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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之家

_3 易卜生(挪威)
  爱伦:是了,太太,我明白。(走出去。)
  娜拉:事情发作了!祸事到底发作了。喔,不会,不会,祸事不余落在我头上!
  她走到海尔茂书房门口,唑外面轻轻杷门闩好。爱伦给 柯洛克斯泰开门,等他进来之后又把门关上,柯洛克斯泰身 上穿着出门的厚外套,脚上穿着高筒靴,夫上戴着皮便帽。
  娜拉:(迎上去)说话声音小一点,我丈夫在家。
  柯洛克斯泰:好吧。其实跟我没关系。
  娜拉:你来干什么?
  柯洛克斯泰:报告一个小消息。
  娜拉:那么,快说。什么消息?
  柯洛克斯泰:你知道你大夫已经把我辞掉了。
  娜拉:柯洛克斯泰先生,我实在没法子阻挡他。我用尽了力量帮助你,可是不中用。
  柯洛克斯泰:你丈夫把你这么不放在心上?他明知道你在我手心里,还敢——
  娜拉:我怎么能把实话告诉他?
  柯洛克斯泰:老实说,我也没想你去告诉他。我的朋友托伐·海尔茂本不象那么有胆量——
  娜拉:柯洛克斯泰先生,请你时我丈夫客气点。
  柯洛克斯泰:当然尽量地客气。不过我看你这么着急想把事情瞒起未,大概因为今天你对于自己做的事比昨天多明白了一点儿。
  娜拉:我心里比你说的还明白。
  柯洛克斯泰:是啊,象我这么小坏律师。
  娜拉:你究竟未干什么,
  柯洛克斯泰:没什么,海尔茂大大,只是来问候问候你,我替你想了一整天。我虽然是个放债鬼,虽然是个下流记者,总之一句话,象我这样一个人到底也还有一点儿人家常说的同情心。
  娜拉:有就拿出未。替我的孩子想一想。
  柯洛克斯泰:你和你丈夫替我的孩子想过吗?不过这种话不必再提了。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不要把这事看得大认真。我目前不会控告你。
  娜拉:当然不会。我知道你不会。
  柯洛克斯泰:这件事很可以和平解决,用不着告诉人。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
  娜拉:千万别让我丈夫知道。
  柯洛克斯泰:那怎么做得到?剩下的债务你能还清吗?
  娜拉:一时还不清。
  柯洛克斯泰:这几天里头你有法子凑出那笔钱来吗?
  娜拉:法子倒有,可是那种法子我不愿意用。
  柯洛克斯泰:即使你有法子,现在也不中用了。不论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肯把你的借据交还给你。
  娜拉:你留着做什么用?
  柯洛克斯泰:我只想留着它,抓在我手里。不许外人知道远件事。万一你把心一横,想做点儿傻事情——
  娜拉:那又怎么样?
  柯洛克斯泰:万一你想丢下丈夫和儿女——
  娜拉:那又怎么样?
  柯洛克斯泰:再不然下一你想做点儿——比这更糟的事情——
  娜拉: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柯洛克斯泰:万一你有那种傻念头,赶紧把它收起。
  娜拉: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柯洛克斯泰:咱们这种人第一步差不多都是这么想。起初我也那么想过,只是没胆量做出来。
  娜拉:(声音低哑)我也没胆量。
  柯洛克斯泰:(放心)我没有,你也没有吗?
  娜拉:我没有,我没有。
  柯洛克斯泰:再说,有也很元聊。至多家里闹一场,事情过去就完了。我身上带着一封给你丈夫的信。
  娜拉:信里把这事完全告诉他了?
  柯洛克斯泰:信里把情节尽量说得轻。
  娜拉:(娜拉)别让他看那封信。快把信撕了。我好歹给你去弄钱。
  柯洛克斯泰:对不起,海尔茂大大,我记得我说过——
  娜拉:喔,我不是说我欠你的那笺债。我要你告诉我,你想问我丈夫要多少钱,我去想法子凑出来。
  柯洛克斯泰:我一个钱都不想跟你丈夫要。
  娜拉:那么你想要什么?
