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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妇人

_10 奥尔科特(美)
没有各种仪式,一切都尽可能地轻松自然。因此,当马奇婶婶到来时,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由大为震惊:新娘竟跑出来迎她,而新郎却忙着固定一只掉下来的花环,身为父亲的牧师则两只胳膊下各夹着一瓶酒一本正经地往楼上走。
“嗳呀,真是乱七八糟!”老太太叫道,一屁股坐在为她准备的雅座上,摆弄着她那淡紫色波纹绸衣的皱褶,发出好一阵沙沙声,”孩子,要到最后一刻你才能被人看见埃”“婶子,我不是展品,没有人来盯着我看,评判我的衣服,或估算婚宴的费用。我太幸福了,顾不上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我要以我喜欢的方式举行我的婚礼。约翰,亲爱的,给你锤子。”梅格就这样走开了,去帮"那人"干那件完全不适合他的工作。
布鲁克先生甚至没有说声"谢谢"。但他弯腰去接那毫无浪漫色彩的工具时,在折门后吻了他的小新娘。那种景象使马奇婶婶急速掏出手帕,抹去突然涌进她锐利老眼的泪滴。
哗啦一声,叫声,劳里的笑声,伴随着不雅的惊叹:“天啊!好家伙!乔又把蛋糕毁了!”引起了一阵忙乱。这边还没完,那边又来了一群堂表兄妹。正像贝思小时候常说的:“大队人马驾到。”“别让那小巨人靠近我。他比蚊子还让我烦,“马奇婶婶对艾美耳语道。屋子里挤满了人,而劳里的黑色头顶超出所有的人。
“他答应过我今天好好表现。如果他愿意,他能做到非常优雅,”艾美回答道。她溜过去警告海格立斯当心这位严厉的婶婶,可警告倒使他一门心思缠住老太太,让老太太差点发疯。
没有婚礼上常见的列队行进,但马奇先生和一对新人在绿色的拱门下站定时,屋里一片寂静。妈妈和妹妹们挨得紧紧的,好像极不情愿送走梅格。爸爸不止一次停下话来,这使得仪式更加美丽、庄严。新郎的手在颤抖,谁也没听清他的回答;然而,梅格直盯着丈夫的双眼说道:“我愿意!”她的面容、她的声音都带着温柔的信任,这让母亲感到欣慰,马奇婶婶却嗤之以鼻。
乔没有哭,尽管差一点儿就哭出来。她意识到劳里正盯着她看,淘气的黑眼睛带着既欢乐又伤感的可笑神色。她这才忍住没哭。贝思把头埋在妈妈肩膀里。艾美站在那儿,就像一座优雅的雕像,一束阳光抚摸着她白皙的额角和头上的花束,好看极了。值得一提的还有很多,可婚礼一完,梅格哭了出来:“第一个吻给妈咪!”她转过身,用充满爱意的唇,吻了吻妈妈。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她看上去愈发像一朵玫瑰了,因为从劳伦斯先生到罕娜嬷嬷,每个人都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一特权。老罕娜围着条精巧的大头巾,在大厅里倚在梅格身上,又是哭又是笑,叫着:“祝福你,亲爱的,一百遍!
蛋糕一点儿也没事,一切看上去都好。”然后大家都振奋起来,说了些或试着说些鼓舞人心的话。
他们做得很好,轻快的心情容易产生笑声。没有展示礼物,因为礼物已经陈列在小屋中了;也没有精心烹制的早餐,但是午餐很丰盛,蛋糕、水果,全用鲜花装饰着。劳伦斯先生和马奇婶婶耸耸肩,相视而笑,他们发现三个斟酒女神。巡回传递的饮品只是水、柠檬汁和咖啡。但是谁也没吱声,直到劳里出现在新娘面前。他手端装满食物的托盘,脸上带着迷惑的神情,坚持让新娘吃东西。
“是不是乔不慎把酒瓶都打碎了?”他轻声问,”或许我只是自找没趣,我早上看见地上有一些碎酒瓶。”“不是,你爷爷很客气,把他最好的酒拿来给我们了,而且,马奇婶婶也送过来一些。但是爸爸给贝思留了一些,将剩下的送给军人之家了。你知道,他认为只有生病时才能喝酒。妈妈说,她和她的女儿们都不会在家中用酒招待年轻人。”梅格认真地说着,她想劳里会皱眉或笑笑,但他既没皱眉也没笑,而是迅速地扫了她一眼,像他惯常一样冲动地说:“我喜欢那样。我看够了喝酒造成的危害,希望别的女人们也能像你们这样想。”“并不是经验使你变聪明的吧,我想。”梅格的语调含着担心。
“不是,我保证。但也别把我想得太好。这不是我面临的一个诱惑。在我长大的地方,酒和水一样普遍,而且几乎无害。我不喜欢酒,但是,如果一个美丽的姑娘向你敬酒,你就不想拒绝了,是吧?”“可你会拒绝的,即使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别人着想。劳里,答应我,给我加条理由,让今天成为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这样突然、认真的请求使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因为嘲弄比自我克制更难忍受。梅格知道,一旦他作出许诺,他将不顾一切遵守诺言。她感觉到了她的力量,为了朋友好,她以女人的方式运用了她的力量。她没有说话,抬头看着他。幸福使她的脸富于表情,她的笑容似乎在说:“今天谁也不能拒绝我的要求。”劳里当然不能。带着会意的笑容,他把手伸给她,由衷地说道:“我答应你,布鲁克太太。“谢谢你,非常感谢。”“为你的决心干杯,特迪,”乔叫着,倒了一杯柠檬汁为他洗礼。她摇着杯子,赞许地朝他微笑。
就这样,祝了酒,发了誓,尽管有许多的诱惑,劳里还是忠实地遵守了诺言。女孩们有着本能的智慧,瞅准了这样一个幸福时刻为她们的朋友做了件好事,为此劳里终身感谢她们。
午餐后,人们三三两两穿过房子、花园随意散步,享受着屋里屋外的阳光。梅格和约翰碰巧一起站在草地中央。劳里突然来了灵感,一下给这不时髦的婚礼最后润了色。
“所有结了婚的拉起手来,围着新郎新娘跳舞,就像德国人那样,我们单身汉、未婚女在外围捉对跳!”劳里喊道,他正和艾美沿着小路散步。他的话很有技巧,极具感染力,大家毫无异议,跟着跳起来。马奇先生和马奇太太,卡罗尔叔叔和婶婶先开了头,别的人很快加入进去。萨莉-莫法特犹豫了一小会,也将裙裾搭在臂上,迅速将内德拖进舞圈。最可笑的是劳伦斯先生和马奇婶婶这一对。老先生跳着稳重庄严的快步过来邀请老太太,老太太将拐杖往胳膊下一夹,便轻快地随着老先生和其他人一起绕着新人跳起来。而年轻人们像仲夏时节的蝴蝶一样在花园里翩翩起舞。
大家跳得气喘吁吁,即兴舞会这才结束。然后人们开始离开。
“祝你幸福,亲爱的。衷心愿你一切都好,可我想不久你会后悔的,”马奇婶婶对梅格说。新郎送她上马车,她又接着说:“年轻人,你得了个宝贝,留神,你要配得上她。”“内德,这婚礼一点也不时髦,但这是我参加过的最美好的婚礼,也不知是为什么,”在驾车离开时,莫法特太太对丈夫这样评论道。
“劳里,我的孩子,你如果也想享这种福,就在她们姐妹里头找一个来帮帮你,我会十分满意的,”上午的兴奋已过,劳伦斯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坐进安乐椅休息。
“我会尽量让您满足的,先生,”劳里非比寻常地恭敬回答,一边仔细拿下乔为他别在钮扣孔的花束。
小屋并不远,梅格的新婚之旅便是随着约翰静静地从老屋走向新房。她走下楼来,身着暖灰色的长裙,头戴系着白结的草帽,看上去就像个美丽的贵格会女教徒。大家都围过来,友爱地向他道别,仿佛她就要去作远途旅行。
“亲爱的妈咪,别以为我和您分开了,别以为我这么爱约翰对您的爱就减少了,“她热泪盈眶地偎着妈妈说。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爸,我每天都要回家。我是结了婚,可我想在你们大家心中保留老位置。贝思要常来陪伴我。乔和艾美要时常过来看我管家出洋相。大家让我度过了幸福的结婚日,谢谢,再见,再见!”大家脸上充满爱意、希望与自豪,站在那里目送梅格手捧鲜花,依偎着丈夫走远了。六月的阳光照亮了她幸福的面庞——就这样,梅格的新婚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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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艺术尝试
人们花很长时间才能区分天赋和天才,有抱负的年轻男女尤其如此。艾美经过许多磨难才知道两者的区别。她误将热情当作灵感,带着年轻人的冒险心理尝试了各门艺术。有好长一段时间她的"泥饼"作坊停业了。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极精细的钢笔画习作中,在这门艺术中展露出鉴赏力与技巧。
