
关口话才说完,河野律师肥大的身躯仿佛一块大岩石般地猛地站起:“你凭什么说柳原医生的话非常重要? 他只是害怕自己得承担佐佐木庸平之死的责任,才会胡言乱语! 上诉人方面想立刻申请当庭证人,打算当庭对质,未免太过轻率,更是侵害被上诉人的人权! 如果真有必要,希望另择他日,以证人调查的形式进行! ”
面对河野蛮横粗暴的反驳,关口毫不畏惧:“审判长! 如果错过此时,考虑到柳原医生所承受的压力以及柳原医生心境的变化,恐怕再也无法取得这项重要证词。因此,我希望立刻核准财前教授与柳原医生当庭对质! ”
关口再度进逼般地恳求,旁听席上却传出“没有必要! ”“对质无效! ”的声浪。
“是否采取当庭对质,将由本庭讨论决定。”
审判长会同陪审法官一同起立离席。此时,对于是否当面对质,财前脸上冒出冷汗,柳原则是唇色发白,佐佐木良江与三个孩子则闭目祈祷着。
法警宣告重新开庭,正面本庭的审判长席大门开启。审判长与陪审法官结束讨论,重新就座,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冻结般,全场鸦雀无声。
审判长徐徐开口说:“经由本庭讨论结果认定,柳原医生的发言攸关本案的重要论点,而且或许能提供辩明本案件事实的依据,因此虽然是不合常理的非常措施,但本庭核准柳原医生为上诉人一方的当庭证人,立刻与财前被上诉人进行对质。两位证人,请向前来。”
财前教授与柳原医生一起站到证人席前,进行宣誓。今天之前从未与教授并排站立的柳原,畏首畏尾地向前移动。财前难掩心中慌乱,深深地吸了口气。
审判长面向柳原:“柳原证人,你在第一审时,曾宣誓绝不作伪证,若做伪证将受到惩罚。因此,你现在推翻原来的证词,本庭会依法斟酌处置。请在对质时,阐述真实的证词。”他以前所未有的严峻口吻说道。
提出对质申请的关口律师起身,凝视着柳原苍白的脸孔,开口道:“刚才你针对财前教授的证词,突然出声呐喊否定,这是怎么一回事? 请你据实说明。”
柳原微微颤抖着:“从第一审以来,我一直作证,表示自己从不记得在教授总会诊时,曾经建议断层摄影。其实,我曾经建议教授进行断层摄影,却遭他驳回。”
旁听席上顿时大为骚动。
“事实只有如此吗? 是否还有其他类似状况呢? ”
“手术前一天,里见医生问我是否进行断层摄影了,我回答尚未进行,里见先生逼问我:‘为什么? 明明百般叮咛务必进行,都已经到手术前一天了,为什么还没进行? ’我回答:‘一旦主任教授决定没有必要拍摄,我们医局员只有遵循一途。’里见医生听完非常愤怒地前往教授室。原来财前教授曾经答应里见医生,会在手术前进行断层摄影。但是,事实上,教授并没有进行断层摄影就执行手术了。”
“为什么不进行断层摄影呢? ”
“财前教授认为佐佐木先生的贲门癌只是早期癌,完全没有转移肺部的可能,因此不需拍摄。”
审判长面向柳原:“柳原证人,你在第一审时,曾宣誓绝不作伪证,若做伪证将受到惩罚。因此,你现在推翻原来的证词,本庭会依法斟酌处置。请在对质时,阐沭真实的证词。”他以前所未有的严峻口吻说道。
提出对质申请的关口律师起身,凝视着柳原苍白的脸孔,开口道:“刚才你针对财前教授的证词,突然出声呐喊否定,这是怎么一回事? 请你据实说明。”
柳原微微颤抖着:“从第一审以来,我一直作证,表示自己从不记得在教授总会诊时,曾经建议断层摄影。其实,我曾经建议教授进行断层摄影,却遭他驳回。”
旁听席上顿时大为骚动。
“事实只有如此吗? 是否还有其他类似状况呢? ”
“手术前一天,里见医生问我是否进行断层摄影了,我回答尚未进行,里见先生逼问我:‘为什么? 明明百般叮咛务必进行,都已经到手术前一天了,为什么还没进行? ’我回答:‘一旦主任教授决定没有必要拍摄,我们医局员只有遵循一途里见医生听完非常愤怒地前往教授室。原来财前教授曾经答应里见医生,会在手术前进行断层摄影。但是,事实上,教授并没有进行断层摄影就执行手术了。”
“为什么不进行断层摄影呢? ”
“财前教授认为佐佐木先生的贲门癌只是早期癌,完全没有转移肺部的可能,因此不需拍摄。”
财前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旁听席上传来“疯子! ”“乱说话! ”的叫骂声。审判长则命令在场人士肃静。
“这么重要的事实,你为什么隐瞒到现在呢? ”关口追问柳原。
“我考虑到本校与财前教授的名誉,再虑及自己的立场,实在无法出面为上诉人作证。我想,只要隐瞒不说,就能争取自己在医局中的地位和未来的前途,这样,我就完全说不出口了。可是,刚才财前教授意欲将他自己的过失嫁祸给我,因此我改变想法了。教授这么做实在太过分! 太过分了! ”
从第一审以来,柳原积压了两年的忍耐与屈辱,顿时倾泻而出。
“这是本案审理的重点,我想再次请教你,财前教授两次驳回断层摄影的建议,这表示他在手术之前并未发现癌症转移肺部,是吗? ”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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