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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墟

_2 宝树(当代)
韩方登时认出,不禁惊呼出声:“天,你不是那个马……马……马王堆,不不,马祥瑞吗?”
虚纪元 XI
马祥瑞苦笑了一下:“你果然认得出我,现在中国人民大概都知道我了。”
马祥瑞本来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络写手,以恶搞小说闻名,写过不少在网上流传甚广的作品,韩方也略看过几部。不过他出名还因为一个神奇的传说:据说接近他的人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倒霉。譬如在实纪元最后一年里,他在一场论战中支持过一个青年作家,该作家在一场本来支持者众的大战中立刻有口难辩,昏招迭出,最后一败涂地,直到实纪元结束都没缓过劲来。拿韩方来说,因为看了他的小说以后没有及时回帖,当天晚上去买东西的时候就掉进了水坑里……
可惜风水轮流转,虚纪元一开始,马祥瑞就开始倒大霉了。好巧不巧,实纪元最后几天,马祥瑞刚写了本叫《末日焚书》的小说,讲世界末日,冰封地球。虚纪元一来,最初几天慌乱过去,怀疑的目光自然立刻指向了马祥瑞,谣言纷纷,都说他写的小说导致了世界末日和时间的“冻结”。最初对此人大伙儿还有几分敬畏,只是躲着他走,终于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暴民冲进了他家,把他拎出来游了街,发现马祥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虽然人们后来都接受了LHC的实验引起虚纪元的理论,但马祥瑞导致世界末日的谣言仍然传播很广,毕竟LHC的实验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为什么以前都没事,偏偏这次引起时空畸变?马祥瑞自然有口难辩,从此后,马祥瑞成了北京市民的长期固定出气筒,三天两头就要拉出来受刑问斩。韩方本来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虚纪元以后这家伙被抓游街的照片网上到处都是,而且那天在天安门,韩方亲眼看到马祥瑞和国家主席一起被砍头,印象倒是十分深刻。
韩方当然不相信马祥瑞和时间跳转有什么关系,对他还略有几分同情,只是帮不上什么。但怎么也想不到,马祥瑞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马……马老师,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你家不是住得很远吗?”
马祥瑞叹了口气:“前阵子的事你也知道,不堪回首哇……那些市民好不容易消停了,我想总可以过两天安生日子,想不到最近又开始闹时间教,那些打了鸡血的教徒盯上我,说我是撒旦的代言人,每天冲进来抄家抓人……逼得我每次大跳转之后,不得不火速离家,跑得越远越好……今天想来你们学校躲躲,顺便看看书,谁知道时间教徒又杀来了,我只好躲到这里。刚躲进角落你们就进来了,也不知道你们是谁,所以一开始就没出来,现在看来,你们应该也是躲时间教的吧?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哈哈。”
韩方点点头,自我介绍说:“马老师幸会!我是韩方,是燕大的学生,这是……艾薇。”
“知道,刚才都听到了,”马祥瑞说,饶有兴味地盯着艾薇,眼神色迷迷的,吓得艾薇又退了一步,几乎躲到韩方背后。韩方微感不快,咳嗽了一声,问他说:“对了,马老师,你刚才说那个山是在夏威夷?”
“没错,”马祥瑞说,“我在一本说天文学的书上读到过,毛纳基山天文台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天文研究基地之一,我一直想去,可惜没机会。”
“可是没理由啊,”韩方沉思着说,“我从来没去过夏威夷,这辈子根本就没出过国,只是前年去过一次香港……你怎么会记得和我在毛纳基山上呢?”最后一句是问艾薇的。
“不知道啊,”艾薇还是那句话,“我只有片段的记忆,但是记得很清楚,我们一起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等着日出,银河在天上,美极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明亮的银河,好像能照见人的影子一样。”
“那是当然的,”马祥瑞插口说,“天文台设在那里就是因为那里的光污染最少,地球上几乎找不到比那里更好的看星星的场所了,你们俩还真浪漫。”
“可是我真的没去过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或许我可以解释,”马祥瑞高深莫测地说,“你们知道无忆者吧?”
韩方点点头,艾薇却摇了摇头。韩方问艾薇:“你不知道?”
“好像有点印象,”艾薇说,“但又记不清楚……”
“你怎么知道的事情那么少?虚纪元这些日子以来,你究竟在哪里?”韩方问。艾薇低头不语,韩方隐约看到她眼中泪汪汪的,心头一软,就没有问下去。
“我回头再跟你解释,”他对艾薇说,又问马祥瑞,“马老师,这和无忆者有什么关系?”
“和无忆者倒是无关,不过有高就有矮,有胖就有瘦,有笨蛋就有天才……你有没有想过,有无忆者就有与之对应的另一种人?”
“那是什么?有忆者?不是我们一般人吗?”
“不不,有忆者是正常状态,无忆者是低于这个正常状态的状态,那么与之相应的,还有一种高于正常状态的状态,姑且名为‘超忆者’好了。”
“超忆者?”
“换句话也就是说,有超前记忆的人,我怀疑,艾薇可能就是超忆者,她能够记得将会发生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马祥瑞悠然说,“在实纪元的时候都有这样的人的传说,那时候他们被称为先知,预言家,通灵者,何况现在是虚纪元。想想吧,每次大跳转,时间返回原点,为什么我们的记忆还能保留?它们在哪里?如果不在我们的大脑里,又在什么地方?”
他说得兴起,坐在地下,用手指在落满灰尘的地上画了一个圈:“进入虚纪元后,显然有两条不同的时间线。这是虚纪元的时间线,是永远循环的时间,无忆者的时间体验就在这条线里,永远在二十个小时后返回原点。”然后又斜斜地画了一条螺旋线,“这是我们意识的时间线,同样在绕圈,但是仍然不断前进,永不返回原点。”
“不过,”他往下一指,“这条线会投影在原来的圆圈上……也就成为了第三条线……”他想再画一条线,但是不好画出来,只好在原来的圆圈边上点了几下,表示这里有一条虚线,“这条线表面上和前两条线重合,但其实是第三条线,这是超忆者的时间线,他们虽然和普通人一样进行着循环,但是由于时间自身重叠回自身,已经预先具备了未来的记忆,当然这是虚纪元中的虚未来!你明白了么?”
韩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是说……”他努力消化着马祥瑞的话,“就是说无忆者返回原点后什么也没有了,一般人返回原点后还有过去的记忆,而超忆者返回原点后,不但有过去的记忆,就连未来的记忆也一起返回了!”
“Exactly!”马祥瑞冒出一句洋文,兴奋地说,“这是我一直致力的一个推想,想不到今天找到了实证!真是难得,啧啧。”他点着头,打量着艾薇。现在韩方明白了,这不是色迷迷的目光,而是科学家得到珍贵样本的振奋。
“可还是说不通嘛,”韩方说,“照这个模型,超忆者的时间线自身中容纳了所有的时间线,应该知道未来的一切。可是艾薇只有片段的记忆,而不是整个未来。”
笑容凝固在马祥瑞脸上:“这种可能性我也是刚刚想到,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可怕的可能……”
“那是什么?”
“听我说,今天是虚纪元第731天,相当于第三年吧,才过去了两年。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虚纪元会维持多久?一万天?十万天?一百万天?没有人知道,但是时间每次都返回原点,理论上这是可以无限重复的!无限!不是一百万个循环,甚至也不是一千亿个循环,而是无限!如果虚纪元相当于一次宇宙大爆炸,我们现在或许只是在它的头几秒,可是你觉得现在这种状况还能维持多久?”
“什么状况?”
“我是说,”马祥瑞皱了皱眉,好像因为韩方没有赶上他的思维速度而略感到不耐烦,“我们正常有理智的行为基于自己的记忆,但是如果一切不断循环下去,会发生什么?如果虚纪元维持上几万年,你还会记得过去的一切吗?如果都记得,那恐怕不是人类了。如果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我们的起源,那么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还有没有正常的思维?更可怕的是,如果人们都失去理智而疯癫了,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一群永远无法醒来的梦游的人,永远在梦游中吗?”
“那么超忆者其实是无法容纳……”
“不错,”马祥瑞手舞足蹈起来,“是未来几千年,几万年的记忆叠加在超忆者现在的记忆之上,再怎么说,超忆者也不是超人,他们也是用常人的大脑去思考,也许他们无法负荷这么多的记忆,因此可能会像艾薇一样,只能记起片段的未来记忆。老实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搜索有关超忆者的信息,确实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这年头疯子太多,难辨真伪……说来也巧,今天正好听到你们对话,我几乎可以确定,艾薇就是一个超忆者!她的记忆断断续续就是因为超忆太多的缘故。其实去你家也好,去夏威夷也好,都是未来你们将会做的事情。”
“这不可能啊,”韩方说,“现在我们根本没法离开北京,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也许未来将会出现新的社会秩序,”马祥瑞说,“一千天后,或者一万天后……交通将会畅通无阻,而且肯定没有护照签证之类的麻烦事,理论上要去夏威夷也并不难,从北京飞到那边只需要……10个小时左右吧,到了以后,如果立刻坐汽车,最多三四个小时到山顶,那大概是北京时间晚上八九点左右,相当于夏威夷时间是……凌晨两三点,你们不但可以观星,而且正好赶得上看日出呢。”
“是这样么?“韩方总觉得不可思议,凝神思索着。
“没错了,听着,“马祥瑞扑到艾薇面前,拉住她的手说,”艾薇,你非常重要。你可能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个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人,告诉我,你有没有我的印象?你记不记得见过我?未来的我会怎么样——”
“等等,”韩方把马祥瑞一把拉开,“马老师,你别激动,慢慢说。”
马祥瑞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嗯,这么说吧,艾薇你除了和韩方在一起的记忆外,还记得什么?”
