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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妇人

_11 奥尔科特(美)
“我想想。'沉着、冷静、镇定'——好的,我想可以答应你。我在舞台上扮演过一个古板的年轻女士,我来试试。你会看到,我很有能耐的。脑子放松一些,我的孩子。”艾美松了口气。调皮的乔奉行了她的话。在第一家,她坐在那儿,四肢放得优雅舒适,裙褶垂到恰到好处。她平静得像夏天的海,冷得像大雪堆,沉默得像狮身人面像。切斯特夫人提到她的"动人的小说",切斯特小姐们挑起话头,谈舞会、野餐、歌剧以及服装款式,均告无效。乔要么笑笑,要么点点头,再不就严肃地说声"是"、"不",以此回答所有的问题,让人扫兴。艾美向她传去"说话“的指令,试图把她从这种状态中拖出来,还用脚偷偷踹她,还是不起作用。乔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举止如同莫德的脸:“匀称却冷冰冰,没有表情却光彩照人。”“马奇家大小姐多么高傲又令人乏味啊!”送走客人关上门,一个小姐评论道,不幸给客人听见了。乔无声地笑着穿过大厅,可是艾美为她的指挥失误怄着气,自然怪罪起来乔来。
“你怎么能这样误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要你表现得端庄、稳重,可你整个儿一个木头疙瘩。到兰姆家可要随和些了。你要像别的女孩们那样闲聊,对服装、调笑、管它什么废话都要表现出兴趣。她们出入于上流社会,认识她们对我们很有用。我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们留下好印象。”“我会放随和些的,我会闲聊,傻笑,听到你喜欢的任何琐事都惊叹狂呼。我很喜欢那样。现在,我得模仿所谓的'迷人的女孩',有梅-切斯特做样板,我再改进些,是能做好的。等着瞧,兰姆一家会说:'乔-马奇多么可爱、迷人呀!'"艾美完全有理由着急,因为一旦乔异想天开起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收得祝艾美看着她姐姐轻快地走进下一个客厅,热情奔放地亲吻了所有的年轻女士,优雅地朝年轻先生们微笑,兴致勃勃地加入了闲聊,这种情绪使艾美这个旁观者大为惊讶,她一脸困惑。兰姆太太占住了艾美。她很喜欢艾美,迫使艾美听她长篇大论地讲述卢克丽霞的最后反抗,同时,三个愉快的年轻先生守候在近处,等着兰姆太太一住口,就冲上去救艾美出来。在这种情形下,艾美无力制止乔。乔似乎被淘气的精灵缠住了,她像兰姆老太一样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好几个脑袋围着她,艾美竖起耳朵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因为断断续续的话语使她充满疑惧,圆睁的眼睛和上举的手折磨着她的好奇心,不断的笑声使她极想分享乐趣。听听这种谈话的评断,我们可以想像出艾美的痛苦。
“她马骑得特棒——谁教她的?”
“没人教。她过去常在安在一棵树上的旧马鞍上练习上马、握缰、骑马。现在,她什么都敢骑,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马夫给她马骑,要价便宜,因为她把马驯得服服贴贴,让女士骑没问题。她骑马的热情太大,我常对她说,假如她做别的事不成,可以当个驯马师来谋生。”听到这种糟糕的话,艾美很难克制住自己了,因为,这种话给人留下她是荡妇的印象,而这又是她特别讨厌的。可是,她能怎么办呢?老太太故事刚说了一半。就在故事还远远没结束的时候,乔又开始了,讲出更可笑的秘密,出现了更可怕的错。
“是的,艾美那天真是倒霉,所有的好马都不在,留下来三匹,一匹跛,一匹瞎,还有一匹太顽劣,往它嘴里塞泥它才走。游园会用这种马不错,是不是?”“她选了哪一匹呢?”一个先生笑着问,他喜欢这个话题。
“一匹也没眩她听说河对面农家有一匹好马,又精神又漂亮,虽然还没有女士骑过它,艾美决定一试。那场斗争真是悲壮,没人给马上鞍,她自己上。我的天哪!她竟然带着马划过了河,给马上鞍,来到谷仓,使老头大大吃了一惊。”“她骑那马了吗?”“当然。她玩得非常开心。我还以为她会给弄得残缺不全地送回来呢。可是她完全制服了那马,成了游园会的中心人物。”“嗯,那真叫有胆量!”小兰姆先生赞许地瞥了一眼艾美,奇怪她妈妈说些什么,把那女孩羞得满脸通红,浑身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谈话突然转了向,谈到衣服问题,艾美的脸更红了,也更不自在了。一个年轻女士询问乔,她去野餐时戴的那顶淡褐色帽子是在哪里买的。傻乎乎的乔不提两年前买帽子的地方,而是毫无必要地坦诚相告:“噢,是艾美涂上去的。买不到那些柔和颜色的,所以我们想要什么颜色就涂什么颜色。有一个懂艺术的妹妹是个很大的安慰。”“这主意真是新奇!”兰姆小姐叫起来,她发现乔很有趣。
“和她做的别的伟绩相比,这算不了什么。没有这孩子干不了的事。瞧,她想要双蓝靴子参加萨莉的舞会,她就把她那双泥乎乎的白靴子涂成最可爱的天蓝色,看上去真像缎子做的,”乔带着对妹妹成就的自豪感补充道,这激怒了艾美,她恨不能用名片盒砸她才解气。
“前些日子,我们读了你写的一个故事,非常喜欢,”兰姆大小姐说道,她想恭维文学女士。必须承认,当时这位文学女士看上去一点也没那气质。
一提及她的"作品",总会对乔产生不好的影响,她要么严肃起来,像是谁冒犯了她,要么唐突地转变话题,现在就是这样。”真遗憾你们找不到更好的东西来读,我写那废话是因为它有销路。普通老百姓才喜欢它。今年冬天你去纽约吗?“因为兰姆小姐"喜欢"这故事,所以乔的话显得不太文雅,也不客气。话一出口,乔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可是,由于担心把事情弄得更糟,她突然记起该先提出告辞,于是贸然提出要走,使得其他三个人话没说完,噎在了喉咙。
“艾美,我们得走了。再见,亲爱的,一定上我们家来玩,盼着你们来访。我不敢请您,兰姆先生。但要是您真的来了,我想我没有胆量打发您走的。”乔滑稽地模仿着梅-切斯特的风格,极动感情地说完那些话。艾美尽快出了屋,搞得哭笑不得。
“我干得不错吧?”她们离开时,乔满意地问道。
“没有比这更糟的人,”艾美的回答斩钉截铁,”你让什么迷住了,竟说起那些故事来?什么马鞍、帽子、靴子的,还有其他那些?”“哎呀,那些好玩,逗人笑。他们知道我们穷,没有必要假装我们有马夫,一季买三四顶帽子,还能像他们那样轻而易举地得到好东西。”“你也不必把我们的小计谋告诉他们呀,也没必要那样暴露我们的贫穷。你一点儿正当的自尊都没有,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口,什么时候该出言,”艾美绝望地说。
可怜的乔感到羞愧了。她默默地用干硬的手绢擦着鼻尖,仿佛在为她干的坏事忏悔。
“在这里我该怎么做?”当她们走近第三家时,乔问。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可不管你了,”艾美简短地答道。
“那我就会玩得快活罗。那些男孩们在家,我们会很开心的。天知道,我需要点变化了。优雅不适合我的性格,”乔态度生硬地回敬。她老是不能让艾美满意,心中恼火。
三个大男孩和几个可爱的小孩子热情地欢迎她,这迅速扫除了她的不快。她由着艾美去和女主人及碰巧同样来访的图德先生应酬,自己则和年轻人们打成了一片。她发现这样的变化使人精神振奋。她怀着极大的兴趣倾听着大学生的故事,一声不吭地抚摸着猎狗和长卷毛狗,完全赞同"汤姆-布朗是条好汉",也不管这种赞许的不恰当。当一个小伙子提议去看看他的鱼池时,乔欣然从命。她笨拙却充满柔情地拥抱了一下慈爱的夫人,把帽子弄毁了。这顶帽子对她来说非常亲切,有灵感的法国女人做出的头饰也不及它。夫人一边为她整理着帽子,一边不由笑起她来。
艾美让乔自行其事,开始自己尽情寻欢了。图德先生的叔叔娶了个英国女士,这位女士是一个还在世的勋爵相隔三代的表妹。艾美非常尊敬这一家人,因为,尽管她生于美国,有着美国的教养,她对爵位还是怀着崇敬之心,这种崇敬萦绕着我们中间优秀分子的脑际——那是一种未被认可的、早先信仰国王的忠诚。几年前,一位皇室的金发女士一踏上这太阳底下最民主的国度,这种忠诚便使得这个国家骚动起来。
这个年轻的国家对那些古老的国家所怀有的热爱仍然与这种忠诚相关,如同一个大儿子对一个专横的小妈妈的爱,小妈妈有能力时,拢着儿子,儿子反抗了便责骂着放行。然而,即使心满意足地和英国贵族的远亲攀谈也没能使艾美忘掉时间。她极不情愿地抽身离开这贵族社会,到处寻找乔。她热切希望不会发现她那不可救药的姐姐又处于使马奇姓氏蒙羞的局面。
