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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麒麟之翼》

_16 东野圭吾(日)
  “所以,你才想找齐三人商量?”
  悠人点点头,“现下去自首也不迟。我想和他们一起向警方坦承过错,老实接受惩罚。要不然,我们永远无法成为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的大人。”
  加贺神色一敛,凝视着悠人。“你能察觉这一点,真是太好了。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如何去面对。若是选择逃避或别开眼,便会重蹈覆辙。”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刑警先生,那次的意外与我爸遇害,究竟有何关联?我怎么都想不透。”
  加贺的视线微微游移,似乎有所犹豫。悠人颇为诧异,难得见这位刑警露出这样的神情。
  此时,敲门声响起,松宫和门外的人交谈几句后,向加贺附耳低语,似乎是相当严重的事。
  加贺听完,端正坐好,开口道:
  “找到杉野达也同学了。他在品川车站京滨东北线的月台上,正打算跳轨自杀,被巡逻的警察及时拦下。”
  加贺吐出的字字句句,全出乎悠人意料。
  “跳轨?那小子?为甚么?等等,这究竟怎么回事?”
  “杉野达也同学他──”加贺一顿,稍微调整呼吸后才继续说:“他已坦承杀害青柳武明先生,也就是你父亲。”
33
  杉野达也的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一方面他未成年,警方原本考虑先放他回家,最后仍决定拘留在日本桥署,毕竟他已出现企图自杀的行为。
  第二天,石垣命令松宫与加贺负责讯问杉野达也。于是,两人去见了杉野,但他和前一天一样,难以有条理地叙述。即便如此,两人依旧耐心问话,终于逐渐整理出这次案件的全貌。
  连哄带骗地问过一番后,杉野达也的供述内容大致如下。不过,实际上在回答时,他的思路没这么井然有序。
  案发当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杉野达也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
  “那是我不认得的号码。”杉野反复强调这一点。而且那不是手机号码,是室内电话。
  一接起来,对方竟是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物──他自称是古永友之的父亲。
  “关于三年前那起溺水意外,我想和你聊聊,方便见个面吗?”
  杉野心头大惊。事情都过了那么久,吉永的父亲为甚么突然找上门?莫非他察觉那起意外不单纯?
  “您还找过谁吗?”杉野问。
  “没有。虽然迟早得和其它人聊聊,但我想先跟你谈。我们约在哪碰头好?”
  对方语气温和,却带有不容拒绝的威严,杉野一时想不出借口推托,只好不情愿地答应。对方提议在日本桥车站的剪票口会合。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吉永的父亲说道。
  约定的时间是傍晚七点。结束通话后,杉野还是先回家,内心却充满不安与恐惧。对方到底要跟他谈甚么?要带他去哪里?
  搞不好是想带他去警局。他们对吉永友之做的事等同杀人未遂,不,吉永友之一死,他们就是杀人凶手。所以,吉永的父亲打算把他们送进监牢吗?
  不,大概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们。
  宝贝独生子的人生毁在他们手上,怎么可能关进监牢就作罢?对方恐怕打算亲手让他们尝到苦头,换句话说,对方想复仇。
  错不了。吉永的父亲一定是从哪里打听到那起意外的真相,决心向三人复仇,而自己就是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假使对方抱着这样的打算,当然要拚命逃跑。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吉永,但他不愿被杀。
  比蛮力赢得了对方吗?虽然是中年男性,却大意不得。那个年纪的男性,不少人拥有区区高中生绝拚不过的壮硕体格。要是对方存心复仇,说不定还会带家伙赴约。
  杉野从抽屉拿出堂哥以前送的小刀。当然,他没用过这把刀。为防万一,他把刀子藏进运动外套的口袋。
  傍晚七点,杉野来到日本桥车站的剪票口,突然有人拍拍他。回头一看,吉永的父亲站在身后,脸大肩宽,一身晒出来的浅褐肤色,要是打起架,他肯定毫无胜算。
  然而,对方毫无敌意,反倒亲切地微笑道:“先找地方坐下,喝点东西吧?”
