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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麒麟之翼》

_7 东野圭吾(日)
  旧式咖啡厅内,小小的桌席并列。加贺点两杯咖啡后,摊开观光导览。
  “你大概已晓得,日本桥一带神社很多,规格较小的分祠全算进来,恐怕数都数不清。知道明治座旁的小神社吗?那也是笠间稻荷的分祠。”明明调到日本桥署没几年,加贺的语气却像早摸透这地区。
  “嗯,怎么?”
  加贺指着观光导览上的地图。图上标着几座主要神社的位置,笠间稻荷神社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每年正月,有巡访参拜‘日本桥七褔神’的传统风俗。唔,就像神社的大联盟吧。而供奉七褔神的神社包括──”
  加贺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边念出每座神社的名字。小网神社、茶之木神社、水天宫、松岛神社、末广神社、笠间稻荷神社、椙森神社与宝田惠比寿神社,共八座。
  “八座?不是七褔神吗?”
  “椙森神社及宝田惠比寿神社都是供奉惠比寿神,不清楚为何两座神社都算进来,不过不重要。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座神社的所在之处与其余六座明显不同,你仔细瞧瞧。”
  松宫端详起地图,连黑咖啡送上桌也没移开视线,拿起杯子直接啜一口。
  不久,松宫便察觉一件事。
  “宝田惠比寿神社,莫非就是昨晚……”
  “没错。”加贺满足地点头,“这座神社就在‘红梅庵’附近。其它六座神社集中在甘酒横丁周遭,椙森神社与宝田惠比寿神社则在较外围。尤其是宝田惠比寿,最近的车站不是人形町站,而是小传马町站或新日本桥站。我本来搞不懂青柳先生怎会去离人形町有好一段路程的荞麦面店,但若他是在参拜七褔神,就解释得通。实际上,目前查到青柳先生曾出入的店家,几乎都位于七褔神巡访的路线上。”
  松宫望着加贺点点头,“错不了,肯定如同你的推测,这正是青柳先生频繁造访日本桥一带的原因。原来是在参拜七褔神。”说到最后,松宫不禁提高嗓音。
  “果真如此,就又出现新的谜团。为甚么要参拜?假使在正月,或许纯粹是新春祈褔,但他是平日数度前来,显然有强烈的动机。”
  “这么虔诚,一定是去向神明祈愿吧?”
  “大概吧。”加贺端起咖啡杯,“修平,换成是你呢?心里有愿望,会想到神社祈愿吗?”
  “也会啊,考大学时就曾去参拜。”
  “那只是新年参拜时顺便祈愿吧?你会三天两头跑到遥远的神社,祈求心愿成真吗?”
  “这倒是……”
  加贺短暂陷入沉思,啜口咖啡后,放下杯子。“每个人的喜好与想法不同,这么问或许有些偏颇,但相信诚心祈祷愿望就能成真的人,你认为有几成?信仰虔诚的老人家当然另当别论,可是青柳先生还不到那种年纪吧?”
  “那是恭哥的偏见,深信神佛力量的年轻人不少。我同学就每周准时上教会报到啊。”
  加贺偏着头,“嗯,固定上教会与巡访参拜七褔神,似乎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那么,青柳先生为何频频参拜七褔神?除了祈愿,去神社还能干嘛?”
  加贺蹙起眉,盯着桌上的观光导览,“怎会挑日本桥……”
  “甚么意思?”
  “就当他是去祈愿,怎会挑日本桥七褔神?他的住家或公司附近,应该也有供奉七褔神的神社,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一带?”
  “不是因为……他觉得这里的七褔神最灵验吗?”
  “灵验啊,那他一定是相当虔敬鬼神的人。”
  “你不认为吗?”
  加贺喝掉咖啡,折好观光导览说:“去确认一下吧。”
  踏出咖啡厅,两人步行到人形町车站,跳上日比谷线,半个钟头后便抵达中目黑。青柳家位在离车站徒步约十分钟的住宅区,由于交杂着许多小巷,单凭方位随意走,不小心就会弯进死巷,所以两人相当留意行经路线。
  到青柳家附近时,路旁有几名男性。从气质推测,八成是媒体工作人员,松宫不禁暗啐一声,但加贺没放慢脚步的意思,他只好紧跟在后。
  两人一靠近青柳家大门,不出所料,其中一名戴眼镜、小头锐面的男子立刻冲上前。
  “两位要造访青柳家吗?不晓得是为了甚么事?”