情况本可以说更糟,不过艾美觉得还能接受。乔坐在草地上,身边围了一群男孩,一只爪子脏兮兮的狗横卧在她那条华丽的、节日才穿的裙子上。她正对那群面带羡慕之情的听众叙述劳里的一个恶作剧。一个小孩子用艾美珍爱的阳伞捣弄着乌龟们,另一个把姜饼放在乔最好的帽子上大嚼,还有一个戴着她的手套在玩球。所有的人都很开心。乔收拾起她那些弄毁的财产准备走时,她的护卫送着她,恳求她再来做客:“听劳里的玩笑太有趣了。”“这些男孩子太棒了,是不是?和他们待过后,我又觉得相当年轻、活泼了,”乔说。她将手放在背后信步走着,一半是习惯使然,另一半是想藏起被溅污的阳桑"你为什么老躲着图德先生?”艾美问。她明智地克制着不评论乔损毁了的形象。
“我不喜欢他。他摆架子,斥责他的妹妹们,烦他爸爸,说话不尊重他妈妈。劳里说他放荡。我看他不是个理想的熟人,所以不睬他。”“至少,你该待他礼貌些吧。你只对他冷冷地点点头,而刚才你那样彬彬有礼地向汤米-张伯伦弯腰微笑,他爸只是个开杂货店的。你只要把这点头和弯腰掉个个儿,就对了,”艾美责怪道。
“不,不对,”倔强的乔回答,”即使图德爷爷的叔叔的侄儿的侄女是一个勋爵的第三代表妹,我也不会喜欢他,更不羡慕他。汤米穷,害羞,可是他善良,非常聪明。我看重地,我愿意表现出来。尽管他和那些牛纸包裹打交道,他还是一个绅士。”“和你争辩没用,”艾美说。
“是一点没用,亲爱的,”乔打断了她,”所以,我们放温和些,在这里丢下一张名片,因为很明显金家人不在家,我为此深表谢意。”马奇家名片盒完成使命,两个姑娘继续前进。到达第五家时,她们被告知年轻女士们有约会,乔又谢起恩来。
“现在让我们回家吧,今天别去管马奇婶婶了。我们什么时候都能跑到她家去。现在又累又躁,还要拖着最好的一套衣服在泥地里走,真是太遗憾了。”“你愿意的话就这样想吧。婶婶喜欢我们打扮入时地正式拜访她,向她表示敬意。这是小事一桩,但却让她快乐。我相信,这不会像那些脏狗和那群男孩子那样弄脏你的衣服,一点也不会。弯下腰来,我替你拿掉帽子上的碎屑。”“艾美,你真是个好姑娘!”乔说。她懊恼地瞥了一眼自己弄糟了的衣服,又瞥了一下妹妹的,那衣服依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希望我能像你一样轻而易举地做些小事让人喜欢。我想过,但做那些太费时间,所以,我等待机会施舍大恩惠,小事就由它过去了。不过我想,最终还是小事最有效果。”艾美笑了,即刻软了下来,带着母亲般的神情说道:“妇女应该学会与人相处,特别是穷妇人,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来回报别人给你的好处。如果你愿意记住这一点,练习练习,你会比我更惹人喜爱,因为你的好气质更多。”“我是个有怪癖的老东西,将来还会是这样,但是我愿意承认你是对的,只是我可以为一个人冒生命危险,但要我违心地讨好一个人我却办不到。我这样强烈地爱憎分明,真是不幸,是不是?”“要是不能隐瞒这种感情就更不幸了。我不在乎说出来,和你一样我也不赞成图德,但是,没人请我把这告诉图德,也没人请你。没有必要因为他讨人厌便把自己弄得不受欢迎。”“可是我认为,姑娘们在不喜欢某个年轻人的时候应该表露出来。除了用态度还能用什么表露呢?很遗憾,如我所知,说教是无益的,就像我对待特迪那样。但是我有许多小办法,可以用来不加言语地影响他。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对其他人也应该这样。“特迪是个出众的男孩,不能用作其他男孩的榜样。”艾美的语调严肃认真、深信不疑。如果那"出众的男孩"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大笑不止。”假如我们是美女,或者是有钱有势的女人,也许能做些什么。可是对我们来说,因为不赞成那一帮年轻先生就对他们皱着眉,一点效果也没有。我们只能被人家看作古怪、拘谨。“所以我们就鼓励那些我们讨厌的东西和人,仅仅因为我们不是美女,不是百万富翁,是吗?这种说教真不错。”“我辩不了,我只知道这是处世方式。违背它的人反而白白让人嘲笑。我不喜欢改革家,希望你也不要去当改革家。”“我就是喜欢改革家,要是能够,我愿当一个改革家。因为尽管受人嘲笑,这世界没有改革家就不能运转。我们俩观点达不成一致。你属于旧派,我属于新派。你按你的方式会过得很好,但我也能过得非常愉快。我想,我倒是欣赏那些指责与呵斥。”“好了,安静下来吧。别用你那些新念头去烦婶婶。”“我尽量不烦她。可是,在她面前,我总是鬼迷心窍地说出一些特别直率的话,或者生出标新立异的念头。这是我的命,我逃不了。”她们发现卡罗尔婶婶和老太太在一起,两个人正一门心思地谈论着什么非常有趣的事。姑娘们一进门,她们便停下话头,脸上的表情明显表明她们一直在谈论着她们的侄女们。
乔心情不好,犟劲又上来了,而艾美善良地尽了自己的责任,忍着气讨大家的欢心。她完全处于一种天使般的心境中,而这种温和可爱的性情马上感染了大家。两个婶婶慈爱地唤她"我亲爱的",一边用眼色表示她们后来强调的:“那孩子每天都有长进。”“你要去为交易会帮忙吗,亲爱的?”卡罗尔太太回。艾美带着信任的神情在她身旁坐下,老年人非常喜欢年轻人的这种神情。
“是的,婶婶,切斯特夫人问我可愿帮忙。我提出照看一张桌子,因为除了时间,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人了。”“我可不去,”乔断然插了嘴,”我讨厌受人恩惠。切斯特家人以为,让我们为他们那与上流社会有联系的交易会帮忙是个了不起的恩惠。我不知道你答应了,艾美,他们只想要你干活。”“我愿意干活。交易会是为切斯特家办的,也是为自由民的。我觉得他们太客气了,让我也分担工作,分享乐趣。恩惠只要是善意的,就不会烦扰我。”“相当正确、恰当。亲爱的,我喜欢你感恩的精神。帮助那些欣赏我们努力的人是件愉快的事,而有些人不欣赏,令人气愤,”马奇婶婶从眼镜上看着乔,评论道。乔皱着眉头坐在摇椅里摇着。
要是乔知道巨大的幸福在她和艾美之间晃来晃去难以平衡,而只能降在一个人头上的话,她会迅即变得鸽子般温顺。
然而,不幸的是,我们的心灵没有窗户,看不见我们朋友脑中有些什么。在一般的事情上,看不见还好些。可是,看见了时常是莫大的安慰,能节约时间,也能抑制脾气。乔的下一句话剥夺了她几年的快乐,使她及时地领教到了闭嘴的艺术。
“我不喜欢恩惠。它们压制我,让我感到像个奴隶。我宁愿一切自己干,完完全全自立。”“嗯!”卡罗尔婶婶轻轻咳了咳,看了看马奇婶婶。
“我和你这么说过,”马奇婶婶说,她坚定地朝卡罗尔婶婶点了点头。
乔神气活现地坐在那里摇着,那态度决非是想引人注目,只是她意识不到她做了些什么,对她倒算是仁慈。
“你会说法语吗,亲爱的?”卡罗尔婶婶将手放在艾美身上,问道。
“说得不错,多亏马奇婶婶。她让埃丝特尽着我意经常和我说,”艾美带着感激的神色回答,换来了老太太可掬的笑容。
“你法语怎么样?”卡罗尔太太问乔。
“一个字也不会。我学什么都太笨。我受不了法语,那是种滑溜溜、傻乎乎的语言,”她无礼地答道。
两个老太太又交换了一个眼色。马奇婶婶对艾美说:“你现在身体相当不错,是吗?眼睛不再难受了,对不对?”“一点也不难受了。谢谢您,夫人。我很好。我打算明年冬天干些大事。这样,什么时候那令人高兴的时刻来临,我就可以做好去罗马的准备。”“好姑娘!你配去那里,我肯定有一天你能去成的,”马奇婶婶赞许地拍着她的头说,艾美为她拾起了线团。
淘气的孩子,插上窗闩,
坐在火边,纺着棉纱。
鹦哥怪叫起来,它栖息在乔坐的椅子背上,弯着头窥视着乔的脸,无礼的质询神情十分滑稽,让人忍俊不禁。
“这鸟观察力真强,”老太太说。
“一起去散散步,亲爱的?”鹦哥叫道,它朝瓷器橱跳去,神情暗示着要糖块。
“谢谢,我就去。来吧,艾美。”乔结束了拜访,她更强烈地感到出访确实对她的性格不适合。她以绅士般的风度和婶婶们握手道别,而艾美却吻别她们。两个姑娘离开了,身后留下阴影与阳光,这印象使得马奇婶婶在她们背影消失后作出了决定——“你最好干吧,玛丽,我会提供钱的。”接着卡罗尔婶婶坚定地回答:“我当然会干,如果她爸爸妈妈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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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后果
切斯特夫人的交易会非常优雅,用人非常挑剔,邻里的年轻女士们都把能被请去占一张桌子当作荣耀。每个人都对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艾美被请了去,乔却没有。这对所有参加者来说是个幸事,因为,她此时正当胳膊叉腰自命不凡的年龄,要吃不少苦头才能学会如何和人融洽相处。于是这位"高傲又令人乏味的家伙"被冷冷撇在一边,而艾美则凭一张艺术桌子把她的天赋与情趣充分展示出来。艾美尽最大努力张罗着适宜的、有价值的东西装备那张桌子。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可是,交易会开幕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小冲突。当二十五六个老少妇人在一起做事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愠怒与偏见,这种冲突便是不可避免的。