她的雅致的作品令人合意且有利可图。但作钢笔画太伤眼睛,她收起了笔墨,又开始大胆地尝试烙画。
在她进行工作品间,全家人始终害怕会有大火灾,因为屋子里整天弥漫着燃烧的木头气味,烟不时从阁楼、棚屋窜出来。地上乱放着烧红的拨火棍。罕娜睡觉前总是准备好一桶水,门边放好用餐铃,以防万一失火。拉斐尔的头像被醒目地烙在擀面板下面。酒神巴克斯给画在了脾酒桶盖上。一个唱歌的小天使装饰着糖罐。绘制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尝试,使燃烧持续了一段时间。
手指灼痛了,从火到油彩便成了自然的转折。艾美热情丝毫不减地投入到绘画中。一个艺术家朋友用他废弃的调色板、刷子、水彩将艾美装备起来,艾美便开始涂抹,画出陆上海上从来见不到的田园风光、海洋景色。她画的牛群丑陋怪异,永远不要指望它们能在农市上获奖;她画的船只危险地颠簸,对一个最懂得航海的观众来说,第一眼看到这张全然不顾造船及帆缆准则的画幅,若不是笑得前仰后合,便会晕起船来。黝黑的男孩和黑眼睛的圣母从画室的一角凝视着你,暗示出牟利罗的风格;面孔上油腻的棕色阴影带着错位的俗艳条纹,这是伦勃朗的画法;丰满的妇女和浮肿的婴孩,则是鲁本斯的笔致;透纳的画风出现在描绘暴风雨的画面中:蓝色的雷、桔色的电、棕色的雨、紫色的云,中间飘洒着西红柿颜色的一块,可能是太阳或救生圈,也可能是海员的衬衫或国王的长袍,欣赏者爱怎么理解都行。
随后艾美又搞起了木炭肖像画。全家人的肖像挂成一排,看上去毛草草、黑乎乎,仿佛是刚从煤箱里弄出来的。到画铅笔素描时,情况得以改善,画像的相似度不错,艾美的头发、乔的鼻子、梅格的嘴巴以及劳里的眼睛被宣布"极像"。
紧接着,艾美又回头摆弄起粘土和石膏。艾美熟人们的模型幽灵般地出没于屋子的角角落落,要不便从壁橱架掉下来砸在人们头上。孩子们被诱来当模特,后来他们支离破碎地描述艾美神秘的做法,听起来她仿佛是个小女妖似的。可是一场不愉快的事故突然终止了她在这方面的努力,同时也熄灭了她的热情,有一度她制作其他模型失败了,便开始制作自己美丽的脚。一天,全家人被一种可怕的撞击声和叫声弄得惊恐万状,大家跑过来救援,发现年轻的艺术狂在棚屋里乱蹦乱跳,一只脚紧紧粘在满满一盆石膏里,石膏出人意料地那么快就变硬了。大家费力地、危险地将她挖了出来,因为乔挖掘时,笑得太厉害,刀子挖得太深,伤了那只可怜的脚,像艾美的艺术尝试一样,给艾美留下了永久的纪念。
打那以后,艾美平静下来。可后来又迷上了风景素描,这使得她常去河边、田野、树林研究景色,她渴望能临摹遗迹。
她坐在潮湿的草地上画下"美妙的随笔",一块石头,一个树桩,一个蘑菇,一根折断的毛蕊花茎,或者"一大片祥云",画下来就像是羽毛褥垫精疲。就这样她老是感冒。她在仲夏的烈日下泛舟河中研究光影,也不管这样会晒黑皮肤。她试着找准"视点",也就是眯着眼睛调角度什么的,鼻子上弄出了皱纹也不在乎。
米开朗琪罗曾断言:“天才就是永恒的耐心。”假如真的这样,那么艾美便具有这样非凡的气质。尽管她遇到了许多障碍,遭受了失败和挫折,她还是坚持下去了。她坚信总有一天她会创作出值得称为"高雅艺术"的作品。
她学着,干着,同时也欣赏着别的东西。因为即便她成不了伟大的艺术家,她也决心成为一个迷人的有才艺的妇人。
在这方面,她较为成功。她是那种生性乐天的人,那种人广交朋友,不用费力便可讨人喜欢,他们生活得优雅轻松,致使一些运气不佳的人认为他们是在幸运星照耀下降临人世的。艾美本能地知道做什么既讨人喜欢又恰如其分。她总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而且会相机行事。她沉着冷静,姐姐们总是说:“即使艾美事先毫无准备,走上法庭她也完全知道怎样去做。”艾美的一个弱点是渴望打进"上流社会"。其实她并不确定到底什么是上流。在她看来,钱、地位、时髦的才艺、优雅的风度是最需要的。她喜欢和拥有这一切的人们来往,往往错将假的当成真的,赞美不该赞美的。她从未忘记她生来就是一个淑女,只因家道清贫而没有地位,于是她培养着贵族趣味和感情,随时准备打入上流社会。
朋友们称她"贵夫人",她自己也衷心希望能成为真正的贵夫人,但她也由衷地懂得,钱买不来优雅的性情,地位不能赋于人贵族气质。有些人外表上尽管失意,身上还是显示出纯正的教养。
“妈妈,我想请你帮个忙,”一天,艾美走进家门,郑重其事地说。
“噢,什么忙,小姑娘?”妈妈答道。在妈妈的眼里,这个高贵的年轻女士依旧是"宝宝"。
“下星期我们绘画班放假,姑娘们将离开学校回家过暑假。我想在这之前邀请她们来我们家玩一天。她们很想看看这里的河,画下那座断桥,临摹我画册里的那些东西,她们对那些很欣赏。在很多方面她们对我都很好,我感激她们,因为她们都很富有,也知道我贫穷,但她们并没有对我另眼相待。”“她们怎么会这样呢?”妈妈带着姑娘们称之为"玛丽亚-特蕾西亚的神气"提出了问题。
“你我都晓得,几乎每个人都确实嫌贫爱富。你也别学那可爱的抱鸡婆,看到小鸡崽遭到强鸟啄,便竖起羽毛发怒。要知道,丑小鸭也会变成天鹅的。”艾美温和地笑了笑。她有个好脾气,而且性格开朗。
马奇太太笑起来,她按下做母亲的自尊心问道:“那么,我的天鹅,你打算怎样?”“我想下星期请姑娘们过来吃饭,带她们坐车去她们想看的地方,也可能去划船,为她们开一个艺术游园会。”“听起来能行。你准备用什么作午宴?得有蛋糕、三明治、水果和咖啡,是吧?”“噢,不,亲爱的!我们得吃冷舌肉、鸡、法国巧克力,还要冰淇淋。那些女孩们习惯吃这些东西。虽然我不过在挣钱糊口,我还是希望我的午宴优雅得体。”“有多少姑娘?”妈妈问,态度认真起来。
“班里有十二或十四个,可我敢说她们不会都来。”“天哪!孩子,那你得包一辆车把她们接来。”“哎呀,妈,您想到哪儿去了。也可能只来六个或八个。
这样,我只要租部旅行汽车,再借上劳伦斯先生的'樱木弹跳车'。”(罕娜就是这么念敞篷大马车的。)"这会花掉许多钱的,艾美。”“不太多,我已算过帐,我自己出钱。”“亲爱的,你可想过,这些女孩已习惯了这一切。我们尽力做到的对她们毫无新意。也许简单点的计划会更令她们满意。比方来点变化,尝试一种违反时尚的风格,这样,那些我们不需要的东西,就用不着去买呀借呀,对我们也许更好。”“要是不能按我的心意去办,我就根本不想办了。我晓得,假如你和姐姐们能帮一点忙,我会操办得很好。我不懂干嘛我自己愿意出钱还不能办,”艾美语气坚决地说,反对意见使她固执起来。
马奇太太懂得,经验是良师。只要可能,她就让孩子们自己去从经验中吸取教训。要是孩子们不像在前面说的盐和山扁豆事件中那样拒不听取建议,她会乐意使教训变得轻一些。
“那好,艾美,要是你一心一意这样做,你觉得这样不会花太多的钱和时间,不会太伤神,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去和姐姐们商量商量,不管你怎样决定,我都会尽力帮你的。”“谢谢您,妈,你总是这么好。”艾美走开去向姐姐们谈她的计划了。
梅格当即应允,许诺帮忙,并乐意提供她所有的一切,从她的小屋到她最好的盐匙。然而乔皱着眉反对整个计划,一开头就不愿插手。
“你到底为什么要花掉自己的钱,还要烦扰家人,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来讨好那一群一点也不喜欢你的女孩子们?我还以为你有足够的自尊心,不会因为哪个平常女子穿着法国靴子,坐着小轿车,就去向她献媚呢?”乔说道。她的小说正写到悲伤的高潮,给打断了,没一点儿情绪谈社交活动。
“我没有献媚,而且我和你一样也讨厌受人恩惠,”艾美气愤地反驳。这两姐妹一碰到这种问题,还是要吵。”那些女孩就是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们。即便你胡说她们时髦不好,但她们非常友善,头脑清楚,又有天赋。你不在乎培养风度、情趣,进入上流社会,让别人喜欢你,可我在乎。我是说我要充分利用每一个到来的机会。要是愿意,你尽可过贫穷清高的日子,说那是自立,我不会那样。”一旦艾美磨快了舌锋,放开了思路,总是她占上风。她这一边总是合乎常理,而乔喜欢自由,讨厌习俗,争吵中又走极端,结果总是输。艾美给乔的自立观下的定义恰如其分,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争论也转而温和了些。最后,乔完全违反了自己的意愿,同意放弃一天时间不去格伦迪夫人那儿,帮妹妹干完她认为"毫无意义的事情"。
发出的请帖几乎都被收下了。这件大事准备在下星期一。