  于是,两人走进附近的自助式咖啡店。吉永的父亲问他想喝甚么,他回答都可以,对方便买了两杯咖啡欧蕾,端来桌上。
  面对面坐好后,对方却冒出意外的话:“得先向你道歉。其实,我不是吉永同学的父亲,而是你的老友青柳悠人的父亲。”
  杉野大吃一惊,但仔细瞧瞧,对方的确和青柳悠人长得很像。他去青柳家好几次,却没遇过悠人的父亲。
  “冒充吉永同学的父亲,是想知道你会有何反应。要是没做亏心事,你一定能抬头挺胸地应对。遗憾的是,你似乎很忐忑不安,或许该说在害怕?”
  杉野无话可说。上当的不甘,与对青柳父亲的用意的疑惑,在他脑中交错盘旋。
  “杉野,”青柳的父亲继续道:“如何?坦白告诉我,三年前究竟发生甚么事?那起意外的真相到底是甚么?我们家悠人也是当事者之一,对吧?你是我儿子最要好的朋友,一定知道真相。”
  看来,青柳的父亲怀疑那起意外不单纯,却不晓得当时究竟发生甚么事。只不过他很确定悠人脱不了关系,所以想从悠人好友口中问出真相。
  “我不知道。”杉野回答:“我甚么都不知道。”话声簌簌颤抖,他晓得自己的演技糟透了,不,在那种状况下他根本无法搬出演技。
  “果然,你也牵扯在内。”青柳的父亲看透他的谎言,“杉野,我已有最坏的打算,或许得送儿子去自首。继续隐瞒那件事的真相,对你们的人生没半点好处。坦白吧,我儿子和你是不是都与那起意外有关?”
  好想逃。好想丢下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就冲出店门,双腿却动弹不得。而且,即使侥幸逃掉,问题一样没解决。很显然地,这个人非常坚持要揭开那起意外的真相,甚至不惜送儿子到警局。
  “怎么样?告诉我吧。”对方再度逼问,杉野达也走投无路,于是点点头。
  一旦开口,就再也守不住。青柳父亲问甚么,杉野就答甚么。他把那天发生的事全盘托出。而一边告白,杉野感觉内心轻松起来。他深深感慨,这一路上,心头竟压着如此沉重的漫天大谎。
  “谢谢你的诚实。”听完杉野的告白,青柳父亲开口:“这样一来,我儿子做的那些事就都解释得通了。”
  杉野问他“那些事”是指甚么?青柳的父亲回道:“我想带你到一个地方。今天有点晚,可能没办法进去,不过在外头眺望一下也好。我们一起前往那个能够赎罪的地点吧。”
  究竟要带他去哪里?青柳的父亲并未明讲。
  一踏出咖啡店,青柳的父亲说着“跟我来”,便迈出脚步。
  “你们的行为是错的。要是公诸于世,恐怕会遭到世人强烈的指摘,对你们的升学可能也多少有影响。不过,那些只是细枝末节,你们的人生还很漫长,一定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而为了重新做人,绝不能对自己撒谎。”
  青柳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杉野,坦承一切才是最好的路。这番话确实相当具有说服力,但也让杉野预见即将面临的苦难。
  杉野达也已推甄上第一志愿的大学。难道自己高中三年努力不懈换得的成果,也将全数化为泡影?