  柯洛克斯泰:告诉你吧。我想恢复我的社会地位。我想往上爬,你丈夫一定得给我帮忙。在过去的一年半里我一件坏事都没干。虽然日子苦得很,可是我耐着性子一步步往上爬。现在我又被人一脚踢下来了,要是人家可伶我,只把原来的位置还给我,我决不干休。我告诉你,我想往上爬。我一定要回到银行里去位置要比从前高。你丈夫必须给我添个新位置——
  娜拉:他决不会答应。
  柯洛克斯泰:他会答应。我知道他的脾气,他不敢不答应,等我做了你丈夫的同事,你瞧看吧。用不了一年工夫,我就是经理离不开的一个好帮手。那时候合资股份银行真正的经理是厄尔·柯洛克斯泰,不是托伐·海尔茂。
  娜拉:不会有这种事。
  柯洛克斯泰:你是不是会——
  娜拉:现在我有胆量了。
  柯洛克斯泰:喔,你别打算吓唬我!象你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女人——
  娜拉:你瞧着吧!你瞧着吧!
  柯洛克斯泰:是不是躺在冰底下?销在冰凉漆黑的深水里?明年春天开冻的时候飘到水面上,头发也没有了,丑得叫人不认识——
  娜拉:你别打算吓唬我。
  柯洛克斯泰:你也吓唬不了我。海尔茂大大,没人会干这种傻事情。再说,干了又有什么用?到那时候你丈夫还是在我手心里。
  娜拉:以后还是在你手心里?将来我不在的时候——?
  柯洛克斯泰:你忘了,你的名誉也在我手心里。(娜拉站着不作声,两眼瞧着他)现在我已经通知你了。别干傻事情。海尔茂一接到我的信,我想他就会答复我。你要记着,逼着我重新走上邪路的正是你丈夫,这件事我决不饶他。海尔茂大大,再见吧。(他从门厅里出去。娜拉赶紧跑到门口,把门拉开一点,仔细听。)
  娜拉:他走了。他没把信扔在信箱里。喔,这是不会有的事事,(把门慢慢拉开)怎么啦?他站着不走,他不下楼?难闻道他改交了主意?维道他——(听见一封信扔到信箱里。柯洛克斯泰下楼脚步渐渐地远了,娜拉低低叫了一声苦,跑到小桌子旁这,半晌不作声)信扔在信箱里了!(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厅门口)信在里头了!托伐,托伐,现在咱们完了!
  林丹太太拿着衣服儿左边进来。
  林丹太太:衣服都弄好了。咱们试一试,好不好?
  娜拉:(声音低哑)你过来,克立斯替纳。
  林丹太太:(把衣服扔在沙发上)什么事?我看你好象心里很乱。
  娜拉:你过来,你看见那封信没有?瞧,从信箱玻璃住里看。
  林丹太太:不错,我看见了。
  娜拉:那封信是柯洛克斯泰的。
  林丹太太:借钱给你的就是柯洛克斯泰吗?
  娜拉:是,现在托伐都要知道了。
  林丹太太:娜拉,我告诉你,他知道了对于你们俩都有好处。
  娜拉:你还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底细呢。我签过一个假名字——
  林丹太太:什么!
  娜拉:克立斯替纳,听我说下去。将来你要给我作证人——
  林丹太太:怎么作证人?要我证明什么事?
  娜拉:要是我精神错乱了——这事很容易发生——
  林丹太太:娜拉!
  娜拉:或是我出了什么别的事,到时候我不能在这儿——
  林丹太太:娜拉,娜拉,你真是精神错乱了!
  娜拉:将来要是有人要把全部责任、全部罪名拉到他自己身上去——
  林丹太太:是,是,可是你怎么想到?
  娜拉:那时候你要给我作证人,证明不是那么一回事,克立斯替纳。我的精神一点儿都没错乱,我自己说的话自已都明白。那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别人完全不知道。你记着。
  林丹太太:我一定记着。可是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话。
  娜拉:喔,你怎么会明白?那是一桩还没发生的奇迹。
  林丹太太:奇迹?
  娜拉:不错,是个奇迹,克立斯替纳,可是非常可怕,千百别让它发生。
  林丹太太:我马上去找柯洛克斯泰谈谈逆件事。
  娜拉:你别去,你去会吃亏。
  林丹太太:从前有一个时期我要他做什么他都肯答应。
  娜拉:是吗?
  林丹太太:他住在什么地方?
  娜拉:我怎么知道?喔,有啦——(在自己衣袋里摸索)这是他的名片。可是那封信,那封信——
  海尔茂:(在书房里敲门)娜拉!
  娜拉:(吓得叫起来)喔,什么事?你叫我干什么?
  海尔茂:(别害怕)我们不是要进来,门被你闩上了。你是不是正在试衣服?