罕娜不太高兴,因为她一周的工作给打乱了。她预言:“要是衣服不能按时洗、熨,所有事儿都会搅成一团糟。”家庭机器运转的这一关键处要是出了故障,可要令大家焦虑的。但是,艾美的格言是"决不绝望",既然她抱定了主意这么做,就开始着手排除障碍干起来。首先,罕娜的烹调不能令人满意:鸡烧老了,舌肉太咸了,巧克力做得不对劲。接着,蛋糕和冰淇淋的花费超出了艾美的预算。马车和各种其他费用也是如此。开初算来似乎数目不大,结果算下来数字惊人。贝思感冒了卧床休息。梅格来的客人多出往日,出不了门。乔情绪对立,结果失手摔坏东西,引起事故,出的错又多又大,令人难堪。
“要不是有妈帮忙,我那天根本过不了关,”艾美后来充满感激地回忆着,平时大家已完全忘了"那一季节最好笑的事"。
那个星期一假如天气不好,小姑娘们就星期二来——这样的安排让乔和罕娜恼火到极点。星期一早上,天气反复无常,比持续下雨更让人烦心。下了一点毛毛雨,出了会太阳,又刮了点风,等到稳定下来时,再作决定已为时过晚。艾美天刚亮就起床了,她逼着家人也早早起床,吃完早饭,这样好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她突然觉得客厅太破烂不堪了,顾不上为她缺少的东西叹息,便很有技巧地充分利用起她所拥有的东西。她在地毯的破旧处安放些椅子,用常春藤镶边的画儿遮着墙上的污迹,用自制的雕像填充空荡的屋角。乔将插着鲜花的花瓶四处乱放着,这一来,屋子里有了一种艺术格调。
她审视了准备好的午餐,看上去不错。她由衷希望吃起来味道也好,希望能安安全全地将借用的杯子、瓷器、银餐具拿回去。车子有了着落,梅格和妈妈都准备好效劳,贝思可以在厨房帮罕娜,乔答应像没事儿似地做出愉快可亲的样子,她坚决反对这让人头痛的一切,可总还得迁就她。艾美一边疲倦地打扮着,一边企盼着幸福的时刻。顺利地用毕午餐后,她将领着朋友们坐车去过一下艺术瘾:那"樱木弹跳车"和断桥是她值得炫耀的东西。想到这些,艾美情绪又好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小时让人焦虑不安。艾美来来回回地从客厅晃到游廊,大家对客人是否会来意见不一,像风标一样变化不停。姑娘们应在十二点到达的,可十一点时下了一场阵雨,显然这雨浇灭了她们的热情。一个人也没来。两点了,烈日炎炎,精疲力尽的一家人坐下来将午宴中易馊的食物吃掉,免得浪费。
“今天天气不会有问题,她们肯定会来。我们得忙起来,作好准备,”第二天早上,艾美被太阳一照醒便说。她嘴上说得轻快,心下却暗暗后悔不该说星期二的话。她的兴趣和那蛋糕一样有点不新鲜了。
“我买不到龙虾,今天你们将就着不吃色拉吧,”半小时后,马奇先生进屋,神色沮丧却平和地说。
“那就用鸡肉吧,鸡肉老一点做色拉不影响,”他夫人建议道。
“罕娜把鸡在厨房桌上放了一小会,小猫们舔过了。艾美,我真抱歉,”贝思接了茬。她仍然是猫们的女施主。
“那我非得要龙虾,光是舌肉是不行的,”艾美口气坚决地说。
“要不要我赶去镇上买一只来?”乔问,显出殉道者的宽宏大量。
“你会不用纸包,把龙虾夹在胳膊下就带回来,让我不放心。我自己去,”艾美答道,她已开始忍不住脾气了。
她披上厚面纱,拎着个时髦的旅行篮子出发了,心下想着乘车凉快一下能平息怒气,也好应付今天的劳作。耽搁了一些时候,要买的都买了,还买了一瓶调味品,以防家里没有又再浪费时间。她坐上回程的车,为她的先见之明庆幸。旅行车里另外只有一个打着盹的老太太。艾美将面纱放进口袋,试着核算出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以打发沉闷的旅途时光。她手持划满复杂数字的卡片,忙得不亦乐乎,竟没注意又上来了旅客。这个人没喊停车。艾美只听到一个男性的声音:“早上好,马奇小姐。”她抬头见是劳里的一个最文雅的大学朋友。
艾美强烈地希望他在她前面下车,她完全不管脚边的篮子了。
她庆幸自己穿的是新的旅行服装。她以平常的温顺心性向年轻人回了早安。
他们谈得很投机,因为艾美得知这位先生将先下车,她最担心的事也就不怕了。她以一种特别高贵的语气谈个不停,就在这时,老太太要下车了。她蹒跚着走向车门,把篮子给打翻了——哎哟,糟糕!——形象俗艳的龙虾一下子暴露在这位仿佛都铎王朝王室成员般高贵的人的眼前。
“天哪,她忘了带走午饭,”年轻人不知真相,叫了起来。
他用手杖将鲜红的龙虾弄回原处,准备将篮子递给老太太。
“请别——这是——这是我的,”艾美咕哝着,脸红得像龙虾。
“噢,真的,请原谅。这龙虾真是不错,是不?”“都铎"沉着镇定,依然兴致勃勃而又认真地说着,显得很有教养。
艾美很快恢复了镇静,她勇敢地将篮子放在了座位上,笑着说:“你难道不想尝用它做的色拉,再见见那些享用它的迷人的年轻姑娘们?”这样说很机智,因为触到了男人的两个主要弱点:龙虾立即罩上了逗人遐想的光环,对"迷人的年轻姑娘们"的好奇也使他不再注意这喜剧式的不幸事件。
“我想他会和劳里一起笑话这件事的,可我听不到,这就没关系了,”当"都铎"向她鞠躬告别时,她这么想着。
回到家她没有提起这场相遇(虽然她发现因为篮子翻了,调味汁顺着衣服曲曲弯弯流到裙子上,把新衣服给毁了)。她做着各种准备,现在这些准备工作似乎更令人厌倦了。十二点,一切就绪。艾美感到邻居们对她的行动产生了兴趣,因此极希望今天能大获成功,以抹去昨天失败的记忆。她叫来了"樱木弹跳车",昂然驶去载接客人们赴宴。
“听到轱辘声了,她们来了。我到游廊去迎接,这样礼节周到些。这可怜的孩子遇到这么多麻烦,我要让她玩得开心,”马奇太太一边说一边往游廊走去。可是,她往外瞥了一眼,便退了回来,脸上表情无法言传,因为在那大大的车厢里,仅仅坐着表情茫然的艾美和一个姑娘。
“贝思,快跑去帮罕娜撤下桌上的一半食物。把供给十二个人吃的午餐放在一个女孩面前太荒唐了,”乔叫着,匆匆走到隐蔽处,激动得顾不上停下来笑个够。
艾美进来了,她相当镇定,极快乐地热情招待这个唯一遵守诺言的客人。家庭其他成员都有戏剧表演的才能,因此各自的角色都扮演得很好。埃利奥特小姐发现这一家人很有趣,洋溢在他们身上的欢乐情绪无法抑制。愉快地用完调整过的午餐,看过画室与花园,热烈地讨论了艺术,艾美叫了部双轮轻便马车(哎呀,可惜了,那豪华的樱木弹跳车!),带着朋友静静地观赏周围景色,直到日落时分,这时"大队人马退场"。
艾美走进屋,看上去很疲惫,但是镇静如常。她看到除去乔嘴角有一条可疑的皱纹外,这个倒霉的招待会没留下一丝痕迹。
“你们下午驾车玩得开心吧,亲爱的?”妈妈殷勤地问道,好像十二个女孩都来了一样。
“埃利奥特小姐很甜。我想,她看上去玩得很开心,”贝思带着难得的热情评论道。
“能把蛋糕分给我一些吗?我客人不少,确实需要些,我做不出味道这样好的蛋糕,”梅格认真地问。
“都拿去吧,这边只我一个人爱吃甜食,吃不掉会长霉的,”艾美回答,想到那样充足的准备落了这么个结局,不由叹了口气。
“真可惜,劳里不在这里,不能帮忙,”乔说道。大家坐下来,两天中第二次吃冰淇淋和色拉。
妈妈使了个警告的眼色,止住乔不再说话,全家人默默地大吃起来,后来马奇先生委婉地说道:“色拉是古人最爱吃的一道菜,伊夫林——"话没说完,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打断了"色拉的历史",让博学的先生大为惊讶。
“把所有东西都装到篮子里送给赫梅尔一家吧,德国人喜欢杂烩。我见到这些就作呕。我当了回傻瓜,可没有理由让你们吃得过多噎死。”艾美擦着眼睛哭起来。
“当我看到你们两个女孩坐在那个你叫什么来着的车里颠簸,就像一个大坚果里的两个小果仁,而妈妈却郑重其事地准备迎候一群客人时。我真是要笑死了,“乔叹息着说,身子笑得发软。
“你感到失望我真难过,亲爱的,可我们大家都尽了力让你满意。”马奇太太语调里充满了母亲的遗憾。
“我确实满意了。我已做了我答应做的事。聊以自慰的是,失败不是我的错,“艾美声音有点发颤地说,”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助,可要是你们不再提起这事,我更感谢你们,一个月,至少。”有好几个月没人提起这件事。但是,一说到"招待会"这个字眼,大家都会笑起来。劳里送给艾美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挂表链的装饰品——小珊瑚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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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文学课
乔突然交上了好运,她的生活道路上落下了幸运钱币。尽管未必是金币,但我怀疑五十万块钱也换不来她以这种方式得到的一小笔钱所带给她的快乐。