  杉野停下脚步,不能再跟着这个人。
  “怎么啦?”青柳的父亲问。
  “我还是没办法。”杉野回道:“刚才那些话,请当没听见,拜托。”
  “不可能,我会把真相告诉警方,因为那才是真正为你和我儿子着想。好了,快跟我来。”
  青柳的父亲再度迈开步伐,背影散发着冰冷无情的气魄。
  那一刻内心的转折,杉野达也无法解释,总之他满脑子只想着“得赶快阻止这个人!”回过神,手上已紧紧抓着刀子。
  或许察觉杉野的举止有异,青柳的父亲停下脚步,回过头。杉野瞄准他直冲上前。
  两人紧贴着撞上墙壁。此时,杉野才意识到他们来到一处类似地下道的地方。
  青柳的父亲几乎没发出叫声,便沿着墙面滑下,缓缓蜷起身子。那把刀深深刺进他的胸口,杉野试图拔出,刀子却文风不动。没办法,杉野只好拉起青柳父亲的领带拭去刀柄的指纹。明明已慌到不行,却还记得不能留下指纹。
  他打算折返原路,来到地下道出口,发现居然有个男的躲在建筑物的暗处。杉野达也担心那个人可能目击一切,拔腿奔离现场。
  回到家,他关在房里,止不住全身颤抖,彻夜未眠。他怕得不得了,总觉得警察马上就要来抓他。然而天亮后,他满怀恐惧地打开网络新闻一看,报导内容大大出乎意料。
  上面写着,刺杀青柳父亲的嫌犯被车撞成重伤。
  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杉野四处查阅相关报导,不久便明白自己有多走运。嫌疑最重的是一名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子,而且目前陷入昏迷状态。
  这简直是奇迹。只要那个男的不再醒来,他就得救了。不,就算这个男的醒来,他也不会遭到警方怀疑吧。
  杉野想着这些事时,青柳悠人传简讯过来,标题是:“我爸死了”。看完后,杉野的心揪成一团,但他已做出决定──只能瞒下去。他强压下脑中混乱的思绪,努力地打出一篇像挚友会回的简讯。
  之后,“金关金属”隐匿职灾一事曝光,悠人突然遭到周围同学的白眼时,他也很烦恼,不晓得该怎么面对悠人,只好选择保持距离。不过,悠人似乎没有责难他的意思。
  不久,那名叫八岛的嫌犯不治身亡,他以为整件事终于画下句点,但并非如此。不知为何,悠人突然提议找来黑泽,说要三人一起谈谈。更让他胆寒的是,悠人始终不明讲要谈甚么。
  然后,他收到悠人那封关键的简讯。上头说急着和他碰头,想谈一下关于那起溺水意外的事,说不定和父亲遇害的案件有关,而且警方已有动作。
  杉野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完蛋,杀害青柳父亲的罪行败露。既然警方采取行动,他已无路可逃,全都完了。
  杉野绝望地在街上游荡,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办……
  不管刑警怎么问,他都答不出为何会跑到品川车站,恐怕连自己都不晓得原因。
  他只隐约记得想从月台跳下,想一死了之。而此刻,他依然这么想……
34
  纟川和前几次碰面时一样,依然摆出目中无人的态度,眼眸深处却透着一丝狼狈。证据就是,他掌下的桌面微微沾着水气,因为他的手心不断冒汗。
  这天,他与松宫和加贺见面的地点不是学校,而是警署的侦讯室。
  “关于那起溺水意外,我刚才说的就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相信的话,和那三人对证就知道。”
  确实,纟川的说词与悠人他们的证言一致。只不过,他试图隐匿真相的理由,依然很暧昧。他表示“我是为他们几个的将来着想”,真是这样吗?
  “参加接力赛的四名成员在练习时发生意外,要是消息曝光,外界说不定会认为那属于社团活动的一环。这么一来,校方──不,身为顾问的你很可能会被追究责任,所以你才决定让真相永不见天日,不是吗?”
  听到加贺的这番指摘,纟川横眉竖目瞪向他。“讲话能客气点吗?我根本从未有过那么卑劣的想法。”
  “但你做的是卑劣的事。”
  “你……”纟川面露忿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抓住泳者的腿,让泳者单靠臂力游泳,这个练习方法听说是你想的?因此,你隐匿真相,不也是希望避免此事曝光?”
  纟川“砰”的一声,使劲拍向桌面。
  “我们换个问题。”松宫接过话,“青柳武明先生遇害的三天前,曾打电话给你。关于通话内容,之前你都回答,他是烦恼与儿子处不好而想找你商量。现下,你仍不打算更改证言吗?这部份将成为呈堂证供,请慎重考虑再答复。”
  纟川的呼吸紊乱,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只听见他嗫嚅着:“……请让我更改证言。”
  “那么,你们当时究竟谈甚么,请告诉我们实情。”
  纟川以手背抹一下嘴。“他想知道三年前那起意外的详情,似乎怀疑儿子与那件事有关。”
  “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报纸上登的就是全部。”
  “青柳先生接受这个说法吗?”
  纟川无力地摇头。“他执拗地追究:‘不可能如此单纯,请告诉我真相。那样才是真正为我儿子着想。’”
  “那你怎么应付?”
