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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资哲学:保守主义的智慧之灯

刘军宁 (当代)
投资哲学:保守主义的智慧之灯
第1章 代序
重建“保守主义”的金融理念
对当今世界和中国来说,功利笼罩下的浮躁与逐利冲动及短视,才是未来可持续发展的真正障碍。银行家们观念的回归应该是势所必然。重建保守主义理念是一个值得思忖的课题。
对银行经营来说,所谓的“保守主义”就是指:坚持遵守成熟的思想和规则,不做不符合原理常识的决策,在现有规则没有被证明无效之前,都要认真遵循。
——朱小黄
几年前的金融危机所引发的反思并未结束,但这种反思宥于经济因素范畴,而疏于对经营方式、战略方向、思维方式、文化结构等因素的反省。
事实上,对当今世界和中国来说,功利笼罩下的浮躁与逐利冲动及短视,才是未来可持续发展的真正障碍。银行家们观念的回归应该是势所必然。重建保守主义理念是一个值得思忖的课题。
“保守主义”基于传统。对传统保有一分尊重和敬畏,对于一个国家、民族、企业和个人来说都是一种必要的美德。置于历史长河之中,一个人的理性是有限的。长期传承下来的传统蕴涵着无数前人的智慧,包括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这种智慧远比一个杰出管理者的理性更为丰厚扎实;而杰出管理者的理性也只有根植于前人积淀的丰厚土壤基础上,才能结出成功的果实。
对银行经营来说,所谓的“保守主义”就是指:坚持遵守成熟的思想和规则,不做不符合原理常识的决策,在现有规则没有被证明无效之前,都要认真遵循。
对“保守主义”的误读
百年老店强调历史传承,强调对核心价值、原则底线的守护和坚持。这一点在中国企业经营管理中非常欠缺。许多机构(甚至一个很小的分支机构)领导更迭之后就热衷于变革,而变革就是以“革命”的气魄推倒前任的经验和建树重来,重新设计一套机制。领导更换了一茬又一茬,变革进行了一轮又一轮,最后积淀下来有价值的东西却少之又少,很多智慧和精力都消耗在周而复始的破坏和重构之中。老百姓用大白话称之为“瞎折腾”。
市场经济是法治经济。而法治最重要的原则之一,就是要防止“革命”式的破坏,防止随心所欲地改变规则,维护社会运行的稳定预期。
长期以来,人们往往将“保守主义”看成顽固、守旧、迂腐、落后的代名词,并将其作为“进步”的对立面。实际上,这是对“保守主义”的误读,我们对人类在发展中的独到洞察和理性的归纳总结,其宝贵精神财富和存量是否统统以追求创新和增量而被摒弃?这需要做文化上的考量。
第一,“保守主义”并不反对进步,并不排斥创新,而是强调传承,强调对事物内在规则的认知和遵守,反对“幻想”式的激进变革。创新是社会的原动力,但创新不是突破原理,而是原理的广泛应用。
第二,“保守主义”提醒人们要对传统智慧和经验保有一分敬畏。迄今为止,人类对这个世界存在太多的未知,而且在各个方面的未知远远大于已知,而能控制的已知更是少量,在使用而不确定的是大量。传统规划所蕴涵的前人的智慧都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是极其珍贵的。后人只有敬畏,才能吸收。
第三,不做错的事情和只做对的事情同样重要。以“保守主义”的姿态对待事物,就会更谨慎从事。从审慎决策的意义上看,银行要善于对不符合原理和主流方向的创新三思而后行,以避免犯错,不做错的事情是做对的事情的前提。
第四,“保守主义”并不是故步自封。过去的经验法则要尊重,但并不是“祖宗之法不可改”,昨天与今天对于明天来说都是不可靠的,因此有时候要忘掉过去的理论和经验,正如一位著名企业家所说,“如果发现理论与事实存在矛盾,请忘掉理论,尊重事实”。有些成功的经验,只适用一定的环境,不能无限制推广应用。其实,尊重事实、务实行动、不为巧言令色所动,正是保守主义的原则之一。
学者刘军宁有一段很精彩的表述,摘录如下:“保守主义者认为……理性的力量很大程度上在于它与人自身的历史、经验和传统的联系。离开了后者,抽象的理性几乎是空洞无物或荒诞不经的,至少在人的社会实践领域是如此……人们必须尊重先辈的智慧,尊重传统、习俗和经验,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人类理性能力的不足,才能把理性的作用发挥到恰如其分的地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笔者非常赞同“保守主义”的理念。
银行的“保守主义”守则
银行是经营风险的企业,对于事物的不确定性有着天然的敏感。
守成与防范、谨慎与稳重,正是银行家所应具备的素养。对银行来说,
“保守主义”有四个方面的基本内涵:第一,银行家的保守气质。银行家是银行的灵魂,有着对客户负责任的态度,坚守审慎经营的态度,银行家的气质修养塑造着银行的“保守主义”文化。银行家,尤其是商业银行家不是冒险家,他们的偏好应该是厌恶风险的。
第二,银行经营的稳健风格。对银行家来说,生存比发展更神圣。风险的高度集中注定要求银行稳健经营。银行不做不符合规律的决策,不随波逐流,不突破规律,不被市场热点和短期利润所牵引去追求不合理的利益,才能实现长治久安的生存和可持续发展。
第三,银行决策的有效制衡。犹如汽车只有油门、没有刹车,就注定会坠入悬崖或者车毁人亡一样,银行是经营风险的机构,失去制衡就失去了长远的安全。三思而后行的观念,需要有效实现权力制衡的治理结构。
第四,坚守决策思想底线和原则。对过去已证明行之有效的规则和方法,应当一以贯之,对不熟悉、不了解的业务领域和产品,要保持警惕、关注风险、审慎行事。今天所遵循的底线和原则决定了一家银行明天的命运。恪守今天的底线和原则可能会舍弃一些利益,但获得的是明天的安全。
银行的“保守主义”就是要道法自然,要循守规律、遵从原理、崇敬传统,不违背规律办事。只有道法自然才能持久。保守主义体现的是一种态度,一种真正办银行的职业银行家的内在素养。
朱小黄
中信银行行长
第2章 导言
保守价值的投资智慧
——为什么是保守主义的投资哲学
我研究保守主义有20年以上的历史,有关投资理念的阅读有12年以上的历史。我是一个保守主义者,因此我努力把保守主义的世界观尽可能运用到一切可能的生活领域。我不是职业政治家,但是研究保守主义政治哲学;我也不是职业投资家,但是我喜欢保守主义投资理念。我原打算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开始写作有关保守主义的投资哲学。但是,朱小黄先生在《第一财经日报》2010年10月18日发表了一篇大作,大大地促使我提前了原来的写作计划。朱先生在文章中呼吁金融界重视保守主义的思想资源,把作为思想体系的保守主义与金融投资关联起来,并且主张金融投资应该以保守主义为思想指南。我很高兴保守主义在中国的金融投资界终于得到了正视。
第一次让我认真对待保守主义与投资之间相关性的是一本经典的价值投资著作《保守的投资者夜夜安枕》(ConservativeInvestorsSleepWell)。作者菲利普?费舍尔(PhilipA.Fisher)?是著名的价值投资者,对价值投资理论有重大的贡献。他弥补了价值投资之父本杰明?格雷厄姆(BenjaminGraham)?的投资理论的重大缺陷。格雷厄姆是价值投资理论的奠基者,他提出的内在价值学说和安全边际原则至今仍是价值投资理论的基石。他的“市场先生”寓言充满了洞见。但是他的投资理论也有重大缺陷。这一缺陷充分地体现在他的雪茄烟蒂式投资(CigarButtsInvesting)风格中。有人把这种投资风格形容为:你满地找雪茄烟蒂,终于你找到一个湿透了的、令人讨厌的烟蒂,看上去还能抽上一口。那一口可是免费的。你把它捡起来,抽上最后一口,然后扔了,接着找下一个。这样,你不用花钱就能抽上几口免费的雪茄。如果按照这种风格去投资,那投资组合中必然是大量残缺不全的雪茄烟蒂。投资者必然要频繁地收进各种烟蒂,并急于将它们脱手。其结果是,手中没有一件完整的好货,而且还要被迫频繁交易。劣质股票、分散投资、短期持有是格雷厄姆这种烟蒂式投资的重大缺陷。针对格雷厄姆投资理论的重大缺陷,费舍尔提出购买有很大安全边际的优质公司,集中投资,并且长期持有,从而使得格雷厄姆开创的价值投资理论臻于完善。难道保守主义与价值投资之间真的有什么内在的逻辑联系吗?价值投资者必然奉行保守主义的准则吗?