“……手表,挂在胸口的手表。”艾薇想了想说。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就跟刚才那些家伙一样,好像在一个梦里,我看到每个人的胸口都会挂着一块手表,还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什么‘时间之主,赐福于吾’之类的。”
“你是说,周围都是时间教的人?你确定?”马祥瑞问。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艾薇说,“但我很清楚地记得,我在天安门广场上,看到有不知道几千几万人,都挂着这样一块表,静坐在广场上,对什么时间之神祈祷。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神圣庄严。有一个人——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在天安门城楼上说:‘时间的子民们,整个世界已经归于时间之主……主会带领我们……共升天国……’唉,下面记不清了。”
“这么说未来的整个世界都会被时间教统治么……”马祥瑞惨然说。
三人沉默了片刻,不知是为世界即将到来的厄运而悲哀,还是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最后,马祥瑞又开口问,“那你还有没有别的——咦,什么味道?”
韩方一愣,随即鼻中传来一股熟悉的刺鼻味道:“这好像是——”
“是汽油!”马祥瑞神色大变,“他妈的,那些疯子要放火烧掉图书馆!”
虚纪元 XII
其实在刚才那段时间里,楼底下传来的各种惊呼、惨叫、喝叱、怒骂、求饶……以及时间教徒的口号声不绝于耳。只是发生在艾薇身上的事太不可思议,马祥瑞又突然冒出来,让他们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杂音。这时韩方才想起来,时间教徒还在下面捣乱。他们忙奔到窗台边,拉开窗帘查看,果然看到楼底下不少时间教徒在忙进忙出,四处泼洒一桶桶的汽油煤油之类的易燃物,显然经过精心准备,要把燕大图书馆付之一炬。几处角落里已经冒出了火苗。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韩方惊问。
“还能为什么?就跟他们要杀我一样,”马祥瑞哭丧着脸说,“他们现在认为知识是万恶之源,是撒旦的引诱,前几天他们已经把国图给砸了,再烧掉你们大学的图书馆有什么奇怪?”
“这是白费力气,就算他们把图书馆烧成灰,过十几个小时一切又会恢复原状,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象征着他们占领和征服了燕大,以后每天你们都会生活在时间教的阴影之下了……说那么多干什么,快撤吧,我可不想当烤猪。”
“你现在能走了吗?”韩方问艾薇。
“好点了。”艾薇点点头,但她仍然没有鞋子,脚上鲜血淋漓的,走路艰难。韩方无计可施,只好把自己的鞋子给她穿上。
他们向门口跑去,没到门口就已经看到有浓烟渗进来,马祥瑞说:“我们拿湿毛巾……不,拿袖子捂着鼻子,一起向外冲。”
他们打开门跑出书库,开架阅览室里,书架已经狼狈地倒了一地,浓烟滚滚,显然刚被时间教徒洗劫过,好在烟是从下面楼层起的,这里虽然已经被泼上了不少汽油,但不知怎么,还没被放火。
他们捂住鼻子冲出阅览室,到了楼梯口,发现下面已经成了火的地狱,烈火裹带着浓烟,像是一头张开大口喷火的恶龙,恐怕只有哪吒和一辉能闯过去。
“这回完了!”马祥瑞面如土色。
“别急,往后跑!”韩方毕竟熟悉道路,带着他们向图书馆后面的老馆区跑去,那里还有几道楼梯。
果然,后楼梯还没全着火,他们松了口气,从五楼顺利下到了三楼,但三楼已经烧得很厉害了。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下,见到有人来,抓住了马祥瑞的裤腿:“救……救我……”听声音居然是彭芸。
韩方不忍,想扶她起来,马祥瑞却二话不说,一脚踩在彭芸手上,逼她松手,又一脚把她踹进了火海,彭芸惨叫了起来。
“马老师你干嘛?”
“全身大面积烧伤,她本来也没救了。”马祥瑞冷冷地说:“还是早死了痛快点,我们快走!”
彭芸的惨呼还在不住传来,韩方歉疚地朝房里喊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回头请你吃饭!”也不知彭芸听到没有。
他们继续往楼下跑,但到了二楼火势实在太猛烈了,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踌躇了片刻,火势却越来越大。马祥瑞一横心,大叫道:“妈的,冲了!”冲进了火焰深处,几秒钟后又跳着脚退回来,拍打着身上几处着火的地方。
“根本下不去……我写什么小说不好,偏写烧图书馆!”马祥瑞捶胸顿足,“这回要应在我自己身上了!”
三人正在为难,忽然从火中扑出来三个火人,口中呼喝着:“万物非主,唯时真主……”
“时间教徒!”马祥瑞惊道,“他们在自焚吗?”
“罪人!快忏悔吧!”浑身冒火的时间教徒叫嚷着,朝他们冲了过来,“时间之主会宽恕你们的!”要是常人烧成这样子早就满地打滚了,时间教徒居然还能跑动说话,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量。
形格势禁,三人只能回头往楼上跑,还是艾薇最孱弱,几步就落在后面,韩方拉着她,速度也快不起来。马祥瑞倒是大步流星,也不管二人,两步并作一步,向楼上跑去。可惜祸兮福兮,他跑得太快,脚下踩到一本不知谁扔的小书,一个站不稳又咕噜噜滚下来。
“这多事的宝树,续写个什么……”马祥瑞刚挣扎着爬起来,已经被身后两个时间教徒死死按住。
“救我!快救我!”马祥瑞惊慌失措地叫着,浑然没有了刚才一脚踢走彭芸的潇洒。
“那个……马老师,”韩方一边跑一边叫道,“我很高兴今天有你陪伴……”
“混蛋,你别走……你们快放开我……艾薇,你的原点在哪里,我会去找你的……”马祥瑞乱叫着。
时间教徒开始诵起经来,经文听起来倒是似曾相识:
“圣火熊熊,焚我残躯, 生亦合欢,死亦何苦, 为善除恶,唯时间主! 怜我世人,时光无多! 怜我世人,时光无多!“
“哎哟……你们不能有点创意吗……至少说个‘祥瑞御免,家宅平安’也好……哎哟……啊呀……”马祥瑞叫骂着,声音终于轻微下去,最后和时间教徒的诵经声一样,融化在熊熊火焰的噼啪声中。
“他没事吧?”艾薇不忍地说。
“没事。”韩方说,“这家伙少说死了上百回了,不在乎多那么一回两回……对了,你以后见了他得防着点……”
但这样一来,往下的路已经全然堵死,韩方和艾薇也无处可逃,只好回到了顶楼。此时这里也云烟缭绕,燥热不堪,韩方稍一思忖,又拉着艾薇上了楼梯最高一层,那是通向天台的楼梯。天台门锁着,韩方猛踹了好几脚,却怎么也踹不开。无尽的黑烟从下方涌来,二人几乎要窒息,韩方情急拼命,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全力一撞,门终于开了。一阵凉风迎面而来,被烟火熏得头昏眼花的二人不禁精神略畅。
韩方拉着艾薇到了屋顶。图书馆的屋顶分好几层,最高处是一个巨大的歇山顶,韩方和艾薇勉力爬上去,坐在最高的屋脊上,眺望着整个燕大校园:静园、枫湖、水塔、理科楼群、宿舍楼……历历在目。不时可以见到时间教徒进进出出的身影,和学生的抵抗或逃窜。但此刻这些已经是可忽略的细节,大火吞没整个图书馆只是时间问题,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能够在最后一刻欣赏到的校园是如此宁静美好。
“今天我们恐怕要死在一起了……“韩方苦笑着说,心中不知怎么,反而有一种安定感。
死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和谁一起死。身边是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艾薇,总比马祥瑞那家伙好吧。
“你还记得那天吗?”艾薇忽然说,“我们也是死在一起的。”
“哪天?“韩方不明白,上次明明是艾薇一枪打爆了他的头,怎么能说是死在一起呢?