  “我丢出一句‘没有的事你要我说甚么?’就挂断,当时我也真的没空和他扯下去。”纟川小声补充:“就这些了。”
  “案发后,面对警方的询问,你为甚么没说实话?”一旁的加贺又开口:“要是你当初老实告诉我们那通电话的内容,或许侦查就不会绕这么大一圈。”
  “话虽如此……那通电话与命案没有明显的关系,而且不再提那起意外,也是为了几个孩子好。”
  “为了几个孩子好?说谎怎么会是为了他们好?”
  “事到如今,再挖出那件事,只会伤害几个孩子,他们好不容易走出阴霾──”
  加贺倏然站起,长臂一伸,揪住纟川的衣襟。“开玩笑,甚么叫不想伤害他们?你根本不明白是非对错。杉野刺杀青柳先生后,为何没自首?因为你教给他们错误的观念。即使犯错,瞒过去就没事──这是三年前你教给那三个孩子的,所以杉野才会重蹈覆辙。青柳先生所做的一切,都在试图导正被你灌输错误观念的儿子。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还是辞掉教职吧,你根本没资格教育别人!”
  加贺像抛掉脏东西般松开手,纟川则一脸惨白。
35
  松宫和加贺赶到时,屋内的行李几乎都已搬上车。中原香织站在公寓外,脚边放着一个大背包。见到松宫与加贺,她便挥挥手打招呼。
  “原本是来帮忙的,看样子都搬完啦?”松宫说。
  香织耸耸肩,“把不要的物品处理掉后,行李所剩无几,我都忍不住佩服自己居然能这样过活。”
  “他的东西呢?”
  松宫一问,香织神情落寞地低下头,过一会儿才抬起脸。“很多都舍不得丢,挺伤脑筋的。不过,像破袜子之类的,大多已清掉。”她努力挤出笑容,眼眶却不禁泛红。
  加贺拿出一个纸袋,“这些还给妳,方便签收一下吗?”
  袋里装的是八岛冬树的手机、皮夹、驾照等物品。香织爱惜地将冬树的手机包覆在掌心,接着抚着下腹部说:“这是爸爸的遗物喔。”
  加贺递给她签收单和笔,她慎重地签名。
  “他真的很傻,对吧?”香织把单交给加贺,“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明明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就好。”
  “大概是觉得有责任吧。”加贺说:“身为父亲,得担起家计才行。”
  香织抿起双唇,似乎想压抑激动的情绪。接着,她又悄声低喃:“真是个傻瓜。”
  案发那天,八岛冬树究竟干了甚么事,已无从确认。但根据杉野达也的供述,警方仍推测出大致的轮廓。
  离开书店后,八岛冬树走向日本桥车站,途中看见青柳武明。至于是经过那家自助式咖啡店时看到的,还是青柳武明与杉野达也走在路上时撞见的,无从得知。总之,八岛尾随青柳武明,可能是希望争取工作机会吧。而八岛没立刻开口叫住青柳武明,分析是顾虑到他身边有同行者。
  杉野达也在江户桥的地下道刺伤青柳武明时,八岛冬树躲在地下道外头。一看到杉野折返,八岛连忙闪入一旁建筑物的暗处。等杉野离去,走进地下道的八岛赫然发现受伤瘫倒的青柳武明。
  中原香织心里那无可救药的善良男孩八岛冬树,唯独在当下鬼迷心窍。他抢走青柳武明的皮夹和公文包,旋即逃跑。
  八岛之后的行踪,就如已查明的部份。他藏身在滨町绿道,打手机给香织,紧接着就因试图逃避警察的盘查而被车撞上。
  确实如香织所说,八岛真的很傻。而且,或许被加贺说中,他是感受到即将为人父的责任与压力,才会做出这种事。
  中原香织决定回老家褔岛。育幼院时期认识的友人开了间餐饮店,晓得她有孕在身,仍愿意雇用她在店里帮忙。
  松宫与加贺拦下一辆出租车,决定送香织到东京车站。要搭东北新干线,从上野车站比较近,但香织最后还想去一个地方。
  “嗳,两位今天这么有气质啊?”香织似乎对他们的打扮颇为疑惑。
  “我们等一下要去参加亲戚的法会。”松宫回道。
  “哦……”香织一脸不可思议地交替望着松宫和加贺,但坐在副驾驶座的加贺甚么也没说。
  车子驶进中央大道,右侧是三越百货公司,香织“最后想再看一眼”的地点就在不远的前方。
  即使位于杀风景的高速公路下,日本桥至今仍不减庄严的丰姿,桥上的麒麟像也依旧傲然地凝望着明日。
  “两位刑警先生,我一点也不后悔来东京走这一遭。”香织说:“因为和冬树留下许多开心的回忆,而且那是绝不会损伤,也不会失去的宝物。”
  松宫默默点头,他明白没必要太多言语。
  两人送香织到东京车站的中央剪票口前。香织接过行李后,行礼道谢。
  “今天真的很感谢。还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替冬树洗刷嫌疑的恩惠。”
  “那种事忘记也无所谓,”加贺说:“不能忘记的是妳的决心。为了孩子,无论遇上怎样的困境都不能认输,明白吗?”