  松宫一手制止男子,一手敲敲胸前,示意“里头有警徽”。男子会意,怯怯退开。
  加贺按下对讲机按钮,应声的是史子。她请加贺与松宫直接穿过大门到玄关前,大概是不愿被媒体捕捉到身影。
  今天只有她在家,两个孩子返校上课。
  “大门前好热闹。”在客厅沙发坐下后,加贺开口。
  “接近中午时就是那样的情况,应该是在等我出门吧。”史子以托盘端着茶碗,从厨房走到客厅。“他们还透过大门对讲机,问我对隐瞒职灾一事的感想。可是,教我怎么回答?我也是看电视新闻,才晓得丈夫做过那种事。”她将茶碗放到两人面前,焙煎茶的香气阵阵传来。
  “青柳先生在家里很少提起公司的事,是吧?”松宫问。
  史子深深点头,哀怨地望着他。
  “新闻报导的是真的吗?我丈夫是因指示下属隐匿职灾而遇害?”
  “呃,关于这部份……”松宫看向加贺。
  “据我们了解,那起隐匿职灾事件有人证。”加贺开口:“不过,青柳先生究竟涉入多深,目前尚未厘清。至于和本案的关联,也还在调查中。”
  史子垂下肩低喃:“这样啊……”
  “其实,今天上门打扰,是想请教一事。当然,与青柳先生有关。”加贺继续道:“您丈夫十分虔敬鬼神吗?”
  “咦?”史子双眼圆睁,一脸迷惘。“您的意思是?”
  “比方,有烦恼或心愿时,他会想借助神佛的力量吗?像是向神佛祈愿或搜集护身符之类的。”
  “不会。”史子缓缓摇头,“真要说,他应该觉得那方面的事情挺麻烦的。跨年时,在电视上看到新春参拜的人潮,他就会嘀咕‘搞不懂干嘛特地跑去人挤人’。呃,这跟案子有关系吗?”
  “没甚么,只是确认一下。”加贺使个眼色,示意差不多该撤退,似乎不打算提起青柳武明持续参拜七褔神的事。
  于是,松宫放下茶碗,起身说:“那我们就此告辞。”
  “问完了吗?”史子颇意外。
  “是的,感谢您的招待。”加贺回道。
  “呃……”史子跟着站起,轮流望向两人,“隐匿职灾,就那么罪大恶极吗?因此引来杀身之祸,也是死有余辜吗?”
  松宫与加贺互看一眼。
  “青柳太太,”加贺沉声道:“隐匿职灾是犯罪,绝不是正确的行为,确实可能招致怨恨。但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死有余辜的。”
  史子紧抿着唇回望加贺,眼泛泪光。
  “走吧。”加贺对松宫说。
14
  灯光比想象中要强许多。平时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或室内照明照不到的暗处,也全暴露在这强光下,原本没留意到的脏污顿时映入眼帘。香织心想,早知道就扫干净点,但已太迟。虽然对方答应后制时替脸部打上马赛克,她却说不出“别拍室内”。就方才听到的工作人员对话,拍摄屋况也是他们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
  “所以,妳不晓得他在工厂发生意外吗?”女采访员发问。她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从面貌看来,个性相当强悍。
  “是的,他只告诉我,回家途中不慎滚下阶梯受伤。”香织老实回答。
  “当时他的伤势如何?”
  香织偏着头思索,“他嘴上说不严重,但似乎很不舒服。劝他去看医生,他回我睡一觉自然就会好,之后接连几天都躺在被窝里。”
  “他提过职灾的事吗?”
  “完全没有。”
  香织晓得镜头正移向她的下腹部。拍摄前,她向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坦承有孕在身,对方一听,神情立刻一亮。
  “受伤没多久,派遣公司便通知他遭解聘,对吧?他怎么向妳解释?”
  “他一直说不明白公司为甚么无故解约,不过我们也莫可奈何……”
  “接着,那次意外的后遗症就陆续出现。具体而言,是怎样的症状呢?”