“你真的忘了吗,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艾薇望着天边的楼群说。
“那天,我走在路上,心里充满了重获自由的喜悦,却又对周围的一切感到迷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忽然一阵强光,然后是天摇地动,我感到被一股大力撞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要翻转过来。然后昏过去又醒过来,我发现自己浑身都被烧得焦黑,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周围都是死尸,我难受极了,却几乎动弹不了,我抬头看到天上黑烟滚滚,一朵蘑菇云升起……然后我,看到了你。”
“天,这么说你是那个人!”韩方惊呼,“你是核爆那天,我见过的那个人,可是那天我根本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可是你帮了我,“艾薇说,”你扶我起来,为我倒水喝,问我有没有事……我说不出话,但是那一次,我认出了你,韩方,我想起了我们之间的许多事情。许多过去的记忆复活了,不,按马祥瑞的说法,那不是记忆,是未来。我一直看着你,心里觉得幸福极了,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直到第二颗核弹落下……”
“天,我什么也不知道!”韩方懊恼地说,心中感到一股无名的歉意,如果他知道那个人是艾薇的话……那他也做不了什么。
“如果马祥瑞的话没错,”艾薇认真地说,“你会知道的,将来。”
“但是你第二次,那天为什么要……”
“我知道你是燕大的,甚至知道你经常在湖边跑步。自从那次相遇之后,我一直想要找你,可是……那天我早上来到燕大,却看到你和另一个女人一起,我尾随着你们到了图书馆,躲在书架后面,看到你们……最后我无法控制自己,不知怎么走出来,就开了枪。”
“对不起,”韩方抓住了她的手,“我不是……我真的不知道……否则我不会……”
“不关你的事,但当时我不知道,我好像在梦游……那时候,我觉得你背叛了我,所以……”
“可是那把枪是从何而来呢?还有,你怎么会开枪的?”
“枪不是问题,”艾薇凝望着天空说,“这座城市有很多角落都有些来历不明的枪,不是么?每天早上,四环上都会有一些车毁人亡,他们是你们说的无忆者,大跳转之后避免不了死亡的宿命。每次他们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其中一辆丰田会和卡车对撞,被碾成一堆废铁……司机会死在那里,在司机身边就有一把上满了子弹的手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是我知道,我是第一次来北京,但现在对这座城市却了如指掌,每次都有一些新的记忆会唤醒,好像这一切早就发生过,即使开枪,我也无师自通,非常熟练。”
“deja?vu,”韩方喃喃说,“那么,今天发生的一切,你也有预感吗?”
“以前没有,刚才有了,”艾薇说,“我们会拥抱在一起,从这里跳下去。”
“有道理,摔死总比活活烧死好……”韩方苦笑着说,忽然想到一件事,“那明天呢?明天我们能不能再见面?”
“我没有预感,也许不会,也许还要过很久很久……”艾薇叹了口气说,“但是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此时一旁忽然传来轰然巨响,一座辅楼已经在烈焰中坍塌,现在就是屋顶也可以感受到下面熊熊烈火的灼热了。黑烟从四周升起,如同巨大的黑井,把他们裹在中间,上面只能看到一小块蓝天。韩方感到下面的钢筋水泥结构也在高温中软化,屋顶微微晃动了起来,显然已经摇摇欲坠。
没时间了,韩方心神激荡,扳过艾薇的肩头:“告诉我,你住在哪里,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你?为什么你许多天才来找我一次?怎么才能再见到你?”
“我们会再见的……不要逼我。”艾薇避开他的目光。
“快告诉我!”
“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艾薇一咬牙,挣开他的手臂,沿着陡峭的屋顶向下滑去。韩方随后追了上去。
“告诉我!”他绝望地叫道。
艾薇已经站在屋檐边上,回望了韩方一眼,凄然一笑,张开手臂,向后倒去,如同一朵烈焰中绽放的黑玫瑰。韩方冲上去,抱住了她,却已经太晚了,刹不住脚。他们拥抱在一起,消失在楼顶的屋檐之外,投入到无边的黑暗中。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刹那,韩方觉得自己吻到了艾薇的唇。
虚纪元 XIII
“万物非主,唯时真主。时间之主,赐恩于吾……”
韩方躺在黑暗中,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喃喃的诵经声。只不过这次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就在寝室里。韩方半坐起来,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已经跪在窗前,对着清晨的微光,虔诚地祷告着。
“我们在天上的主,愿人称你的名为圣。我们每日的时间,今日赐于我们,愿实时间的国度降临,消泯世间的一切苦难……”
韩方躺在床上,微微叹了口气。自从图书馆被时间教徒烧毁后,又过了差不多七八十天。在这期间,时间教徒已经占领了燕大以及整个北京城。就是整个世界上,除了部分二十小时之内难以到达的地区,大部分人类居住区域也都被时间教所渗透。韩方他们也被迫入了教,跟着装模作样地念经,祷告,团契……周围被宗教洗脑的人越来越多。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同学之中,第一个真正皈依的是——马小军。
“一大早吵什么,背英语单词么?我还要睡觉呢……”寝室另一边,刘烨带着睡意抗议着。
马小军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刘烨身边,抚摸着他的面庞。
“干什么?”刘烨笑骂,“搞基啊你——啊——”他的抗议声戛然而止,同时伴随着“格格”几声颈骨断裂的声音。刘烨的手脚无力拍打了几下床板,然后就归于静止。
马小军回到窗前,继续跪下祷告着:“愿你宽恕我们的罪,拯救无忆者的灵魂,让他们得以在超时间的天国中安息……”
“小军,你有完没完?“谢东不耐烦地说,“差不多得了啊。”
“大跳转之后的晨祷是必备的功课,”马小军静静地说,“你们身为教内弟兄,不应该忘记这一点。”
“大家都是无奈才入教的,你还真把它当回事了?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你是第一个对时间教投降的!”
“是!我是投降了!”马小军也激动起来,“那又怎么样?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觉得我是迷信?盲从?愚蠢?全世界七十亿人,现在至少六十亿都信了时间教,就你们几个聪明?”
“至少我们不会相信有个什么时间神主导这一切!你自己以前不也不信吗?”
“哈,”马小军说,“那我问你,虚纪元是怎么出现的?是,我知道你会怎么说,强子对撞实验,时间场畸变……废话,都是废话!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科学家也不知道。你们也只不过是盲从,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有一个神主导这一切?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
“可是再怎么说——”
“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马小军挥了挥手,打断了谢东的话,“我以前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和我爸的事……我以前说,他捅了我几刀,其实不是的。
“我爸是做生意的,有几个小钱。实纪元的时候就在外面包了二奶,我妈和他吵过,闹过,最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虚纪元以后,他更是毫不在乎和二奶出双入对去了。当时我妈住在医院里,等着做一个胆结石的手术。手术做不成了,她每天都疼的死去活来,我爸也不管她……那天大概是虚纪元第60多天的时候,我去看我妈,她抱着我哭,说我爸好长时间没来了,我一气之下,就去找我爸,和他当面吵了起来,我爸气得说要杀了我,我当时也气疯了,说‘老子先杀了你!’一头把他撞倒在地,掏出随身带的匕首就往他身上乱扎,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血流了一地,肠子都出来了……
“是,那是疯狂时代,我们都干了很多疯狂的事,但亲手杀死自己父母?没有几个人干过吧?那种沾满了鲜血的负罪感你们无法体会。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都能看到我爸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瞪着我的样子……我当时再也无法忍受,大叫一声跑了出去。我跑到一间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然后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后来我再也不敢去见我爸。后来我想到,其实他对我还是蛮好的,我想起小时候的许多往事,爸爸给我买这个那个,陪我玩拼图,扛着我去看焰火……可是我……我居然……我无法再面对爸爸。”马小军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
“后来的日子里,我表面上没什么,跟所有人一起嘻嘻哈哈,去打架,去乱交,去冲击中南海……可是弑父的阴影却永远无法摆脱,我爸也没有再来见我,我以为我们家就这么完了。可是你们猜怎么着?三天前,我爸搀着我妈,一起来看我了。他们都已经信了时间教,我爸不在外面乱搞了,我妈每天念经,也有了精神,觉得身子也不太疼了……我和爸爸抱头痛哭,相互忏悔,我们家和好如初。这都是上主赐予的恩典,什么是福音,这就是福音!什么是见证,这就是见证!”
他说完后,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晌,谢东说:“对不起,小军,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否则……”
“我不怪你们,”马小军渐渐平静了下来,“你们只是没想通。总有一天你们会和我一起在真神中团结在一起的,只有在这里才有真正的、灵魂的救赎。”
“韩方,你怎么说?”谢东问。
“我不知道,”韩方喟然说,“我真的不知道。”
马小军说的是对的么?只有在时间教中才有救赎?韩方不知道,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过去坚信的,如今已不再坚定,但却仍然找不到任何方向。
早上七点半,韩方又出门去湖边跑步,当然现在他必须挂上一块表,表示自己已经皈依,见了人还经常要微笑着用手指在胸口画一个圈,表示宗教的祝福,否则随时会有人缠上他,对他软磨硬泡地传教。
清晨的枫湖永远是那么静谧,只有秋风吹起一片涟漪。当然,现在湖边多了许多跪拜诵经的教徒,像马小军这样的显然并非个例。
“时间教还真是治愈系的……”韩方想,“他们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希望么……”
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就听到前面传来呼喝叫骂的声音:“放开我!你们凭什么管我……我爱怎么样怎么样!混蛋,你们是一群法西斯!”