  娜拉:是,是,我正在这儿试衣服。衣服很合适,托伐。
  林丹太太:(看过名片)喔,他住得离这儿不远。
  娜拉:不错,可是现在你去也不中用。我们完了。他那封信已经扔在信箱里了。
  林丹太太:信箱钥匙在你丈夫手里吗?
  娜拉:老是在他手里。
  林丹太太:咱们一定得想法子叫柯洛克斯泰把信原封不动地要回去,叫他想个推托的主意。
  娜拉:可是现在正是托伐每天——
  林丹太太:你想法子控着他,找点事,叫他没工夫开信箱。我一定尽快赶回来。(急急忙忙从门厅走出去。)
  娜拉:(开了海尔茂的屋门朝里望)托伐!
  海尔茂:(在里屋)现在我可以走进自己的屋子了吧?来吧,阮克大夫,咱们去瞧瞧(在门洞里)这是怎么回事?
  娜拉:什么事,托伐?
  海尔茂:阮克大夫叫我准各看一套大戏法。
  阮克:(在门洞里)刚才我是那么想。恐怕是我弄错了。
  娜拉:明天晚上才许你们看我的打扮,现在不许看。
  海尔茂:娜拉,我看你很疲乏,是不是练习得太辛苦了?
  娜拉:不是,我还没开始呢。
  海尔茂:可是你一定得——
  娜拉:喔,是,是,我一定得练习。可是,托伐,我没有你帮忙不行。我全都忘了。
  海尔茂:咱们温习温习就熟了。
  娜拉:很好,托伐,你帮我温习。你一定得答应我。喔,我心里真关键,明天晚上当着那么许多人。今天晚上你得把工夫都给我,别的事一件都不许做,连笔都不许动一动。好托伐,你肯不肯答应我?
  海尔茂: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今天晚上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怜的小东西!哦,我想起来,我要去——(向通门厅的门走过去。)
  娜拉:你去干什么?
  海尔茂:我去看看有信没有。
  娜拉:你别去,托伐。
  海尔茂:为什么?
  娜拉:你别去,那儿没有信。
  海尔茂:喔,我去看一看。
  他正走过去的时候,娜拉在钢琴上弹起特兰特拉舞曲的 开头几节。
  海尔茂:(在门口站住)哈哈!
  娜拉:今天我要是不跟你先练习一遍,明天我准跳不成。
  海尔茂:(走近她)娜拉,你真这么紧张吗?
  娜拉:真的,我紧张得要命!让我马上就练习。晚饭前还来得及练一遍。喔,好托伐,坐下给我弹钢琴,象从前似的,指点我,别让我出错儿。
  海尔茂:好吧,我都依着你。
  他在钢琴前坐下。娜拉从盒子里抓出一面手鼓来,慌忙 裹上一块杂色的找披肩,一步跳到屋子当中。
  娜拉:快给我弹琴!我要跳舞了!
  海尔茂弹琴,娜拉跳舞。阮克站在海尔茂后面看跳舞。
  海尔茂:(一边弹琴)慢一点!慢一点!
  娜拉:我慢不了!
  海尔茂:别这么使劲儿,娜拉。
  娜拉:一定得使劲儿!
  海尔茂:(停止弹琴)不行,不行,娜拉,你这步法完全不对头。
  娜拉:(一边摇手鼓一边大笑)刚才我不跟你说过吗!
  阮克:让我给她弹钢琴。
  海尔茂:(站起来)好吧,你来。这么着我可以腾出手来指点她。
  阮克坐下弹琴。娜拉跳得越来越疯狂。海尔茂站在火炉旁边随时指点她,她好象没听见。她的头发松开了,披散在肩膀上,她自己不觉得,还接着跳下去。林丹太太走进屋子来,在门洞里呆住了。
  林丹太太:啊!
  娜拉:(不停地跳)克立斯替纳,真好玩儿!
  海尔茂:娜拉,你这种跳法好象是到了生死关头似的。
  娜拉:本来是嘛。
  海尔茂:阮克,算了吧。这简直是胡闹!别弹琴了!
  阮克停止弹奏,娜拉突然站住。
  海尔茂:(向她走过来)我真不信,你把我教给你的东西全都忘了。
  娜拉:(扔下手鼓)你看,我没说错吧?