梅-切斯特相当妒忌艾美,因为艾美比她更招人喜爱。就在那时,发生了一些琐碎小事增加了她的妒忌感。艾美那雅致的钢笔画作品使梅的着色花瓶黯然失色——这是第一个苦恼;最近一次舞会上,迷倒所有姑娘的图德和艾美跳了四次舞,只和梅跳了一次——这是第二个苦恼;压在她心头最大的不是传到她耳中的闲言碎语,说马奇家的女孩们在兰姆家笑话了她,这给了她采取不友好行动的藉口。本来这一切该怪罪乔的,是她活灵活现地模仿梅,谁都能看出来,而那爱闹的兰姆们又让笑话传了出来。两个罪犯对后来的事一无所知,所以可以想象出艾美听了切斯特夫人一番话的沮丧。切斯特夫人听说女儿被人笑话,当然恼火。交易会的前一天晚上,艾美正在为她漂亮的桌子做最后的装饰,切斯特夫人不动声色、冷冷地对她说道——“亲爱的,我把这张桌子给了别人而没给我女儿们,我发现年轻女士们有些看法。这张桌子最显眼,有人说所有桌子中这一张最吸引人。我女儿们是这个会的主要筹备人,所以最好让她们占这张桌子。很抱歉,可是我知道你真心实意热衷这个会,你不会介意个人的失望。你要是愿意可以占另外一个桌子。“切斯特夫人事先想象这一番话容易说出口,可是,真到要说的时候,却发现很难自自然然地说出来。艾美不加怀疑地直盯着她,一脸惊奇与困惑。
艾美觉得这件事背后有些蹊跷,可是猜不出原因。她感到受到了伤害,也表示出这一点。她轻轻地说:“也许你一张桌子也不想给我?”“不,亲爱的,请你不要生气。你要知道,这只不过是个权宜之计。我女儿们要领个头。这张桌子自然是她们恰当的位置。我是觉得它对你非常适合,很感激你费了劲把它装饰得这么漂亮,可是,我们还是得放弃自己的愿望。我负责让你在别的地方占一个好位置。你可喜欢花卉桌?小姑娘们在管着,可是她们弄不好,在那儿灰心丧气呢。你能把它变得迷人。要知道,花卉桌总是很吸引人的。”“对先生们尤其是这样,“梅补充道。她的神情使艾美明白了使她突然失宠的原因。她脸红了,但是她没去理睬那女孩气的嘲讽,却温和得出人意料地答道——“切斯特夫人,依你的意思做吧。你要是乐意,我马上放弃这个地方,去照管花卉。”“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你的东西放到你自己的桌上去,”梅开了口。她看着艾美如此精心制作、又雅致地摆设着的东西——漂亮的笔架,鲜艳的贝壳,奇妙的灯饰——有点感到良心不安了。她是出于善意的,可是艾美误解了她的意思,迅即说道——“噢,当然,如果它们碍事的话。”她匆促地将她的东西扫进围裙,走开了。她觉得她自己连同她的艺术品都受到了不可原谅的羞辱。
“嗳呀,她生气了。哦,天哪!要是我没求你说就好了,妈妈,”梅说。她愁闷地看着她桌子上空出来的地方。
“女孩子吵嘴不长久,”她妈妈答言,她倒为自己掺和进去有点不好意思了。
小姑娘们高兴地为艾美和她的宝贝东西欢呼起来。这种热情的接待稍稍抚平了她不安的情绪,她立即着手工作,打定主意,即使不能施展艺术抱负,也一定要在花卉方面做出成就。可是,似乎一切都和她对着干:开始得太晚了,她也累了,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无法帮她,而小姑娘们碍手碍脚只能帮倒忙。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们,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忙忙碌碌,毫无技巧地努力想维持桌子最完美的状态,结果造成一片混乱。艾美竖平常春藤拱架,可是拱架立不稳,当上面的吊篮装进东西时,架子摇摇摆摆,像是要倒下来砸在她头上;她最好的瓷砖画给溅上了水,结果丘比特的脸上留下了一滴黑色泪珠;她用锤子干活却伤了手;在穿堂风中做事感了冒,这使她为次日忧心忡忡。任何一个有过同样痛苦的女读者都会同情可怜的艾美,祝愿她圆满顺利地完成工作。
那天晚上回到家,她把事情说了出来,大家都很气愤。妈妈说那是个耻辱,夸艾美做得对。贝思宣布她坚决不去交易会了。乔质问艾美为什么不拿走她所有的漂亮东西,离开那帮卑鄙小人,让她们自己去开交易会。
“没有理由因为她们是小人我也当小人,我讨厌这么做。
虽然我受到了伤害,有权作出反应,可我不想表示出来。她们会觉得这比怒气冲冲的言语和行为更厉害。是不是这样,妈咪?”“这种精神对,亲爱的。用吻回报殴打总是上策,虽然有时不容易做到,”妈妈说。她知道说与做的不同。
尽管有各种自然的诱惑去反抗、报复,艾美第二天整整一天都坚持了自己的决定,一心想用好心征服她的敌人。她的开端良好,这得归功于一个无声之物的提示,这个东西来得出人意料,但是非常及时。那天早晨,她在布置桌子,小姑娘们在休息室装花篮,她拿起她心爱的摆设品——一本小书。书的封面古色古香,爸爸把它当作宝贝。上等纸的书页里的文章还绘有美丽的彩饰图案,每一页都有。艾美带着可以原谅的骄傲神情翻着书面。她目光落在一行诗上,这使她不得不停下来思索。那一行字用鲜艳的红、蓝、黄三色云状花纹勾了边,表达了世人应在荆棘与玫瑰花丛中互相帮助的良好愿望:“汝爱邻人,应如爱己。”“我应该这样做,可是我没做到,”艾美想。她的目光从鲜艳的书页转向大花瓶后面梅不满意的脸上,那些大花瓶填不了她的那些漂亮作品曾经占据的空间。艾美站了一会儿,翻着手中的书页,每一页都读到一些对记仇、妒忌之心的轻柔指责。每天,我们从街道、学校、办公室以及家庭听到许多明智的、真正的布道,只是没有在意。假如这张交易会桌子能提出富有教益、决不过时的人生哲理,它也能成为布道讲坛。此时此地,艾美的良知向她宣讲了小书上的道理。她做了我们许多人不大做得到的事——从善如流,并立即付诸实施。
一群女孩子围站在梅的桌旁,欣赏着漂亮的物品,议论着女售货员的变换。她们压低了声音,可是艾美知道她们在谈论她,她们听了一面之辞并且据之作出判断。这不太令人愉快,但是她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不一会儿,就来了个机会让她证明这一点。她听到梅难过地说——“太糟了,没有时间做别的东西了。我不想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填补空缺。刚才这张桌子已布置好了,现在给毁了。”“我敢说,要是你求她,她会把东西放回来的,”有人提议。
“这一番过后,我怎么能做到呢?”梅说。然而,她话音未落,艾美动人的声音便从大厅那边传了过来——“你不用求,需要的话,尽管用好啦。我正想着提议把它们放回去呢。因为,它们属于你那张桌子,而不是这张桌子,给你吧,请收下吧。原谅我昨晚性急地把它们拿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点头笑着将她的东西放了回去。然后她又匆忙走开了,她觉得做一件友好的事要比做完后留下来让人感谢容易些。
“哎呀,她这么做太可爱了,是不是?”一个女孩叫道。
梅的答语没人听见。然而,另一个显然被制作柠檬汽车弄得有点发躁的年轻女士令人不愉快地笑了笑,补充道:“非常可爱。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在她自己的桌上卖不出去。”嗳哟,这太过分了。当我们做出些不大的牺牲时,至少希望别人能欣赏。有一会儿,艾美后悔那样做了,她感到美德并不总是有回报的。但还是有的——正像她很快发觉的——因为,她的情绪开始高涨,她的桌子在她灵巧的双手下开花了,姑娘们非常友好。那个小小的举动似乎令人惊讶地消除了误会。
对艾美来说,那一天很长,也很难熬。她坐在桌子后面,经常是独自一人。因为小姑娘们不久都跑开了,极少有人愿意在夏天买花。还没到夜间,她的花束已开始枯萎了。
屋子里,艺术桌是最吸引人的,那儿整天围着一群人,看管人脸上带着自得的表情,手里捧着咔哒着响的钱箱,不断地跑来跑去。艾美常常渴望地看着那边,极想在那边干,在那边她感到自如、满足。可是她却身处这个角落无事可做。对我们一些人来说,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对这样一个漂亮、活泼的年轻女孩来说,却不仅乏味,而且非常难以忍受。一想到她的家人、劳里以及劳里的朋友们晚上会在那里看到她,实在让她感到痛苦。
她到夜里才回家。虽然她没有抱怨,甚至没告诉家人她做了些什么,可是家人从她苍白的脸色、安静的态度看出这一天日子过得很艰难。妈妈亲切地多给了她一杯茶。贝思帮着她穿衣,还做了个迷人的花环让她戴在头上。而乔非同寻常地仔细梳妆打扮,隐隐约约地暗示要去掀翻那些桌子,使家人吃了一惊。
“别去做无礼的事,乔,求你了。我不想把事情搞糟,就让它过去吧,你安分点吧,”艾美央求着。她走得早,希望能再搞到一些鲜花使她那可怜的小桌子焕然一新。
“我只想尽量迎合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让他们在你那一角尽可能多待些时间。特迪和他那帮小伙子会帮忙的,我们还是会过得愉快的,”乔回答。她靠在门边守候着劳里。不一会儿,暮色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跑出去迎接他。
“那是我的男孩吗?”