通过对保守主义与价值投资理论进行反复的比较和对照,我发现,价值投资就是保守主义在投资领域的直接应用。价值投资的精髓,就是保守主义的思想精髓。每个真正的价值投资者都认为自己是保守的投资者。他们不仅在投资理念上保守,在投资风格上保守,在对公司的估值上保守,在财务上保守,而且像费舍尔这样的价值投资者还要求作为被投资对象的公司及其管理者都必须是保守的。只有如此全面保守,才能符合价值投资的要求。经典名著《基业长青》(BuilttoLast)的作者吉姆?柯林斯(JimCollins)和杰里?波勒斯(JerryI.Porras)也发现,长青的公司都是信奉保守主义的公司。在美国,许多金融服务公司都在其投资哲学声明中标榜奉行保守的价值投资方法。
保守主义对人性持十分悲观的看法,认为人在本性上是不完善的,有缺陷的。这首先意味着每个人都有无知的一面,有很多东西都是一个人的知识所不及的。一个人可以通过努力学习增加新知识,但是即便如此,仍不能克服无知,反而会带来新的无知。有人说,知识的岛屿越大,无知的海岸线就越长。把这种人性论应用到投资上,其结论必然是:每个投资者都有一个其知识和能力所及的能力圈。在这个圈内投资,投资者成功的把握比较大;逾越了这个能力圈,招致损失是必然的。因此,一个价值投资者必须牢牢地守护自己的能力圈,为此也要集中投资,而不是分散投资。把自己局限于能力圈之内的“坏处”是可能会错过圈外的投资机会。但是如果这些机会与你的能力根本无关,这些机会就不是你的机会。打篮球的科比不必嫉妒打网球的费德勒的成就,因为网球不在科比的能力圈之内。不仅如此,对投资者而言,轮廓不清的大圈子还不如轮廓清晰的小圈子。保守主义的这一洞见,也同样适用于政府。由凡人组成的政府再强大,其能力圈也是有限的。一旦政府的作为超过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就必然要做傻事、蠢事,甚至制造灾难性的人祸。这样的事例,中国的历史见证得太多了。
保守主义发现,人在本性上的不完善还意味着,人类的错误是不可避免的,人是一定会犯错误的。但是保守主义的努力方向不是完全杜绝人犯错误,而是尽可能降低犯错误的概率,减少错误的后果。把这一理念运用于投资领域,必然要求投资者更少次数地、更谨慎地投资。恪守能力圈能增加成功的概率,减少投资次数能降低失手的概率。既然错误是不可避免的,越是频繁操作,犯错的概率就越大。一位著名的基金经理人说过:“坚定持有,你只会错一次;频繁操作,你会错很多次。”可见,频繁操作必然放大错误。巴菲特甚至苛刻地建议在记录投资的卡片上所打孔数不应超过20个。为了避免犯错误,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在自己的能力圈内作业并努力减少投资次数,把有限的智慧集中在屈指可数的投资决策上,以确保做出正确的投资决定,同时长期坚持这个投资决定,即价值投资中所谓的“购买并持有”(Buyandhold)的策略。所以,保守的投资者都喜欢作长期投资,然后自己袖起手来让财富从容地、慢慢地增值。保守的投资者喜欢慢慢成长的“土鸡”,不喜欢快速育肥的“肉鸡”;喜欢生长周期长的公司,不喜欢速生速灭、昙花一现的公司。况且,频繁出手、快进快出意味着自我否定,这不仅否定了由于自己的轻率所犯的错误,而且也否定了自己的正确,并统统代之以新的错误。保守的价值投资者通常是非常自信的,他们勇于承认错误,却不愿意频频自我否定。
保守主义认为,人类面对的是一个不确定的世界,生活在非线性的、不按部就班的历史进程中;人类置身其中的是一个自发的秩序,这个秩序是不可全知、不可计划的。保守主义坚决反对历史决定论,认为没有人有能力预知人类社会未来的全部进程,认为人类的经济和社会生活都是不能准确预知、不可计划的。人是情绪的动物,自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无视这种不确定而去做任何整体的、精确的预测都是不可能的,而且是徒劳的。把这一判断运用到投资领域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作为价值投资者不要去预测宏观经济、证券市场和股票价格的走向。查理·芒格(CharlieMunger)说得更绝对,他说他没有从预测宏观经济上赚过一分钱。当然,每天都有很多人预测。预测的人数多不等于预测的有效。对其中的很多人而言,预测只是他们的工作。在许多价值投资者看来,作为市场人格化的市场先生是个喜怒无常、惊慌失措的疯子,无人能对其未来的行为做出持续而准确的预测。投资者所要做的不是去预测或顺应市场先生的情绪,而是彻底无视他的情绪与举动。所以,保守的价值投资者把市场当作仆人而不是向导。如果市场先生是证券市场的风向标的话,投资者怎么可能靠追随风向标致富?所以,保守的价值投资者根本就不去预测市场。就像一位网名叫“北山投资”的网友在其《我很保守》的短文中写到的:“在投资价值观上,我宁愿选择保守而不是激进。”“笃定地走着一条几乎完全不依赖于市场预测的小路,而且坚信这条路才是唯一带领我成功的投资之路。”
基于对人性和对人类秩序的上述看法,保守主义在态度和行动上总体是消极保守的,主张消极审慎,反对积极有为。保守主义认为人类行动的目的,不在于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地追求最好的愿景,而是尽可能避免最坏的恶果。相对于保守主义的消极的世界观,价值投资有两条著名的“基本原则”:原则一,永远不要赔钱;原则二,永远不要忘记第一条。可见,价值投资的取向也是消极保守的,它最关注的不是赚取多少,而是如何避免损失。这也产生了价值投资的一个鲜明特点:审慎。
人的知识有限而且容易出错,审慎的必要性由此产生。保守主义认为,在政治领域,审慎是政治家的首要美德。同样,在资本市场上,审慎是价值投资者的首要美德。审慎与耐心、克制、坚毅是联系在一起的。这就要求投资者首先遏制住心中追求速富这头冲动的怪兽。价值投资的策略就是审慎投资的策略。保守的投资者是消极的、审慎的投资者。对普通人而言,审慎意味着小心谨慎。对保守主义者而言,审慎更有其特定的意涵:只有根据长期后果来衡量一件事情,才能算得上是审慎。用审慎原则来投资,就必须考虑到这个投资的长远后果。只有其长远后果而不是近期后果非常可取的投资,才是审慎的、正确的投资。因此,审慎意味着只投资于自己理解的领域、行业与对象,还意味着只有长期持有才能享受到预期的后果。
保守主义特别看重时间与传统。保守主义认为时间是检验价值的最重要的尺度。但斌先生把它形容为“时间的玫瑰”。经受不了时间考验的价值不是可持久的价值。而价值投资几乎是长线投资的同义语。
从效用上看,保守主义是关于如何降低风险的主义。用保守主义来指导投资的最大优越性在于降低风险、保守价值、增加乐趣。保守主义的政治哲学根本性地降低了国家层面在政治上的系统性风险。保守主义的投资哲学根本性地降低了投资活动的系统性风险。其中,安全边际概念的最大效用就是在于它有助于降低风险。
从内核上看,保守主义的投资哲学是由一组原则与观念组成的信仰。保守主义特别强调信仰与道德的重要性。投资活动的本质是有关道德与信仰的。投资者怎样信仰,按什么样的道德准则生活,就怎样投资。没有一个卓越的价值投资者不强调道德情操对成功价值投资的极端重要性。有人总结道,保守的价值投资就是做人。在投资中做人越到位,投资也就越成功。
保守主义的价值观是个人本位而不是集体本位的个人主义价值观。价值投资的本质是个人主义的,它鼓励每个投资者做与众不同的事情。价值投资的原理是普遍适用的,但是价值投资者的个性、各自的能力圈、投资风格却各有千秋。但是共同的一点是,保守的价值投资者都拒绝做集体主义的旅鼠,坚持用反向的、批判的态度来面对市场。
在意识形态领域,保守主义与激进主义是互为对手的两种对立的政治哲学。在投资领域,价值投资与激进投资是互为对手的两种对立的投资哲学。激进的投资哲学对风险的容忍度非常高,压下大赌注、追求高回报,频繁操作,期待速富。套用20世纪50年代“大跃进”期间流行的一句激进主义政治口号,这类投资者的心态是,“超英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激进主义是折腾的哲学。保守主义是不折腾的哲学。50年代“大跃进”的折腾给中国带来了什么,这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激进的、追逐趋势的投资者以万变应万变,即以万变的操作在市场中频繁进出来应付市场先生的万变情绪,当然更加无法安枕。相反,保守的价值投资者,对风险的容忍度非常低,追求稳定性与长期回报、不下赌注、极少操作,当然也就睡得香。所以,如费舍尔先生所言,保守的投资者当然可以夜夜安枕。
保守主义政治哲学珍视和保守的是自由。保守主义投资哲学珍视与保守的是价值。保守主义致力于保守自由,而价值投资帮助人们获得财务自由,从而使人身自由有了坚实的物质保障。什么是保守的投资者?以发现与保守价值为最高追求的投资者就是保守的投资者。保守的价值投资的最大妙处,不仅是它能帮助投资者致富,而是它能保守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珍视的东西:自由!一个人有了财富,有了财务自由和人格独立,就不会被逼着去做傻事了。所以,财务自由为人格独立与政治自由提供了强有力的后援。在这一点上,保守主义的政治哲学与保守主义的投资哲学都服务于一个共同目标,即保守与扩大个人的自由与独立。
由上所述,可以说,价值投资的每一根经脉都流淌着保守主义的血液。
第3章 本体
金钱的精神本质
金钱是被铸造出来的自由。
——陀思妥耶夫斯基
金钱不会听命于配不上它的大脑。
——爱茵·兰德(AynRand)
我住在乡下,朋友们来聚会时常常有家养的狗狗在一旁围观。我发现在朋友们吃烧烤时,狗会有明显的生理反应,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朋友手里的食物,垂涎三尺。很显然,狗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而且没有丝毫的误解。狗的意图也很明确:很想吃。有一次,狗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一位朋友正在点一沓钱给另一位朋友,但是狗眼里没放光,舌尖没流口水,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我心里想,这笔钱可以用来买很多包子或肉骨头,可是狗对钱却一点没反应。为什么狗看得懂肉包子与肉骨头,却看不懂可以换来很多肉包子与肉骨头的钱币?很显然,狗只是按照本能来反应,是条件反射。狗看得懂肉包子、肉骨头,却看不懂钱,重要原因之一是,肉包子、肉骨头是物质现象,钱、纸币是精神现象,是凝聚着道德、信用、约定、信仰等密集的人类精神活动的精神现象。钱也是人的特有现象。狗与狗之间绝不可能用钱来结算。
世界上很少有东西比金钱更有争议。它是最被渴望的,也是最受诅咒的。在古今中外许多人士的眼里,金钱不仅被看做物质现象,而且是最极端、最糟糕的物质现象。金钱被看成最低俗、最肮脏的东西,甚至是万恶之源。几乎没有人去歌颂金钱,或是把金钱与道德、崇高、精神活动联系起来。在中国,人们更是把金钱与贪官与权贵,而不是财富的生产者与创造者联系起来。在抑商反商的国度里,金钱历来被视为邪恶的源泉,同时金钱又是人们不择手段追求的最高目标。这种对金钱的两重态度最能体现一部分人人格的巨大分裂:在口头上和在文章里几乎是一致地对金钱进行毫不留情的口诛笔伐,而在私下里却对财富和拥有财富的人充满了艳羡、膜拜之情。贪官们在获取金钱的时候制造了无数的罪恶。最后,他们把自身的罪恶归罪到金钱的身上,然后自己心安理得地逃逸了。《增广贤文》一直这样教导国人:“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但是,如果把这个公式置换一下,如果一堆钱财(即金钱)就是一堆粪土的话,那么仁义就值一千堆粪土(金钱)。一方面蔑视钱财,一方面又把金钱当作仁义之类的道德高尚物的衡量单位,这不是太自相矛盾了吗?也可见,若不用金钱作为等价物,甚至无法贬低或赞扬一个德行。