  海尔茂:你真得从头学。
  娜拉:是啊,我真得从头学,你得陪我练到底。托伐,你答应不答应,
  海尔茂:答应,答应。
  娜拉:今天和明天,只许你想我的事,不许想别的。不许你看信,也不许你开信箱。
  海尔茂:啊,你正在怕那个人——
  娜拉:不错,我心里还是怕。
  海尔茂:娜拉,从你脸上我可以看出未,信箱里有他寄来的一封信。
  娜拉:我不知道,也许有,可是现在你什么都不许动。现在别让丑事未打搅咱们,等到这件事情完了再说。
  阮克:(低声嘱咐海尔茂)你要顺着她。
  海尔茂:(伸出一只胳臂搂着她)我就顺着这孩子,可是明天晚上开完跳舞会——
  娜拉:那时候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爱伦在右边门洞里出现。
  爱伦:太太,饭开好了。
  娜拉:我们要喝点儿香槟酒。
  爱伦:是,太太。(出去。)
  海尔茂:嗳呀!好讲究的酒席!
  娜拉:可不是吗,咱们要吃到大天亮。(叫喊)爱伦,多拿点杏仁甜饼干——就这一回。
  海尔茂:(抓住她的手)别这么瞎胡闹!还是乖乖地做我的小鸟儿吧。
  娜拉:好。上饭厅去吧。你也去,阮克大夫。克立斯替纳,你帮我把头发拢上去。
  阮克:(一边走出去一边低声问海尔茂)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她是不是——
  海尔茂:喔,没什么。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那种小孩子爱发愁的脾气。
  娜拉:怎么样?
  林丹太太:他出城去了。
  娜拉:刚才我看你脸上的神气就知道。
  林丹太太:他明天晚上就回来。我给他留了个字条儿。
  娜拉:其实你不该管这件事。应该让它自然发展。再说,等着奇迹发生也很有意思。
  林丹太太:你等什么?
  娜拉:喔,你不懂。快上饭厅去,一会儿我就来。
  林丹太太走进饭厅。娜拉独自站了会儿,好象要定定神,接着看了看表。
  娜拉:现在是五点。到半夜还有七个钟头。到明天半夜里再加上二十四个钟头。那时候跳舞会已经开始了。二十四加七?还可以活三十一个钟头。
   海尔茂在右边门口出现。
  海尔茂:我的小鸟儿在哪儿?
  娜拉:(伸开双手跑过去)在这儿!
第三幕
  还是那间屋子。桌子楞在坐中,四面围着椅子。桌上点着灯。通门厅的门敞着。楼上有跳舞音乐的声音。
  林丹太太坐在桌子旁边,用手翻弄一本书。她想看书可是没心楮。她时时朝着通门厅的门望一眼,仔细听听有没有动静。
  林丹太太:(看表)还没来,时候快过去了。只怕是他没有——(再听)喔,他来了。(走进门厅,轻轻开大门,门外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她低声说)迸来,这儿没别人。
  柯洛克斯泰:(在门洞里)我回家时候看见你留下的字条儿。这是怎么回事?
  林丹太太:我一定得跟你谈一谈。
  柯洛克斯泰:当真?我一定得在这儿谈了?
  林丹太太:我不能让你到我公寓去。公寓只有一个门,出入不方便。你进来,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人,女佣人已经睡觉了,海尔茂夫妻在楼上开跳舞会。
  柯洛克斯泰:(走进屋子来)啊!海尔茂夫妻今天晚上还跳舞?
  林丹太太:为什么不可以?
  柯洛克斯泰:问得对,为什么不可以?
  林丹太太:尼尔,现在咱们谈一谈。
  柯洛克斯泰:咱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林丹太太:要谈的话多得很。
  柯洛克斯泰:我可没想到。
  林丹太太: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填正了解我。
  柯洛克斯泰:有什么可以了解的?这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一个没良心的女人有了更好的机会就把原来的情人扔掉了。
  林丹太太:你真把我当作那么没良心的人,你以为那时候我丢下你心里好受吗?
  柯洛克斯泰:有什么不好受?
  林丹太太:尼尔,你当真这么想?
  柯洛克斯泰:要是你心里不好受,你为什么写给我那么一封信?
  林丹太太:那是没办法。既然那时候我不能不跟你分手,我觉得应该写信让你死了心。
  柯洛克斯泰:(捏紧双手)原来是这么回事。总之一句话——一切都是为了钱!