韩方抬头看去,就看到赤身裸体的陶莹和一个半裸的中年男人从树丛里被四五个学生模样的时间教徒抓了出来。陶莹不住挣扎,乳房随着动作剧烈地晃动着。男人穿着裤子,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可耻的罪妇!”时间教徒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无耻的事,你们不怕时间大神的震怒吗?”
“呸,你们这些没有脑子的白痴,”陶莹轻蔑地冷笑着,“我就是愿意,怎么着!至少我活得自由!你们懂么?我永远不会把灵魂卖给你们那个子虚乌有的什么大神的!”
“跟她废那么多话干什么,拉她去学习班!走!”
韩方知道,所谓学习班就是给一些后进分子开设的临时性监狱,设在以前的农园食堂里,主要是疲劳轰炸式的说服教育感化,但偶尔也会动用刑罚。在燕大沦陷初期,韩方被抓去参加过学习班,但及时“皈依”,没有受过刑。受刑者是在二楼,那杀猪一般的惨叫听着令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时间教,一个血腥残忍、压迫一切自由的组织。韩方清醒了过来,先前的些许动摇不复存在,心中又充满了对时间教的憎恶。
押着陶莹的时间教徒从小路上向他走来,他不得不让在了一边。
“是你!”陶莹一斜眼,居然认出了他,“你不是也跟我睡过吗?哈哈哈……”她歇斯底里地大笑着。
时间教徒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韩方,韩方不得不垂头划着圆圈,作出虔诚忏悔的姿态。
“小子,怎么着?你也信教了么?”陶莹继续说,“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么?我说时间教会占领这个世界,那时你还不信,如今怎么样?这些疯子赢了,哈哈!”
“陶老师,我已经皈依了,”韩方垂着头低声说,“你不要再顽抗,好好应该忏悔,那个……时间之主会宽恕你的,阿门。”一情急说了一句基督教的习语,好在几个时间教徒没听明白。
“孬种!”陶莹狠狠一口唾沫吐在韩方脸上,扬着头被时间教徒拽走。
时间教徒走出几步,韩方在地下捡了块石头,从后面冲上去,猛然砸向一个教徒的后脑,那家伙登时被砸晕,倒在地上,韩方又狠狠扑向另一个教徒,将他扑倒在地。另外两个教徒一时不知所措,陶莹和那个男人趁机甩开了他们的手,厮打起来。
韩方拿着石头猛砸了两下,将那个教徒砸得脑袋开花。然后协助陶莹把另一个教徒扔进湖里,最后一个教徒也被那个男人打倒在地。但远处,已经有几个教徒闻声跑来。
“快走!”韩方急急地说,“这边!”
陶莹和男人跟着韩方跑进了林中,但湖边这片树林不大,几步就可以跑出去。陶莹没穿衣服,在校园里几乎没有不被注意的可能。但韩方早有准备,带他们来到小山坡后一处隐蔽的草丛间,在那里搬开一个井盖,让陶莹和男人先下去,韩方也跟着躲进去,又将井盖复原。三人在脏兮兮的下水道里贴在一起,情势颇为尴尬,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韩方听到追兵已近,似乎有几个人走到了草丛这边,转了一圈,又走开了。陶莹听到没有声音,刚要说话,韩方却按住她的嘴。果然片刻之后,又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渐行渐远,这回才是真的没人了。
“谢谢你救了我,”等韩方把手放下来后,陶莹说,“要不然被他们捉去,那可有得罪受了。“
“没什么,“韩方说,“其实我也只是一时冲动。只不过如今在时间教眼皮底下,陶老师,你们这样……也太冒失了。”
“我就是要向他们示威,让这些疯子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信他们那套鬼话!”
“不错!”男人忽然插口说,“这些迷信的教徒,被洗脑之后,已经成为世界的毒瘤,必须有人来开导他们。这位老师,你做得对。当然,我们还可以采取更理性,更有效率的方法。”
“您是?”韩方好奇地问。看来陶莹和这个男人显然互不认识。
“我是方之民博士。”男人庄重地说。
虚纪元 XIV
方之民?
韩方知道方之民其人,他本来是个洋博士,知名科普作家,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科普和打假,名头很响,也结下了无数仇家。虚纪元以来,法律已经失效,方之民大概怕仇人太多,会一拥而上找他算账,一度销声匿迹,无影无踪。虽然确定他人就在本市,但是没人知道他每天的原点在哪里,有人查到他家地址,去他家找过,也见不到他踪影。后来天下大乱,社会上渐渐也就把他这号人忘了。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随着时间教甚嚣尘上,方之民又在网络上复出,而且比以前更加活跃,公然向时间教宣战,发表了不少文章揭露时间教的愚昧可笑,宣称时间教是科学的死敌,会让人类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些文章短小精悍,却一针见血,很受欢迎,上午发出,下午就到处流传开来。时间教方面对此十分恼火,但是文章是通过代理服务器发表的,要查到他的真正位置非常困难。方之民也逐渐成为抵抗时间教的人们心目中一面不倒的旗帜。
“你就是方之民?”陶莹奇道,又说,“不对,你看着可不像他啊。”?她这么说,韩方也想起来,虽然现在躲在下水道里看不清楚,但是刚才在外面瞥了几眼,这人的容貌和网上流传的方之民照片是有三五分相似,但却不像一个人,否则他早就认出来了。
“我看你们也是同道,才告诉你们,”方之民得意地说,“其实虚纪元之前,我刚刚秘密整过容,所以才没人认出来。”
“你整容干嘛?”陶莹问。
“当时我收到风,说有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要请杀手做掉我。所以我不得不秘密整容,出院后又一直躲在郊区休假式疗养,所以虚纪元以来,很少人知道我的下落。“
“原来是这样……“韩方明白了一些,”方老师,我叫韩方,很喜欢读您的作品,不过您怎么忽然来了燕大?”
“等一下,”陶莹厉声说,“不能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怎么证明自己就是方之民?”
“我……我不就是方之民,还需要什么证明?”
“你长得可不像。”
“不是说过了么,我整容了。”
“这谁能证明?”
方之民一时语塞,陶莹又说:“再说,刚才我勾勾手你就扑上来,一副急色鬼的样子,哪像个社会知名人士?”
“好,”方之民无奈说,“那我背一段我以前的诗作给你们听好了,你听着:
“握紧我的手 让我的图腾烙在你的手上 请传递这一把火 直到……直到……“
“下面呢?”陶莹冷冷说。
“那个,下面的……忘了……”方之民不好意思地说。
“哼,自己的诗都背不出来,怎么会是真的?再说就算背出来了,也不能证明你就是方之民!你会背莎士比亚的诗,难道就变成莎士比亚了吗?”
“这……”方之民说不出话来。
“而且你有一个最大的破绽,”陶莹咄咄逼人,“方之民是时间教一直在找的重要人物,如果你是真的方之民,怎么会贸然告诉两个不相干的人自己的姓名?”
“我也是无奈,”方之民叹口气说,“我现在必须要联络一个人,只有你们能帮我。”他虽然说你们,但是只对着韩方一个人。
“您要联络谁?”韩方问。
“你知道科学老鼠会吗?”方之民反问道。
韩方矍然动容,点了点头。科学老鼠会本来是一个科普性质的公益团体,时间教兴起后,成为了目前仅有的几个还在和时间教作斗争的组织之一,在时间教的庞大压力下,已经转入地下。时间教捣毁了其多个分支,控制了其中许多重要人物,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核心至今尚存,但没人知道在哪里。
“事到如今,告诉你们好了,科学老鼠会的总部,就在燕大!”方之民小声说。
“这怎么可能?”韩方惊道。
“怎么不可能?”方之民冷笑,“科学老鼠会影响不小,但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自从之前的总部被捣毁之后,目前在北京地区的主力就是燕大师生。你们燕大向来标榜科学民主,自由精神,也是抵抗时间教最激烈的单位之一,接掌科学老鼠会理所当然。实话说吧,前段时间我已经联络上了科学老鼠会,是他们约我今天来燕大面谈的。”
“在网上联系不就好了,干嘛要见面?”陶莹冷冷地问。
“邮箱早就不安全了,不必多说。再说,时间教的势力已经渗透进网络监控部门,拐弯抹角发篇文章还行,网络上聊天的危险系数就太高了,很容易通过关键词过滤等手段发现我们。还是面谈安全,至少可以保证时间教没有能力越过时间循环的限制,用什么高技术手段来监听。”
“你们究竟要谈什么?“陶莹又问。
方之民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当然是对付时间教的方法……”
“那么方老师,现在我们能帮你做什么呢?”韩方问。
“我有一个包裹要交给科学老鼠会的人,“方之民说,“刚才我碰到这位陶老师,那个一时情不自禁……顺手就把包裹放在一边的土坑里,总算没给那些教徒发现。现在我需要一个人去把那个包裹交给科学老鼠会,那里面的东西很重要。现在我这样没法出去,陶老师更不用说,只有靠你了,小韩同学,这东西事关人类的前途命运!”