  “他肩颈肌肉紧绷,左手甚至感到麻痹。不过,或许症状出现得更早,总觉得他有时样子怪怪的,但可能不想让我担心,选择保持沉默。”
  女采访员重重点头,似乎非常满意香织的答案。
  “这也导致八岛先生迟迟找不到工作吧?实际上,那次意外是在工厂执勤时发生的,而且由于公司试图隐匿职灾,害八岛先生连医院都去不成。关于这部份,妳怎么看?”
  “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晓得。果真如此,我觉得那家公司很过分。要是当时立刻让他去医院,后来也不会变成那样……”
  “‘不会变成那样’,是指不会发生这次的案件吗?”麦克风突地伸向香织面前。
  “不,我的意思是……他的身体状况后来就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关于这次的案件,妳有甚么感想?‘金关金属’下令隐匿职灾的主谋,正是制造总部长青柳武明先生,妳认为那次意外与这次的案件有没有关联?”
  “跟案件……”香织的思绪有些混乱,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毕竟,冬树根本跟案件无关呀,他绝不会做那种事。”
  女采访员的神情一沉,蹙眉微微举手。
  “暂停、暂停。这段就照这样收录吗?”女采访员询问周遭的工作人员。
  一群人低声商量后,一名戴眼镜的男子走近香织。
  “中原小姐,听好。我们知道妳很相信他,但事实是他抢走被害人的皮夹,也就是说,双方并非毫无交集吧?”
  “那是因为……嗯,您说的是。”
  “所以他与这起案件确实有关系,对不对?”
  “是……”
  “既然这样,能不能请妳就事实回答呢?为甚么他会涉入这起案件?当初成为公司隐匿职灾的牺牲者一事,会不会是导火线?”
  香织的脑袋愈来愈混乱。他们的话没错,冬树确实是公司隐匿职灾的牺牲者,而那桩意外导致他们生活贫困,才会发生这次的案件。案发当晚,冬树那通电话又在她的耳畔响起:“我……犯了不该犯的错……”
  “我觉得……或许真如您所说。”
  “对吧?坦率讲出感想就好,没必要委婉修饰。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讲,明白吗?那我们再来一次。”
  “嗯。”香织一应声,四周的工作人员便迅速动作。女采访员的神情多了几分严厉,像无言地威吓:“妳这次可要老实回答!”
  “关于这次的案件,妳怎么看?遇害的青柳武明先生是‘金关金属’隐匿职灾的主谋,会不会是这次案件的肇因?当然,无论有何恩怨,杀人都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相较于第一次发问,女采访员添上更强烈的用词。香织不知该怎么响应,是不是再麻烦他们暂停,让自己重新思索呢?但一对上女采访员锐利的目光,香织便不由得退却。她实在说不出想暂停,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我觉得……他成了公司隐匿职灾的牺牲者,后来才会发生那种事……”
  “意思是,妳认为隐匿职灾成为这次案件的导火线,没错吧?”
  “嗯……”即使内心困惑不已,香织还是只能点头。伴随一声“好,Cut”,女采访员带着完美达成任务的满足神情站起,没再看香织一眼。
  整段录像就在莫名其妙的状态下结束,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迅速撤离这栋廉价公寓,而目送他们离去的香织,手边则多了两万圆现金。她答应接受录像采访,便是急需这笔收入。
  昨天到熟食店打工,店长却要她休息一阵子。
  “日本桥命案的嫌犯,就是妳的同居人吧?”体型如面包般圆胖的店长吞吞吐吐地问。
  香织心头一惊,“您听谁说的……”
  店长似乎十分伤脑筋,他皱着眉解释:“有个女的打电话来,自称是店里的常客,没报名字。她住在你们公寓附近,见过你们好几次。警察还去搜索吧?那时她也在远处围观。”
  香织不由得低下头。警方来搜索的情况,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外头确实聚集不少围观群众,没想到当中会有店里的客人。这世上就是有人会来多嘴管闲事,一旦别人需要帮忙却不见踪影。
  “我们是做生意的,要是传出奇怪的谣言会很困扰,所以,对不起妳了。”
  香织无法反驳。换成她是店长,恐怕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她抽出装在信封里的两万圆,叹口气。就现况而言,这是一大笔钱,却没解决任何问题,得尽快找到收入来源。她曾被酒店经纪人看上,当时拿到的名片还没扔掉。之前因冬树反对,没想过去酒店上班,说不定能尝试这条路。
  可是……香织抚着下腹部,不可能长期做酒店的工作,更何况,不知对方会不会雇用有孕在身的她。
  此时,放在矮桌上的手机响起,显示的是陌生号码,香织犹豫几秒才接起。“喂?”