  林丹太太:你别忘了我那时候有个无依无靠的母亲,还有两个小弟弟。尼尔,看你当时的光景,我们一家子实在没法子等下去。
  柯洛克斯泰:也许是吧,可是你也不应该为了别人就把我扔下,不管那别人是谁。
  林丹太太: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时常问自己当初到底该不该把你扔下。
  柯洛克斯泰:(和缓了一点)自从你把我扔下之后,我好象脚底下落了空。你看我现在的光景,好象是个翻了船、死抓住一块船板的人。
  林丹太太:救星也许快来了。
  柯洛克斯泰:前两天救星已经到了我跟前,可是偏偏你又出来妨碍我。
  林丹太太:我完全不知道,尼尔。今天我才知道我到银行里就是顶你的缺。
  柯洛克斯泰: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信你的话吧。可是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是不是打算把位置让给我?
  林丹太太:不,我把位置让给你对于你一点儿益处都没有。
  柯洛克斯泰:喔,益处,益处!不论有益处没益处,我要是你,我一定会把位置让出来。
  林丹太太:我学会了做事要谨慎。这是阅历和艰苦给我的教训。
  柯洛克斯泰:阅历教训我不要相信人家的甜言蜜语。
  林丹太太:那么,阅历倒是给了你一个好教训。可是你应该相信事实吧?
  柯洛克斯泰:这话怎么讲?
  林丹太太:你说你象翻了船、死抓住一块破船板的人。
  柯洛克斯泰:我这话没说错。
  林丹太太:我也是翻了船、死抓住一块破船板的人。没有人需要我纪念,没有人需要我照应。
  柯洛克斯泰:那是你自愿。
  林丹太太:那时候我只有一条路。
  柯洛克斯泰:现在呢?
  林丹太太:尼尔,现在咱们两个翻了船的人凑在一块儿,你看怎么样?
  柯洛克斯泰:你说什么?
  林丹太太:两个人坐在筏子上总比各自抱着一块破板子希望大一点。
  柯洛克斯泰:克立斯替纳!
  林丹太太:你知道我进城干什么?
  柯洛克斯泰:难道你还想着我?
  林丹太太:我一定得工作,不然活着没意思。现在我回想我一生从来没闲过。工作是我一生唯一最大的快乐。现在我一个人过日子,空空洞洞,孤孤单单,一点儿乐趣都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工作没有乐趣。尼尔,给我一个人,给我一件事,上我的工作有个目的。
  柯洛克斯泰:我不信你这一套话。这不过是女人一股自我牺牲的浪漫热情。
  林丹太太: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有那冲浪漫思想?
  柯洛克斯泰:难道你真愿意——?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全部历史?
  林丹太太:我知道。
  柯洛克斯泰: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对我的看法?
  林丹太太:你刚才不是说,当初要是有了我,你不会弄到这步田地吗?
  柯洛克斯泰:那是一定的。
  林丹太太:现在是不是大晚了?
  柯洛克斯泰:克立斯替纳,你明白自己说的什么话吗?我想你明白,从你脸上我可以看得出。这么说,难道你真有胆量——
  林丹太太:我想弄个孩子来照顾,恰好你的孩子需要人照顾。你缺少一个我,我也缺少一个你。尼尔,我相信你的良心。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柯洛克斯泰:(抓紧她两只手)谢谢你,谢谢你,克立斯替纳!现在我要努力做好人,让人家看我也象你看我一样。哦,我忘了——
  林丹太太:(细听楼上的音乐)嘘!这是特兰特拉土风舞!怏走,怏走!
  柯洛克斯泰: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林丹太太:你没听见楼上的音乐吗?这是末一个节目,这个一完事他们就要下来了。
  柯洛克斯泰:是,是,我就走。可是走也没有用。你当然不知道我对付海尔茂夫妻的手段。
  林丹太太:我都知道,尼尔。
  柯洛克斯泰:知道了你还有胆量——
  林丹太太:我知道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侯什么手段都去使出来。
  柯洛克斯泰:喔,我恨不能取消这件事。
  林丹太太:现在还来得及。你的信还在信箱里。
  柯洛克斯泰:真的吗?
  林丹太太:真的,可是——
  柯洛克斯泰:(仔细瞧她)难道你的目的就在这上头,你一心想救你的朋友。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么回事?
  林丹太太:尼尔,一个女人为了别人把自己出卖过一次,不会出卖第二次。
  柯洛克斯泰:我要把那封信要回来。
  林丹太太:不行,不行。
  柯洛克斯泰:我一定得把信要回朱。我要在这儿等海尔茂回家,叫他把信还给我,我只说信里说的是辞退我的事,现在我不要他看那封信。
  林丹太太:尼尔,你千万别把信要回来。
  柯洛克斯泰:老实告诉我,你把我弄到这儿来是不是就为这件事?