“您不能打电话告诉他们吗?”
“我手机在衣服里,被抄走了,再说科学老鼠会的人很谨慎,也没留下电话。”
“可刚才他们已经看到我了!”
“不要紧,刚才被我们打伤的那些教徒伤得不轻,估计都到一边休养去了,其他人也就是远远看了你一眼,你个头中等,长相普通,像你这样的大学生往人堆里一扎谁能认出来?不像我这么……有特点。你换身衣服,问题不大。我现在这样,一出去就被人盯上了。”
韩方觉得他说的也是实情,一个赤着身子的中年秃顶男,要被认出来太容易了。但还是禁不住有些疑惑:“方老师,你要我转交给老鼠会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说关乎人类?”
方之民狡猾地一笑:“如果你想知道这个秘密,就帮我做这件事。但是记住,千万不能擅自打开那个包裹!”
虚纪元 XV
韩方抵不住好奇心,还是答应了方之民。他看了看左近没人,从下水道里出来,躲在一棵树后。等了半晌,才有一个男生经过。韩方手里捏了一块石头,从后面猛扑上去,把他砸晕。想了想,又狠狠加了两下,把他彻底砸死,然后换上了他的衣服,再把那个倒霉蛋的尸首扔进和枫湖相连的一个小池子里,保证接下来十几个小时,此人不会再出现。
接着,他在方之民说的草丛里顺利地找到了一个草绿色的帆布包,包的颜色和草丛相似,难怪没有被那些时间教徒发现。包里又有一个蓝布包裹,韩方捏了两下,里面是好像一个硬纸盒,他很想打开来看看,但想到方之民的警告,让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他牢牢记得方之民的那句话——“这东西事关人类的前途命运”。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韩方禁不住想,难道是什么能够停止无尽的时空循环,让世界重返轨道的仪器?但是那么小一个包,里面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也或许是什么大型装置的部件,再说,就算仪器真的这么小也没什么奇怪的,谁知道改变时空循环需要多大的仪器呢。
如今他已经参与到整个事件里了,或许他,韩方,将成为改变世界的英雄呢。
韩方斜跨着布包,离开了湖区,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未雨绸缪十分明智。在湖区通向主校园的各条干道上都有时间教的人把守巡查,其中有几个颇似刚才后面追赶自己的人。韩方心跳加速起来,强作镇定,低着头走过去,想想又觉得不对,干脆抬头挺胸,哼着歌走过去。见到那几个人,微微一笑,在胸前画圈致意,对方也马马虎虎还礼,似乎有个人多看了他一眼,但看到他满面笑容的样子,也就没有说话。
韩方若无其事地走过,确定把那些人甩在后头了,才略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表,已经九点五十。他沿着校园小道,向第三教学楼走去。到了三教,他爬上四楼,到了416教室,正好十点。韩方走进教室,看到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五六个人,都在看书或者玩电脑。时间教控制燕大之后,刚刚恢复的教学被强行中断,但一段时间下来,也逐渐放松了管制,只要每天按时进行团契和礼拜,平常的读书娱乐并不十分干预。
韩方看到后排有一个戴眼镜的高瘦男生,神态严肃,若有所待,心想是了,走过去问他:“同……弟兄,请问你记不记得今天是第几天?”
虚纪元没有纪年,只有纪日,而且没法用物质形态记录。所以经常有人用这类问题,男生想了想说:“应该是第807天。”
韩方笑了笑:“谢谢。”略感失望,转身寻找下一个目标。这时候,一个穿白裙子的长发女生进来,韩方一怔,这女生他正巧认识,叫纪冰,是化学系的博士生,以前和他一起当过义工,人很随和,对他像大姐姐一样。不过虚纪元以来,他们只在路上碰到过几次,也少有交谈。
“纪师姐,怎么是你?”韩方惊喜地说。纪冰见了他,似乎也稍感惊奇,但只是略一点头,简单地说:“嗯,好久不见。”又左右张望着,像在寻找什么目标。
韩方心中一动,小声问道:“纪师姐,请问你记不记得今天是第几天?”
“第八百……”纪冰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忽然变得很奇怪,“不,第703天。”
“你记错了,”韩方说,“今天是第807天。”
“没错,”纪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那是因为我们对‘天’的定义不同,如果按照原来的24小时来算,就只有703天。”
“原来如此,谢谢你,不锈钢老鼠。”韩方把最后五个字咬得很重。
纪冰点了点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一起往外走去,还在走廊上,韩方就忍不住问:“纪师姐,原来你也是科学老鼠会的人?”
纪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跟着他们:“那你呢?你和方之民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韩方把方之民的事简略地告诉她。
“方之民这家伙真是……这么说东西在你这里?”纪冰问。韩方把包递给她,纪冰背过他,打开查看了一下,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韩方忍不住问。
“韩方,这件事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纪冰一边走一边说。
“让我加入你们,你们现在一定需要帮助。”韩方说。
“不必了。”
“你如果不告诉我,我现在就叫‘抓叛教者’,附近时间教的人一分钟内就会赶过来,你要不要试试?”韩方厚着脸皮要挟说。
“你……”纪冰脸上出现了一丝怒意,忽然又轻松下来,“那你叫好了,再见。”
韩方张了张嘴,自然叫不出来,只好无力地说:“好吧,你赢了。”
纪冰看他一副无奈的样子,反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容很是好看:“韩方,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真想知道么?那好,跟我来吧。”
韩方大喜,跟着纪冰从三教出来。耳中听到纪冰说:“今天的科学老鼠会也没几个人了,我们正需要人手,你想加入应该没问题。但我提醒你,无论如何我们做的事情是很冒险的,你会遇到想不到的危险,到时可别后悔啊。”
“我已经死过十三次,杀过七八个人了,刚才我还亲手杀了一个人,我怕什么危险?”韩方说。
“死算什么?”纪冰冷冷一笑,“听说过人彘吗?就是把你手脚砍下来,眼睛挖掉,鼻子砍了,舌头割掉,然后放在一个缸子里,每天这么来一次……这只是时间教最轻的刑罚之一。怎么脸都吓白了,你怕了?”
“当然没有!”韩方心里发毛,却硬挺着说。
纪冰嫣然一笑,在前面引路,不久走进了逸夫一楼。
原来老鼠会的总部在逸夫楼里,韩方恍然大悟。
燕大的逸夫楼由好几栋多层建筑组成,结构复杂远超过西直门立交桥,宛如一个巨大的立体迷宫。韩方刚入校的时候,硬是在里面走了一个多小时都找不到一间教室。毫无疑问,在燕大要想躲在什么地方,逸夫楼是最佳选择。
纪冰带他进了楼梯间,却没有上楼,而是下楼梯往地下室走去,他们一直下到地下三层,这里韩方从未来过。他老老实实跟在纪冰后面,却发现纪冰带着他东一拐西一拐,在灯光昏暗的地下走廊里转了半天。韩方惊奇地发现,逸夫楼的地下竟然比地上是一个更大的迷宫。他们又走到另一段楼梯上,继续向下走去。最后他们来到一扇标有“军事重地,严禁擅闯”的门前,门口的电子锁闪着绿光,纪冰娴熟地按下了一串数字,门开了。
“这是什么地方?”韩方奇道。
“这是一座实验室。”纪冰说,“一般人不知道,我也是虚纪元以后才接触到的。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燕大这种国内顶级的大学,当然会和军方有一些合作的项目。”
“那实验室也应该设在军事单位啊,那里才更安全。”
“别傻了,“纪冰嗤道,”那些军事单位西方的侦查卫星早就查得一清二楚,战争的时候第一波袭击中就会被炸平,远不如大学保险。再说,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真的是什么逸夫楼吗?告诉你,七十年代反苏修的时候,北京的地下隧道就已经挖到燕大了,这些地下建筑就是当时造起来的军事基地,至于后来的逸夫楼之所以选址在这里,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便于出入的地上建筑而已。”
“这么说,北京各大学的逸夫楼不会都是……”
“何止北京,还有其他好几个城市,”纪冰淡淡地说,“逸夫楼逸夫楼,其实就是evil的意思。许多逸夫楼地下都有一个evil的秘密……你以为虚纪元以后所有的国家机密都抖出来了么?还差得远呢。有些事是连国家主席都不知道的……到了,你在外面等一下。”
他们来到一扇厚厚的铁门面前,门口有个年轻学生放哨,左顾右盼,十分警觉。纪冰跟他打了个招呼,带着韩方走了进去,里面又是一条走廊,纪冰带着韩方到了另一间房门口,让他等一下,自己先进去了。韩方隐隐听到她在里面跟人说话,但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纪冰叫韩方进去,韩方走进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看到里面坐着五六个人,桌上放着好几部手提电脑,旁边还立着一部小型机,和一些大大小小,韩方叫不出名目的仪器。后面似乎还有一间房间,但是门关着看不到里面,只见到隐隐有些灯光。这些人大部分看上去是二三十多岁的研究生,也有两个年纪较大的中年人,看到他进来,十几只锐利的眼睛一起盯在他身上。
虚纪元 XVI
要是换了以前,韩方非手足无措不可,但虚纪元以来,他也见过了不少世面,刚才还和大名鼎鼎的方之民一起出生入死一番,所以很快镇定下来,自己招呼自己在门旁的沙发上坐下来,大剌剌地打了个招呼:“大家好啊,我叫韩方,很高兴认识你们。”
众人反而对他失去了兴趣,不搭理他,开始凑在一起检视那个包裹。韩方看到他们把里面的小包取出来,从中拿出一个盒子,又打开盒子,拿出一个可乐罐大小的银色金属罐子,领头的中年人点点头,让一个年轻人拿到里面去了,然后他们热烈商议着什么,大都是专门的术语,还夹杂着大量英文。韩方一个字也听不明白。纪冰很体贴地坐到他身边,小声跟他介绍其中的人。韩方熟悉的许多ID都对上了人:花栗鼠是那个戴眼镜的小个子,锦毛鼠是那个邋遢的胖子,天竺鼠居然是那个年纪最大的中年人,而且他的真实身份是化学学院大名鼎鼎的教授、博导,田华杰院士……
纪冰还没介绍完,就被人叫到里间去了,韩方百无聊赖,看其他人还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站起来问道:“诸位,有没有人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打算怎么拯救世界?”