“的确是的,就像这是我的女孩!”劳里带着志满意得的男子汉风度让她挽起了他的胳膊。
“哦,特迪,竟有这种事!”乔怀着姐姐的不平之情告诉他艾美受到的委屈。
“不一会儿,我那一帮朋友就要坐车过来。我一定要他们买走艾美所有的花,然后就待在她的桌前。”劳里热情地支持她的事业。
“艾美说,花一点儿也不艳了,新鲜的也许又不能及时送到。我不想让人感到不公平,让人猜疑。可要是鲜花根本送不来的话,我也不会惊奇的。人们做了一件卑鄙的事,就很可能做第二件,”乔恨恨地说。
“难道海斯没把我们花园里最好的花给你?我叫他送的。”“我不知道,我估摸他忘了。你爷爷不舒服,我不想去向他要花来烦他,虽然我确实想要些。”“哎呀,乔,你怎么能想到该去要!那些花是我的也是你的。我们不是什么东西都一分为二的吧?”劳里开口说,他那种语调总是让乔变得刺人。
“天哟,希望不至如此!你一半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合我的意。只是我们不能站在这里调笑。我得去帮帮艾美,你去出你的风头吧,要是你能仁慈地让海斯送一些漂亮鲜花到交易会大厅,我会永远为你祈福的。”“你难道不能现在就为我祈福吗?”劳里挑逗地问道,吓得乔很不友好地匆匆关上门,隔着栅栏叫道:“走开,特迪,我忙着呢!”多亏了这两个共谋者,那天晚上桌子真的翻过来了。因为海斯送过去许多鲜花,花以最佳的方式装饰在一只可爱的篮子里,作为摆在桌子中央的饰品。马奇一家全体出动。乔相当成功地尽了力。人们不仅过来了,而且停留了下来,笑着听她的废话,赞赏艾美的情趣。他们显然非常开心。劳里和他的朋友们全都仗义地挺身担当重任。他们买完了花束,逗留在桌前,把那个角落变成了屋子里最热闹的地方。现在艾美如鱼得水,不为别的,只出于感激。她尽可能地做到行动活泼、举止优雅,大概在那个时刻,她得出结论:美德毕竟还是有回报的。
乔的举止得体,堪为楷模。当艾美幸福地被她的仪仗队包围着的时候,乔在大厅绕着圈听着各种闲话,这些闲话使她明白了切斯特夫人为什么作那样的变化,她为她引起的那一份敌意自责,决心尽快为艾美开释。她还了解到艾美早上是怎样处理事情的,认为艾美是宽宏大量的典范。她经过艺术桌时,扫了一眼,想找到她妹妹的东西,但是东西没有踪影。”收起来了不让人看见,我敢说,”乔想。她自己受了委屈可以原谅他人,不去计较,然而对她家人受到的侮辱,她却强烈地感到愤愤不平。
“晚上好,乔。艾美情况怎么样?”梅带着和解的口气问。
她想表明她也能做到大度的。
“她已经卖完了她所有值得卖的东西,现在她在玩呢。花卉桌总是吸引人的,你知道,'对先生们尤其是这样'。”乔忍不住那样轻轻地攻击了一下梅,但是梅温顺地接受了。这让她很快便后悔了,开始夸赞起那些大花瓶来,花瓶还没卖掉。
“艾美的灯饰放在哪里?我想为爸爸买,”乔说。她很想知道她妹妹作品的命运。
“艾美的所有东西早就卖完了。我设法让想买的人看见它们。那些东西为我们挣来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梅回答。和艾美一样,她那天也击退了各种小诱惑。
心满意足的乔冲回去报告这个好消息。听说了梅的话语和态度,艾美又是感动,又是惊奇。
“现在,先生们,我要你们到别的桌子前尽义务,就像你们对我的桌子那样慷慨大方——特别是艺术桌,”她吩咐着"特迪的自己人",女孩子们对大学朋友都这么称呼。
“'收钱,切斯特,收钱!'这是那张桌子的口号,但是你们要像男子汉那样尽义务。你们花钱买的艺术品会完全划得来,”当这队人马准备占领阵地时,乔忍不住说。
“听令就是服从。但马奇比梅可要漂亮得多,”小帕克说道,他尽最大努力想说点既俏皮又温柔的话,但是立即被劳里制止了。
劳里说:“很好,小家伙,一个小男孩应该这样!”然后父亲似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让他走开了。
“买那些花瓶,”艾美对劳里耳语道。她想最后一次使她的敌人惭愧难当。
使梅大为高兴的是,劳里不仅买了花瓶,而且一边夹一个,在大厅里招摇过市。其他先生同样出手大方,买起了各种各样易损的琐碎物品,然后,提溜着沉沉的蜡花、画扇、金银细丝绣饰的公文包以及其他玲珑又实用的玩意儿,在大厅时无助地闲逛。
卡罗尔婶婶也在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很高兴,在一旁对马奇太太说着些什么。马奇太太满意地微笑着,凝望着艾美,脸上的表情混杂着自豪与焦虑。即便如此,几天以后她才说出她高兴的原因。
大家公认交易会是成功的。当梅向艾美道晚安时,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过分表露感情,而是亲切地吻了她一下,脸上表情似乎在说:“原谅我,忘了它。”这使艾美感到很受用。她回到家,发现那两只花瓶各插着一大束花被陈列在客厅的壁炉架上。”奖给懿行美德的马奇,”劳里手舞足蹈地宣布。
“艾美,你的优点比我知道的更为突出。你讲道义,慷慨大方,气质高尚。你表现得很不错。我真心实意地钦佩你,”那天晚上,她们一起梳着头,乔这样热情地说。
“是的,我们都尊重你,你那样乐意宽恕别人。忙了那么长时间,一心想卖掉自己的漂亮东西,却差点白费劲,肯定非常难做。我想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友好地原谅别人,”贝思从枕头上抬起头来补充道。
“哎呀,姑娘们,你们不要这样表扬我。我只是愿意别人怎样待我,我就怎么待人。我说想当个女士,你们笑话我,可我的意思是做一个思想和风度上真正的女士。我以我所知道的方式试着去做。我做不了确切的解释。我是想避开那些毁了许多妇女的小毛病,如小气、愚笨、挑剔。我做得远远不够。但是我尽力而为,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妈妈那样的人。”艾美说得热切认真。乔亲切地拥抱了她一下,说:“现在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我再也不笑话你了。你的进步比你想象的快。我会真心老老实实地向你学习,我相信,你已经入道了。亲爱的,接着试吧。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回报的。到那时没有人会比我更高兴。”一个星期后,艾美真的得到了回报。乔却感到很难高兴起来。她们收到了一封卡罗尔婶婶的信。马奇太太读着信,脸上大放光彩,弄得和她在一起的乔和贝思忙问是什么喜讯。
“下个月卡罗尔婶婶要出国,她想要——”
“我和她一起去!”乔突然插嘴。她狂喜得控制不住,从椅子里蹦起来。
“不,亲爱的,不是你,是艾美。”
“哦,妈妈!她太年轻了。先轮到我。我已经想了那么长时间——那样对我太有好处了,太妙了——我非要去。”“恐怕不可能,乔。婶婶决定的是艾美。她给我们这样一个恩惠,我们不好提要求的。”“总是这样。乐趣都是艾美的,活儿都是我来干。这不公平。哦,这不公平!”乔情绪激动地哭了。
“我恐怕这件事有一半是你自己的错,亲爱的,前些日子婶婶和我谈话时说到,她为你直率的态度、独立的个性感到遗憾。信上她这么写着,好像是引用了你的话——开始我打算请乔,可是,由于'恩惠给她负担',她'讨厌法语',我想,我不会冒昧地邀请她。艾美要温顺些,她会成为弗洛的好旅伴,她有一颗慧心领受旅行带给她的每一点馈赠。”“哦!我的舌头,我那可恶的舌头!我怎么不能学着保持沉默呢?”乔痛苦地抱怨道。她记起了让她倒霉的那些话。马奇太太听了她对信中引用的话的解释,难过地说——“我真希望你能去,可是这次没有指望了。还是安然接受现实吧,别让责备、后悔扫了艾美的兴。”“我试着做吧,”乔说。她使劲眨着眼,俯身捡起刚才兴奋时打翻的篮子。”我要模仿她,不仅看上去高兴,而且真的高兴。一分钟也不忌妒她的幸福。但是这不大容易做。我的失望太大了。“可怜的乔伤心地哭了,眼泪打湿了手中插满针的小针插。
“乔,亲爱的。我很自私。可是我不能放开你。我很高兴你暂时还不走,”贝思低声说道。她连篮子带人抱住了乔。那种依恋的拥抱、充满爱意的神情使乔感到宽慰,尽管强烈的后悔使她想打自己的耳光,然后谦卑地去求卡罗尔婶婶给她这个恩惠,看着她如何优雅地接受它。
到艾美进门时,乔已经能加入全家的欢乐中去了。也许不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她没有对艾美的好运启发牢骚。那位年轻女士自己把这消息当作天大的喜讯。她欢天喜地又不乏稳重地着手准备,当晚便开始整理她的水彩颜料,收拾铅笔,把衣服、钱、护照之类的琐碎东西留给那些不像她那样热衷于艺术珍品的人们。
“这对我不光是旅游,姑娘们,”她忘情地说,一边收拢起她最好的调色板,“它将决定我的职业,因为如果我有才气的话,我会在罗马发现它的,并会以行动来证明。”“假如没有呢?”乔问。她眼睛红红地缝制着新领结,这个领结是给艾美的。
“那我就回家,教人画画谋生,”向往成名者沉着镇定地回答。但是想到这种远景,她做了个苦脸,然后不停地刮擦着她的调色板,好像在放弃希望前全副身心地采取着有力的措施。
“不,你不会的。你讨厌干重活。你会和某个富人结婚,然后回到家来整天尽享荣华富贵。”“你的预言有时会实现的。但是我不相信这个会实现。我肯定是希望它会实现的。因为,假如我自己当不了艺术家,我希望有能力帮助那些可以成为艺术家的人,”艾美笑着说,仿佛扮演乐善好施的女士比穷绘画教师的角色更适合她。
“哼!”乔叹道,”你希望这样,就会这样的。你的愿望总是能得到满足——而我,从来得不到。”“你想去吗?”艾美问,她若有所思地用刀轻轻拍着鼻子。
“很想。”
“那么,一两年左右,我会来请你的。我们一起到古罗马广场去看遗迹,实现我们定了那么多次的计划。”“谢谢!当那个快乐的日子到来时,我会让你想起你的许诺的,假如有那么一天的话,”乔回答。她尽可能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不确定的但却十分动人的提议。