  “是中原香织小姐吗?”对方是不认识的女性。
  “对。请问您是?”
  “这里是京桥中央医院,八岛冬树先生有点状况,您能尽快赶来吗?”
  心脏剧烈跳动,香织浑身发热,拿着电话的手止不住颤抖。
15
  听完松宫的报告,石垣抖着脚点点头。“日本桥七褔神巡访参拜呀,你们又挖出有意思的情报了。”
  “我们是在寻找八岛的目击者时,偶然查到这件事。”
  “嗯,虽然不知是不是真的偶然查到──”石垣的视线移向加贺,又回到松宫身上。“无所谓,这下就能厘清被害人去日本桥的原因。假使他和八岛有约,出现在日本桥的咖啡店便说得通。”接着,他又补句“干得好”。
  “下一步要调查的,就是青柳先生巡访参拜七褔神的理由……”
  石垣摆摆手,“那跟案件没关系,不重要。他儿子不是明年要考大学?八成是祈求七褔神保佑儿子考上。”
  “但是,青柳太太说,他不算是虔敬鬼神或迷信的人──”松宫侧腹一痛,原来是加贺手肘突然一顶。松宫望向加贺,只见他目光写着:“别多话,退下就是。”
  “我也不是迷信的人,却常求神拜佛。”石垣应道:“像请佛祖保佑我的尿酸值下降、女儿别爱上蠢男人之类的。人是善变的动物,突然有需要,一时兴起跑去求神问卜也不奇怪。调查被害人的相关情报固然重要,但别在琐事上钻牛角尖,明白吗?”
  一次就算了,青柳先生却是持续巡访参拜七褔神,根本不像一时兴起──松宫很想反驳,最后仍老实坐回原位。
  “然后呢?关于凶器的部份有甚么进展?”石垣环视身旁的下属。
  坂上举手。“透过网络买那款刀子的人,已联络上九成。虽然有些人住得太远,警察无法当面确认,但现下几乎大伙都有可拍照的手机,所以刀子还在身边的,便请他们拍下传来。而回复刀子不在身边的,多半是弄丢,或毁损扔掉了。目前并未查到任何与八岛有关的证言。”
  石垣沉下脸,大叹一声。“依旧毫无进展啊。查不出凶器的来源,案子怎么办下去?”
  “这部份问题不大,没查出也无妨。”小林说:“那把刀原就不是稀有的款式,也可能是八岛直接在户外用品专卖店买的。虽然店员都对八岛没印象,但这样才正常吧?”
  “可是,现下等于没物证。如果能取得刀子是八岛所有物的证言就好了……”
  “试着逼问中原香织呢?”
  “嗯,那也是一种方法,不过……”石垣神情凝重地思索一会儿后,毫不恋栈般地甩甩头,“老往这么阴郁的方向钻是看不到破案曙光的,今天先到这里吧,大伙辛苦了。”
  “您也辛苦了。”几个人应声后便散会。
  此时,稍远处的电话作响,刑警接起,讲两、三句后,一脸铁青地望向石垣。“系长,是留守医院的警察打来的。”听他的语气,事态相当紧急。
  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松宫心头。“怎么?”石垣问。
  握着话筒的刑警回道:“八岛冬树的病况突然恶化,没多久就咽下最后一口气。”
  ※※※
  “你们谁跑医院一趟!”石垣一喊,松宫立刻举手。走出搜查总部时,加贺追上说:“我也一起去。”
  两人走着,松宫叹气道:“这下再也不可能从八岛口中问出真相……”
  “但能结掉这案子,上面的人肯定松一口气。只要以嫌犯身亡为由,函送检方侦办就好,证据不足也无所谓,最后被告一定是获判不起诉处分,案件就此落幕。即使八岛不是凶手,死者也不可能为自己翻案,没人会不服判决。”
  “这样的话,谜团不就都没解开,也不晓得青柳先生究竟为何频繁参拜七褔神?唉,或许警察的工作,做到这种程度就够了。”
  “不够。”加贺简洁有力地吐出一句,“不明不白地结案,谁都无法得到救赎,必须想办法查出真相。”加贺低喃着,却隐含强大的决心。
  两人搭出租车赶到医院,令人讶异的是,路旁已出现电视台等媒体工作人员的身影。大概是医院里也有媒体的眼线,消息才会这么快走漏。松宫暗忖着这些人不晓得打算怎么报导八岛的死亡,边随加贺走进医院。
  踏入等候室,便见一名穿白袍的男子与制服警察在交谈,正是初次来医院时打过照面的八岛的主治医师。对方似乎还认得松宫,微微颔首致意。
  “这样的结果,我们都很遗憾。”医师语气十分平静。
  “听说他的病情突然恶化?”松宫问。
  医师点点头,“应该是血肿增大造成的。他脑挫伤相当严重,说真亏他能撑到今天,也不为过。”
  “您辛苦了。不晓得遗体安置在哪里?”