田教授抬头看了他一眼,干巴巴地说:“辛苦了,你可以回去了。”
“太晚了,”韩方摇头,“我已经知道了太多的事,要么你们告诉我一切,要么你们杀了我好了,不过明天我还是会来问你们的。”
众人对视着,没有人说话,韩方更加不悦,大声说:“听着,如果这东西真的能改变世界,结束虚纪元的话,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但是你们得先告诉我实情!”
众人愣了一下,纪冰从里间出来,见状苦笑着摇摇头:“韩方,这东西恐怕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它没法改变我们时空的现状。”
“那它究竟是什么?你们要用它干什么?”
纪冰看了田教授一眼,田教授微微点头。纪冰拉韩方坐下,对他说:“它可以摧毁时间教。”
“这……怎么摧毁?”韩方大奇。
“你有没有想过,时间教从何而来?又是谁创建的?两百天以前,世界上还没几个人听说过这个宗教,可是在传统算法只有半年多的时间里,这个新兴宗教就征服了整个世界!原因何在?”纪冰一连串地问。
“这……当然是因为虚纪元的原因嘛。”
“这只是部分原因,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实际上自从虚纪元以来,人心动摇,各种各样的新宗教此起彼伏,时间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但其他的都转瞬即逝,为什么它能那么快脱颖而出?”
“至少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美国吧,”韩方说,“二战后,美国一直是世界领袖和各种浪潮的兴起之地,而同时也是个宗教信仰浓厚的国度。虚纪元以来,传统信仰崩溃,时间教的出现填补了这个信仰真空,争取了两亿多信徒,又从美国传播向世界各地。”
“你说的很对,”纪冰说,“但还不全面,实际上,这一切还依赖于一个人,没有他时间教根本不会出现。”
“你是说传说中时间教的教主,那个自称时间之主传声筒的美国人保罗?爱德华?”韩方问。他之前就听陶莹说过这人的名字。后来入教的时候,也被迫学习过他的一些事迹,但总不信真有其人。
“是保罗?爱德华兹,”纪冰说,“而且这不是传说,是事实。时间教早期的发展一直扑朔迷离,我们也是最近才得到一些相对可靠的资料。爱德华兹是一个下半身瘫痪的盲人,还是黑人,年近半百,没有家人,社会福利机构也不管他,在街头乞讨为生。在他生平的前四十多年中,从未表现出任何超人的禀赋,看上去只是被社会遗忘的边缘人。
“然而虚纪元的到来改变了一切,几乎从第一天起,他就告诉街头的人,他听到了神谕,时间之神告诉他,人类犯了罪,要惩罚人类,剥夺人类的时间。从某种意义上说,时间教在虚纪元第一天就出现了。”
“这怎么可能!”
“我们也不是很信这种说法,也许这是教徒的夸张虚饰……不过无论如何。爱德华兹从很早的时候起就在积极传播一种新的信仰。当然一开始没人理他。但是爱德华兹表现出了某些不可思议的天赋,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自己讨饭的那块地方哪里也去不了,但对虚时代的历史进程却相当了解,并能作出一些精确的预言:洛杉矶哪天被核弹炸掉,什么时候会有飞机掉下来,白宫会被暴民攻占,同性恋团体会遭到大屠杀……等等。渐渐吸引了周围人的关注,时间教最早的一批骨干分子,都是他在街头拉来的,那些人和他素昧平生,但他却对对方十分了解,能说出他们的姓名和很多生平细节,神奇的程度简直和耶稣差不多。这些人都成了他的追随者,很快将时间教的信仰扩展到全美,乃至世界各地。而在这个过程中,爱德华兹仍然在不断地作出预言,保证了时间教的发展壮大——”
“天,难道他是超忆者?”韩方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者?”
“超忆者啊,你不知道么?”
纪冰困惑地摇摇头。韩方这才想起来,超忆者只是马祥瑞提出的概念,其他人大概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他简略地解释了一下这个词的来历,当然没提艾薇的事,只说是偶然碰到马祥瑞,对方告诉他的。
“有点意思啊,”纪冰沉吟着,“如此说来,莫非……”
“我看是胡说八道!”田教授在另一头不知怎么听到了,接口道,“什么超忆者,一点科学根据也没有。我们搞科学的都没研究出来,一个写三流网络小说的家伙懂什么时间理论?这也就是科幻小说,不,玄幻小说里才有的玩意。”
“可是爱德华兹的事迹又怎么解释呢?”韩方不服。
“历史上这种神棍骗子多了,都是些下三滥的江湖骗术,”田教授不屑,“这个爱德华兹只是很能揣摩人们的心理,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罢了。其他人受心理暗示的影响,不知不觉就会认为他说中了。”
“可是资料上有些预言好像很难用这些方式解释……”纪冰柔声抗议。
田教授冷哼一声:“那都是后来教徒给他鼓吹造势,有三分都说成十分,大部分估计都是编的,毫不稀奇。小纪,我们科学老鼠会是科学、理性的组织,可不能受那些反科学的邪说蛊惑。”说着瞪了韩方一眼。好像韩方是来败坏他们组织的一样。
韩方无奈地摊了摊手:“那好吧,就算如此,可是我不明白,爱德华兹这个人和你们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纪冰低声说:“我们得到消息,爱德华兹今晚会秘密来北京,和北京教团的首脑人物见面。”
“他怎么可能来北京?飞机航班都不存在了!”
“为什么不能来?”纪冰反问,“现在爱德华兹是全世界权力最大的人,有几十亿教徒为他铺路搭桥,根本不用航班,随便在机场上一架飞机就直接飞来了,十几个小时内就能到北京。实际上,我们在美国的会员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启程了,今晚8点会到。”
“可他来北京干嘛?”
“中国现在至少有十亿时间教徒了,他来北京整顿教务也不奇怪。之前他已经去过欧洲和南美,这是他第一次到东亚。也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机会。”
“动什么手?”
“还不明白么?我们要干掉爱德华兹!”田教授接口说。
“怎么干掉?”韩方大感好奇,他从来没听说过在虚纪元能干掉一个人。
“实话告诉你,”纪冰说,“刚才方之民托你拿来的是一罐金属铊。这东西本来不是很难弄,不过燕大这边已经被时间教控制了。方之民在五道口工学院有关系,这玩意在那边也多,能在短时间内弄到。所以我们必须和他合作……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让你今天把这东西送来的原因,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用铊干什么?毒死爱德华兹?”
“像你看到的,这里以前就是燕大化学学院和军方合作的一个实验室,田教授是这里的负责人,我们在实验配置一种新型毒气,这种毒气效力显著,一经吸入很容易扩散到全身,只要一百克就可以毒倒上百万人。”
“那有什么用处?”韩方说,“在虚纪元你们毒不死爱德华兹,毒不死任何人。无论你们干什么,几小时内他们就会重新复活,回到自己原来的状态。”
“小子,你的想法太简单了,“田教授轻蔑地一笑,”这种毒气本来是打算应付国内突发局势,维稳用的,目的不在于毒死人。而在于使人短时间内晕晕乎乎,情绪稳定下来,这样就可以把群体性事件化于无形,维护社会稳定……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用铊么?只要稍微改变其配方,加入铊之后,两三个小时内大量金属铊就会在人的大脑累积下来,让人丧失一切正常思维能力,产生各种幻觉,精神错乱,甚至变成白痴!”