  林丹太太:一起头我很慌张,心里确实有这个打算。可是现在一天已经过去了,在这一天里头,我在这儿看见了许多想不到的事。海尔茂应该知道这件事。这件害人的秘密事应该全部揭出来。他们夫妻应该彻底了解,不许再那么闪闪躲躲,鬼鬼祟祟。
  柯洛克斯泰:好吧,要是你愿意冒险,你就这么办吧。可是有件事我可以帮忙,我马上就去办。
  林丹太太:(细听)快走!快走!舞会散了,咱们再等下去就不行了。
  柯洛克斯泰:我在街上等你。
  林丹太太:好,我一定得送我回家。
  柯洛克斯泰:我从来没象今天这么快活!
  柯洛克斯泰走大门出去。屋子与门厅之间的门还是开着。
  林丹太太:(整理屋子,把自己的衣帽归置在一块儿)多大的变化!多大的变化!现在我的工作有了目标,我的生活有了意义!我要为一个家庭谋幸福!万一做不成,决不是我的错。我盼望他们快回来。(细听)喔,他们回来了!让我先穿上衣服。
  她拿起帽子和大衣。外面传来海尔茂和娜拉的说话声音。门上锁一转,娜拉几乎硬被海尔茂拉进来。娜拉穿着意大利服装,外面裹着一块黑的大披肩。海尔茂穿着大礼服,外面罩着一件附带假面具的黑舞衣,敞着没扣好。
  娜拉:(在门洞里跟海尔茂挣扎)不,不,不,我不进去!我还要上楼去跳舞。我不愿意这么早回家。
  海尔茂:亲爱的娜拉,可是——
  娜拉:亲爱的托伐,我求求你,咱们再跳一点钟。
  海尔茂:一分钟都不行。好娜拉,你知道这是咱们事先说好的。快进来,在这儿你要凉了。(娜拉尽管挣扎,还是被他轻轻一把拉进来。)
  林丹太太:你们好!
  娜拉:克立斯替纳!
  海尔茂:什么!林丹太太!这么晚你还上这儿来?
  林丹太太:是,请你别见怪。我一心想看看娜拉怎么打扮。
  娜拉:你一直在这儿等我们?
  林丹太太:是,我来了一步,你们已经上楼了,我不看见你,舍不得回去。
  海尔茂:(把娜拉的披肩揭下来)你仔细赏鉴吧!她实在值得看,林丹太太,你说她漂亮不漂亮?
  林丹太太:真漂亮。
  海尔茂:她真美极了。谁都这么说。可是这小室贝脾气真倔强。我不知该把她怎么办。你想,我差不多是硬把她拉回来的。
  娜拉:喔,托伐,今天你不让我在楼上多待一会儿——哪怕是多待半点钟——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海尔茂:你听她说什么,林丹太太!她跳完了特兰特拉土风舞,大家热烈鼓掌,难怪大家都鼓掌,她实在跳得好,不过就是表情有点儿过火,严格说起来,超过了艺术标准。不过那是小事情,主要的是,她跳得很成功,大家全都称赞她。难道说,大家鼓完掌我还能让她待下去,减少芝术的效果?那可使不得。所以我就一把挽着我的意大利姑娘——我的任性的意大利姑娘——一阵风儿似的转了个圈儿,四面道过谢,象小说里描写的,一转眼漂亮的妖精就不见了!林丹太太,下场时候应该讲效果,可惜娜拉不懂这道理。嘿,这屋子真热!(杷舞衣脱下来扔在椅子上,打开自己书房的门)什么!里头这么黑?哦,是了。林丹太太,失陪了。(进去点蜡烛。)
  娜拉:(提心吊胆地急忙低问)事情怎么样?
  林丹太太:(低声回答)我跟他谈过了。
  娜拉:他——
  林丹太太:娜拉,你座该把这件事全部告诉你丈夫。
  娜拉:(平板的声调)我早就知道。
  林丹太太:你不用怕柯洛克斯泰。可是你一定得对你丈夫说实话。
  娜拉:我不说实话怎么样?
  林丹太太:那么,那封信去说实话。
  娜拉:谢谢你,克立斯替纳,现在我知道怎么办了。嘘!
  海尔茂:(从书房出来)怎么样,林丹太太,你把她仔细赏鉴过没有?