每隔几星期,她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穿上她的涂抹工作服,像她自己说的,“掉进漩涡",一门心思地写起小说来。小说一天没写完,她就一天不得安宁,她的"涂抹服"是一条黑色的羊毛围裙,可以随意在上面擦拭钢笔。还有一顶同样质地的帽子,上面装饰着一个怡人的红蝴蝶结,一旦准备动手写作,她便把头发束进蝴蝶结里。在家人好奇的眼里,这顶帽子是个信号,在乔写作的这段时间里,她们离她远远的,只是偶尔饶有兴趣地伸头探问:“乔,来灵感了吗?”即便这样,她们也不敢贸然发问,只是观察帽子的动静,并由此作出判断。若是这个富有表现力的服饰低低地压在前额,那表明她正在苦苦思索;写到激动时,帽子便时髦地斜戴着;文思枯竭时,帽子便给扯下来了。在这种时刻,谁闯进屋子都得默然而退,不到那天才的额头上竖起欢快的蝴蝶结,谁也不敢和乔说话。
她根本不把自己看作天才,然而一旦来了写作冲动,她便全部身心投入进去。她活得极快乐,一旦坐下来进入她的想象世界,便感到平安、幸福——在那里有许多和现实生活中一样亲切的、活生生的朋友,令她意识不到贫困、忧虑,甚至糟糕的天气。她废寝忘食,因为享受这种快乐的时光太短了,而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感到幸福,感到活得有意义,尽管这段时间她没做出别的什么。这种天才的灵感通常要持续一两个星期,然后,她从她的"漩涡"里冒出头来,又饿又困,脾气暴躁,要么便心灰意懒。
有一回,她刚从这样的一次发作中恢复过来,便被劝说陪伴克罗克小姐去听一个讲座。作为对她善行的回报,这次听课使她产生了个新想法。这是为教徒开的课程,讲座是关于金字塔的。乔弄不清为什么对这样的听众选这样的主题。可她想当然地认定,这些满脑子想着煤炭、面粉价格的听众们,成日里要解开的谜比斯芬克司提出的更难,对他们展示法老们的荣耀,能够大大减少社会的弊端,满足他们贪婪的欲求。
她们去早了。乘克罗克小姐调正长统袜跟的时候,乔打量着坐在她们周围的人们的面孔,以此消遣。她的左边坐着两个家庭主妇,硕大的额头配着宽大的帽子。她们一边编着织物,一边讨论着妇女权利问题。再过去,坐着一对谦恭的情人,毫不掩饰地手拉着手;一个忧郁的老处女正从纸袋里拿薄荷糖吃;一个老先生盖着黄头巾打盹,作好听课准备。乔的右边,她唯一的邻座是个看上去很好学的小伙子,正在专心地读着报纸。
那是张画报,乔观赏着靠近她一面的艺术画儿。画面上,一个身着全套战服的印第安人跌倒在悬岩边,一只狼正扑向她的咽喉。附近两位愤怒的年轻绅士正在互相厮杀,他俩的脚小得出奇,眼睛却大得出奇。背景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大张着嘴正奔跑着想逃开。乔悠闲地想着到底是怎样一种不幸的事件,需要如此夸张地渲染。小伙子停下来翻画页时,见乔也在看,便递给她半张,直率地说:“想看看?那可是一流的故事。”乔微笑着接过来,她喜欢小伙子们,年龄增长也改变不了。很快乔就埋头干这类故事常有的错综复杂的爱情情节、神秘事件和凶杀中去了。这个故事属于那种热情奔放的通俗文学。当作家智穷力竭时,便来一场大灾难,去掉舞台上一半的剧中人物,让那另一半人物为这些人的覆灭幸灾乐祸。
“棒极了,是不是?”小伙子问。乔还在扫视着这半张报纸的最后一段。
“我看,假如要写的话,你我同样能写这么好,”乔回答道,她为小伙子赞赏这种无聊的作品感到可笑。
“要是我能写的话,就太幸运了。听说她写这种故事赚了很多钱。”他指着故事标题下的姓名,S.L.A.N.G.诺思布里夫人。
“你认识她?”乔突然来了兴趣。
“不,她的作品我都读过。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就在印这份报纸的地方工作。”“你是说她写这种故事赚了很多钱?”乔看着布满报纸的惊叹号和令人揪心的这几个人,有些起敬了。
“我想是的!她晓得人们爱看什么,写这些能赚好多钱。”这时,讲座开始了,乔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当桑兹教授——嗦嗦地讲贝尔佐尼、基奥普斯、圣甲虫雕饰物和象形文字时,她偷偷摸摸地抄下了报纸的地址。报纸征集轰动一时的故事,并提供一百美元的奖金。乔决心大胆一试。等到讲座结束,听众醒来时,她已为自己积聚了一笔可观的财富(这不是第一次从报纸上挣的)。她沉浸在故事的策划中,只是拿不定决斗场面放在私奔前还是放在谋杀后。
回到家,她只字没提她的计划。第二天立即开始工作,这使妈妈非常不安,因为,”天才冒火花"时,妈妈看上去总是有点焦虑。乔以前从未写过这种风格的东西,为《展翼鹰》报写这种非常柔和的浪漫传奇,她洋洋自得。她的戏剧表演经验和广博的阅读现在派上了用场,这使她掌握了一些戏剧效果,并为她提供了情节、语言及服装。她的故事里充满了绝望和沮丧,因为她有限的几个熟人中有着这种使人非常难受的情绪,她也就在故事里予以体现。故事的场景设在里斯本,以一场地震结束,这样的结局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她悄悄地寄走了手稿,并附上便条,谦虚地声称如果中不了奖,这故事值多少钱就给她多少钱,她会很高兴的。她没敢想过中奖。
六个月的等待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一个女孩子要保密,六个月就显得更长了。但是,乔既等了,又守住了秘密。她开始放弃再见到手稿的希望了。这时,来了一封信,使她人吃一惊。因为,一打开信封,一张一百元支票便落在了她的膝盖上。有那么一会儿,她盯着支票看,好像那是条蛇。然后,她读了信,哭了起来,假如那位可爱的先生早知道他写的这样一封客套信会给他的同胞带来这样强烈的幸福,我想,他一有空闲时间,便会全用来写信了。乔把那封信看得比钱还重,因为信给了他鼓励,而且在多年努力之后,终于发现自己学会了某些事情,真让她高兴,尽管只写了个有点耸人听闻的故事。
当乔平静下来后,一手拿着信,一手拿着支票,出现在家人面前,宣布她已获奖的时候,人们很难见到比乔更得意的年轻女人了。全家人一下子震惊不已,当然更少不了狂欢庆祝。故事发出来后,每个人都读了,并大加赞赏。爸爸对她说,故事语言不错,爱情表现得生动、热烈,悲剧扣人心弦。然后他超然地摆着头说——“你能写点更好的东西,乔。瞄准最高的目标,千万别去在乎钱。”“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最好的部分是钱。这么多钱你将怎么花呢?”艾美虔诚地看着这张具有魔力的支票问道。
“送贝思和妈妈到海边过一两个月,”乔即刻回答。
“啊,太妙了!不,我不能去,亲爱的,那样太自私了,”贝思叫了起来。她拍了拍纤弱的手,深吸了口气,好像渴望着新鲜的海风,然后停下来,推开了姐姐在她面前挥动的支票。
“哦,你得去,就这么定了。我写故事就为这个,因此才会成功。我只想着自己时,从来干不好事情,你看,为写作挣钱也成全了我自己,对吗?而且,妈咪也需要换换空气,她不会丢开你,所以你一定得去。等你长胖了回来,面色红润,那该多好!乔医生万岁!她总能治好她的病人!”反复讨论后,她们终于去了海边。回来时尽管贝思没有像希望的那样长胖,面色变红,但身体感觉好多了。而马奇太太声称她感到年轻了十岁。因此,乔对她的奖金投资很满意,情绪饱满地又开始写作,一心要多挣些令人愉快的支票。
那一年,她确实挣了不少,并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家中的分量。
因为通过笔的魔力,她的"废话"使全家人过得很舒适。《公爵之女》付了买肉钱,《幽灵的手》铺下了一条新地毯,《考文垂的咒语》让马奇一家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
财富的确是人们非常渴望的,然而贫穷也有它光明的一面。逆境的好处之一是人们从自己艰苦卓绝的奋斗中感到真正的愉快。我们存在于世间的智慧、美丽与能力,有一半得之于困境的激励。乔沉醉于这种愉快的感觉中,不再羡慕那些有钱的女孩。她知道她能不向别人要一分钱而为自己提供需要的一切,从中她获得巨大的安慰。
小说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但销路不错。她为之鼓舞,决心为名利大胆一搏。她把小说抄了四遍,念给她所有的知心朋友听,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寄给了三个出版商。小说终于被接受了,不过条件是得删去三分之一,其中还有那些自己最为得意的地方。