“如果这样的话——你难道是说——”韩方思索着。
“是的,”田教授双目中露出兴奋之色,“我们对虚纪元中意识、记忆和大脑机制的联系还没有很深的研究,但至少可以在每天的正常时间流逝中,大脑仍然可以反作用于意识,并且带来的冲击效应会在时间跳转之后延续下来,即使大脑恢复正常,也会在意识上留下深深的烙印。在虚纪元初期,全世界有几千万人因为受不了刺激而发疯了,后来虽然大部分都自己痊愈,但还有一小部分至今还疯疯癫癫的……只要毒气能在今天的期限令人变成白痴,丧失正常人格,在跳转之后,他的意识仍将以同样的形式延续下去,或许直到永远。”
“或许?你们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或许上么?”
“在虚纪元的条件下,我们没充分时间做严格的科学测试,更不用说人体试验了。但是十多天前,我们设法弄到了铊,调配出了一点溶液,在一条狗身上做了实验,结果非常理想,至少那条狗现在神智还没有恢复正常。听着,即使不是永远也不要紧,我们这次可以干掉爱德华兹和整个北京教团首脑人物,只要他们在几十天内没法恢复正常,变成一群蠢猪,时间教在中国刚刚建立的统治就会土崩瓦解!”
虚纪元 XVII
这太疯狂了,韩方想。但他很快想到这是有可能的。他想起自己那次被艾薇爆头的经历,过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后来也常常出现在他的噩梦里。虽然任何恐怖的死法都不会在他肉体上留下丝毫痕迹,但是仍然会强烈冲击人的心理防线。另外据他所知,在虚纪元,毒品脱离管制,泛滥开来,许多人公然开始吸毒,他们以为自己不会上瘾,但结果并非如此,虽然肉体没有对毒品形成依赖性,但许多人在心理上却从此无法摆脱毒品所带来的感觉。那么,如果是通过某种神经毒气让人的脑部受到超出人所能承受的强烈刺激,又会怎样?如果让人无法形成正常的思维,从而将人格性的心理外壳击碎,它们能在大跳转之后复原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但韩方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对付时间教的唯一法子。
“其实就算我们的估计是错误的,”田教授兴奋地说下去,“就算这件事不会对大跳转之后的爱德华兹他们有任何影响。让这些装神弄鬼的邪教头子在众人面前大出其丑,也已经可以揭穿时间教的真面目了,至少会让一些人醒悟……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试试。”
“但你们如何能成功?你们怎么能接近爱德华兹?”
“这没有问题。我们在时间教内部当然有卧底,爱德华兹要来的消息也是那个人透露给我们的。他今晚会见到爱德华兹,到时候就可以动手了。当然,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好了,这件事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现在需要你帮我们一个忙。”
“我能帮你们什么呢?我不懂化学或者医学,也不认识时间教的人,如果你们要救方之民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人过去,他现在估计还在下水道里窝着呢。”
“方之民已经完成了任务,”田教授说,“我们不需要他了,找他反而节外生枝。就让他在下水道里呆满剩下的十五个小时吧。但我们需要人手……韩方同学,你愿意加入科学老鼠会吗?”
“当然愿意,”韩方虽然早有预料,但仍然很是振奋,“不过你们都是科学家,我可不太懂具体的科学……”
“这不要紧,只要有为科学献身的觉悟,懂不懂科学只是次要的,关键是你愿不愿意为人类理性精神和科学进步奉献自己?”
“我……”韩方看着田教授期待的目光,毅然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了,”田教授笑着说,“现在,我们是同志了。小纪,你招呼他办一下手续。”
纪冰微笑着对韩方说:“韩方,跟我来吧。”
韩方跟着她进了里间,看到一群人正在实验台前忙碌着,纪冰带着他进了一个小隔间,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韩方心跳骤然加速起来。
“纪师姐……这个是……”韩方期期艾艾地问。
“不要问,”纪冰温柔地说,“你躺上去就知道了。”
“这个……算是入会仪式么?”韩方还是问了一句,纪冰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推在他胸口,韩方不由自主倒在了床上。他不知怎么想起陶莹来,随后又想起了至今杳无音讯的艾薇,神智清醒了几分,勉力想坐起来:
“纪师姐,我是有女朋友的……我看还是……”
纪冰却已经爬上了床,跨在了他身上,和韩方四目相对,脸上不由现出一片晕红,看得韩方怦然心动,抗议也说不出口。和陶莹的粗放狂野不同,纪冰也才二十五六,眉清目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更烘托出知识女性的气质清华。
那就来吧,韩方有些恍惚地想,也许这就是入会的福利呢?这科学老鼠会,还真浪漫!反正在虚时代,做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和谁之间都可能发生。其实那年他们当义工的时候,他还是蛮喜欢纪冰的……
纪冰俯下身,轻轻握住他的双手,把它们拉过头顶,伸到床沿。韩方以为纪冰是要给自己脱衣服,想坐起身来,就在这时候——
“咔”“咔”两声,他双手手腕一紧,已经被两个冰冰凉,硬邦邦的东西牢牢框住,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纪冰已经跳下床,在床尾的什么地方一按,又弹出两个金属环,把他双腿脚踝扣住。
“你干什么?不会是SM吧?”韩方惊呼出声。
“对不起,韩方。”纪冰避开他的目光,“今晚的行动必须万无一失。刚才说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做人体实验,我们不知道要达成预期的效果,所需要的剂量究竟是多少,如果剂量小,不会造成根本伤害;如果剂量太大,直接致死,也是不会有用的。所以必须找志愿者做个实验,但一时又找不到人……”
韩方只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你们难道要让我……让我……”心念电转:这么个实验室,怎么会有张床的?不显然是为了做实验用的吗?自己怎么这么蠢,这都没想到?
纪冰点点头:“本来我们是要用方之民的,谁知道路上出了意外,现在一时没有其他人选,也只能找你了。”
“你疯了?如果是别的实验也罢了,这东西会让我变成白痴的,可能是永远!放开我,我不干!”
纪冰叹了口气:“韩方,我们没有强迫你,是你自己一定要跟来,而且刚刚宣誓愿意为科学献身的。”
“我……”韩方无言以对。
“韩方,你要理解,这不是针对你,只是为了全人类的生存和福祉,必须有人牺牲。虚纪元是人类迄今面临的最大的危机,胜过一战、二战,胜过任何金融危机,甚至胜过大洪水和冰河期。为了克服这个危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譬如我们潜伏在教团中的同志,不免也会牺牲自己,和爱德华兹他们同归于尽。本来我也不介意拿自己做实验,但是像我这样的理科博士,对社会比较有价值,相对来说,牺牲你这样的文科生,是一个更理性的选择。”
“放屁,你他妈的——”韩方又惊又怒,一句脏话还没骂完,就被纪冰拿起一块毛巾堵上了嘴。
“你放心,”纪冰柔声说,像一个母亲在哄不肯打针的孩子,“我保证这个过程不会有多少痛苦。对了,以后你将永远成为我们科学老鼠会的名誉成员,我们已经给你起了一个ID,就叫小白鼠。”
她又嫣然一笑,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在他头边扳了几下,韩方感到自己的脖子和脑袋也被两边好几根冰凉的金属条固定住了。纪冰来回测试了几次,确定他已经被牢牢束缚住了,满意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脸蛋,转身出门。韩方欲哭无泪,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惹上这场大祸。
以后他每天醒来,会是什么样子?一个白痴?一个疯子?舍友们会怎么对他?像对刘烨那样么?他忽然深深地同情起刘烨来。天,每天那样活着和死去,是何等悲惨之事。而刘烨至少还算是个人,而他说不定很快就会连人都不是……
韩方冷汗淋漓,本能地竭力挣扎着,钢箍却纹丝不动。很快有两个男生走进房间,将他连人带床推进里面的房间,房间大约四五十平米,是乳白色的,韩方看不到灯在哪里,但是光线明亮。房里陈列着许多他叫不出名目的医学器械,像是重症监护病房,又比那高级。
他们首先给韩方打了麻醉,让他颈部以下都瘫软无力,但却仍然保持清醒。然后把他从铁床上解下来,忙进忙出,为韩方测量了身高、体重、心跳、血压以及体温等数据,又在他身上贴上电极,为他做了心电图。然后韩方被推进一个巨大的管子里,为他做了核磁共振扫描。韩方看到他们在一部背对着他的显示屏前指指点点,口中说着难懂的术语,似乎是对他的身体状况表示满意。
然后他们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韩方想跳下床来,却还是动弹不得。不久,又有四个穿着生化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人走进房中,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韩方难以分辨其中是否有纪冰。他想抗议或者求饶,但嘴被堵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含糊叫声。一个面罩被戴在了韩方脸上,韩方知道即将从塑料管里灌进来的肯定不会是氧气。
最后的时刻到了。实纪元二十年和虚纪元八百多天的生活在他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掠过:爸爸,妈妈,老师,同学,初恋的女孩,还有……
他们把面罩的另一头接在一个有剧毒标志的方形容器上,小心翼翼地要拧开上面的气阀。韩方拼命挣扎,竭力想说什么。其中一个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停止了动作,取出韩方口中的毛巾:“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是纪冰。
“如果……如果……”韩方不争气地流着泪说,“如果你有机会碰到一个叫艾薇的女孩——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只知道她叫艾薇,大概穿着黑色的连衣裙,一米六五左右——请你告诉她,我不能陪她去毛纳基山了,也许她记错了,那是另一个人,让她珍重,告诉她,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很美好……我会永远记住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纪冰耐心听他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然后问:“说完了?”