折中一点的人士会说,金钱是个不好不坏的物质现象,它在价值上是中性的。然而,金钱不是中性的,金钱也不是物质的。金钱是有道德含量的,金钱是精神性的。为什么这么说?所谓道德含量,是指其中含有伦理上的权利义务;所谓精神现象,是指这种现象是人的精神活动的产物,只有人能理解,除人之外的动物都不能理解。金钱正是这样一种富含道德的精神现象。金钱是伴随交换出现的。在货币产生之初,人们需要极大的信念,才敢用自己辛勤的劳动成果换取一小块金属或一张被称作“钱”的纸片。因而,货币包含的不仅仅是金子,更是高纯度的道德。拿钱币去购物,是一种契约行为。当人们拿着钱去买东西时,他们相信售货者会接受货币作为支付手段,是因为双方对货币都有信心。买方承诺买东西的钱是真的,而且相信卖方一定会见“钱”给货。卖方收“钱”,就有义务向买方提供约定的货品。只有有精神活动的人类才能进行货币交换与买卖。因此,买卖的过程是一个精神活动的过程。钱,不论一些人多么恨它,它仍然是人类精神活动的结晶。
作为一种富含道德的精神现象,金钱是衡量文明的尺度,也是精神文明的象征。通常而言,金钱的多寡与文明的程度成正比,与野蛮的程度成反比;与道德成正比,与强制成反比。正是金钱使得自愿的交换成为可能。按双方同意的价格交钱交货才是文明的行为。市场不同于战场,是人们自愿互动交换的地方,免于强制的地方。金钱需要道德。金钱是正义、富裕与进步的象征。一般而言,金钱越多的国家越进步。金钱扩大了交易的半径,也就扩大了道德的延长线。在中国,说到金钱,人们常常会想到贪官。然而,金钱不是贪官生产出来的,而是每一个财富生产者创造出来的,成为贪官的贪欲对象是金钱的不幸,是财富生产者的不幸,而不是金钱的过错。
一纸金钱,是一纸契约;一纸金钱,是一纸信用;一纸金钱,是一纸信心;一纸金钱,是一纸德行。陀思妥耶夫斯基说,金钱是被铸造出来的自由。金钱是自由的象征。诅咒金钱就是诅咒自由,就是诅咒生活。金钱是一种精神与道德现象。钱越多需要的德越高,只有德高之人才能驾驭得住它。美国哲学家爱茵·兰德说过,金钱不会听命于配不上它的头脑。一个投资者的潜力不仅取决于他赚取金钱的能力,而且取决于承载金钱的能力。如果只有赚取的能力,没有承载的能力,他将被金钱所压垮,因而也就没有机会成为卓越的投资者。
思想是财富的源头
成功投资来自正确的思考
财富是一个人的思考(能力)的产物。
——爱茵·兰德
第一、正确思考;第二、独立思考。
——本杰明·格雷厄姆
财富是一个让人纠结的词。很多人爱它,也有一些人烦它,还有一些人因求之不得或得到太多而恨它。财富不仅是专业人士的琢磨对象,而且是越来越多的普通人的关注对象。其中伴随的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大家通常把注意力放在如何发财上,很少去思考财富本身,思考财富的本质与源泉。
在中国古字中,财是由两个字合成的,“贝”+“才”。作为海贝的贝壳,在古代的贸易结算中充当一般等价物。换句话说,“贝”就是钱,钱是宝物,所以“贝”作为钱,就是“宝贝”。“贝”的这种特殊含义,在汉字中留下了重重的痕迹。许多含“贝”的字都与财经活动有关:除“财”之外,还有货,账(常常被误写为“帐”),贾、贷、贸、购、贩、贮、贵、贱、赚、赔、贪、贫、资、费、赊、赎、贡、贿赂等。就“财”而言,其一半是“贝”,即钱;另一半则是“才”。所谓“才”,是指每个人特有的先天的禀赋与后天的能力。“贝”是共性的,“才”是个性的。如果不是“贝”决定“才”,而是“才”决定“贝”的话,那么,“财”在本质上,也是个性的。就是说,人与人之间在“才”上的差异,决定了人与人之间在“财”上的差异。
英文中对应中文“才”的,是一个常见的、源于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单词:talent。但是,不太周知的是,在古代西方,尤其在地中海沿岸的希腊、罗马和希伯来等地,talent是货币的名称,叫塔兰特。读过《塔木德》的人,如果留心的话,不难发现这一点。
上面这两个东西方的小掌故向我们传达了一个重大却被忽略的信息,那就是,不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财”与“才”密切相关,准确地说,“财”来自“才”。就是说,财在根本上是某种精神的、非物质的、无形的、内在的东西。“贝”是物质的,“才”是精神的,“才”是“贝”的源泉,“才”与“贝”组合起来就是财富。财的意涵告诉我们,财富来源于一个人对自己的独特才干的发挥与运用。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下,展示你的才华的过程常常同时就是获得财富的过程。自由市场经济也为每个人把“才”转化为“财”提供了空前有利的外在条件。
视“财”为“贝”而无关“才”,认为“财”与“才”是可以分离的,这种财富观带来了一个严重后果,即认为来源于物质的财富是独立于人的精神的,是与精神分离的,因而也是可以被随便剥夺的。然而,“财”是离不开“才”的。常常,财富离开了创造者的智慧之后,就不再是财富了;离开产生财富的精神土壤,财富也会大大贬值。假如政府解散微软公司,并禁止成立任何研发电脑操作系统软件的公司,那么微软公司的股权证就变为废纸,现有的操作系统也将慢慢失去功效。在这种财富观的支配下,个人的才干与创造力,金融与投资这类无需体力的产业,不仅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而且会受到最大限度的扼杀。在典型的计划经济下,绝对不会有股市,当然也不会有股民。
什么是正确的财富观?财富的本质是什么?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已故著名女哲学家爱茵·兰德有句名言:“财富是一个人的思考能力的产物。”(Wealthistheproductofman’scapacitytothink.)这个看法再千真万确不过了,也完全符合上述东西方关于财富的传统认识。兰德这一论断的含义是,财富是思考与观念的产物。不是体力或物质,而是脑力才是人类的财富积累与生存状况不断改变的真正源泉。如果与人的思考与观念不相关,财富是不会自然增长的;财富的增值靠的不是力气,而是思想力;财富的大小多寡也不是靠力气来测度衡量的,而是靠人的智力;财富不是靠体力来发现的,而是靠人的大脑;财富不是物质因素的产物,而是精神因素的产物。具有高附加值的商品是因为其中凝聚的体力劳动多吗?显然不是!这样的附加值一定不是来自体力,而是来自隐藏在思想与才干中的创造力。
衡量国家繁荣和个人富有的基本有形尺度是财富。因此,国家的繁荣、个人的富有都离不开对财富正确的理解。治国者对财富的理解,生成了相应的政治与政治经济制度。对财富的理解事关国家和文明的命运。专制政体更多地把财富理解为体力劳动的产物。自由市场经济与宪政民主的政体更倾向于认为人的心灵才是财富的源泉,是人的思想能力把无形的观念与决定转换成有形的财富。惩罚抑制财富创造者,还是鼓励包容财富创造者?在这个问题上的不同做法决定了不同国家在富裕程度上的差异。统治者如果把财富当做一个物质现象,就会毫不犹豫地从民众那里强行拿走财富。不理解财富的秘密配方的统治者常常是兰德斯(DavidLandes)所说的控制狂(controlfreaks),他们不仅要控制刀具与火器之类的凶器,更要控制思想,要把金融的力量视为对统治者江山的威胁。然而,思想被困住了,财富的源泉也就枯竭了。这样的统治者为了巩固统治常常声称要消灭贫困,其实际消灭的却是财富,毁灭的却是财富的源泉。为了虚假的均富,统治者不惜毁灭社会中缔造财富的土壤,以均富的名义达到均贫。财富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由人的聪明才智创造出来。因此,每个人要有发挥自己创造力的充分自由。束缚创造自由、限制人的潜能的自由,就意味着选择贫困。
对财富性质的理解方式决定了创造财富的方式。财富的形成固然离不开勤劳、节俭,但是在根本上,财富是观念的产物,是人的思考能力的产物。比如,靠投资来致富是借助个人的禀赋来增加财富的最典型的行为,投资最依赖大脑,最不依赖体力。熟悉投资的人知道,投资的最高境界就是对资产进行配置(assetallocation),以实现保值增值。如何进行资产配置?这几乎不需要什么体力劳动,不需要动用体力或设备把资产从东搬到西。资产配置的关键是就资产配置做出决定。决定是如何做出的?决定是由位于两耳之间的大脑思考出来的。换句话说,资产配置首先是在大脑里面完成的。只要这个工作在大脑里面完成得好,剩下的就是打个电话,敲几下键盘的事。如果资产配置在大脑里面就错了,那么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成功。所以,成功的投资,就是投资者在大脑里面持续做出正确的资产配置决定。真正的投资者需要对财富的本质有正确的看法,否则不可能在创造财富(注意,不是指占有财富)上取得重大成功。
所以,有追求的投资者应该明白,财富是思想的产物。说得形而上一些,追求财富的过程,是脑力与自然同步的过程,是审慎思考、正确判断、耐心等待、合理行动。投资就是用头脑中的投资理念去顺应财富的自然之道,当两者合辙了,财富就产生了。同步的程度越高,持续的时间越长,流淌出来的财富就越多。从这种意义上讲,财富不是可以追求的产物,而是思想力与财富的自然之道同步化过程中的产品。由此,我们也常常发现,许多人并不是职业的投资者,但是他们充分地展现了属于他们个人特有的、基于头脑的才干,他们也获得了巨额的财富,如一些球星、歌星等。当这些人的天赋相等的时候,是思想力和内在的品质决出他们的高低,也决定了他们之间在财富上的差异。如果一个人投资很成功,大家会说,这个人挺有脑子的;但是不会说,这个人挺有力气的。
关心财富的性质与源泉,不仅是专业投资者的事情,而且与每个人都有密切的关系。大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政治的动物,也都是经济的动物。要过好每一天,你就要关心你的经济来源。当你关心你的经济来源的时候,你就会想着如何以较少的投入换取较多的回报。这时你就在做类似投资那样的事情了。可以说,理由不同、目的不同、方法不同、程度不同,每个人都是投资者,都以自己的方式投资。广义而言,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方面有所投资。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就知道,应该把我们送到学校里去。这也是一种投资。父母们知道,只有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孩子在将来才可能有更好的未来。
今天,投资正在成为获得财富的日益重要的途径。不同的是,其中有严肃的、职业的投资者,也有业余的、随意的投资者,还有敏感的投机者。每一个人都在投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投资家。既然投资与每个人有关,那就应该花些时间,花点心思,去理解财富、理解投资。很多投资者的失败,其根源多半是不思考、不善于思考甚至不愿意思考,做得太多,而思考得太少。价值投资之父本杰明·格雷厄姆说过,要想在投资领域取得成功,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正确思考;第二、独立思考。”这里要补充的是,只有独立思考,才有可能正确思考,这一做法的结果,是形成适合自己的投资哲学。
如何才能创造财富?励志大师拿破仑·希尔(NapoleonHill)开出的药方十分简单:思考致富(thinkandgrowrich)。善思考、爱智慧,并用之于投资,就自然会有财富。这是最难的、也是最简单的创造财富之道。
第4章 人性
“我们是上帝的乌托邦!”