  香织敛起笑容,正色应道:“是。”
  “加油。”松宫说。香织又回答一次“是”,才恢复笑脸。
  香织穿过剪票口,边向两人挥手边走进站内。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后,松宫瞥一眼手表。
  “啊,不妙,只剩三十分钟。”
  “真的假的?迟到又要被金森小姐念,快走吧。”加贺拔腿狂奔。
36
  一下电车,户外冰冷的空气冻得耳朵好痛,悠人忍不住想缩起身子,但他使劲深呼吸,挺直背脊。因为这彻骨的寒冷,彷佛象征他们的处境,现下的自己没资格拒绝苦难。
  身旁的黑泽抬起头,灰色的天空眼看就快下雨。不,温度这么低,待会儿落下的应该是雪吧。
  “走吧。”悠人开口,黑泽点点头。他拎的纸袋里装着千羽鹤,是两人一起折的。
  提议去见吉永的是悠人。
  “我们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的父母吧。全部坦承后,向他们还有吉永谢罪。或许无法获得他们的原谅,仍必须谢罪。因为这是我们唯一办得到的,其余我们甚么忙都帮不上。”
  黑泽赞成,并提出要折千羽鹤带去。
  悠人在房里默默折纸鹤。为了折成一串千羽鹤,他又买六包“和纸十色”补齐数量。其实,破案不久,他就在父亲的车内发现用剩的“和纸十色”,每包都缺黄色之后的折纸。悠人终于明白父亲都是在哪里折纸鹤,看来他是趁打完高尔夫,在回家路上找个地方停下,躲在车里折的吧。
  折着纸鹤,各种思绪掠过悠人脑海,留下的却是无尽的后悔。为甚么自己没早点说出真相?为甚么没向吉永道歉?还有,为甚么没和父亲坐下好好长谈?
  当初只要做了其中一项,就不会演变成这么悲哀的下场。父亲不会丧命,杉野也不会成为杀人犯。那名叫八岛的男子虽然素昧平生,但他也是自己和同伴当年犯的错造成的受害者。
  千羽鹤在昨天完成,悠人马上打电话到吉永家,表明关于那起意外,有些事想向他们坦白,不知是否方便前往拜访?
  接电话的是吉永友之的母亲。之前警方侦查青柳武明命案时,想必曾前往吉永家问过话,所以悠人上门的目的,她某种程度是知情的,但她甚么也没问,只回道:“好的,那就等你们过来。”大概是认为,一切等见了面再说。
  “纟川老师好像辞职了。”前往吉永家的出租车上,黑泽开口。
  “是喔。”悠人应一声,内心没特别的感受。
  “阿青,对不起。当时,要是我没提议溜进学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全是我的错。”黑泽哽咽道。
  “你在讲甚么。”悠人以手背拍一下黑泽胸口,“这样的话,没出声阻止的我也有责任。我们三个同罪,所以我俩才会去道歉,不是吗?”
  “嗯。”黑泽点点头。
  不久,出租车停下,两人走出车外,站在一栋大房子前方。大门门柱上的木牌刻着“吉永”二字。
  悠人探向大门内,只见庭院一片雪白,再过去就是玄关,而此刻,吉永友之仍在屋里沉睡。
  今天不仅是来道歉,还要为他祈祷──悠人是这么想的。他们期盼吉永早日清醒,才大老远跑到这里。等一下见到吉永,先跟他说说话吧。那时候真的很抱歉,是我们不好,所以你赶快醒来,赶快睁开眼,用力揍我们一顿。大家都在等你。
  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为白雾,悠人缓缓踏步向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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