没有多少时间作准备。屋子里一片混乱,直到艾美离开。
乔咬紧牙关坚持得很好,待到那飘动的蓝丝带消失,她退进自己的避难所——阁楼,哭得不能自持。艾美同样勇敢地咬紧牙关坚持着,直到轮船起航。可是就在要撤舷梯的时候,她突然醒悟到,不多久她和那些深爱她的人将会被这个波涛翻滚的大海隔开。于是,她抱住最后一个送客劳里,抽泣着说——"哦,为我照顾她们,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会的,亲爱的,万一有什么,我会来安慰你的,”劳里低声说,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后来会被请去履行他的诺言。
就这样,艾美乘船去探寻东半球。在年轻人眼里,那里是多么神奇、美丽呀!她的父亲和她的朋友站在岸边注视着她,热切地希望好运轻轻地降临在这个快乐的女孩身上。她向他们挥着手,他们目送着她,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海面上耀眼的夏日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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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海外来鸿
伦敦
最亲爱的家人们:
我现在真的坐在皮卡迪利大街巴思旅馆一个临街的窗前。这不是个时髦地方,可是几年前,叔叔在这儿停下来,再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了。而我们也不打算在这儿呆长,这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哦,我无法从头至尾告诉你们我是多么地欣赏这一切!毫无办法。因此,我只能告诉你们一些我笔记本上记的事。从出发以来我除了画些素描,胡乱写些东西之外什么都没干。
到达哈利法克斯时,我寄了封短信。那时我感到很难受。从那以后,我过得很愉快,几乎没有生病,整天在甲板上,有许多有趣的人逗我。每个人对我都很客气,特别是那些官员们。别笑,乔。在船上真是非常需要先生们,需要依赖他们,需要他们的侍候。他们无事可做,使他们成为有用的人倒是对他们施惠。不然的话,我担心他们非抽烟抽死不可。
婶婶和弗洛一路上身体都不舒服,想清静些,所以我做完能为她们做的事,便自己去玩。那种在甲板上散步的滋味,那样的落日,那样好的空气与波浪!那种感受几乎和我们骑着快马飞奔一样激动人心。我真希望贝思也能来这儿,这将对她大有好处。至于乔嘛,她会爬上去坐在大桅楼的三角帆上,或者管它叫什么来着的那个高高的东西上。她会和轮船水手们交朋友,对着船长的传声筒嘟嘟乱吵,她会欣喜若狂的。
一切都其妙无比。并且,我高兴地看到了爱尔兰的海岸,发现它非常可爱。远远望去,那么绿,海岸洒满阳光,四处点缀着棕色的小木屋。山上的一些古迹隐约可见,山谷里有着绅士们的别墅,小鹿们在花园里吃着草。当时是清晨,可是,我并不后悔起早观景。海湾里布满了小船,海岸上风景如画,头顶上天色泛红。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景致。
在昆士镇,伦诺克斯先生——我新结识的一个朋友——下船离开了我们,在船上我谈起基拉尼湖时,伦诺克斯先生曾叹了口气,看着我唱起来——“哦,你可曾听说凯特-卡尼?
基拉尼湖畔是她的生长之地;
她的两眼一瞥,
有陷进之险而飞快逃离,
凯特-卡尼的眼神,逃不脱的宿命。”
那是不是毫无意义?
我们在利物品只停留了几小时。这个地方又脏又吵。我倒乐意早些离开。叔叔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快去买了副狗皮手套和一双又丑又笨的鞋子,还有一把雨桑然后,他刮掉了络腮胡子,自以为看上去像个真正的英国人,可是,他第一次让人擦鞋子,那擦皮鞋的小家伙便知道穿鞋人是个美国人,笑嘻嘻地说:“擦好啦,先生,我用的是最新式的美国擦法。”逗得叔叔大笑。噢,我得告诉你们那个荒唐的伦诺克斯干了什么!他让他的朋友沃德为我预定了一束花,沃德和我们一起继续旅行。我进屋第一眼便看到了一束可爱的花,附着一张卡片“罗伯特-伦诺克斯敬赠"。姑娘们,可有意思?
我喜欢旅行。
我要是不抓紧,恐怕根本写不到伦敦的事儿了。旅途就像是乘车在一个长长的充满迷人景象的画廓中穿行。我喜欢看那些农舍。茅草盖的屋顶,常春藤一直缠绕到屋檐,格子状的窗户,门前有健壮的妇女和面色红润的孩子们。这里的牲口站在齐膝深的三叶草中,看上去比我们那里的牲口要平静些。母鸡知足地咯咯叫着,好像从来不像美国鸡们那样神经紧张。我从未见过这种完美的色彩——草是那么绿,天是那么蓝,谷物金黄,树木葱郁。一路上我欢天喜地。弗洛也是这样。我们以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急速前行,我们不停地从一边蹦到另一边,想把美景尽收眼中。婶婶倦了去睡觉了,叔叔读着旅行指南,他对一切无动于衷。当时情况是这样的:艾美,跳了起来——"噢,树丛中的那片灰色肯定是凯尼尔沃思城!“弗洛,冲到我的窗前——"多美呀!我们什么时候一定去那,是不是,爸爸?”叔叔,不动声色地欣赏着自己的靴子——"不,亲爱的,除非你要喝啤酒,那是个啤酒厂。“安静了一阵——后来弗洛叫了起来:“天哪,那儿有个绞刑架,有个人往那去。””哪儿,哪儿?”艾美尖叫着向外望去,看见两根高柱子,上面有横梁,还有一些摇晃着的链条。”是个煤矿,”叔叔眨着眼说道。”这里有群可爱的羊,它们都躺下了,“艾美说。”瞧!爸爸,它们多漂亮!”弗洛动情地说。
“那是群鹅,小姑娘们,”叔叔回答。他的语调使我们安静下来。后来弗洛坐下来读《卡文迪什船长的调情》,我独自欣赏景致。
我们到达伦敦时不用说又在下雨。除了雾和雨伞没什么可看的。我们休息,打开包裹,阵雨之间去了商店。玛丽婶婶给我买了些新东西,因为我出门太匆促,准备得不充分。买了顶饰有蓝羽的白帽子,一件和它相配的棉布衣,还有个你所见过的最漂亮的斗篷。在摄政街购物感觉棒极了,东西似乎很便宜——漂亮的丝带才六便士一码。我购备了一些。但我的手套要到巴黎去买。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讲究的有钱人?
叔叔和婶婶出去了,我和弗洛要了部漂亮的出租马车,出去兜风玩儿。后来我们才知道年轻女士单独坐马车不合适。那太有意思了!当时我们给木头挡板关进了车厢,马夫车驾得那么快,弗洛吓坏了,叫我止住他。可是,他坐在车厢外面后部的什么地方,我没法接近他。他既听不见我的叫声,也看不见我在用阳伞拍打着车厢前部。就这样,我们无可奈何地哒哒哒地行驶着,以极其危险的速度旋转过一个个拐角。最后,无计可施之际我看见车厢顶上有个小门。我刚把它捣开,一只红眼睛便出现了,一个微醉的声音说——“喂喂,小姐?”我尽量严肃地下了指令,马夫应着"是,是,小姐",砰地关上门,骑着马走起来,仿佛是去参加葬礼。我又伸出头说:“稍快一点。”于是,又像刚才那样策马飞奔。我们只好束手听命。
今天天气好,我们去了附近的海德公园,因为,我们比外表看上去更贵族气一些。德文郡的公爵就住在附近。我常看到他的男仆在后门闲逛。威灵顿公爵的宅第离这里也不远。我的天哪!我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景象啊!和木偶剧的角儿一样好看。胖胖的老年贵妇们乘坐的红色、黄色马车到处滚动,漂亮的仆从脚着长统丝袜,身穿天鹅绒外衣坐在车后,搽了粉的赶马人坐在车前。伶俐的女仆带着面色非常红润的孩子。端庄秀丽的姑娘们看上去似睡非睡。戴着古怪的英国帽和淡紫色小山羊皮手套的美少年们漫步悠游。高个儿士兵们穿着红色的短夹克,歪戴着粉饼样的呢帽。这一切看上去那么滑稽,我真想为他们作幅速写。
练马林荫路是指"RoutedeRoi",也就是国王路。但是现在它更像个马术学校。那些马都很棒。那些人,尤其是马夫们,骑术很好。然而,妇人们绷直着腿,在马上乱蹦。那可不是我们的规则。我真想让她们看看美国式的骑马飞奔。她们穿着单薄的骑装,戴着高帽子,表情严肃,一颠一颠地打马小跑着。看着就像玩具诺亚方舟里的女人。这儿每个人都会骑马——老人、健壮的妇人、小孩子们——这里的年轻人就爱谈情说爱。我看到过一对年轻人交换玫瑰花蕾,钮扣眼里插一朵花蕾很别致。我想,这个主意很不错。
下午去了威斯敏斯特教堂。可是别指望我给你们描述它,那不可能——我只能告诉你们它非常雄伟。今晚我们打算去看戏"费切特"。那将恰到好处地结束我一生中最幸福的这一天。
午夜
已经很晚了,可是,不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你们,我早上就不能发掉这封信。昨天我们吃茶时,你们猜谁来了?劳里的英国朋友,弗雷德-沃恩和弗兰克-沃恩!我太吃惊了!
要不是看了名片我都认不出他们了。两个人都长成大高个了,都长着络腮胡子。弗雷德英俊潇洒,美国味十足。弗兰克情况好多了,他只有些微跛,不用拐杖了。他们收到劳里的信,得知我们在哪,过来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可是叔叔不肯去,所以我们打算回访。他们和我们一起去看了戏。我们玩得真是惬意非常。弗兰克一味和弗洛交谈,而弗雷德和我讲着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趣事,好像我们一直都彼此了解。告诉贝思,弗兰克问起了她,听说她身体不好很难过。我谈到乔时弗雷德笑了,他向"那个大帽子致敬"。他们两人都没有忘记劳伦斯营地,也没有忘记我们在那里有过的欢乐。似乎那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了,是不是?