从人性看投资者的能力圈
自知者明,自胜者强。
——《道德经》
有个人站在一条狗旁边。一个陌生人走近他问道:“你的狗咬人吗?”这个人说:“不咬。”那个陌生人伸出手想拍拍那条狗,结果反而被那条狗咬了一口。受惊的陌生人质问道:“你说过你的狗不咬人!”这个人答道:“这不是我的狗。”
——罗伯特·迈尔斯(RobertP.Miles)
哲学是追求智慧的学问,投资哲学是追求投资智慧的学问。投资是一种智力密集的活动,准确地说是智慧密集的活动。智慧短缺,投资不可能成功。最重要的智慧往往都是以否定的形式(律令)出现的。
“守住你的能力圈(不要逾越你的能力圈)”就是公认的最重要的投资智慧之一。而最大的投资智慧,就是在于如何知道什么对象是你不该投资的。
保守主义强调,人类作为有限的存在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其内在的局限性。人性和人的基本境况是不变的。按照保守主义的看法,人的本性是有限的存在,人是理性的,但是其能力是有限的。与上帝不同,没有一个人是全知、全能、全善的。对人而言,无知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合理的。如果一个人能做到全知,他不就成上帝了吗?这是不可能的。无知对每个个体来说,是无法完全克服的。一个人知道得越多,知道自己的无知也就越多。比如说,我知道投资哲学里有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而对不知道投资哲学的人而言,他根本就不知道投资哲学是他的未知之域。每个人的知识都有无知与有知的界分,能力圈就是在这个界分上出现的。因此,每个人的能力都局限在特定的范围之内,每个人都有其难以逾越的能力圈。这是由人的本性决定的。
保守主义认为,理性能力是人为了达到所要实现的目标选择正确手段的能力,是人类用智力理解和应付现实的有限能力。换句话说,理性是行动者在其知识和智慧范围内运用最有效的手段来达到目标的能力。有理性的人对事物所作的评判,并不是基于他本人那种不经分析的冲动、成见和癖性,而是基于他对所有能有助于形成深思熟虑的判决的证据所作的审慎的判断。保守的投资者正是这样一种人。
在保守主义者看来,人类所有的知识并不构成一个整体。所以,知识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总和。对人类来说,每个人的知识都是有限的,未知的领域永远存在,知识是扩展和演化的。我们知识的局限性不是科学和理性所能克服的,它们的作用恰恰在于使我们认清这种局限。没有人能够、而且也没有必要去了解和掌握全部的知识,人所能掌握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人的真正智慧,不仅在于意识到自己已经知道多少,更在于意识到自己的认识能力和知识范围的局限性。
与动物不一样,人被认为是有理性能力的动物。人是有理性禀赋的动物,因此他会力求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有时甚至会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也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人性有理性的一面,也有非理性的一面。如果投资时理性占了上风,投资者就会尽可能地在自己的能力圈内行事;如果情绪占了上风,或者不够理性,投资者就会忘掉或无视自己的能力圈的边界,非理性的投资也由此发生。保守主义投资哲学的忠告是:投资应该是一种最理性的行为,如果超出了投资者的理解能力就不要投资,投资者只能做自己完全了解的事。
被称为20世纪英国最有思想的保守主义政治哲学家奥克肖特(MichaelOakeshott)指出:“保守就是宁要熟悉的东西不要未知的东西,宁要试过的东西不要未试的东西,宁要有限的东西不要无限的东西,宁要切近的东西不要遥远的东西。”保守主义投资哲学家提出了投资者的能力圈理论。《保守的投资者夜夜安枕》的作者菲利普?费舍尔在《寻常的公司与不寻常的利润》(CommonStocksandUncommonProfits)一书中指出:智力、知识与经验联合起来构成投资者的常识和判断力。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其能力圈都是有边界范围的,不可能无边无际。这是保守主义投资家提出的。能力圈的概念也由此产生。费舍尔创造了这个理论,巴菲特推广了这个理论。能力圈是人的理性化能力的一个具体体现。人是理性的动物,也是很情绪化的动物。按能力去投资是理性化的投资。投资必须是理性的。如果你不能理解它,就不要做。超出能力圈的投资便是非理性化的投资。不论一个人多么聪明,他都应该守在其能力圈之内。在这个能力圈,投资者享有专门的知识和特长。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因此投资者应该守住自己的能力圈。能力圈是不是价值投资的第一原则还有很多争论,但不论是不是第一,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安全边际是一种风险控制手段。不论采取何种手段控制风险,投资者首先要确定自己的能力圈。能力圈的作用在于锁定正确的投资对象,安全边际的作用在于避免为正确的投资对象支付高价。能力圈与安全边际是保守投资者的左膀右臂!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
虽然关于能力圈的理论简单明确,但是要确定并恪守住自己的能力圈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首先,确定自己的能力圈就十分困难。没有一个人在人生的一开始就有能力圈。每个人的能力圈都是在后来的生活经验、教育背景、工作经历和个人爱好中逐步形成的,而且会随着个体的经历、经验、知识、爱好的变化而有所变化。况且,一个人很容易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很难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最大的智慧就是在于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大多数的投资错误,都是以为自己知道,认为该投资在自己的能力圈之内,实际却不然。所以保守主义投资哲学不仅要求投资者在自己的能力圈之内行事,而且在划定自己的能力圈时应该非常保守,宁可划小些,也不可盲目乐观激进妄为,绝不能抱有“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极端自负心态。所以,自己对自己的所知,要格外诚实,对自己能力的估计和勘探,要非常保守,而不是激进。
投资大师常常告诉我们:所谓“能力圈”,就是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要永远只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内投资,不管你的能力圈有多小。坚持自己能够理解的范围,只做自己理解的企业。在投资外扩展你的能力圈,在投资中守住你的能力圈。如果你不了解这个行业,你有两个选择:学会了解,或者回避投资。如果你对这个行业的了解还处在学习过程中,也请不要涉足。
一些介绍能力圈理论的投资书也常常说,如果你理解一个公司,理解其业务、产品及其所属的行业,那么这个公司就在你的能力圈之内。然而,什么叫理解?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一些公司和行业,都熟知一些商品,我们就能自认为生产这些产品的公司在我们的能力圈之内吗?答案恐怕不是那么肯定。我们最多可以说,略有了解、熟悉该品牌或产品的性能。即便是能看懂企业的商务模式,看懂财报、了解企业战略,都还不足以称得上是理解。投资意义上的“理解”所要求的比这些多得多。作为能力圈意义上的理解,我同意这样一种界定:所谓的理解,是指投资者有能力看清作为潜在投资对象的公司其10到20年后的未来。如果投资者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表明他能看得清该企业在10到20年之后的未来,那就可以说,该投资者理解其所可能投资的公司。因而,该公司也在其能力圈范围之内。比如,我完全不知道苹果公司在10到20年之后畅销的产品是什么,所以,不论我现在对iPad、iPhone和MacPro多熟悉,不论苹果公司多卓越,其产品多优异,苹果公司仍然在我的能力圈之外。看懂一个企业的现在,预测其未来一两年的收益或者增长,与看清楚企业未来10年的状况,完全是不同的视角和眼光。那时的公司不仅应该活得很好,其所带来的投资回报也应该让你非常满意。不要说一般的外部投资者,即便是行业内的专家、企业家,大多也看不清楚10年后的情况。保守的投资者通常在其能力圈的范围内选择那些不太可能发生重大变化
的公司与行业。所以,看懂一个公司的商业模式,看清其发展战略,读懂其财务报表,这些都不足以表明该公司在你的能力圈之内,“能力圈”是投资者建立在自己的专长、经验和智慧基础上的洞察力的作用范围,这种洞察力能够帮助投资者准确判断出潜在投资对象是否有持续的竞争优势。能力圈的边界,就是这种洞察力的“有效射程”。如果在有效射程内,没有合适的猎物出现,保守的投资者通常选择耐心地等待,而不是向有效射程之外的目标开火!
能力圈原则的副产品是减少了投资的次数,也就减少了犯错误的机会,像巴菲特欣赏的棒球手泰德·威廉(TedWilliams)那样,通过只击能力圈内的球来击出更多的好球。坚守能力圈的原则需要有纪律与耐心的品格。巴菲特的搭档查理?芒格曾说,“我能有今天,靠的是不去追逐平庸的机会。”当有人对你说,某某时的资本市场遍地是金子的时候,你更要小心,因为许多金子落在你的能力圈之外。要能够克制自己不去捡能力圈之外的钱,哪怕它散落得遍地都是。守住能力圈还有一个隐藏的好处,就是能够有效地避免成为见钱就捡的机会主义者。而机会主义是保守主义价值投资的大敌。投资就像本文一开始所说的那个逗狗的故事。在逗狗之前,要确定你是否真的了解这条狗,否则就不要动手。这是本文一开始那位不明真相的逗狗人给我们留下的教训。他以为他理解了这只狗,其实他并没有。
人在本性上不仅有其有限的一面,每个人的人性中也都有追求无限的一面。这也是由人的本性决定的。对许多人来说,对知识与财富的追求,对权力与利益的追求,甚至对卓越与不朽的追求都是没有止境的。人的梦想与欲望也是没有止境的。如有可能,人们甚至想目睹那个产生宇宙的大爆炸现场。人性中追求无限的一面则意味每个人都有超越自己能力圈的不可遏制的冲动。就是说,超越能力圈的事是注定要经常发生的。
盲目高估自己的能力是人类的通病。有成就的投资者更容易犯这种错误。然而,人是追求超越性的动物,而且这种超越性正存在于人的有限性之中。因此,对现有能力圈的超越也是任何投资者身上不可遏制的冲动。在投资领域,每个人都终将面临这样一种难题:他的能力越强、能力圈越大,能力圈的边界就相应地越模糊。越有能力圈,就越想冲出能力圈,逾越能力圈的可能性就越大。伟大的投资者就是不断地与这种冲动作斗争,并常常落败。投资大师们越告诫别人要守住能力圈,他自己就越想突破。神对凡人充满期望,期待投资者守住自己的能力圈。每个人都守住自己能力圈的世界,是上帝期待出现的理想国。从这种意义上讲,诚如德国作家安德雷斯(StefanAndres)所言:我们都是上帝的乌托邦!(WeareGod’sUtopia!)
投资与人性
要顺应,更要抗拒!
一天,鱼在嬉水,突然见到岸上有只狐狸,便想转身游开。狐开口说:嗨,别走,咱们聊聊。鱼道:我怕你吃我。狐说:不会。我有话要对你说。鱼:那你说吧!狐说:附近有块水塘,波光粼粼,看起来漂亮极了。水里有食物无数。简直是天堂!鱼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狐说:我没理由骗你呀,那里还有肥美的虫子。鱼动了心:怎么才能去呢?狐说:到我嘴里来,我带你过去。我发誓,绝不伤害你。鱼:那带我过去吧。狐轻轻地把鱼衔到了嘴里。没走多远,鱼就感到疼痛刺骨,便挣扎着问狐:你刚发过誓,为何还这么对我?狐道:我实在是情不自禁。捕食是我的天性!