“现在,我必须要么把小说塞回我那蹩脚的灶间加工一下,然后自费出版;要么按出版商的要求将它删短,得我那一份钱。对这个家来说,出名声是件好事,可有钱更合宜,所以我想听听你们对这件大事的意见,”乔说着召开了家庭会议。
“别把书弄毁了,我的姑娘,这故事还有你没想到的含意,而且,故事构思得不错。放一放,等待时机成熟吧。”这是爸爸的建议,他躬行己言,三十多年来,一直耐心等待着自己人生的果实成熟,即使如今已瓜果飘香,他也并不急于收获。
“依我看,试一试比等待更有利,”马奇太太说道,”评论是这种事情最好的检验,能指出她未曾料到的价值和不足之处,促使她下次写得更好。我们的意见过于偏袒她,可是外人对她的褒贬会有用的,即使她得不到什么钱。”“是的。”乔皱起了眉头。”情况就是这样。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忙着这个故事,我真的不知道它是好是坏,还是没有多大意思。让人不带偏见地谈一谈,告诉我他们的意见,将对我大有帮助。”“假如是我,一个字也不删,你要是删了就会毁了它。故事里面人物的思想比行动更让人感兴趣。如果一直写下去不加解释,会让人摸不着头脑,“梅格说,她坚持这是个最最出色的小说。
“可是艾伦先生说:'去掉解释,使故事简洁、戏剧化,让人物说故事。'"乔提起出版商的意见,打断了梅格。
“照他说的做,他知道什么有销路,我们却不知道。写本好的畅销书,尽可能地赚钱。渐渐地你就会有名气,就能够改变风格,写一些理性的、玄奥的人物,“艾美说,对这件事她的看法的确实用。
“喔,”乔说着笑起来,”要是我的人物是'理性的、玄奥的',那不是我的错,我对那些一窍不通,只是有时听爸爸谈起。要是我的传奇故事里能掺进些爸爸的博学思想,对我来说更好。哎,贝思,你怎么看?”“我就是希望故事快点印出来。“贝思笑着只说了这一句话,她无意中加重了"快点"这两个字的语气,眼神里流露出渴望。她的眼睛里总有一股孩子般的率真。听了她的话,乔心里一阵发冷,一种不祥的预感使她打定主意"快点"小试一番。
就这样,带着斯巴达式的吃苦耐劳精神,年轻的女作家将她的处女作放在桌上,像神话中的吃人妖魔一样不留情地开始大加删改。为了让家人高兴,每个人的意见她都采纳了,就像老人和驴那则寓言所说的那样,结果谁也不中意。
爸爸喜欢那作品无意带上的玄奥特色,因此,尽管乔有疑虑,还是保留了这些。妈妈认为描述部分确实多了些,就这么着,连同许多必要的环节,全给删掉了。梅格欣赏悲剧部分,所以乔大肆渲染痛苦以合她的心意。而艾美不赞成逗乐,乔便好心好意地扼杀了用来点缀故事中严肃人物的欢快场面。她还砍掉了故事的三分之一,就这样完全把它毁了。这个可怜的小传奇故事就像一只拔了毛的知更鸟,乔深信不疑地将它交付给热闹的大千世界去碰碰运气。
还不错,印出来了。乔得了三百美元,同时也得到了许多赞扬和批评。她没料到有这么多意见,一下陷入迷惑之中,好一段时间不能自拔。
“妈,你说过,评论能帮助我。可评论太矛盾了,搞得我不晓得到底是写了本挺不错的书,还是破了十诫,这样能帮我吗?”可怜的乔翻阅着一叠评论大声叫着。她时而充满自信、快乐,时而愤怒、沮丧。”这个人说:'一本绝妙的书,充满真善美。一切都那么美好、纯净、健康。'"困惑的女作家接着读,”下一个:'书的理论不好,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幻想、精神主义至上的念头,以及怪异的人物。'你瞧我没有任何理论,我也不相信精神主义至上论,我的人物来自生活,我认为这个评论家怎也不能说是对。另一个这么说:'这是美国近年来出版的最杰出的小说之一'(我知道得更清楚);'再下一个断言:'这是本危险的书,尽管它内容新颖,写得有气势,有激情。'可不是嘛!一些人嘲笑它,一些人吹捧它,几乎所有的人都坚信我想阐述一种深奥的理论,可是我写它只是为了玩儿,为了钱。我真希望没删节全部印出来,不然不如不樱真讨厌被人误评。”家人和朋友们都极力劝慰她,可是对精神高尚、生性敏感的乔来说,这是件十分难受的事。她显然是好心却干出了错事。然而,这件事对她还是有益的,那些有价值的批评意见使作者受到了最好的教益,最初的难受劲过去后,她就能自嘲那本可怜的小书了,而且仍不乏自信。虽然遭受了打击,她感到自己更聪明、更有力了。
“我不是济慈那样的天才,但这又有何妨!”她勇敢地说,“毕竟,我也有笑他们的地方。我取材于现实生活的部分被贬毁为不可能,荒唐。而我傻脑袋里编出来的场景却被赞誉为'自然、温柔、真实,具有魅力'。所以,我可以用这些安慰自己。等我准备好了,我还会重整齐鼓,写些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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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家务经验
像大多数别的年轻主妇一样,梅格带着当个模范管家的决心,开始了她的婚姻生活。应该让约翰感到家像伊甸园,看到妻子笑脸常开,日子过得豪华舒适,若是衣服上的钮扣掉了,就及时钉上,决不让他察觉。梅格对家务倾注了无数的爱心、精力与诚心,因此,尽管遇到了一些困难,她必然还是会成功。她的伊甸园并不宁静,因为小妇人过分急于讨丈夫欢心。她像个真正的马大,忙忙碌碌,为家事拖累着。有时,她累得甚至笑不出来——吃了美味佳肴,约翰反弄得消化不良,忘恩负义地要求吃清淡饭菜。至于钮扣,她不久就学会惊叹它们又掉到哪儿去了,然后摇头说男人粗心,威胁要让他自己钉,看看他钉的扣子是否更能经得住他笨手笨脚的急扯乱拽。
他们非常幸福,即便后来发现光有爱情不能过活。梅格隔着平常的咖啡壶向丈夫微笑。约翰发现妻子姿色未减。梅格也能从日常的分别中领略到浪漫柔情。丈夫吻过她便柔声轻问:“亲爱的,晚餐要小牛肉还是要羊肉?”小屋不再是华居,而成了过日子的处所,年轻的夫妇不久就认识到这是好的变化。开始,他们做着过家家的游戏,孩子般地嬉戏着。后来,约翰作为一家之主感到肩膀上责任重大,稳步经起商来。
梅格脱下麻纱披肩,系上大围裙,像前面说的那样,不加考虑,干劲十足地投入家务中。
趁着对烹调的热衷,她读完了科尼利厄斯夫人的《菜品》,耐心细致地解决烹饪疑难,好像那是数学作业。有时,成功了她便邀请全家人过来帮忙吃掉丰盛的宴席,失败了便私下派洛蒂将食物送给小赫梅尔们去吃,以便掩人耳目。晚间和约翰一起结算家庭收支,这常使她的烹调热情一度止歇,接下来过一阵子节俭日子,那可怜的人儿只能吃到面包布盯大杂烩,喝再加热的咖啡,令她大伤脑筋,尽管他坚毅的忍受力值得称道。可是不久,梅格虽没找到持家的"中庸之道",却又为家庭财产添了件年轻夫妇非有不可的东西——家用腌坛。
带着主妇燃烧的热情,为了贮藏室存满家制食品,梅格着手腌制栗果冻。她让约翰定购一打左右的小坛子,另外买些糖,因为,他们自家的醋栗已经成熟,需要立即处理。约翰坚信"我的妻无所不能",自然也为她的技艺自豪,他决意满足妻子的愿望,让他们唯一的果实以最悦人的形态贮存起来预备冬用。于是,四打可爱的小坛子、半桶糖给运回来了,还带回个小男孩帮她摘醋栗。年轻的主妇将漂亮的头发束进一顶小帽里,袖子挽到胳膊,系上条格子花围裙,开始了工作。她这条围裙虽说有围嘴,看上去还挺俏。她对成功深信不疑,难道不是见过罕娜做过上百次吗?开始,那一排坛子着实使她吃了一惊,不过约翰非常喜欢吃果冻,橱子顶层放一排可爱的小坛子,看上去也不错。因此,梅格打算把所有的坛子都装满。她花了一整天时间,摘呀,煮呀,滤呀,忙着制她的果冻。她竭尽了全力,向科尼利厄斯夫人的书本讨教,绞尽脑汁想回忆起她没做好的地方罕娜是怎么做的。她重复,重新加糖,重新过滤,然而,那讨厌的东西就是"不结冻”。
她真想就这样系着围裙跑回家求妈帮忙。可是她和约翰曾商定决不让他的小家的烦恼、试验、争吵去烦扰家人。争吵一词当时使她们发笑,好像这个词包含的意思荒唐可笑。她们履行了决议,尽量自己解决问题,也没人干预他们,因为这个计划是由马奇太太提议的。梅格只好在那个酷热的复日,与不好对付的蜜饯孤军奋战。到了五点,她坐在乱七八糟的厨房里,绞着一双弄脏了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梅格刚开始令人兴奋异常的新生活时,总说:“只要他高兴,我丈夫什么时候都可以带朋友来家,我会随时都准备好,不会忙乱,不会责怪他,也不会让他感到不舒服。他会看到一个整洁的屋子,一个愉快的妻子,和一顿丰盛的晚餐。约翰,亲爱的,别等着我批准,想请谁就请谁。他们肯定能得到我的欢迎。”的确,那是多么诱人!听到这么说,约翰得意洋洋,有这样优秀的妻子真是福气。然而,尽管他们经常有客人,可是客人们从来没有不期而至,到目前为止,梅格根本就没有机会表现。现实世界总是有这种情况发生,而且不可避免,我们只能惊诧、懊恼,并尽力忍受。