  林丹太太:赏鉴过了。现在我要走了。明天见。
  海尔茂:什么!就要走?这块编织的活计是你的吗?
  林丹太太:(把编织活计接过来)是,谢谢,我差点儿忘了。
  海尔茂:你也编织东西?
  林丹太太:是。
  海尔茂:你不该编织东西,你应该刺绣。
  林丹太太:是吗!为什么?
  海尔茂:因为刺绣的时候姿态好看得多。我做个样儿给你瞧瞧!左手拿着活计,右手拿着针,胳臂轻轻地伸出去,弯弯地拐回来,姿恣多美。你看对不对?
  林丹太太:大概是吧。
  海尔茂:可是编织东西的姿势没那么好看,你瞧,胳臂贴紫了,针儿一上一下的——有点中国味儿。刚才他们的香槟酒真好喝①!
  林丹太太:明天见,娜拉,别再固执了。
  海尔茂:说得好,林丹太太!
  林丹太太:海尔茂先生,明天儿。
   ①海尔茂有点喝醉了,所以说出话来有点语无伦次。
  海尔茂:(送她到门口)明天见,明天见,一路平安。我本来该送你回去,可是好在路很近。再见,再见。(林丹太太走出去,海尔茂披上大衣回到屋子里)好了,好容易才把她打发走。这个女人真噜嗦!
  娜拉:你累了吧,托伐?
  海尔茂:一点儿都不累。
  娜拉:也不想睡觉?
  海尔茂:一点儿都不想。精神觉得特别好。你呢?你好象又累又想睡。
  娜拉:是,我很累。我就要去睡觉。
  海尔茂:你看!我不让你再跳舞不算错吧?
  娜拉:喔,你做的事都不错。
  海尔茂:(亲她的前额)我的小鸟儿这回说话懂道理。你看见没有,今儿晚上阮克真高兴!
  娜拉:是吗?他居然很高兴?我没跟他说过话。
  海尔茂:我也只跟他说了一两句。可是我好久没看见他兴致这么好了。(对她看了会儿,把身子凑过去)回到自己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咱们两个人,滋味多么好!喔,迷人的小东西!
  娜拉:别那么瞧我。
  海尔茂:难道我不该瞧我的好室贝——我一个人儿的亲室贝?
  娜拉:(走到桌子那边去)今天晚上你别跟我说这些话。
  海尔茂:(跟过来)你血管里还在跳特兰特拉——所以你今天晚上格外惹人爱。你听,楼上的客要走了。(声音放低些)娜拉,再过一会儿整个这所房子里就静悄悄地没有声音了。
  娜拉:我想是吧。
  海尔茂:是啊,我的娜拉。咱们出去作客的时候我不大跟你说话,我故意避开你,偶然偷看你一眼,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心里好象觉得咱们偷偷地在恋爰,偷偷地订了婚,谁也不知道咱们的关系。
  娜拉:是,是,是,我知道你的心都在我身上。
  海尔茂:到了要回家的时候,我把披肩搭上你的滑溜的肩膀,围着你的娇嫩的脖子,我心里好象觉得你是我的新娘子,咱们刚结婚,我头一次把你带回家——头一次跟你待在一抉儿——头一次陪着你这娇滴滴的小宝贝!今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想你一个人。刚才跳舞的时候我看见你那些轻巧活泼的身段,我的心也跳得按捺不住了,所以那么早我就把你拉下楼。
  娜拉:走开,托伐!撒手,我不爱听这些话。
  海尔茂:什么?你成心逗我吗,娜拉?你不受听!难道我不是你丈夫?(有人敲大门)
  娜拉:(吃惊)你听见没有?
  海尔茂:(走到门厅里)谁?
  阮克:(在外面)是我。我能不能进来坐会儿?
  海尔茂:(低声嘀咕)讨厌!这时侯他还来干什么?(高声)等一等!(开门)请进,谢谢你从来不肯过门不入。
  阮克:我走过这儿好象听见你说话的声音,因此就忍不住想进来坐一坐。(四面望望)啊,这个亲热的老地方!你们俩在这儿真快活,真舒服!
  海尔茂:刚才你在楼上好象也觉得很受用。
  阮克:很受用,为什么不受用?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能享受为什么不享受,能享受多少就算多少,能享受多久就算多久。今晚的酒可真好。
  海尔茂:香槟酒特别好。
  阮克:你也觉得好?我喝了那么多,说起来别人也不信。
  娜拉:托伐喝的香槟酒也不少。
  阮克:是吗?