——乔纳森·迈尔斯(JonathanMyers),《股市心理学:向恐惧、贪婪和市场的非理性宣战》(ProfitsWithoutPanic:InvestmentPsychologyforPersonalWealth)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一个人一生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是同样的错误,一个投资者却可能犯过无数次。一些投资者就像故事中的那只狐狸一样,一碰到某种场景就情不自禁,无法抗拒自己的本性,结果造成失误。
在这个世界上,不同的思想哲学流派对人性有截然不同的看法。比如说,有的意识形态甚至不承认普遍人性的存在,认为如果有人性的话,那也只是人的阶级性。信奉这种意识形态的掌权者,认为人性可以任意组装,并试图通过政治和思想改造,把人塑造成完人。持这种人性论者相信,人的力量大于天。他们的口头禅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大产。他们的字典上没有“能力圈”。
保守主义的价值投资哲学是建立在保守主义的人性论基础之上的。保守主义的人性论认为,普遍的人性一直存在,而且一成不变。保守主义者发现,自从人成为人以来,其本性还没有发生过丝毫的变化。常言道:在资本市场没有新的东西,过去发生的还将一遍遍地发生。贪婪会继续,恐慌也会继续。这是因为人的本性从来没有改变过。
保守主义认为,人在本质上是有限的存在,没有人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人的有限性不仅表现在人人都有寿终之日这一点上,而且尤其表现在人的理性能力的有限性这一点上。就是说,人是有理性能力的,但是人的理性能力是非常有限的。没有人有能力发现全部的历史规律,没有人有能力预测宏观经济和资本市场的每个变动。既然人的理性能力是有限的,既然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那么,犯错误是不可避免的。如名言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Toerrishuman)。在资本市场上,找不到没犯过错误的投资者。投资场所是个聪明人最多的场所,但是同时也挤满了非理性的人;是成就最大的地方,也是错误最严重的地方。可以说,资本市场,尤其是证券市场,简直就是人性弱点的博览会。
投资活动的深层活动是理解与应对人的本性。在投资活动中究竟应该如何应对人的本性?保守主义价值投资哲学的回答是:既要顺应人性,也要抗拒人性。顺应人性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情。人是有欲望的动物,为了生存,必须占有。这是不容商量的。为了生存得更好,每个人在本性上都想自我实现,都追求更大的成就,每个投资者在本性上都想在投资上取得更高的回报。这是人性之常情。因此,对于人性中自我实现的倾向,每个投资者都应该顺应,而且没有什么难度。
但是,为了投资的成功,投资者对人性的很多倾向是不能顺应的。不仅不能顺应,而且要极力去抗拒。抗拒人性中的一些倾向之所以是可能的,是因为人性常有对立的两面。你选择去服从人性中的一个方面,就意味着你抗拒了本性中的另一个方面。比如说,懒惰与勤劳、从众与立异都植根于人的天性之中。当一个人选择了勤劳的时候,他就在抗拒人性中贪图懒惰的一面。一个追求个性的人就会选择拒绝从众。再比如,远见与短视都植根在人性之中。追求远见的人,必抗拒短视。行事理性的人必抗拒情绪化。
很庆幸,人性从来不是一边倒的。这就为选择性地对待人性中的不同方面提供了可能。所以,投资者要顺应追求自我实现的本性,就必须抗拒恐惧、贪婪、短视、从众、情绪化等众多人性弱点。上面故事中的那只狐狸,其狡猾是基于本性的狡猾,而不是超越本性的狡猾。狡猾也是为本性服务的。人与狐狸的差别是,狐狸不能抗拒本性,而人类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抗拒人性中一些倾向。动物只按本性行事,人却有可能按理性行事。
正是基于人性的不同看法和对人性中的不同成分采取不同的顺应与抗拒的策略,才形成了主张不同的投资哲学。保守主义投资哲学的出发点是正视与承认人类具有局限性这一事实,并永远对人类能力持自谦与怀疑的态度。像保守主义政治哲学一样,保守主义的投资哲学也是格外防范保守主义经济学家哈耶克(FriedrichAugustHayek)所指出的“致命的自负”。在政治领域,致命的自负者认为自己有能力在人间建立各取所需的天堂;在投资领域,致命的自负者认为自己有能力预测并把握市场趋势与价格的每一个变化,并转化为回报。保守主义政治哲学致力于防范政治中的“致命的自负”,保守主义投资哲学致力于防范投资中的“致命的自负”,而这两个领域的致命自负都来自人的本性。
保守主义投资哲学的每一个主张都是针对人性提出的。保守主义投资哲学主张每个投资者都应该在自己的“能力圈”内投资,因为每个人的理性能力和所掌握的知识都是有限的。既然每个人的理性能力是有限的,为了降低犯错的概率,就应该减少投资的次数,增加投资的相对集中度,以提高每次投资成功的概率。
保守主义的投资哲学还有一个著名的主张,就是要把自己视为所投资对象的所有者,哪怕只拥有其股票,哪怕只拥有部分股权。投资者不能视自己为看客,不能视自己股票所属的公司与自己无关,不能只关心其价格的变动。因为保守主义的人性论认为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这意味着,一件东西只有被视为自己的,才会得到认真对待。另一位保守主义经济学家弗里德曼(MiltonFriedman)?发现,花别人的钱,怎么样都比不了花自己的钱来得小心。因此,要认真对待你的投资,就要把你自己当作所投资公司的所有者。
保守主义认为人类社会以个体而非集体为基本单位。追求个性是人的天性。要想投资成功,必须抗拒集体主义的从众心理。因此,保守主义投资哲学崇尚反向投资,抗拒投资上的非理性的从众倾向。投资界有句尽人皆知的名言:“当别人贪婪的时候,你该恐惧;当别人恐惧的时候,你该贪婪。”反向投资的精髓在于:防止自己的错误,利用他人的错误。所以,与保守主义政治哲学一样,保守主义投资哲学的忠告是,在投资场上,不要做集体主义者,要做个人主义者!
保守主义价值投资者的一个重要美德是能正视自己的错误。扬功隐过、报喜不报忧是人类天性的一部分。许多人并无意骗人,而是真诚地无视自己的错误与过失。在自己的缺点与过失面前,可以说,人人都是鸵鸟,只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深度和时间长度不同而已。谁愿意让自己的心情不愉快呢?有人说,人性永远是投资的天敌。这话是不对的。难道没有人性才是投资成功的前提?有人说,要成功投资,必须战胜、超越人性。但是全面地战胜与超越人性,这是不可能的。人性之所以被称为人性,就是因其源自于自身并难以克服。只有超人才能全面战胜、超越人性。而超人已经不是生活在我们芸芸众生中的凡人了。
市场的风险与其说是外在风险,不如说是植根于人性之中的内在风险。投资的成功,最终取决于对人性的体悟。成功的投资者常常对人性具有深邃的洞察力。如果你不知道一位陌生投资者的水平是高是低,那就听听他对人性的理解。对投资的最深度的认识是来自对人性的认识。所以,保守主义投资哲学认为,投资的精髓是:如何顺应人性,如何抗拒人性?
当投资者遭遇不确定的政策
在设计任何政府体制和确定该体制中的若干制约、监控机构时,必须把每个成员都设想为无赖之徒,并设想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谋求私利,别无其他目标。我们必须利用这种个人利害来控制他,并使他与公益合作,尽管他本来贪得无厌,野心很大。……因此,必须把每个人都设想为无赖之徒确实是条正确的政治格言。
——大卫·休谟(DavidHume)
在《投资与人性:要顺应,更要抗拒!》中,我强调,市场的风险与其说是外在风险,不如说是植根于人性之中的内在风险。投资成功与否,最终取决于对人性的体悟。成功的投资者常常对人性具有深邃的洞察力。但是有读者指出:投资最大的风险,不在于人性的风险,而在于永远猜不透政府会出台什么样的干预政策。这的确是每个投资者所面对的、万分现实的问题。假如当政者的政策总是没有厘头,投资者就没有应对办法了吗?不!办法总是有的。答案还是要从人性中找。投资要成功,不是取决于投资者对政府政策的洞察力,而是取决于投资者对当政者的人性和权力与制度的本质的洞察力。
投资者与当政者的关系,不是传统的投资哲学的典型话题。纽约大学金融学教授埃斯瓦斯?达莫达兰(AswathDamodaran)的经典著作《投资哲学》(InvestmentPhilosophies)中对政治家只字未提。在宪政民主、自由市场的环境下,投资者也许可以忽略当政者。但是在任何地方,投资者都不是在真空中投资,而是在活生生的社会政治现实中投资。成功投资者的重要秘诀就是增加确定性,减少不确定性。而政策的确定性是中国最稀缺的东西之一。在中国,投资者可以不关心政治,但是政治和政策会主动“关心”投资者们。在以政策市著称的资本市场中,法律和政策捉摸不定,无规律地摇摆,正是投资者们所面临的最大的不确定性。当政者的干预之手随时会掐住投资者的后脖。所以,没有对当政者人性的洞察,就不可能对其政策有洞察力。而这一点,基于保守主义的常识就可以获得。
我认为,英国保守主义思想家大卫?休谟提出的原理应该是保守主义的投资者处理与当政者关系的准则:这个原理就是“无赖假定”(assumptionofknavery)。休谟提出这个假定本是为了设计合理的政治制度。这个假定是保守主义在制度设计上的基本主张,也是政治学的基本原理。休谟说:“在设计任何政府体制和确定该体制中的若干制约、监控机构时,必须把每个成员都设想为无赖之徒,并设想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谋求私利,别无其他目标。我们必须利用这种个人利害来控制他,并使他与公益合作,尽管他本来贪得无厌,野心很大。……因此,必须把每个人都设想为无赖之徒确实是条正确的政治格言。”我认为,休谟的这个“无赖假定”原理也完全可以用来帮助投资者应对当政者。
无赖假定意味着,我们假设所有的当政者都是无赖,他们总是有集中权力、扩大权力、滥用权力、任意干预的倾向。阿克顿勋爵(LordActon)?也讲过:有权必腐,极权极腐。所以,尽管事实上并不是所有政治家都是无赖,但是你必须假定他们是无赖。把他们当无赖去加以防范,他们的危害才能得到限制。
这种从最坏的情况出发来准备应对措施的方法,在很多地方都适用。例如,在机场和车站常常要对每一位乘客进行安全检查。这种做法的前提就是假定每位乘客都可能携带危险物品或可能是潜在的恐怖分子,而实际上绝大多数乘客都是守法的公民。通过这种基于最坏情形的假设对所有乘客进行安检,旅行安全反而得到了更有效的保障。
依据无赖假定来防范,无赖会越来越少。依据天使假定来纵容,无赖会越来越多。无赖假定只是一种假定,是一种必要的假定。
而前面的《投资与人性:要顺应,更要抗拒!》一文中关于狐狸与鱼的寓言也告诉我们:所有的狐狸都是无赖,这是它们的天性,作为鱼不能对狐狸有任何幻想、任何指望。如果寓言中的那条鱼是用“无赖假定”的原则来对待狐狸,如果鱼能断定狐狸会情不自禁,那条鱼就不会有千古之恨了。
当投资者遭遇当政者的时候,投资者就处在寓言中鱼的位置上,当政者就处在故事中狐狸的位置上。在所有的职业和人群中,政治家是最会信誓旦旦的一群。不论他们如何把“不干预、不折腾”挂在嘴上,一旦条件合适,他们都会情不自禁的。他们的本性、权力的本性都是不会改变的。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掌权就是为了用权。执政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行使权力,就要有为,这两者决定了当政者必然要用手中的权力来频频干预。投资者应该吸取鱼的教训,一定要牢记当政者必定会“情不自禁”。中国资本市场以政策市著称。各种政策不仅初一十五不一样,而且会对资本市场乃至整个经济用组合重拳出击,并常在背后实施偷袭。
从保守主义价值投资的角度看,投资经理应该避免遭遇政府总理,避免对宏观经济作精确的预测,要像格雷厄姆先生所建议的回避市场先生一样,去竭力回避政策先生。跟政策先生走,与跟市场先生走没有什么区别。若投资者试图去与政策先生谈恋爱,肯定会遭到背叛;若与政策先生摔跤,你会落得满身污秽鼻青脸肿,他却乐此不疲。有人问,投资者跟当政者是应该勾结,还是应该疏远?我觉得,投资者如果对自己的投资能力有自信,就疏远政治家。否则,投资者就是对自己的投资能力不自信。
根据无赖假定的原理,对各种政策和可能的干预,如果猜不透,就一定要往坏里猜。往坏里猜,猜错了也是对的;往好里猜,猜对了也是错的。往坏里猜,并做好最坏的准备,你也许会发现他们还不够无赖。如果坏政策都不能伤害你,那么万一是好政策,你一定收益无穷了。若一味往好里猜,不作防备,他们一旦露出无赖本性,你就措手不及了,必定要遭受重创。所以,对猜不透的政策,要么不去猜测,要么朝最坏的方面去猜测。投资者把当政者往坏处想,对投资有好处;把当政者往好处想,对投资有坏处!