一年有那么多天,约翰偏偏选中那一天出人意料地带了一个朋友回家。若不是因为他全忘了果冻的事,实在不可原谅。约翰庆幸早晨定购了一些美食,并且确信这时已经做好了,他沉浸在美妙的期待中:饭菜可口,娇妻跑着前来迎接夫君。带着年轻主人兼丈夫的满足感,他伴随朋友走向自己的宅第。
他来到鸽房,大失所望。前门通常是好客地敞开着,现在不仅关着,而且锁上了。台阶上昨日踩上的污泥犹在,客厅的窗户紧团,窗帘拉着,游廊里见不着他身穿白衣、头戴迷人小蝴蝶结、手是做着针线活的漂亮妻子,也见不着眼睛明亮的女主人羞怯地笑迎客人。没有那回事,除了一个粗野小子在醋栗丛下睡觉,屋里没一个人影。
“恐怕出了什么事,斯科特,到花园里来,我得去看看布鲁克太太。”约翰被寂静冷落的气氛弄得惊慌起来。
随着一股刺鼻的烧焦的糖味,他匆匆绕过屋子。斯科特先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满脸疑惑。他小心翼翼地和约翰保持一定距离。突然布鲁克消失了,但是斯科特很快既能看见也能听见眼前的一切了。作为一个单身汉,他十分欣赏眼前的景象。
厨房里笼罩着混乱与绝望。一种类似果冻的东西从一个坛子滴到另一个坛子。一只坛子躺在地上,还有一只在炉上欢快地烧着。具有条顿民族冷淡气质的洛蒂,正平静地吃着面包,喝着醋栗酒,因为那果冻还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液体状,而布鲁克太太正用围裙捂着头,坐在那里沮丧地抽泣。
“我最亲爱的姑娘,出了什么事?”约翰冲进去叫了起来,他看到了妻子烫伤的手,方才知道她的痛苦,真是糟糕的景象。又想到花园里的客人,不由暗地惊惶。
“噢,约翰,我真是太累了,又热又躁又急。我一直在弄这果冻,最后筋疲力荆你得帮我一把,不然我要死了!”说着,疲倦之极的主妇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给了他一个甜蜜的欢迎,这个欢迎很实在,因为,她的围裙和地板同时都受过了洗礼。
“亲爱的,啥事让你烦心?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约翰焦急地问道,一边温柔地吻着小帽顶,小帽子已经歪到一边了。
“是的。”梅格绝望地抽泣着。
“那么,快快告诉我,别哭了,再坏的事儿我都能承受,快说出来,我的爱。“那个——那果冻不结冻,我不知道咋办。”约翰-布鲁克大笑起来,那种笑以后再也没敢有过。它给了可怜的梅格痛苦的最后一击,好嘲弄的斯科特听见这开心的笑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这些?把它们都扔到窗外,别再烦心了,你想要果冻我给你买上几夸脱,看在老天的分上,别这样发作了,我带了杰克-斯科特来吃晚饭,而且——"约翰没说下去,因为梅格一把推开了他,拍着手做了个悲惨的手势,坐进了椅子,用混合着愤怒、责备、沮丧的语调高声叫道——“带人来吃饭,到处乱七八糟!约翰-布鲁克,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嘘,他就在花园里!我把这倒霉的果冻给忘了,可现在没法子了。”约翰焦急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你本来应该传个话回来,或者早上和我说一声,你本该记住我有多忙,”梅格负气地接着说道。惹恼了的斑鸠也会啄人的。
“早上我还不知道呢,况且没时间传话回来,我出去的路上碰到他的。我从未想过要你批准,因为你总说我可以随意带人来。我以前从来没试过。我死也不会再这么做了!”约翰委屈地补了一句。
“我倒是希望你不这么做!立刻把他带走,我不见他,也没有晚饭。”“好吧,我喜欢这样!我送回来的牛肉和蔬菜在哪?你答应做的布丁又在哪?”约翰叫着,冲向食品柜。
“我什么也没时间做,我打算上妈那儿去吃的,对不起,可是我太忙了。”梅格的眼泪又来了。
约斡脾气温和,但毕竟是个人。工作了长长的一天回到家,又累又饿,充满希望,可看到的却是乱七八糟的屋子,空荡荡的桌子,加上个焦躁的妻子,这可不利于身心的休息。然而,他还是控制了情绪,要不是又触及那倒运的字眼,这场风景就会平息了。
“我承认,是有点麻烦,可是,如果你愿意助一臂之力,我们会克服困难招待好客人,还会很开心的。别哭了,亲爱的,加点儿劲,为我们做些吃的。给我们吃冷肉、面包、奶酪,我们不会要果冻的。”他是想开个善意的玩笑,可那个字眼决定了他的命运。梅格认为,暗示她悲惨的失败太残酷了。他这样一说,梅格忍无可忍了。
“你自己想办法解决麻烦吧,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不能为任何人'加劲'了,这就等于用骨头、粗制面包和奶酪招待客人,我们家不能有这种事情,把那个斯科特带到妈那儿去,和他说我不在家,病了,死了——随你怎么说。我不要见他,你们俩尽可以笑话我,笑话我的果冻,想怎么笑就怎么笑。在这里你们什么也别想吃到。”梅格一口气说完这些具有挑衅味儿的话,扔掉围裙,匆匆撤离阵地,回到卧室独自伤心去了。
她不在期间那两个做了些什么,她无从知晓,只是斯科特先生并未给"带到妈那儿去"。他们走后,梅格从楼上下来,发现杯盘狼藉,使她不寒而栗。洛蒂报告他们吃了"很多东西,大笑着,主人让她扔掉所有的甜玩意儿,把坛子收起来。”梅格真想去告诉妈妈,可是,对自己错误的羞耻感,以及对约翰的忠心阻止她这么做。”约翰是有些残酷,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坐下来等待约翰来求她原谅。
不幸的是,约翰没来,他没这样看待这件事,和斯科特在一起时他将之视为玩笑,尽可能原谅他的小妻子。他这个主人当得热情周到,结果,他的朋友很欣赏这个即席晚餐,答应以后再来。约翰其实很生气,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他认为是梅格使他陷入了麻烦,然后在他需要帮助时丢弃了他。”让人家随时随地带人回家,相信她的话这样做吧,又发起怒来,责怪人,将人家丢于危难中不顾,让别人嘲笑、可怜。这样不公平,不!确实不公平!梅格得明白这一点。”吃饭时,他怒火中烧。可是送走斯科特,踱步回家时,内心风暴已经平息,一阵温情袭上心头。”可怜的小东西!她尽心尽意想让我高兴,那样做让她难堪。当然,是她错了,可是她太年轻,我得耐心些,教教她。”他希望她没有回娘家——他讨厌闲话和别人的干涉。有那么一会儿,一想到这些他又来了气,接着,又担心梅格会哭坏身子,心就软了下来。他加快了步子,决心平静地、友好地、坚定地、相当坚定地向她指出,她身为妻子错在哪里。
梅格同样决心"平静地、友好地、但是坚定地"向他指出做丈夫的职责。她很想跑过来迎接他,请求原谅,让丈夫亲她,安慰她,她肯定他会这么做的。可是,她当然没有这么做。她坐在摇椅里看到约翰过来,便一边摇着,一边做针线,嘴里自然地哼着小调。好像一个坐在华丽客厅里的阔太太。
约翰没看到一个温柔、悲伤的尼俄伯,有点失望。但是,自尊心要求对方先致歉,他便没有表态,而是悠闲地迈步进屋,坐进沙发,说了句最贴切不过的话:“我们要重新开始,亲爱的。”“不反对。”梅格的答话同样镇定。
布鲁克先生又提了些大家感兴趣的话头,都让布鲁克太太一泼冷水浇灭了。谈话兴趣减弱了。约翰走到一扇窗户前,头,变形成石后继续流泪。
打开报纸,仿佛把自己包了进去。梅格走到另一扇窗前,做起针线,仿佛她拖鞋上的新玫瑰花结在生活必需品之列。谁也不说话,两个人看上去却"平静而坚定",但却感到非常不舒服。
“天哪!”梅格想着,”真像妈妈说的,结了婚的日子真难过,真的既需要爱情,又需要巨大的耐心。”“妈妈"一词又让她联想起很早以前母亲给她的其他建议,当时接受时又是怀疑又是抗议。