婶婶已经是第三次敲墙壁了,所以我必须停笔了。我真的像一个放荡的伦敦上流妇女,坐在这里写信写得这么晚,屋子里满是漂亮的东西,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装着公园、剧院、新衣裙以及那些会献殷勤的男士们。他们说着"啊",带着道地的英国贵族气派用手缠绕着金黄色小胡子。我非常想见到你们大家。虽然我说了这许多废话,我永远是你们忠实的艾美巴黎亲爱的姐姐们:上封信我和你们谈到了伦敦回访一事——沃恩一家太客气了,他们为我们举行了令人难忘的社交聚会。所有的事情当中,我最欣赏的是去汉普顿展览馆和肯辛顿博物馆——因为,在汉普顿我看到了拉斐尔的草图,在博物馆,我参观了一个个放满着画的陈列室。这些画出自诱纳、劳伦斯、雷诺兹、贺加斯以及其他一些伟大画家之手。在里士满公园度过的那天很有趣,我们搞了个正规的英国式野餐,公园里有许多极好的橡树,有一群群小鹿,太多了我都临摹不完。我还听到了夜莺的啼鸣,看到云雀直冲云霄。多亏了弗雷德和弗兰克,我们尽情"享受"了伦敦,离开它感到难过。我想,虽然伦敦人要很长时间才能接纳你,可一旦他们决定接纳,谁也别想超过他们待客的热情。沃恩一家希望明年冬天在罗马见到我们。如果见不到他们,我会非常失望的。因为格雷斯是我的好朋友,两个男孩也很不错——特别是弗雷德。
且说,我们在这里还没有安顿下来,弗雷德又出现了,说是来度假的,打算去瑞士。婶婶开始严肃起来,但是他处事很慎重,婶婶也就无话可说了。现在我们相处得很不错。很高兴他来了,因为他的法语说得像当地人。要是没有他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叔叔懂的法语还不到十个字,他一贯用英语高门大嗓说话,好像那样就能让别人听懂他的话。婶婶的发音是老式的。虽然我和弗洛自以为懂不少法语,结果发现情况并非如此。非常高兴能有弗雷德“讲话”,叔叔就是这么说他的。
我们过得多么惬意啊!从早到晚观光,在装饰华丽的餐馆停下来吃丰盛的午餐,经历各种各样令人解颐的奇遇。下雨天我就待在罗浮宫,沉迷于画中。对那些艺术精疲乔会翘起她淘气的鼻子,因为她对艺术没有热情,可是我有。我尽快地培养艺术眼光与趣味。她会更喜欢伟人的纪念物。在这里我看到了拿破仑的三角帽和灰大衣,他小孩的摇篮以及他的旧牙刷;还有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的小鞋子,圣丹尼斯主教的戒指,查理曼大帝的剑等其他许多有趣的东西。我回家后会和你们谈上几小时的,可是现在没时间写了。
皇宫非常漂亮——里面有那么多珠宝,那么多美丽的东西,我都快要发狂了,因为我买不起它们。弗雷德要为我买一些,可我当然不能让他这么做。还有那林园和香榭丽舍大街,trèsmagniaeique。我见过几次皇室成员——皇帝很丑,看上去很冷酷,皇后面色苍白,很美,可是打扮得不雅致,我想——紫裙子、绿帽子、黄手套。小拿卜是个漂亮的男孩,他坐在四轮大马车里和他的导师闲谈着,向他们经过的人群飞着吻,车上左马骑手们穿着红缎子夹克,车前车后各有一个骑马卫兵。
我们常去杜伊勒利花园散步,那里非常漂亮,尽管那古色古香的卢森堡公园更合我意。PèrelaChaise非常令人好奇,因为许多墓穴像小屋子,往里看,可以看见一张桌子,上面有死者的画像,还有为前来吊唁的人们设的坐椅。那真太有法国味了。
我们的屋子位于里佛利街,坐在阳台上,我们眺望着长街的迷人景色。白天玩累了,晚上不想出去时在阳台上闲聊真是令人惬意。弗雷德非常有趣,他是我所遇见的最令人愉快的小伙子——除了劳里,劳里的风度更迷人。但愿弗雷德是黑皮肤,因为我不喜欢皮肤白的男人。可是沃恩家富有,门第高贵,我也就不挑剔他们的黄头发了,再说,我的头发比他们的还要黄。
下星期我们要出发去德国和瑞士。我们行程匆匆,所以我只能仓促地给你们写信了。我将记日记,尽量"正确地记注清楚地描绘我们见到的和欣赏的一切",像爸爸建议的那样。那对我是个很好的锻炼,我的日记和速写本会比这些胡言乱语让你们更好地了解我的旅行。
Adieu,亲切地拥抱你们。
你们的艾美
海德堡
亲爱的妈妈:
动身去伯尔尼前还有一小时的清静,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些什么,你会看到,其中一些事非常重要。
沿着莱茵河航行非常美妙,我只是坐在船上全身心地享受着。找来爸爸那些旧旅行指南读一读吧,我的语言不够美,描绘不出那种景致。在科布伦次,我们过得很快活。弗雷德在船上结识的几个波恩学生为我们演奏了小夜曲。那是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大约一点钟左右,我和弗洛被窗下传来的一阵妙曼的歌声弄醒了。我们一跃而起,躲到窗帘后,偷偷往外看,原来是弗雷德和那些学生在窗下不停地唱歌。这可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情景——那河、那船桥、对岸的城堡、如洗的月光,还有那动人心弦的音乐。
等他们唱完,我们便朝下扔花束,看到他们争抢着,对着看不见的女士们飞吻,然后笑着走开了——我猜是去抽烟、喝啤酒。第二天早上,弗雷德给我看插在他背心口袋里的一朵弄皱了的花,他看上去充满柔情。我笑话他,说那不是我扔的,是弗洛扔的,这迫使他失意。他把花扔出窗外,头脑又冷静下来。我担心会和这个男孩发生麻烦事,已经开始有点苗头了。
拿骚的温泉浴场令人快乐,巴当-巴当市的也是这样。弗雷德在那里丢了些钱,我责备了他。弗兰克不和他在一起时弗雷德需要人照顾。凯特曾经说她希望他赶快结婚。我有同感,他需要结婚。法兰克福令人愉快,在那里我看到了歌德的故居,席勒的雕像,丹内苛尔著名的《阿里阿德涅》,故事非常好,可要是我对这故事知道得多一些我会更欣赏的。我不愿问别人,每个人都知道这故事,或者假装知道。希望乔能把故事全讲给我听。我本来应该多读些书的,因为我现在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真后悔。
现在说说正经事吧——它发生在这里,弗雷德刚走。他一直彬彬有礼,有趣味,我们都喜欢他。在唱小夜曲的夜晚之前,我一直只把他看作一起旅游的朋友,从未想过别的。打那以后,我开始感觉到,那月光下的散步、阳台上的闲聊、每日的奇遇,对他来说,意义超出娱乐之外。我没有调情,妈妈,真的。我记住了你对我说的话,尽了最大的努力。我没法阻止别人喜欢我。我没有讨好他们,要是我不喜欢他们,我还会着急的,尽管乔会说我没有感情。我知道妈妈会摇头,姐姐们会说:“哦,这个唯利是图的小坏蛋!”可是,我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弗雷德向我求婚,我就接受,虽然我没有狂热地爱上他。我喜欢他,我们在一起相处很愉快。他英竣年轻、十分聪明、非常富有——比劳伦斯家富得多。我想他家人不会反对的。我将非常幸福,因为他们全家人都很友善、有教养、慷慨大方,他们喜欢我。弗雷德作为双胞胎中的老大,我想,将会得到房产。那是一座多么令人满意的住宅啊!房子位于市区上流社会的街区,不像我们家的大房子那样显眼,但是住在里面的舒适程度远远超过我们。房子里满是英国人推崇的纯粹的奢侈品。我喜欢这样,那些可都是地地道道的。
我见过那刻有姓氏的金属牌、家传珍宝、老仆人,以及乡下别墅的照片,上面有花园、大房子、可爱的庭院,还有骏马,哦,我还能求什么呢?我宁愿拥有这些,可不要女孩们乐意抢夺的什么爵位了,我觉得这样也没拉下什么。我可能是唯利是图,但是,我讨厌贫穷。只要有可能我一分钟也不能忍受贫穷。我们中必须有一个人嫁给富人;梅格没有,乔不会这么做,贝思还不能够,所以我将这么做,把我们身边的一切都变得舒适。我不会去嫁给一个我讨厌或者看不起的人,你们可以确信。虽然弗雷德不是我理想的英雄,但他做得不错,如果他非常喜欢我,让我随心所欲,总有一天我会十分喜欢他的。所以,上个星期,我一直在脑中考虑这件事。显而易见弗雷德喜欢我。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一些小事情表明了一切。他从不和弗洛一起走,坐车、吃饭、散步时,他总是在我这一边,当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看上去总是柔情万端。谁要是和我说话,他就对谁皱眉头。昨天晚宴时,一个奥地利官员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然后和他的朋友——一个时髦的男爵——说了些什么"einwonderschoAnesBloAndchen”,弗雷德愤怒得像头狮子,他狠命地切着肉,差点把肉弄出盘子外。他不是那种冷静傲慢的英国人,但是脾气相当暴躁,因为他身上有着苏格兰的血统,这一点我们从他美丽的蓝眼睛就可以猜出。
嗯,昨天日落时分我们去了城堡——除了弗雷德,所有人都去了,他先去待领邮局取信,然后来会我们。我们信步漫游,看看废墟,看看存放大酒桶的地窖,看看早年选帝侯为他的英国妻子建造的美丽花园。我们玩得很开心。我最喜欢那大平台,在那儿可以看到绝妙的景色。因此,当其他人进屋子里去观察时,我坐在平台上,试着画下墙上的灰色石狮子,狮头周围悬挂着红色忍冬。我感到像是身处一种罗曼蒂克的氛围。坐在那里,看着内卡河在山谷中奔腾穿行,听着奥地利乐队在城堡下演奏的乐曲,等着我的情人。我真的像故事书中的女孩。我感觉要发生什么事,我已做好准备。我不脸红,不战栗。我相当冷静,只稍稍有点激动。