下面这句话可能有不少人听过:最重要的是,即使联邦储备局主席在我耳边悄悄告知我未来利率的去向,我也不会改变任何投资计划。价值投资是独立性极强的投资。这种独立性,首先是独立于当政者及其政策。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把投资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价值投资者不会选择把投资的命运交给当政者及政策先生。不仅如此,在政策无章可循、有法不依的地方,投资者应该积极参与到对政治的改良中去。改良政治就是改良投资环境。如果保守主义者的任务是扩展与保守自由,那么保守主义投资者的任务就是扩展与保守资本自由。
总之,投资者如果没有能力把当政者变成天使,那就假定他们都是无赖!
第5章 人生
知足者富
说说投资者的人生观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红楼梦·好了歌》,曹雪芹
人生观向来是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投资者的人生观也应该是投资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有关投资者人生观的议题中,一个很有职业特色的问题就是:赚钱赚到何时休?赚到多少算尽头?投资者应该为自己通过投资获得的财富设个上限封个顶吗?
主张封顶的人士认为,投资赚钱是个没完没了的事,赚到差不多就该收手了。钱够花就行了,总不能太贪婪以至于把一辈子都花在无休止地积攒财富上吧?比如,曹雪芹先生在大家耳熟能详的《好了歌》中就含蓄地表达了这种看法。但是,持这种观点的人,从未就人一生中赚钱上限的金额达成一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时代不同、国别不同、文化传统不同、生活方式不同等,大家对“赚钱赚到何时休,赚到多少算尽头”这样问题的回答也是各不相同的。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哲学家们提出了一些有弹性的、更有精神含量的标准。比如,具有保守思想的中国哲学家老子认为:“知足者富!”(《道德经》第三十三章)在美国,影响了无数后来投资者的财富观念的政治家、思想家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Franklin)认为,知满足使穷人富有,不知满足使富人贫穷。(Contentmakespoormenrich;discontentmakesrichmenpoor.)这两位先贤的看法可以说是不约而同。
然而,对知足者富,应该如何理解呢?难道知足就能导致富足?若真是如此,穷人们做到了知足,那他们就变成富人了吗?我想,此非老子与富兰克林的本意。知足相当于设定一个度量财富的精神尺度。如果没有这样的尺度,当然就无法衡量自己是否富足。而且这个尺子完全由自己为自己定制,自己来衡量自己,自己为自己得出结论。就是说,一个人的满足不能导致另一个人的富足,更不能由别人说了算。只有自己才能断定自己是否满足,自己才能断定自己是否富足。
当一个人自己设定了富足的尺度之后,他就知道赚钱赚到何种程度才算富足。没有知足这个尺度,不论赚了多少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富足。有了知足这个尺度,即便是穷人,也能预先知道自己的财富积累到何种程度,就算富足。不仅如此,在老子与富兰克林那里,富足有两层含义:一层是狭义的,特指金钱、物质财富,所谓金玉满堂;另一层是广义的,这样的富足,还包括健康、快乐、和睦、幸福、满足感与成就感、天赋与才干、经验与见识、聪明与智慧等。这种富足表现为精神的富有,心灵的充盈,生命的快乐。按照富足的第二层含义,一些富人可能很贫困,他们没有时间,没有快乐,心中空虚,夫妻反目,兄弟冷战,整天生活在惶恐与焦虑之中。一些穷人可能很富有,他们安贫乐道,孜孜于自己的追求。所以,无怪乎,老子与富兰克林都说,知足与富有程度相关。
问题到此并没有结束。假如投资者于上述第一层和第二层意义上都是富足的,像那些成功的价值投资大师那样,他们也很知足,那么,他们该干什么呢?他们应该金盆洗手告老还乡吗?知足意味着休止、收手吗?
我觉得,对“赚钱赚到何时休?赚到多少算尽头?”这样的问题,应该区别对待。对那些不以投资为志业的人,仅仅为取得财务自由而赚钱的人,他们不妨为自己设一个弹性的上限。在自己的财富触及或超过这个上限后,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和兴趣投入到自己的志业和真正的爱好上去。
对于那些以投资为志业的人,他们绝不应该为自己的成就封顶,因而也绝不应该为自己的投资成果设置上限。对有成就的职业投资者来说,实现金钱上的富有早就不是他们的目标了,他们还要取得第二层面的富有,那就是要有成就感。
保守主义喜欢任何能够持之以久的事业。当对财富的追求变成对成就的追求的时候,这种追求就变成了恒久的追求。老子说:“不失其所者,久!”(《道德经》第三十三章)要把价值投资确立为自己所追求的事业,那就必须行之以诚,持之以久,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投资事业中去。
所以,一些价值投资者的座右铭是:永不退休。犹太拉比?丹尼尔?拉平(DanielLapin)说,希伯来语中没有“退休”这个词。一些极其执著的价值投资者甚至诙谐地把自己的退休日期定在自己离世之后的若干年。保守主义者主张,政治家在权力职位上应该“限任”,价值投资者应该为投资工作“终身”!
金钱买得来幸福吗?
说说投资者的幸福观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孟子·告子上》
幸福观是人生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关系到生命的质量与意义。所以,哲学要探讨幸福的问题。在古典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政治哲学中,幸福权具有很高的地位。追求幸福的权利被看作三项最为根本的普世人权之一。生命权、自由权与追求幸福权这三项权利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天赋的人权。贯穿于这三项权利之中的是财产权。投资哲学当然要探讨投资者、金钱与幸福的关系问题。而投资活动,对热爱投资的人士来说,就是追求幸福的活动。投资的权利,就是追求幸福的权利。投资是一个金钱密集的事业。投资者的幸福注定要与金钱发生关联。一个投资者在投资上越成功,被问到有关幸福问题的机会就越大。对投资者来说,幸福观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回答金钱与幸福的关系。与此话题相关,争议最多的问题之一就是:金钱能买来幸福吗?很多人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常常是否定的。他们会说,幸福是无价的,在金钱与幸福之间画等号在道德上是不高尚的。
的确,从纯粹的商业形式的意义上讲,金钱是买不到幸福的。任何像幸福这类没有体积、形状、重量和单价的非卖品,金钱都是买不到的。如果在超市的货架上没有“幸福”这一商品,如果在股市上没有幸福这只股票的代码,不论你有多少钱,超市与股市里都买不来幸福。在这个世界上有不少人往往宁愿更幸福,也不愿意更富有,不愿意为富有牺牲幸福。他们笃信:金钱买不来幸福。
然而,“金钱买不来幸福”这个命题背后所隐藏的观念却是非常值得推敲的。这个命题背后是一种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与激进主义政治哲学如出一辙。在这种思维模式的作用下,幸福不仅与金钱无关,而且两者还是互相排斥的,人们在金钱与幸福之间只能做非此即彼、不能两全的选择。套用孟子的语式:金钱,我所欲也,幸福,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我舍金钱而取幸福者也。这种二元对立的观点认为要了金钱,就必须牺牲幸福;为了幸福,就必须放弃金钱。幸福与富有不可得兼,我必舍富有而取幸福。如果孟子的思维模式成立,如果金钱与幸福不可得兼,那么,投资就是一个不值得从事的、道德正当性不足的行业。因为投资者涉嫌为了金钱放弃幸福。
在日常生活中,“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断定为不可得兼的选项,实际上常常都是同时成立的,甚至是可以同时实现的,而非二元对立的。一个人若吃得起熊掌,也一定吃得起鱼。许多类似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选择都是虚构的。你是要你的胳膊,还是要你的腿?你是要你的母亲,还是要你的夫人?你是要成功的事业,还是要幸福的家庭?你是要金钱,还是要你所喜爱的工作?正确的回答是两个都要。在投资的事业中,拥有更多金钱与因从事自己所喜爱的工作而获得的幸福,毫不冲突。
有的人断定金钱买不来幸福,是因为他们看到许多富人在金钱多了之后反而不幸福。在这样的个案中,不幸福的责任在于当事人,而不在金钱。假如钱越多越不幸福的话,钱越少就越幸福吗?现实中普遍的情形是,很多的低收入者羡慕高收入者,很少的高收入者羡慕低收入者。金钱的确不等于幸福,也购买不来幸福。但是,如果使用得当,金钱有助于幸福。金钱固然买不来朋友、买不来父母,但是能买来许多生活必需品,如房子、家具、衣食和玫瑰花。没有这些,生活会很不方便,甚至很不幸福。在极权社会,用权力来交换幸福是通行的,私人要想投资挣钱来追求幸福是受到严格禁止的。在这样的社会,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连金钱也服从于权力。
在古典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看来,每个人的幸福权是天赋的,幸福则是需要每个人自己追求才能得到的。维护生命、维持生计与追求幸福是不能分离的。因此,每个人必须过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个政体能保证人人都幸福,政府所要做的是保障人们追求幸福的权利。现代意义上的投资,是幸福权有了着落以后的事情。投资者的幸福不在于政府提供投资的收获,而是尊重投资的权利,保障投资得来的成果。幸福是生活的成功状态。幸福来自实现个人追求后的满足感。幸福来自实现自己追求与价值的意识状态。幸福跟自由一样是状态,而不是目标,一定要通过其他的追求来体现。台湾作家三毛说,幸福不是毛毛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从事自己热爱的事情,这本身就是幸福的。如果一个人喜欢投资,他的幸福就是成功投资的状态,金钱与财富只是投资事业的副产品。一件事情的成功,带来的只是一时的快乐;从事自己的事业并取得持续的成功,那才幸福。对热爱投资的人来说,投资正是这样的幸福事业!