“约翰是个好人,可也有他的缺点。你得学会发现它们,容忍它们,记住你自己也有缺点。他个性很强,但绝不会固执己见,只需你友善地和他讲道理,不要急躁地反对他。他处事顶真,尤其讲求事实,这种性格不坏,尽管你说他'爱小题大作'。梅格,千万别在言语行动上冲撞他,他会给你应有的信任和你所需要的支持。他有脾气,但不像我们那样——一阵火发完,然后烟消云散——他那种沉寂的怒火极少发作,可是势头凶猛,一旦点燃,很难扑灭。小心点,要非常小心,不要引火烧身。太平幸福的生活取决于你对他的尊重、注意,假如你俩都犯了错,你要首先请求原谅,提防不要误解,这些往往导致更大的痛苦与悔恨。”梅格坐在夕阳下做着针线,回想着妈妈的这些话,尤起是后面的话。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严重分岐。她回忆起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现在听起来又愚蠢,又不友好,她的怒气也是那样孩子气。想到可怜的约翰回家后碰上这么个场面,她心软了。她含着眼泪瞥了他一眼,可是他没有感觉。她放下针线活站起身来,想着:“我来第一个说'原谅我'。”可是他似乎没听见。她慢慢地穿过屋子,自尊心难咽这口气呀。她站到他身旁,可是他头也不转。有一刻她感到她好像真没法这样做,随后又想:“这是开始,我尽我的责任,这样就没有什么可怪自己的了。”于是,她俯下身,轻轻地在丈夫额上吻了吻。当然,一切都解决了,这悔悟的吻胜过千言万语,约翰马上将她搂在膝上,温柔地说:“笑话那些可怜的果冻小坛子太不好了,原谅我,亲爱的,我再也不了。”然而,他还是笑话了,啧啧,是的,笑了上百回。梅格也笑了,两个人却笑说那是他们做的最甜的果冻。因为,那个小小的家用腌坛保住了家庭的和气。
这件事过后,梅格特意邀请斯科特先生吃饭,为他端上一道道美味佳肴,不让他感觉女主妇忙得疲惫不堪。在这种时候,她表现得欢乐、优雅,一切进行得顺利、称心。斯科特先生说约翰这家伙真幸福,回家时一路上摇着头感叹单身汉的日子太苦。
到了秋天,梅格又有了新的考验的经历。萨莉-莫法特和她恢复了友谊,常跑到小屋来闲谈,或者,邀请"那可怜的人儿"去大房子玩。这使人愉快,因为在天气阴暗的日子,梅格常感到孤独。家人都很忙,约翰到夜里才回来,她自己除了做针线,读书,或者出去逛逛,没多少事可做。结果梅格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和她的朋友闲谈、闲逛的习惯。她看到萨莉的一些好东西,渴望也能拥有它们,并为自己得不到而感到可怜。萨莉很友好,常提出送给她一些她想要的小玩意儿,可是梅格谢绝了,她知道这样约翰会不高兴。后来,这个傻乎乎的小妇人做了件让约翰更不高兴的事。
她知道丈夫的收入,她喜欢这种感觉,丈夫不仅将自己的幸福交付于她,而且将一些男人更看重的东西——钱,也交给了她。她知道钱放在哪儿,可以随意去拿。他只要求她将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记个帐,每月交一次帐单,记住她是个穷人的妻子。到目前为止,她干得不错,精打细算,小帐本记得清清楚楚,每月都毫不担心地拿给他看。然而,那一个秋天,蟒蛇溜进了梅格的伊甸园,像诱惑许多现代夏娃一样诱惑了她,不是用苹果,而是用衣服。梅格不愿被人可怜,也不愿因之顾影自怜。这使她恼火,但又羞于承认这一点,所以她时不时买些可爱的玩意儿,这样萨莉就不会认为她得节约,她以此自慰。买过这些东西后她总是感到不道德,因为这些可爱的玩意儿极少是必需品。可是它们花的钱很少,不值得担心。就这样,不知不觉这些小玩意儿增多了。游览商店时,她也不再是被动的旁观者了。
然而,小玩意花费的钱超过了人们的想象。月底结帐时支出总数使她吓坏了。那个月约翰事忙,将帐单丢给了她。第二个月约翰不在家。第三个月约翰做了次季度大结算,那一次梅格永远都忘不了。就在这次结算前几天,梅格做了件可怕的事,这件事重重压在心头,让她良心不安。萨莉一直在买绸衣,梅格渴望有一件新的——只要件淡色的、端庄的、舞会时穿的。她的黑绸衣太普通了,晚上穿的薄绸只适合女孩子穿,每逢过新年,马奇婶婶总是给组妹们每人二十五美元作为礼物。这只要等一个月,而这里有一段可爱的紫罗兰色丝绸线卖,她有买它的钱,只要她敢拿。约翰总是说他的钱也就是她的。可是,不光花掉还未到手的二十五美元,还要从家庭资金里再抽出二十五美元来,约翰会认为对吗?这是个问题。萨莉怂恿她买,提出借给她钱。她的好意诱惑了梅格,使她失去了自制力。在那受诱的关头,那商贩举起了可爱的,熠熠生辉的绸布卷,说道:“卖得便宜,我保证,夫人。”她答道:“我买。”这样,料子扯了,钱付了,萨莉欢跃起来,梅格也笑着,好像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然后坐车离开,心里感到像偷了什么东西,警察在后面追着她。
她回到家中,将那可爱的丝绸展开,想以此减轻那一阵阵悔恨的痛苦。可是,这段料子看上去不如先前光鲜了,而且也不适合她了。毕竟,”五十美元"这几个字像一个图案刻在布料的每一道条纹上。她收起布料,脑中却挥之不去,不像一件新衣服那样想起来使她愉快,却像个摆脱不了的蠢头蠢脑的幽灵,令人恐怖。那天晚上,当约翰拿出帐本时,梅格的心往下一沉,结婚以来第一次害怕起丈夫来。那双和善的棕色眼睛看上去似乎会变严厉的,尽管他情绪非常好。她想象他已经发觉她干的事,只是不打算让她知道。家庭开支帐单都付清了,帐本理齐了。约翰称赞了她,又准备打开他们称之为"银行"的旧笔记本,梅格知道那里已没有多少钱了,便按住他的手,紧张地说——“你还没看过我自己的开销帐单呢。”约翰从来就没要看过,但她总是坚持让他看。他看到女人们要的古怪东西时,惊诧不已,她欣赏这种神情。她让她猜"滚边"是什么东西,逼问他"抱紧我"是干什么用的,或者引他惊叹,三个玫瑰花蕾、一块丝绒,再加两条细绳组成的东西竟能成为一顶帽子,而且值五六美元。那天晚上,他一如往常,瞧起来很乐于检查她的开销数字,假装被她的挥霍所吓倒,因为他为他节俭的妻子感到特别的自豪。
小帐本慢慢地拿出来,放在他面前。梅格借口为他抚平额头上疲倦的皱纹站到了他椅子的后面。她站在那里说起来,越说越发慌——“约翰,亲爱的,我不好意思让你看帐本,因为我最近挥霍过度,你知道,我常出门,我得有些东西,萨莉建议我买,我就买了。我新年得到的钱将补上一半的开销。我买过便后悔了,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做错事了。”约翰笑了起来,他将她搂过身边,温和地说:“别走开去躲着我,你要是买了双挤脚的靴子我也不会揍你的。我为我妻子的脚相当自豪,要是靴子不错,就是花了八九美元也别在乎。”那是她最近花钱买的一件”玩意儿",约翰一边说着,眼睛落在它上面。”哦,他看到那该死的五十美元会怎么说呢?”梅格思忖着,有些胆战。
“那比靴子还糟,是绸衣,”她带着绝望后的镇定说着,她想结束最坏的事情。
“唔,亲爱的,像曼塔里尼先生说的,'该死的总数'是多少?”这可不像约翰说的话,梅格心中明白。他抬头直视着她,在这之前,她总能随时坦率地正视他的目光。她翻开帐本,同时转过头来,指着那一笔数字,不算那五十美元,数字已经够大的了,加上它,更十分触目惊心。好一阵子,屋里寂静无声,然后约翰慢慢说道——梅格能感到约翰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显出不快来——“哦,我搞不清五十美元买件衣服是不是贵了,而且还要花钱买现时流行的裙饰、小玩意儿才能做成成衣。”“还没有做,没装饰呢,”梅格嗫嚅着说。她突然想起料子做成衣服还得花钱,有些不知所措了。
“二十五码丝绸包装一个小妇人似乎太多了,但是我毫不怀疑我妻子穿上它会和内德-莫法特的妻子一样漂亮,”约翰冷冰冰地说。
“我知道你生气了,约翰,可是我忍不祝我不是有意浪费你的钱,我看萨莉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不能买她便可怜我,我受不了。我试图知足,可是太难了。我厌倦了贫困。”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她以为他没听见,可是他听见了,并被深深地刺痛了。为了梅格的缘故,他放弃了许多享乐。她话一出口,恨不能咬掉舌头。约翰推开帐本站起来,声音微微发颤地说道:“我就担心这个。我尽力吧,梅格。”即便他责骂她,甚至揍她,也不会像这几句话那样使她这样伤心。她跑过来紧紧抱住他,带着悔恨的泪水哭叫着:“哦,约翰,我亲爱的人儿,你那么宽厚、勤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太邪恶、太虚伪、太忘恩负义了。我怎么说出那样的话,哦,我怎能那样说!”约翰非常宽厚,当即原谅了她,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可是,梅格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不会很快被忘记的,尽管他再也没提起过。她曾经保证无论如何都会爱他,可是,她作为他的妻子,不在乎地花了他的钱后,却指责他贫穷,太可怕了!