不一会儿,我听见了弗雷德的声音。他匆匆穿过大拱门找我。他看上去那样不安,我忘掉了自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刚收到一封信,要他回家,因为弗兰克病得很厉害;他马上就坐夜车走,时间只够道个别。我为他非常难过,也为我自己感到失望。可是难过、失望只有一会儿,因为他握着我的手说——说话的口气我不会误解的——"我不久就会回来的。你不会忘了我吧,艾美?”我没有许诺,只是看着他,他似乎满意了。没有时间做别的事了,只能互相祝愿,道别。一小时后他便走了。我们大家都非常想念他。我知道他想说出来,但是从他曾经作出的暗示,我想他答应过他爸爸暂时不提这事,因为他是个还未成熟的男孩,而且老先生害怕要一个外国媳妇。不久我们将在罗马相遇。到那时,如果我没改变主意,他问我"愿意吗?”我就说"愿意,谢谢"。
当然,这件事是个大秘密。不过我希望您知道事情的进展。别为我担心。记住我是您"精明的艾美"。确信我不会做出鲁莽的事情来的。期待母亲示教,女儿将慎思采纳。望能见到您一畅己怀,妈咪。爱我吧,相信我。
永远属于您的
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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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温柔的烦恼
“乔,我为贝思着急。”
“为什么,妈妈?自从有了那两个孩子,她身体似乎比往日好。”“现在我担心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情绪。我肯定她有心事。我要你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是什么让你这样想的,妈妈?”“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像原先那样常和你爸说话。
她唱歌总唱悲哀的歌。脸上的神情也时常让我捉摸不透。这不像贝思,我真担心。”“你可问过她?”“我试过一两次,可是她要么回避,要么显得很难过,我只好不问。我从不强迫我的孩子们向我吐露心事。我也极少要等很长时间,她们会告诉我的。”马奇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乔。但是对面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完全不知道贝思的心事。乔若有所思地做了会针线,然后说:“我想她是长大了,开始做梦了,她希望着,担心着,又烦躁不安,她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法儿解释。哎呀,妈,贝思已经十八岁了,我们却没有意识到。我们忘了她是个女人,还把她当孩子待。”“可不是嘛,亲爱的宝贝们,你们那么快就长大了。”妈妈笑着又叹了一口气。
“妈咪,这可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您就别操那样的烦心事了,让你的小鸟们一只接一只地飞出去吧。我保证我不会飞得很远的,如果那样能使你得到安慰的话。“那真让人宽慰,乔。现在梅格出了门,只要你在家,我总感到有力量。贝思太虚弱,艾美太年轻,依靠不上她们。可是每逢有苦活重活,你都能帮我一把。”“哎呀,你知道我不太在乎干重活的。一个家总得有一个擦擦洗洗的人。艾美擅长做精美的艺术品,而我不行。可要是家里的地毯都需要清理,或者家里有一半人同时生了病,我便感到适得其所。艾美在国外干得很出色。假如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就是你的帮手。”“那我就把贝思交给你了,因为,她会最先向她的乔敞开她小小的柔弱的心房。要非常友善,别让她以为别人在观察她,谈论她。只要她能重新强健起来,愉快起来,我什么也不希求了。”“幸福的女人!我也有一大堆烦恼。”“亲爱的,什么烦恼?”“我先解决好贝思的烦心事,然后再把我的告诉你。我的不是太烦人,随它去吧。”乔贤慧地点点头,继续缝着。这使妈妈至少在目前不为她担忧了。
乔表面上忙于自己的事,暗中却在观察着贝思。她作出许多推测,又一一推翻,最后她拿准了一种,似乎能解释贝思的变化。她认为,是一件小事为她提供了解开秘密的线索,剩下的则是由活跃的想象和一颗爱心去解决的。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她和贝思单独在一起。她假装忙着写东西,可是她一边胡乱写着,一边注意着贝思。贝思看上去很安静。她坐在窗口,针线活不时掉到膝盖上,也不在意,她情绪低落地用手抚着头,目光停留在窗外萧索的秋色上。忽然,有人像爱唱歌的画眉一样吹着口哨从窗下走过,然后便听到一个声音:“一切都好,我今晚来!”贝思一惊,她倾过身子,微笑着点点头,注视着这个过路人,直到他急促的脚步声消失。然后她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那可爱的男孩看上去多么健壮,多么快乐啊!”“呀!”乔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的脸。那张脸上的红晕来得快去得也快,笑容也没了,一转眼,窗台上滴上了一滴闪光的泪珠。贝思赶忙将它擦去,担心地瞥了一眼乔,乔正在奋笔疾书,显然她全神贯注于《奥林匹亚的誓言》。可是贝思一转头,乔又开始注意她,她看到贝思不止一次地轻轻用手擦眼睛,从贝思半偏的脸上乔察觉到一种动人的哀婉,乔的眼泪也涌出来了。她担心让贝思看见,便嘟囔着还需要些纸,赶紧走开了。
“我的天哪,贝思爱上了劳里!”她在自己房里坐下,为她刚才的发现惊得面色发白。”我做梦也没想到过这种事。妈妈会怎么说呢?我不知道他——"乔打住话头,她突然想起什么,脸红了。”要是他也不爱她,会是多么可怕啊!他一定得爱贝思,我得让他这么做!”她威胁地朝墙上劳里的照片摇了摇头。”哦,天啊,我们已经完全长大了。梅格结了婚做了妈妈,艾美在巴黎活跃非凡,贝思在恋爱,只有我一个人还有足够的理智不胡闹。”乔盯着照片专心致志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她抚平额上的皱纹,坚定地朝对面墙上的那张脸点点头说道:“不,谢谢你,先生。你是很迷人,但是,你和风向标一样不稳定,随风倒。你不必写那些动人的纸条,也不用那样令人肉麻地微笑。一点用处没有,我可不要那些。”然后,她又叹息着,陷入了沉思,直到薄暮时分才回过神来,下了楼再去观察,结果更证实了她的猜测。虽然劳里和艾美嬉闹,和乔开玩笑,但她对贝思的态度总是特别友善、亲切,可每个人对贝思都是这样的呀,所以没人想到过劳里对贝思比对其他人更关心。确实,这些天全家人普遍感到"我们的男孩"越来越喜欢乔了,而乔对此事一个字也不愿听,假如谁胆敢提及,她就怒骂谁。要是家人知道过去一年里他俩之间说过种种甜言蜜语,或者,想说些甜言蜜语却无法出口,他们必定会非常满意地说:“和你这样说过吧?”然而乔讨厌"调情",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她随时准备着一个笑话或一个微笑,要把方露端倪、迫在眉睫的危险应付过去。
劳里去上大学的时候,大概每月恋爱一次。但是这些小小的恋火燃烧得炽烈却短暂,没起什么坏作用,也让乔感到很好笑。每个星期她和劳里会面时,劳里都向她倾诉。他情绪反复无常,先是希望,继而绝望,最后放弃,乔对这很感兴趣。然而劳里曾一度不再崇拜众多偶像了,他隐约地暗示出一种专心一意的热情,偶尔又处于一阵阵拜伦式的忧郁心境中。后来他又完全避开柔情的话题。他给乔写冷静的便条,变得用起功来。他宣称打算"钻研"了,要以优异的成绩非常荣光地毕业。较之黄昏时分的交心,温柔的手拉手,意味深长的眼色,劳里这些变化更适合这个年轻的女士。因为,对乔来说,头脑比感情成熟得早些。她更喜欢想象中的英雄,而不是真实的英雄。厌倦了他们时,她可以把想象中的英雄关到她那蹩脚的灶间,需要时再让他出来。可是真实的英雄却不好对付。
当乔有了那个重大发现时,情况就是这样。那天晚上,乔以从来没有过的神情注视着劳里。要是她脑中没有这个新的想法,她就不会从贝思很安静,而劳里待她很客气这个事实中发现异样。然而,她让活跃的想象自由发挥,任其飞奔。由于长期写作浪漫传奇,她的常识减弱了,帮不上忙。像往常一样,贝思躺在沙发上,劳里坐在旁边的一张低椅子上,对她天南海北地吹着,逗她,贝思依赖这种每周的"故事",他也从不让她失望。可是,那天晚上,乔总觉得贝思带着特别快乐的神情,眼睛盯着身旁那张充满生气的黝黑的面孔。她带着极大的兴趣听他讲述一些激动人心的板球赛,虽然那些语句"截住一个贴板球"、"击球员出局"、“一局中三球"对她像梵语一样高深。乔全神贯注地观察他俩,认为劳里的态度更加亲切了。他有时放低声音,笑得比往常少,还有点心不在焉。他殷勤地用软毛毯盖住贝思的脚,那可真算是至柔之情。
“谁知道呢?更奇怪的事已发生了,”乔在屋子里东转西转地这样想着,“只要他们相爱,她将把他变得相当可爱,他会使他亲爱的人儿生活得舒适、愉快。我看他会这么做的,我真的相信,如果我们其他人不挡道,他会的。”由于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在挡道,乔开始感到她应该尽快给自己找个位置。可是她到哪儿去呢?她怀着热情炽烈的姐妹之情,坐下来解决这个问题。
眼下,那张旧沙发成了公认的沙发鼻祖——又长,又宽,填充得饱满,低低的,有点破,也该破了。姑娘们还是婴孩的时候在上面睡觉,躺卧。孩提时,她们在沙发背后掏过东西,也骑过沙发扶手,还把沙发底部当过动物园。长大成小妇人,她们又将疲乏的脑袋靠在上面休息,她们坐在沙发上做着梦,听着柔情绵绵的谈话。大家都爱这张沙发,它是家庭的避难所。沙发的一角一直是乔最喜欢的休息位置。这张历史悠久的长沙发上有许多枕头,其中一个又硬又圆,用有点刺人的马毛呢包住,两头各钉了钮扣,这个叫人不舒服的枕头倒是乔的特殊财产,她用它作防御武器,用它设障,用它严格地防止过多的睡眠。