当天使戴着魔鬼的面具时,投资者应当悲观,还是乐观?
心灵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堂,也可以把天堂变成地狱。
——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JohnMilton)
在《圣经·旧约》中,雅各的儿子约瑟受到多位哥哥的嫉妒,被他们设局推入大坑等死。不久,正好一支商队路过,有人搭救了他,但将他卖到埃及为奴。在埃及,他又遭人嫉妒,因受陷害身陷囹圄。约瑟有一万个理由悲观、绝望。然而,他没有。在监狱中,他学会了圆梦,并因此受到法老的赏识,当上了全权的大臣。后来约瑟宽恕了他几位哥哥的罪恶,并对他们说,从前你们是要来害我的,但神的意思原来是好的,成就了我今日的光景。原来,约瑟所遭遇到的,都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只不过其中有些戴着魔鬼的面具而已。
悲观虽然不是一个金融投资方面的专业术语,却是在财经新闻和投资分析中最常见到的词之一。从某种角度看,看待世界的哲学只有两种:乐观主义哲学与悲观主义哲学。看待投资的哲学也只有两种:一种是乐观主义投资哲学,一种是悲观主义投资哲学。对投资和投资者而言,到底是应该乐观,还是悲观?有人或许会试图用辩证法来回答这个问题:该乐观时乐观,该悲观时悲观;既不要乐观,也不要悲观;既要乐观也要悲观。这是辩证法还是诡辩法?是让人更明白还是更糊涂?
乐观主义分两种,一种是一相情愿的、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一种是审慎、谦卑、保守的乐观主义。极端的乐观主义与悲观主义相通。前者往往是后者的序曲。乐观与悲观之间的选择是一个常识性的选择。如果你不知道该乐观还是悲观,那你看看周围的人际环境,你是愿意与乐观的投资者共事,还是愿意与悲观的投资者共事?你愿意投资于对其前景乐观的公司,还是对其前景悲观的公司?你是喜欢周围的环境总是面带微笑,还是总是愁眉苦脸?可取的选择,一定是愿意与审慎的乐观主义者共事。你的同事们也是如此,只有你是审慎的乐观主义者,他们才愿意与你共事。
有人可能会说,不是我想悲观,但是所发生的事情的确无法让我乐观,面对悲观的事实,我们必须实事求是。但是,保守主义者都是所谓的唯心主义者,认为态度比事实重要。态度是心灵的粉刷,这把粉刷把事实刷成什么颜色,事实就是什么颜色。一个人是否乐观,与
所发生的事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因为,你去找什么,你就能找到什么。你去街上找垃圾,你肯定能找到。拾荒者在街上找能换钱的废品,也从不空手而回。你要找死胡同,死胡同就在眼前;你要去找通衢,通衢也在眼前。你去找悲观,悲观唾手可得;找乐观,乐观随处都是。甚至在人性中,你想找什么,也就能找到什么。所以,千万不要去假定整个世界在处处与你作对,不要假定你一生下来,头上就阴云密布。
乐观的人关注的是机遇,悲观的人关注的是障碍。为了证明自己正确,乐观的人期待成功,悲观的人期待失败。价值投资者把自己的洞察力都用去找价值,自信而乐观地去找。乐观主义身处隧道的尽头,仍然在寻找光线。悲观主义把自己看作结果,认为自己是被决定的;乐观主义把自己看作原因,认为自己能决定结果。不要纠缠于什么发生在你身上,而是你能让什么发生。
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Seneca)说过:心要让眼瞎的时候,眼是什么都看不见的。(Eyeswillnotseewhentheheartwishesthemtobeblind.)一个悲观的人,常常无视乐观的东西,更不去把悲观的变成乐观的。他总是能找到许多悲观的理由和事实。我们不得不承认,其中许多事实与理由常常是成立的。大多数人很唯物、实事求是,把难题当难题,把机会当机会。但是,有少数人,他们很唯心、很乐观,拒绝实事求是,偏偏要把难题看作难逢的机会,并成功地把它们变为机会。一个悲观的人是把机会变成难题的人。悲观的他,满心疑惑恐惧,脑子里面占满了失败与挫折。一个乐观的人是把难题看成机会的人。对乐观者来说,不论多么悲观的事,如果要从中寻找乐观,不仅能找到,而且会涌现。
一个人能控制的不是让什么发生、不让什么发生,而是对所发生事件的态度,所能选择的一种积极的、乐观的态度。如果你乐观,你就能找到希望,如果你悲观,你就失望,乃至绝望。乐观是务实的,而悲观是不务实的,务虚的。悲观不是鼓励,而是阻止你去采取积极有效的应对措施,让你犹豫不决,浪费时间和机会。而这两个,都是每个人所浪费不起的。
乐观积极的态度就能产生积极的能量。乐观主义者,无视悲观的,寻找并盯住乐观的,进而把悲观的变成乐观的。面对难题,是集中在“难”上,还是集中在解决方案上?如果发生了什么,冷静下来认真评估,创造性地思维,采取合理的措施,争取好的结果。每一次祸事都让乐观主义者登上一个大台阶。1989年,巴菲特在一封信中写道:我足够乐观地期望,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篇章还有待翻开。现在看来,巴菲特的乐观是有道理的。价值投资者的乐观也是有道理的!
衡量一个人,一个投资者的智慧与境界,就是看他能否从万事万物中找到好的、令人乐观的一面。如果你是审慎而坚定的乐观主义者,那就不妨进行长线的价值投资;如果你是个悲观主义者,你只能去进行短线的投机,因为机会稍纵即逝,陷阱无处不在。审慎的乐观是最简单最富饶的投资智慧,比投资技能重要千万倍。它不仅让你成功,而且能救命。炒股失败跳楼的绝不可能是价值投资者,当然也不是乐观主义者。
英国诗人弥尔顿说:“心灵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堂,也可以把天堂变成地狱。”简而言之,即使是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理性的乐观主义者坦然面对坏的,绝不惊慌,从中寻求好的。如果认为一切都是悲的,就不会有什么乐的。如果没有乐的,就注定是悲的。准备好最坏的,争取最好的。前者让你理性,后者让你乐观。我个人的信条是,当发现有魔鬼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一定要先确定,他们是不是戴着魔鬼面具的天使。与期待天使相比,我更期待戴着天使面具的魔鬼。遇见天使,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而遇见戴着天使面具的魔鬼,我必须把这件事变成好事,这样,我的成就与成就感也大得多。在证券市场,熊市对悲观主义者来说绝对是魔鬼,而对乐观的价值投资者来说,不过是戴着魔鬼面具的天使!