  娜拉:真的,他喝了酒兴致总是这么好。
  阮克:辛苦了一天,晚上喝点儿酒没什么不应该。
  海尔茂:辛苦了一天!这句话我可不配说。
  阮克:(在海尔茂肩膀上拍一下)我倒可以说这句话。
  娜拉:阮克大夫,你是不是刚做完科学研究?
  阮克:一点儿都不错。
  海尔茂:你听!小娜拉也谈起科学研究来了!
  娜拉:结果怎么样,是不是可以给你道喜?
  阮克:可以。
  娜拉:这么说,结果很好?
  阮克:好极了,对大夫也好,对病人也好,结果是确实无疑的。
  娜拉:(追问)确实无疑?
  阮克:绝时地确实无疑。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你说难道我还不应该痛快一晚上?
  娜拉:不错,很应该,阮克大夫。
  海尔茂:我也这么说,只要你明天不还账。
  阮克:在这世界上没有白拿的东西,什么全都得还账。
  娜拉:阮克大夫,我知道你很喜欢化装跳舞会。
  阮克:是,只要有新奇打扮,我就喜欢。
  娜拉:我问你,下次化装跳舞去咱们俩①应该打扮什么?
  海尔茂:不懂事的孩子!已经想到下次跳舞会了!
  阮克:你问咱们俩打扮什么?我告诉你,你打扮个仙女。
  海尔茂:好,可是仙女该怎么打扮?
  阮克:仙女不用打扮,只穿家常衣服就行。②
  ①这时候娜拉已经有自杀的意思,所以说"咱们俩"。 ②阮克本就爱娜拉,说她穿家常衣服就象个仙女,是赞美她。
  海尔茂:你真会说!你自己打扮什么角色呢?
  阮克:喔,我的好朋友,我早打定主意了。
  海尔茂:什么主意?
  阮克:下次开化装跳舞会的时候,我要扮隐身人。
  海尔茂:这话真逗人。
  阮克:我要戴一顶大黑帽子——你们没听说过眼睛瞧不见的帽子吗?帽子一套在头上,人家就看不见你了。①
  海尔茂:(忍住笑)是,是。
  阮克:哦,我忘了进来干什么了。海尔茂,给我一支雪茄烟——要那种黑的哈瓦那②。
  海尔茂:请。(把雪茄烟盒递过去。)
  阮克:(拿了一支烟,把烟头切掉)谢谢。
  娜拉:(给他划火柴)我给你点烟。
  阮克:谢谢,谢谢!(娜拉拿着火柴,阮克就着火点烟)现在我要跟你们告别了!
  海尔茂:再见,再见!老朋友!
  娜拉:阮克大夫,祝你安眠。
  阮克:谢谢你。
  娜拉:你也应该照样祝我。③
   ①死神常被画作骷髅,头上戴着黑帽子。戴了黑帽子人家看不见,就是死了。 ②古巴首都哈瓦那产的雪茄烟名。 ③娜拉知道阮克快死了,所以祝他安眠。又因为她自己也想死,所以叫阮克也祝她安眠。
  阮克:祝你?好吧,既然你要我说,我就说。祝你安眠,谢谢你给我点烟。
  阮克向他们点点头,走出去。
  海尔茂:(低声)他喝得太多了。
  娜拉:(心不在焉)大概是吧。(海尔茂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来走进门厅)托伐,你出去干什么)
  海尔茂:我把信箱倒一倒,里头东西都满了,明天早上纸装不下了。
  娜拉:今晚你工作不工作?
  海尔茂:你不是知道我今晚不工作吗?唔,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弄过锁。
  娜拉:弄过锁?
  海尔茂:一定是。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佣人不会——?这儿有只撅折的头发夹子。娜拉,这是你常用的。
  娜拉:(急忙接嘴)一定是孩子们——
  海尔茂:你得管教他们别这么胡闹。好!好容易开开了。(把信箱里的信件拿出来,朝着厨房喊道)爱伦,爱伦,把门厅的灯吹灭了。(拿着信件回到屋里,关上门)你瞧,攒了这么一大堆。(把整迭信件翻过来)哦,这是什么?
  娜拉:(在窗口)那封信!喔,托伐,别看!
  海尔茂:有张名片,是阮克大夫的。
  娜拉:阮克大夫的?
  海尔茂:(瞧名片)阮克大夫,这两张名片在上头,一定是他刚扔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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