劳里对这个枕头很熟悉,他完全有理由十分讨厌它。以前允许他们顽皮嬉闹时,他被枕头无情地痛击过。现在他非常渴求能坐在沙发这一角乔的身边,可是枕头经常挡道。假如他们所称的这个"腊肠球"竖起来放着,这就是暗示他可以接近。但是假如枕头平放在沙发中间,谁还敢去烦她!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都得倒霉。那天晚上,乔忘了把她的角落堵住,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还不到五分钟,身旁就出现了个巨大的身体,两只胳膊平放在沙发背上,两条长腿伸在前面。劳里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叫道——“哎唷,坐这位子可真不容易。”“别说俏皮话,”乔厉声说。她砰地丢下枕头,可是太晚了,枕头没地方放了。枕头滑落到地上,非常神秘地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喂,乔,别那样满身长刺。整整一星期人家苦苦学习,弄得骨瘦如柴。他配得到爱抚,也应该得到爱抚。”“贝思会爱抚你的,我忙着呢。”“不,她不会让我烦她的。而你喜欢,除非你突然没了兴致,是不是?你恨你的男孩子吗?想用枕头砸他?”她从未听过比这更有诱惑力的动人的恳求。然而,她扑灭了"她的男孩"的热情,转向他严厉地问道:“这星期你送给兰德尔小姐多少束花?”“一束也没送,我保证。她已经订了婚,怎么样?”“我很高兴,那可是你的一种愚蠢的放纵行为——送花和礼物给那些你根本不在乎的女孩们,”乔责备地接着说。
“可是我很在乎的女孩子们却不让我送'花和礼物',我能怎么办呢?我的感情得有所寄托。”“妈妈不允许谈情说爱,哪怕是闹着玩也不行。特迪,你太过分了。“要是我能说:'你也这样,'我愿放弃一切。可你不是这样。我只能说,假如大家都懂得那只是一种游戏,我看这种令人愉快的小节目没什么危害。”“是的,看上去是令人愉快,可是这个游戏我学不会,我试过,因为大家在一起时,要是不能和别人一样,那挺让人尴尬。不过,我似乎没什么进步。”乔已忘记她指导人的角色。
“向艾美学着点,她在这方面颇具才能。”“是的。她做得很不错,似乎从不过分。我想,对一些人来说,不用学自然就能讨人喜欢,另一些人总是不分场合说错话,办错事。”“很高兴你不会调情。一个聪明的、坦率的姑娘真是让人耳聪目明。她快乐、和善却不闹笑话。乔,别对人讲,我认识的一些女孩子太疯了,我都为她们不好意思。她们肯定没有恶意,但是,如果她们知道我们男孩子背后是怎么议论她们的,我想,她们会改正的。”“男孩子们一样疯。你们的舌头最刻薄,因此失败的通常是你们,而且你们和女孩子一样傻,完全一样。要是你们举止得体,女孩们也会这样,可是她们知道你们喜欢听她们的疯话,她们也就这样说。可你们反过来又责备人家。”“你懂得可真不少,小姐,”劳里超然地说,”我们不喜欢嬉闹、调情,尽管我们有时表现出喜欢的样子。我们从不议论漂亮、其实的女孩子,除非男士们之间怀着尊敬谈起她们。
天哪,你这么天真无邪!你若是处在我的位置一个月,就会看到一些使你有点吃惊的事。我保证,我看到那种轻率的女孩,总想和我们的朋友科克-罗宾说——“滚,去你的!
不要脸的东西!”
劳里这种滑稽而又相互矛盾的态度令人忍俊不禁。一方面他骑士般地不愿说女性的坏话;另一方面他又很自然地讨厌不娴淑的愚行,在上流社会他看到了许多这样的例子。乔知道,”年轻的劳伦斯"被世俗的母亲们当作最适当的嫁女对象,他也颇得女孩子们的欢心。他还备受老少女士们的宠爱,使他成了个花花公子。所以,乔相当忌妒地注意着他,担心他被宠坏。当她发现他仍然喜欢其实的女孩子时,倒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她突然又用起了忠告的语调,放低声音说:“假如你非要有个'寄托'的话,特迪,就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你确实尊重的'漂亮、其实'的女孩吧,别把时间花在那些傻姑娘们身上。”“你真这么建议?”劳里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奇怪、复杂,又是焦急又是高兴。
“是的,我是这么建议的。但是,你得等到大学毕业。总之,在这之前你得使自己适合那个位置。你现在还不够好,一半都不配——嗯,不管那其实的女孩是谁。“乔看上去也有点怪,因为她差点脱口说出一个名字。
“我是不配!”劳里承认了,他脸上谦恭的表情以前不曾有过。他垂下眼睛,心不在焉地用手指缠绕着围裙上的流苏。
“啊呀,我的天哪!这绝对不行!”乔想。她大声接着说:“去唱歌给我听,我想听死了,特别是听你唱。”“谢谢,我宁愿呆在这里。”“嗯,不行,这里没地方了。去干些有用的事吧。你太大了,不能做装饰品。我想你也讨厌给系在女人的围裙带上吧?”乔还击他,引用了劳里自己说过的一些反抗的话。
“噢,那要看围裙由谁系着!”劳里鲁莽地用力一拉围裙。
“你走不走?”乔问,她伸手去拿枕头。
他赶紧逃跑,开始唱起"活泼的邓迪骑上马",她便溜走了。直到年轻的先生怒气冲天地离开,她也没再露面。
那天夜里,乔躺着久久不能入眠,刚要睡着,就听见闷声的哭泣。她飞跑到贝思床边,急切地问道:“怎么啦,亲爱的?”“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贝思抽泣着说。
“是不是老地方疼,我的宝贝?”
“不是的,是新出现的,但是我能受得住,”贝思忍着泪说。
“跟我说说,让我来治,像我常治别的毛病那样。”“你治不了,没治了。”说到这里,贝思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搂着姐姐,绝望地大哭着,把乔给吓坏了。
“哪儿疼?我去叫妈妈好吗?”
贝思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但是,黑暗中她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好像就是那里疼,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乔。她急切地低低说道:“别,别去叫她,别去叫她。我一会儿就好。
你在这里躺下,摸摸我'可怜'的脑袋吧。我会平静下来睡着的,我会的。”乔照着她的话做了。但是,她用手轻轻地来回抚摸着贝思滚烫的额头和潮湿的眼睑时,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极想说出来。可是,虽然乔还年轻,她已经懂得心灵和花朵一样,不能粗暴对待,得让其自然开放。所以,尽管她相信自己知道贝思新的痛苦的原因,她还是用亲切的语调说:“你有烦恼,宝贝儿,是不是?”“是的,乔,”沉默了好长一会儿,贝思答道。
“把它告诉我会让你好受些吗?”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现在不行。”
“那我就不问了。但请记住,小贝思,假如能够,妈妈和乔总会高兴地听你诉说烦恼,帮助你。”“我知道,将来我会告诉你的。”“现在痛苦好些了吗?”“是的,好多了。乔,你真会安慰人。”“睡吧,亲爱的,我和你在一起睡。”于是,她们脸贴着脸地睡着了。第二天,贝思看上去又恢复了正常。处在十八岁的年龄,头疼、心疼都持续不长,一个爱的字眼便可医治大部分的痛苦。
然而,乔已打定了主意,她把一个计划考虑了几天后跟妈妈谈了。
“前些天你问我有些什么想法,我来告诉你其中一个吧,”当她和妈妈单独在一起时,她开口说道,”今年冬天我想离家到别处换换环境。”“为什么,乔?”妈妈迅速抬起眼,仿佛这句话暗示着双重含义。
乔眼睛不离手中的活计,认真地说:“我想有点新鲜的事情,我感到烦躁不安,我要比现在多见点世面,多做点事情,多学点东西。我过多沉缅于自己的小事上了,需要活动活动。
今年冬天没什么事需要我,因此我想飞到不太远的地方,试试我的翅膀。”“你往哪里飞呢?”“往纽约飞,昨天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是这样的,你知道,柯克太太写过信给你,问有没有品行端正的年轻人愿意教她的孩子并帮着缝缝补补。要找到合适的相当不容易,但我想假如我去试试,我会适合干那工作的。”“我的天哪!到那个大公寓去做仆人!”马奇太太好像很惊奇,但并非不快。
“那并不完全是做仆人,因为柯克太太是你的朋友——那可是天底下最和善的人啊——她会使我感到愉快的,我知道。
她家和外界隔开了,那里也没人认识我,就是认识,我也不在乎。这是个正正派派的工作,我不以为耻。”“我也是这样看,可你的写作呢?”“变换一下环境对写作更有好处。我会接受新的事物,产生新的想法。即使我在那儿呆不久;我也会带回来许许多多的材料写我那些拙劣的东西。”“我毫不怀疑。这是不是你突然要走的唯一原因?”“不,妈妈。”“能让我知道别的原因吗?”乔朝上看看,又向下看看,脸突然红了。她慢慢地说:“这么说也许是自夸,也许错了,但是——我恐怕——劳里越来越过于喜欢我了。”“他开始喜欢你,这是很明显的,难道你不是同样喜欢他吗?”马奇太太神色焦急地问道。
“啊呀,不!我是一向喜欢那可爱的男孩,很为他自豪。
可是说到别的,那不可能。”
“那我很高兴,乔。”
“为什么?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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