最糟糕的是打那以后约翰变得沉默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在镇上呆的时间更长了,晚上也出去工作,留下梅格一个人哭着入眠。一个星期的悔恨几乎把梅格弄病了。她又发现约翰取消了他新大衣的定货,这使她陷于绝望,那种景象让人看着心酸。她吃惊地问起约翰为什么改变主意,约翰仅仅说了句:“我买不起,亲爱的。”梅格没再说什么。几分钟后,约翰发现她在大厅里将脸埋在那件旧大衣里,哭得心都要碎了。
那天夜里,他们作了次长谈。梅格懂得了丈夫虽穷却更值得爱。因为,似乎是贫穷将他造就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贫穷给了他奋斗的力量与勇气,教会他带着温柔的耐心,去容忍他热爱的人们所犯的过失,抚慰他们自然的渴求。
第二天,梅格收起自尊心,来到萨莉家,告诉了她实情,请她帮个忙买下那段丝绸。脾气好的莫法特太太欣然应允,并考虑周到地答应不马上就将料子当礼物送回她。然后,梅格买回了大衣。约翰回来时,她穿上大衣,询问约翰可喜欢她的新丝袍。可以想象,约翰是怎样回答的,怎样接受这个礼物的,随后又发生了些什么美妙的事情。约翰回家早了,梅格不再闲逛了。早上,大衣被幸福之至的丈夫穿上,晚上,被忠心耿耿的小妇人脱下。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到了仲夏,梅格有了新的经历——女人一生中印象最深、最充满柔情的经历。
一个星期六,劳里满脸激动地溜进鸽屋的厨房,受到了一阵铙钹的欢迎。因为,罕娜一手拿着平底锅,一手拿着锅盖,双手一拍,发出了响声。
“小妈妈怎么样?人都在哪?我回家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劳里低声问。
“那宝贝幸福得像女王,她们都在楼上瞧着呢。我们这里不想刮哝(龙)卷风,你去客厅吧,我去叫她们下来见你,”罕娜含混不清地回答,兴奋地咯咯笑着走开了。
不一会,乔出现了,自豪地捧着一个放在大枕头上的法兰绒包裹。她表情严肃,眼睛闪着亮光,语调里夹着克制某种感情的奇怪成份。
“闭上眼睛,伸开胳膊,”她诱他说。
劳里慌张地退到屋角,将手背到身后恳求:“不,谢谢,我宁愿不抱,我会抱掉下来,或者弄碎的,肯定会的。”“那你就见不到你的小侄儿,”乔坚决地说,转过身像是要走开。
“我抱,我抱,弄坏了你得负责。”于是,劳里服从乔的命令,英勇地闭上了双眼,同时,一样东西放进了他的臂弯。
紧接着,乔、艾美、马奇太太、罕娜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使他睁开了眼睛,发现手里捧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婴孩。
难怪她们笑。他脸上的表情滑稽,贵格教徒也会给逗笑的。他满脸惊愕地站在那儿,盯着那两个尚无意识的小东西,又转过来盯着欢闹的观众,就这么看来看去,乔坐到地上,尖声大笑起来。
“双胞胎,天哪!”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出这么一句。然后他转向妇人们,带着令人发笑的虔诚请求道:“快把他们抱走,随便谁,我要笑了,我会把它们笑掉下来的。”约翰救了他的宝宝们。他一手抱着一个,走来走去,好像已经入了门,掌握了照料婴孩的诀窍。而劳里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是本季最有趣的笑话,是不是?我不让她们告诉你,一心想让你大吃一惊。我想我已经做到了,”乔喘过起来说道。
“我一辈子也没这么吃惊过,太好玩了。都是男孩吗?给他们取什么名字?我再看一眼。乔,扶着我。这确实让我吃惊,受不了,”劳里回答道。他看着两个宝宝,那神情就像一只纽芬兰大狗仁慈地看着一对小猫咪。
“一男一女,瞧他们多漂亮!”自豪的爸爸说。他对两个蠕动的红色小东西微笑着,仿佛他们是未长羽毛的天使。
“这是我见过的孩子中最出众的。哪个是男孩?哪个是女孩?”劳里弯下腰细看着神童们。
“艾美给男孩系了条蓝丝带,女孩系了条红丝带,法国的方式。这样你就能分清了。除此之外,一个有双蓝眼睛,另一个有双棕色眼睛,亲亲他们,特迪叔叔,“乔调皮地说。
“恐怕他们不喜欢亲,”劳里开口说,在这种事上,他总是非常腼腆。
“他们肯定喜欢。现在他们已经习惯让人亲了。现在就亲吧,先生!”乔命令道,她担心他让别人代劳。
劳里苦笑着脸依命行事,他小心翼翼地在每个小脸蛋上啄了一口,又引起一阵笑声,孩子们也给吓哭了。
“瞧,我知道他们不喜欢亲!这是个男孩,看他在乱踢,小拳头打出去蛮像回事。好吧,小布鲁克,去攻击和你一般大的人,好吗?”小家伙的小拳头乱挥,戳到劳里的脸上,劳里高兴地叫起来。
“给他起名叫约翰-劳伦斯,女孩随她的妈妈和奶奶,叫玛格丽特。我们叫她黛西,这样就不会有两个梅格了。我想,除非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名字,我们就叫这个男子汉杰克吧,”艾美带着姨娘的那种兴致说道。
“叫他德米约翰,简称德米,”劳里说。
“黛西和德米——正适合!我就知道劳里能起好名字。”乔拍起手来。
特迪那次起的名字当然好。因为,直到本书的最后一章,两个婴孩都一直叫“黛西"、"德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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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出访
“走呀,乔,到时间了。”
“做什么?”
“你答应今天和我一起走访六家人的,你不会忘了吧?”“我这一生是做过许多鲁莽的傻事,可我不会发神经,说我要一天拜访六户人家吧。访一家都让我烦一个星期。”“是的,你是说过。那是我俩的协议。我替你完成贝思的铅笔画像,你好好地和我一起去邻居家回访。”“假如天气好——协议中有这一条,我严格遵守协议,夏洛克。东边有一大块乌云,天气不好,所以我不去。”“你这是偷懒。天气不错,不会下雨的,你不是以守约自豪吗?讲点信用吧,去尽你的义务,然后你又可以安心过六个月。”那一时刻,乔正特别沉迷于缝制衣服。她为全家人做大衣并居功自傲,因为她的针使得和笔一样好。可她正在首次试穿她缝的新衣就给抓差,受命在七月的热天里盛装出访,真叫人光火。她讨厌任何正式的出访,除非艾美和她订协议,贿赂她,或者许愿,如此这般胁她,否则她决不会干的。眼下这种情形是逃脱不掉的了。她恨恨地将剪刀弄出响声,声辩她觉察到了雷雨的迹象,可还是投降了。她收起针线,拿起帽子、手套,告诉艾美她这个遭难者已做好准备。
“乔-马奇,你真够倔的,圣人也要被你激怒。我希望你不是打算就这样出访吧?”艾美打量着她,惊叫起来。
“怎么不行?我觉得齐整、凉爽、舒适。热天里尘土飞扬的,这样穿戴很合适。要是人们更在乎我的衣服而不是我这个人,我就不愿见他们。你可以尽心尽意打扮得优雅,让人们喜欢你,喜欢你的衣服。你觉得这样挺值,我却不然,裙饰只能让我烦。”“哦,天哪!”艾美叹了口气。”她现在处于逆反情绪中,不等我把她弄妥贴,她会让我发狂的。今天出门肯定不会是件好差事。可是,我们欠了社交债呀。除了你我,家里没人去还这笔债。乔,你只需好好打扮一下,帮我回礼,我会为你做任何事的。你很会说话,打扮起来很有贵族气质,举止也很潇洒,只要你乐意。我会为你骄傲的。我害怕一个人去,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照顾我。“你这个小姑娘真有手腕。那样子甜言蜜语哄骗你脾气坏的姐姐。真想得出来,我有贵族气,有教养,你一个人哪也不敢去!真不知哪一个更荒唐。好啦,既然我非得去就去吧,我尽力而为。你来当这次远征的统帅吧,我绝对服从,满意了吗?”乔说,她的态度由倔强突然转变为绵羊似的顺从。
“你真是个天使!现在,去穿上你最好的衣服,我会教你做到举止得体的,这样你就会给人留下好印象。我希望别人喜欢你,而你只要试着随和一点,就能让人喜欢,头发弄漂亮点,帽子上放一朵粉红色玫瑰。你穿着素净衣服看上去太严肃了,这样相称些。带上你的淡黄手套和绣花手绢。我们在梅格家停一下,把她的白阳伞借来,这样,你就可以用我那把鸽灰色阳伞了。”艾美一边打扮,一边发着命令,乔不无抗议地服从着。她叹着气,——地穿上她的新玻璃纱衣,皱着眉,将帽带系成个无可挑剔的结。她手忙脚乱地弄着别针,戴上领结,扯出手绢时,全身衣服都给扯皱了。手绢上的刺绣让她鼻子很不舒服,就像眼前的出访使命让她一样难受。作为优雅打扮的最后装饰,她将手挤进了那双有三个钮扣和流苏的手套。她转向艾美,脸上带着憨憨的表情,谦恭地说——“我太痛苦了,可你要是觉得我这样能拿得出去,我死而无憾。”“你太让人满意了。慢慢转过来,让我仔细瞧瞧。”乔转了个身,艾美这里修一下,那里补一下,然后后退一步,歪着头宽厚地打量着她。”行,能行。你的头打扮得最合我意。
红玫瑰点缀着白帽子真是迷人。挺起肩来,别管手套是不是挤手,手放自如些。你再加件东西会更好,乔。也就是,围条披肩——我围着不好,你围合适。真高兴,马奇婶婶把那条可爱的披肩给你了。它虽然朴素,可是很好看,落在胳膊上的褶子真是风雅。你看我斗篷上的针绣花边在不在中间?我衣服可扣整齐了?我想让人看看我的靴子,因为,我的脚确实很美,尽管我的鼻子不理想。”“你是个美丽的小东西,永远快乐,”乔说。她带着权威的神气透过手看着艾美插在金发上的蓝色羽饰。”请问夫人,我是把好衣服放下来扫着尘地,还是卷起来?”“走路的时候就卷起来,进了屋子就放下来。裙褶拖曳的风格最适合你,你得学着优雅地拖着裙裾。你一只袖口没全扣上,赶快扣上。要是不注意这些细节,你根本不会完美的,悦人的整体形象就是由细节组成的。”乔叹了口气,开始扣袖子,手套上的扣子差点给绷掉。两个人终于打扮完毕上路了。罕娜从楼上窗户探出身子看着她们,说她俩"漂亮得像图中人"。
“哎,乔,亲爱的,切斯特一家以为她们非常优雅,所以,我想让你拿出最好的风度来。别说你那些粗暴的话,别做怪事,好不好?只要沉着、冷静、镇定——那样保险,又有女士风度,你很容易在十五分钟内做到这些的,”艾美说。她们已去过梅格家,借了白阳桑梅格一手抱一个孩子检查了她们的装扮。现在她们已到了要访问的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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