  “这要麻烦你们向三楼的护理站确认,约莫已移出加护病房。对了,那名女子也刚赶到,记得是八岛先生的女友吧?”
  医师指的应该是中原香织。松宫道谢后,便与加贺离开等候室。
  搭电梯至三楼,迎面就是护理站。松宫打算上前询问,加贺却唤住他。松宫回头,加贺以下巴示意走廊。只见中原香织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拱着身子,拿毛巾紧紧按住脸。
  松宫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仍朝她迈开脚步。加贺随即抓住他的肩膀。
  “今晚放过她吧。”加贺开口:“八岛死亡已是事实,医师的说明也没任何疑点,这样就没问题了。让她静一静吧。”
  松宫也有同感,默默点头。
  临走前,松宫再次望向香织,发现她身边的提包把手上挂着先前没有的东西。
  定睛一瞧,那是个护身符。或许是她去哪间神社为八岛冬树祈褔时买的,不会那么巧是日本桥七褔神的护身符吧。
  此时,松宫深深体会到,加贺的话一点也没错。要是就这么结案,当事人肯定无法释怀,也无法得到救赎。不论是青柳一家,或中原香织……
16
  不过短短几天,悠人明显感受到周遭气氛和之前截然不同。同学虽不至于把他当空气,却都避着他。没人找他说话,即使他主动攀谈,对方的响应也很冷淡。
  离他稍远处,几名同学围成一团窃窃私语。偶尔看到他在附近,那群人便露骨地皱眉表示不悦,或露出刻薄的冷笑。
  同学态度骤变,悠人当然心里有数,想必是受接连几天出现在媒体上的“金关金属”隐匿职灾事件的影响。
  昨天,“金关金属”的社长首度为此开记者会。这名个头矮小、戴着一副大眼镜的男人,先是为造成社会骚动向大众道歉,接着坚称自己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工厂的一切都交由生产现场的负责人管理。他强调总是交代负责人要特别留意安全管理,万一作业员受伤,一定要迅速且适切地处理,并尽力避免再发生同样的悲剧。当然,这里指的作业员不止正式员工,也包括所有约聘及派遣员工。他也很希望能查明为何会发生这次的事情,“金关金属”将主动配合调查。以上就是社长的说词。
  厂长小竹早就坦言,直接指示他隐匿职灾的是制造总部长青柳武明。当时,青柳总部长语带威胁地说:坦承公司发生职灾,不仅工厂“零事故”的优良纪录将毁于一旦,劳工局介入调查后,工厂各方面的安全管理疏失也会逐一浮上台面,这么一来,责任可是会全落在厂长身上。
  此外,制造总部长层级以上的管理职人员,皆声称对此事一无所悉,并口径一致地表示生产现场的最高负责人就是制造总部长。
  换句话说,一切都是青柳武明的过错。
  公司的安全管理有疏失,导致工厂发生意外,却因青柳武明企图隐匿,一名派遣员工无法申请职灾伤病给付,连医院都去不成,甚至遭到解骋,又苦于工厂意外的后遗症,迟迟找不到工作。
  这名前派遣员工──嫌犯八岛的同居女友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所以,他得尽快找到工作。
  虽仍不清楚走投无路的嫌犯八岛冬树,究竟是怎么联络上青柳武明,但八岛极可能以隐匿职灾一事为把柄,约青柳出来谈条件,不料两人一言不合,引发这次的命案──简单归纳这几天电视新闻节目的后续追踪报导,便是如此。
  另外,某家电视台还采访到八岛冬树的女友,画面透过电视传遍大街小巷。
  采访在八岛冬树与女友的租屋进行。根据摄影机拍到的影像,看得出是低收入户的住处。受访女子的脸部打上马赛克,但从她的装扮不难想象其经济之拮据,镜头不时拍向她的下腹部。
  女采访员先关心她最近的生活状况,及怀孕后接踵而来的困境,接着针对八岛冬树遇到的职灾提出许多问题,最后问道:
  “关于这次的案件,妳怎么看?遇害的青柳武明先生是‘金关金属’隐匿职灾的主谋,会不会是这次案件的肇因?当然,无论有何恩怨,杀人都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受访女子回答如下:
  “我觉得……他成了公司隐匿职灾的牺牲者,后来才会发生那种事……”
  “意思是,妳认为隐匿职灾成为这次案件的导火线,对吧?”