“不,还有,”韩方泪如雨下,“纪师姐,你还是放我一马吧。你记得吗?那年夏天我们一起去游泳,后来我还请你吃过西门鸡翅的……”
纪冰叹了口气,将毛巾赛回他嘴里:“韩方,我尽责任。”
虚纪元 XVIII
纪冰用手按住氧气罩,以防韩方挣扎滑脱,令毒气外泄,扭头问旁边一人:“现在可以了么?”
那人点点头:“开始吧,时间不多了。”是田教授。在他背后,一个助手小心地拧开容器的阀门,韩方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流已经在他的鼻边,吓得魂飞魄散,竭力屏住呼吸,但不久后就憋闷得难以忍受,终于还是重重吸了一口气,觉得气味微微有些刺鼻,但至少可以呼吸。他呼吸了几下之后,田教授吩咐关掉气阀,纪冰小心翼翼地将面罩从他脸上取下来。韩方大口喘息着,竭力把肺里的废气呼出去,好像这样能减少一些毒素摄入似的。
纪冰关心地看着他:“韩方,你感觉怎么样?”把他口里的毛巾取了出来。
韩方暂时并没有感到什么异常,喘息着还没说话,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不好,时间教的人来了!快——”接着一声响亮的枪声,有人重重倒地。然后脚步杂乱,人声喝叱,显然一些人已经冲进了外面的大厅,众人一时手足无措,田教授很快反应过来,厉声说:“堵上门!从紧急通道撤走!”
“来不及了!”一个同样戴着防护面罩的男人大步走进房中,“科学老鼠会,你们投降吧。”看不到他容貌,可听声音不知怎么有些熟悉。
田教授临危不乱,拔枪想射对方,一条狼狗从那人身后冒出来,猛扑向他,将他压倒在地,咬了下去,不知咬中什么地方,田教授惨嚎起来。七八个人跟着冲进来,一排枪口对准了房中的人。
“没想到你们能找来,”纪冰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说,瞪了韩方一眼,“是你把他们引来的?”
“不关他的事,”对面的男人镇定地说,“你们的卧底早已弃暗投明,向教廷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我们决定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你们上当了。”
“看来整件事都是一个局,姬少峰的消息根本是假的,爱德华兹不会来。”纪冰醒悟过来,“可是你们怎么能找到这里?”
“说来话长,回头再慢慢说吧,”对面的男人懒懒地,“各位,请跟我走一趟吧。”韩方终于想起来,这是马祥瑞的声音!可是马祥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成了时间教的人?韩方忽然觉得脑子一下子乱起来,难道这是他已经精神错乱的前兆?
纪冰疯狂地大笑起来:“你以为你们赢了?错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控制器:“这是这个地下基地的自毁按钮,我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埋藏在这里的几处炸药会立刻爆炸,上面的天花板会掉下来,把我们都砸成肉饼,就连上面的逸夫楼都会崩塌,变成一堆废墟。”
马祥瑞愣了一下,嗤笑道:“那又如何?你杀不掉我们中的任何人。”
“你们费尽千辛万苦,无非想知道我们是谁,”纪冰冷笑,“可惜我们都戴着防护面具,你谁也不认识,如果今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时间跳转之后你一样找不到我们,还是白费功夫。”
马祥瑞脸色一变,随即又笑了起来:“美女,别唬人了。现在的形势,如果这按钮管用,你早就按下去了,还会跟我们废话?”
韩方听他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渐渐觉得意识模糊了起来,无法集中在他们身上。他知道自己中毒的症状已经出现,撑不了多久了,想叫却又叫不出来。世界似乎在他身边逐渐融解。
“不信的话,那就试试好了——”纪冰说,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正中纪冰的肩头,纪冰被冲力掼倒在地,肩头出现了一个血洞,半边身上血流如注,手上的控制器也握不住掉在地上,被人飞快地捡了起来。
韩方看到纪冰的脸正对着他的方向,隔着面罩歉然说:“对不起……看来这个实验……白做了。”韩方木然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思维越来越迟钝,世界已经开始扭曲,变幻出光怪陆离的颜色和声音。一切飞快进行着,又似乎毫无意义。
“我真不懂,”马祥瑞笑嘻嘻地,此时那个控制器已经被他拿在了手上,“为什么所有反派都喜欢说一大堆废话,让主角有可乘之机呢?”
纪冰忍着痛,轻蔑地说:“因为那个人……只是……自以为是……主角。”
“什么意思?”马祥瑞疑惑地问。
“因为不锈钢老鼠刚才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最后倒计时完成。”一个声音冷冷地说,是田教授,“真正的按钮在我这里,一分钟倒计时已经到了,四、三、二、一……”
韩方听到马祥瑞怒吼了出来:“你这混蛋——”身子已经向田教授扑过去。
随后是轰雷一样的爆炸声——
房间里一股大力将他推向墙壁,让他撞到墙角上,又滚倒在地。天花板整个塌了下来,如同天崩地裂,周围一片黑暗。
韩方听到,附近似乎有人在呻吟,呼救,喘息,但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归于一片死寂。也许在这地下深处,所有人都死了。
然而至少韩方还活着,至少韩方还能感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知道他的一条胳膊被崩塌的天花板压住,鲜血正不断从他体内流失,韩方却没有感到痛觉。神经毒剂无疑已经渗入到他大脑深处。他活不了多久了……
但某些奇妙而疯狂的事情正在他大脑中进行着。
……一股兴奋裹挟着他,如同一百个性高潮叠加起来,将他带上无边快感的巅峰,他从未尝试过如此快乐,沉浸在欲望的深渊中。世界在他身边旋转着,变成了一个千变万化的漩涡。在疯狂的飞旋中,韩方看到了无数人的脸:纪冰、马祥瑞、方之民、陶莹、谢东、蒋雪婷、彭芸、马小军、刘烨、爸爸、妈妈……他们围着他,赤裸着,舞蹈着……
……快乐转瞬即逝,恐怖笼罩了下来,不是有形象依托的恐怖,而是无形无质的恐怖,藏在世界背后的恐怖。一张张脸蓦然间支离破碎,退回到冷冰冰的物质世界中,所有的人,如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无知无觉,他知道,他们早已死去,或者从未活过。那是死的恐怖,世界背后真正的主宰,将他的世界和他自己击得粉碎……他什么都不是,不是韩方,不是人类,甚至不是生命,只是……
只是……
……恐怖也退去了,他融入一片奇妙的空明中,似乎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不,比那更原始,更惬意。如同最初的生命归于大海,如同行星归于星云,如同宇宙归于奇点……这并不恐怖,他是一切,一切也就是他。他能感知到一切,整个世界,甚至整个宇宙的一切,但是他无法思维,无法表达,无法记忆。他知道一切发生着,而一切的源泉……
而一切的源泉……
……仍在他的感知之外,是永恒的、至高的、不可理解的、神秘。
……或虚无。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听不清那名字,但他不知为何却知道,这是他的名字。
……然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悬崖上,那似乎是他小时候去过的什么地方,但他记不清了。周围仍然是漆黑一片,只有满天繁星发出微光。借着星光,他看到一个暗黑的背影在他面前而立,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
他叫着她的名字,她转过身向他走来,他看到了她无暇的容颜,他们相视而笑。他知道他认识她,但那好像已经是亿万年前的往事。
他们拥抱在一起,如同周围的世界都不复存在。不知过了多久,她消失了,如同在他怀里蒸发,无影无踪。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到繁星满天。但在无尽星空背后,他分明看到了一只眼睛。
一只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韩方大叫一声,醒了过来。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但他的眼睛却适应了黑暗,很快认出了天花板,日光灯、柜子、窗台,窗外微光透入,似乎已经是黎明了。
“这家伙又抽什么疯呢?”韩方听到谢东说。
“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疯了。”马小军嘟囔着起身,口中念着经文:“我们在天上的主,愿人尊你的名为圣,愿时间的国降临……”
何其熟悉的一幕。
韩方懵懂着,渐渐想起了那天的事,和马小军的争论、晨练碰到陶莹和方之民,然后……
“我还活着!”他喃喃说,“我还活着!”
但惊喜过后,下一个念头立刻浮了上来:我变成白痴了吗?一加一等于几?七乘以八呢?三国是哪三个国家?十八大选出的常委是哪几个?
我真是个笨蛋,真的白痴是不会问自己这些问题的!韩方想,脑子更清醒了一些:看来什么神经毒气纯属胡掰,至少自己显然没事,这不,又跳转回了原点。
他一阵轻快,坐起身来,兴奋地说:“听着,你们根本想象不到昨天发生了什么!方之民……老鼠会……对了,昨天你们看到逸夫楼塌了吗?”
“我的天,”谢东说,“难道他终于清醒了?”
“你说什么?”
马小军回过头来:“我们问你,你在说什么?你记得自己昨天干过什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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