第6章 心与物
内在财富决定外在财富
我专注于精神财富。
——约翰·邓普顿(JohnTempleton)
2000年7月,我因故避居于哈佛大学。一天,我接到《投资者商务日报》(Investor’sBusinessDaily,IBD)驻华盛顿记者站站长布赖恩·米切尔(BrianMitchell)先生打来的电话,说他想写一篇关于“白璧德与中国”的报道供他们的报纸发表,要我谈谈如何看待白璧德对中国的影响。白璧德这个名字,对今天的中国人来说,尤其对中国的投资者而言,相对陌生。但是,对20世纪初的中国思想文化界来说,可以说是大名鼎鼎。欧文?白璧德(IrvingBabbitt,1865~1933),在哈佛大学终身任教,是那个时代美国正统保守主义的思想领袖和主要代言人。
白璧德与中国有着不解的渊源。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思想文化界,基本上被两位美国思想家在中国的代理人所瓜分,而且两派之间发生了一场持续的论战。一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约翰·杜威(JohnDewey)在中国的代理人胡适与新文化派,一边是哈佛大学的白璧德在中国的代理人梅光迪、吴宓与学衡派。学衡派信奉白璧德,如同胡适的新文化派之膜拜杜威。受白璧德的影响,他的一些中国弟子在中国结成了著名的学衡派。他们主办的《学衡》杂志把白璧德的思想传入中国。梅光迪、吴宓、林语堂、梁实秋都曾受教于白璧德门下,并深受其影响。据《吴宓日记》记载,当时正在哈佛大学游学的陈寅恪,曾由吴宓引见,与白璧德有过交流。而陈寅恪的思想带有明显的保守主义特征。这使得白璧德的文化保守主义也在中国现代思想脉络中留下了抹不去的印痕。
比较起来,白璧德是信仰宗教的学者,杜威是信仰科学的学者。白璧德有信仰、很传统、重道德、很人文;杜威轻视主义,重视问题,很科学、无信仰,世俗而唯物。白璧德认可看不见的超验的法则,杜威认可看得见的科学实验。在这场交战中,杜威的思想最终取胜。用这篇报道的作者的话说,杜威的胜利为后来反信仰的唯物主义的胜利铺平了道路。当然,也为埋葬资本市场和投资铺平了道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20世纪的中国,杜威战胜了白璧德,马克思战胜了杜威。
采访结束,我放下电话,心里却产生了一连串的疑问。我是一位保守主义者,当然很喜欢白璧德的思想。可是,白璧德似乎是与投资者相距最远的人。《投资者商务日报》是证券投资家威廉·奥尼尔[亦称欧奈尔,WilliamO’Neil,《证券投资二十四堂课》(24EssentialLessonsforInvestmentSuccess)、《笑傲股市》(HowtoMakeMoneyinStocks)的作者,CANSLIM投资战略的发明者]创办的一份专为投资者服务的特色专业媒体。为什么《投资者商务日报》要关心这个话题?不仅如此,还要关心白璧德对中国的影响?我带着这些问题,等待答案自己到来。
我有一个自己的爱好。我开车从不听任何广播,而是边开车边听英语有声书。这样,开车也是阅读的继续,而且不消费视力。在我听完了美裔英籍投资大师邓普顿爵士的《内在财富的法则:精神与物质富足的》(TheLawsofInnerWealth:PrinciplesforSpiritualandMaterialAbundance)之后,上述问题的答案就自己浮现出来了。
作为在投资界声名卓著的过来人,邓普顿认为,一个人靠投资取得的财富,是由这个人的内在财富决定的。如果一个人没有内在财富,就算靠运气获得意外之财,也难以守住。想要积累外在的财富,必须先积累内在的财富。要致力于获得外在的财富,必须先获得内在的财富。获得内在的财富是有章法(laws)可循的。获得内在财富的方法,就是获得外在财富的方法。真正的投资者就像一个拾金者,他拾捡的是他内在的财富。他的内在财富越多,他拾到的外在财富就越多。
邓普顿爵士的这个理路完全是保守主义理解世界与事物的理路。就像我们所看到的那些物理法则一样,世界,包括人类和人类事物,是受一些恒久不变的法则支配的。人类不仅受外在的物理法则支配,而且受内在的精神法则支配。这些法则不是君王、投资者等凡人制定的,而是先天自在的,独立于所有人的意志的。人所能做的,不是自行制定或重写这些法则,而是去努力发现并遵循这些法则。白璧德所致力于的是揭示内在生活的真理,邓普顿所致力于的是揭示内在财富的法则。他们都很重视精神的力量,认为精神的法则具有无比的重要性。
邓普顿爵士还使用了一个特别的概念:精神红利(spiritualdividends)。精神红利来自一个人的精神财富。对投资者而言,精神红利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内在的红利,是对灵魂的回报(dividendsinthesoul),这种红利表现为你热爱你所从事的获得内在财富的工作;还表现为,你因为具有内在的财富而获得心灵上的安宁(peaceofmind)。精神红利的外在表现是奖励与你的内在精神财富相匹配的外在的物质财富。在邓普顿看来,所谓投资,就是发现并遵从内在财富的法则,积累你的内在财富,适当的时候,打开你的精神财富的水龙头,你的物质财富将汩汩流出、源源不断,并成就你的卓越和你的生命!因为你的内在财富决定了你的外在财富。
不怨天,不尤人
投资者应该远离抱怨!
不怨天,不尤人。
——《论语·宪问》
在这个世界上听到最多的抱怨之一,是关于钱的抱怨。消极的抱怨,抱怨自己的钱少;积极的抱怨,轻则抱怨投资经商环境不好,重则抱怨钱都被坏人赚去了。最近,“占领华尔街”是一个世界性话题。这些“占领者”是否有一个最高的目标、系统的主张、统一的组织、完整的纲领,大家并不清楚。所知道的是,他们中有很多都在发出与钱有关的抱怨,有的想要得到工作,有的人想要更多的福利,有的看不惯工作在华尔街的人那么富有,有的人则干脆以“工资最大化”(maximumwage)为诉求。一些观察家把这些占领华尔街的人形容为法国大革命中的那些占领巴士底狱的无套裤汉(Sans-Culottes)。他们中有失业者和长期无业者,许多属于边缘、底层人群。看上去,这些“占领者”是到华尔街上来发牢骚、表哀怨的。
这些抗议者可能的确有很多的哀怨,而且在自己的生活中颇为失意。他们的一些口号听上去振振有词。给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位占领者举的牌子写着:“我要工作!”这是华尔街“占领者”们中一个带有普遍性的诉求。但是,这样的口号是很难经得住推敲的。失业固然值得同情。可是,他们能向谁要份工作呢?向政府要工作?美国没有央企、州企。向华尔街要工作?华尔街上的投资家们如果失业了,向谁要工作?这些投资者能高呼“我们要做投资者”、“我们要做银行家”吗?事实上,如果有任何金融危机,华尔街都首先是重灾区。
这些占领华尔街的“无套裤汉”让我想到了发生在邓普顿爵士身上的一件事。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美国深陷于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大萧条的泥潭,无数家庭破产。1931年,当时在耶鲁大学读大二的邓普顿从他的父亲那里得到了一个极坏的消息:家里连一美元都拿不出来为他付学费了。这个消息对邓普顿来说不啻于厄运临头。但是,后来邓普顿却发现,这不仅不是灾难,反而是上帝给他的恩赐。按照无套裤汉的思维,邓普顿完全有理由去华尔街抗议,举块牌子,上面写道:“我要学费!”如果他因此辍学,他完全有理由去
抱怨那场经济危机,怪罪造成这场危机的资本主义制度。然而,邓普顿拒绝抱怨。他勤奋学习以获得奖学金,同时还兼打几份工。他不仅顺利读完大学,还因学业优异获得了著名的“罗兹奖学金”(RhodesScholarship)去英国牛津大学深造。从牛津学成回来后,他选择了去华尔街工作,而不是去那里抗议。作为投资者,邓普顿正是孔子所赞赏的那种君子:不怨天,不尤人!这个品格正是邓普顿所崇尚的那种内在财富。邓普顿的特长绝不仅仅是给企业估值,那样的话,他充其量只是一位杰出的投资分析师。如果他是一个抱怨者,他就不可能成为青史留名的投资大师。邓普顿说,健康的态度是投资者巨大的内在财富。而拒绝抱怨则是健康的人生态度的重要特征。
社会上还生活着一群与邓普顿爵士截然不同的人。他们是“专业的”抱怨者。投资者中也不乏这类人的身影。他们的共同特征是爱抱怨,并享受抱怨的乐趣。他们抱怨经济环境,抱怨自己的老板,甚至自己的家人,哀叹自己生不逢时,甚至抱怨上天不公。他们的才干在于总能找到抱怨的对象。这些人为自己的不成功辩解、找辙、推诿、抱怨、嫉妒。他们抱怨一切,但是从不抱怨自己,把责任完全推卸到别人身上。更有极端的意识形态,以造就抱怨者为使命,为此,他们专门动员穷人开诉苦会,把他们变成自觉的抱怨者。
抱怨的事,人人都干过:有些是偶发性抱怨,有些是策略性抱怨,有些是习惯性抱怨。在习惯性抱怨的人群中,不少人喜欢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扮演受害者角色的抱怨者们特别擅长“怪罪”。不成功的投资者,认为自己是诸多外在因素的受害者,他们怪罪经济大势不好,怪罪证券市场制度残缺,归罪政策恶意圈钱,归罪股评家有意误导,归罪上市公司财务作弊。有人可能会说,抱怨者也有其有道理的地方。我非常同意。中国的资本市场和投资环境中可抱怨的事的确太多。但我所要说的,不是失意者所抱怨的事实,而是他们的心态。无套裤汉可以抱怨,这是他们的权利。但是投资者们却不能,即便抱怨是他们的权利,但这也是不该行使的权利。
诉苦者的特点是只关注自己生活中的消极面,认为自己是所有不幸的承担者。抱怨者最需要别人的注意与安慰。如果得不到安慰,他也常常想象别人的苦楚来抚慰自己脆弱的灵魂。如果一个人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或别人的消极面,生活中积极的一面、事业中进取的机会怎么能够呈现?当积极和向上的一面总是被埋没遮蔽的时候,抱怨者的心里将总是充满苦楚,并转化为对自己和别人的哀怨。其实,抱怨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因为他们用这些锁链牢牢地锁住了自己心灵的大门,堵死了成就自我的路径。
成功者的一个重要的内在财富是能够有效地掌握自己的心灵。对想要成功的人而言,只有自己成为生命航船的舵手,才能把握住自己的生命的航船。如果一味怨天尤人,这说明,在内心里,他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生命路线、事业航船的掌控,已经认定自己是一位输
家。如果一位投资者把自己的投资失败完全归咎于外在的环境,哪怕理由极其充足,他也已经是一个失败的投资者,而且不准备把注意力放在从自己的失败中吸取教训上。抱怨的态度是错误的态度,不论对从事什么事业的人来说,都不能带来正确的结果。
抱怨是输家的招牌。投资失败的隐秘原因是哀怨的心态。所以,想要成功,就必须找回自己的力量,摆脱哀怨的心态与情绪。邓普顿说过,你的精神状态,决定了你的生活状态。你必须相信是你在掌握自己的人生,是你造成你现今的生活状态。要成为成功的投资者,拒绝哀怨是必须的。投资者应该远离习惯性抱怨。在我所知道的保守价值的投资大师中,没有一个是悲观主义者,无论多么艰难,他们从不抱怨,更无哀怨,绝不像投机大师杰西·利弗莫尔(JesseLivermore,1877~1940),自暴自弃、自我了结。价值投资者们通常是审慎的乐观主义者,他们积极、乐观、谨慎、淡定,甚至把所有的坏事都当做好事。证券市场上的某些节点,对别人而言是最可抱怨的噩梦,对价值投资者而言,却是最受欢迎的良机。
如果你积极从容地面对生活,生活也会积极从容地面对你!如果你积极从容地面对投资,投资也会积极从容地面对你!如果你用哀怨的眼光看待世界,世界上就充满了哀怨!如果你用进取的眼光看待世界,世界上就充满了进取!
贪婪与恐惧之间
贪婪在投资中的地位
当别人恐惧的时候,你要贪婪;当别人贪婪的时候,你要恐惧。
——投资箴言
在这个世界上有个普遍而又奇特的现象,很少有人指责对权力的贪婪,而有很多人指责对财富的贪婪。就后果而言,对权力的贪婪要比对财富的贪婪严重得多。甚至,那些对权力极其贪婪的人也去指责别人对财富的贪婪。他们甚至发誓要消灭贪婪,并不惜为此消灭资本与财富。
在被问及如何看待财富分配的不合理,如何看待资本主义下所谓的贪婪之风时,已故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米尔顿·弗里德曼回答道:首先,请你告诉我哪个社会没有“贪婪”?你认为苏俄社会没有贪婪?中国社会没有贪婪?什么叫贪婪?世界发展是因为人追求各自的利益,文明社会的伟大成就不是来自政府机构。爱因斯坦研究出他的理论,不是官员指导的结果。亨利·福特开创汽车工业的革命,也不是拜官员所赐。如果你想要知道,哪里的民众水深火热,绝对是那些丧失了这种资本主义制度的地方。历史绝对清楚地表明,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一条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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