  “嗯。”八岛冬树的女友悄声应道。
  紧接在这段录像后,照例由名嘴展开不负责任的评论。像是“把他逼到绝境的究竟是谁”、“虽然杀人是绝不被允许的行为……”、“为甚么没人伸出援手”等,命案刚发生时不曾出现在媒体上的言论纷纷冒出,显然相当同情嫌犯。而八岛的死亡,更扩大这样的舆论情绪。
  连带地,悠人学校里的气氛也有微秒的改变。他承受着周围的冷漠视线,深深体会到整件事多么荒谬。明明是被害者,为何要遭到如此对待?
  下课及午休时间,悠人都独自度过,没任何人接近,连杉野也刻意避着他。然而,悠人反倒庆幸没人来打扰。现下的他实在不晓得怎么与别人接触,似乎只要稍不合己意,就会突然发飙。
  当然,为这种状况所苦的不止他。
  刚踏进家门,悠人就听见客厅传来争吵声。
  “那妳说,明天我该怎么办?说啊!”遥香激动得大吼。
  “妈妈也搞不懂为何会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警方甚么都没告诉我……”史子怯懦地回道。
  “电视早就播到烂了,责任全推到爸头上。妳晓得吗?网络上还有人认为爸被杀是活该。”
  “怎么会……”
  “是真的,妳自己去看。看别人把我们家讲得多难听!”遥香又边哭边吼,“今天同学说‘早知道就不要同情她’,还故意讲很大声。”
  悠人推开客厅的门,母女俩才注意到他已回家,讶异地转过头。只见遥香双眼哭得通红。
  “没办法。”他吐出一句,“老爸干了坏事,自作自受。”
  遥香瞪着他,不甘心地紧抿双唇,抱起书包便冲上楼。大概是直接跑回房里,关起门大哭吧。
  悠人不禁咂嘴。“只会哭,烦不烦哪。”
  “同学有没有说你甚么?”史子问。
  “没有,不过气氛很怪,根本没人跟我讲话。”
  “是嘛,你们学校也变成那样……”史子语气颇抑郁。
  “家里发生甚么事吗?”
  史子犹豫一会儿,拿起角落的字纸篓,捞出一团纸,递给悠人。
  “有人把这个扔进信箱。”
  悠人摊开纸团,上头以签字笔写着:“把奠仪还来!”
  他随手一揉,丢回字纸篓。有人就净干些无聊事,可能是附近邻居吧,搞不好根本没参加父亲的守灵夜或葬礼。这种家伙一定是喜欢看别人痛苦取乐。
  悠人大步走过客厅,打开隔间拉门。父亲的祭坛设在和室里,上方挂着遗照。
  “收一收吧,摆着只会碍眼。”
  “你怎能这样说!”
  “明明被杀的是爸,为何我们要遭旁人的白眼?”
  “忍忍就过去了,大众很快就会忘记此事。小竹先生也这么劝我……”
  “小竹?”悠人回头,“妳和他谈过?”
  “上午他打电话来道歉。”
  “道甚么歉?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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