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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之家

_2 易卜生(挪威)
  柯洛克斯泰:夫人,你的胆子真不小。
  娜拉:我现在不怕你了。过了一月一号,我很快就会把那件事整个儿摆脱了。
  柯洛克斯泰:(耐着性子)海尔茂太太,你听我说。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为我银行的小位置跟人家拼命。
  娜拉:不错,我看你会。
  柯洛克斯泰:我并不专为那薪水,那个我最不放在心上。我为的是别的事。嗯,我索性老实都对你说了吧。我想,你跟别人一样,一定听就过好些年前我闹了点儿小乱子。
  娜拉:我好象听说有那么一回事。
  柯洛克斯泰:事情虽然没闹到法院去,可是从此以后我的路全让人家堵住了。后来我就干了你知道的那个行业。我总得抓点事情做,在那个行业里我不能算是最狠心的人。现在我想洗手不于了。我的儿子都好大了,为了他们的前途,我必须尽力恢复我自己的名誉,好好儿爬上去,重新再做人。我那银行里的小位置是我往上爬的第一步,想不到你丈夫要把我一脚踢下来叫我再跌到泥坑里。
  娜拉:柯洛克斯泰先生,老实告诉你,我真没力量帮助你。
  柯洛克斯泰:那是因为你不愿意帮忙。可是我有法子硬逼你。
  娜拉:你是不是要把借钱的事告诉我丈夫?
  柯洛克斯泰:唔,要是我真告诉他又怎么样?
  娜拉:那你就太丢人了。(带着哭声)想想,我这件又高尚又得意的秘密事要用这么不漂亮的方式告诉他。并且还是从你嘴里说出来。他知道了事件事台给我惹许多烦恼。
  柯洛克斯泰:仅仅是烦恼?
  娜拉:(赌气)好,你尽管告诉他。到后来最倒霉的还是你自己,因力那时候我丈夫去看出你这人多么坏,你的位置一定保不住。
  柯洛克斯泰:我刚才问你是不是只怕在家庭里闹别扭?
  娜拉:要是我丈夫知道了,他当然会把我欠你的钱马上都还清,从此以后我们跟你就再也不相干了。
  柯洛克斯泰:(走近一步)海尔茂大大,听我告诉你。不是你记性太坏,就是你不大懂得做生意的规矩。我一定要把事情的底细跟你说一说。
  娜拉:你究竟是怎么困事?
  柯洛克斯泰:你丈夫害病的时候,你来找我要借一千二百快钱。
  娜拉: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想法子。
  柯洛克斯泰:当时我答座给你想法子。
  娜拉:后来你果然把钱给我借来了。
  柯洛克斯泰:我答座给你弄钱的时候有儿小条件。当时你只顾著你丈夫,急于把钱弄到手让他出门去养病,大概没十分注意那些小节目。现在让我提醒你一下。我借钱给你的时候,要你在我写的一张借据上签个字。
  娜拉:不错,我签了字。
  柯洛克斯泰:不错,你签了字。可是后来我又在那借锯上加了儿句话,要你父亲做保人。你父应该签个字。
  娜拉:应该签?他确是答了字。
  柯洛克斯泰:我把借据的日期空著没填写。那就是说,要你父亲亲笔填日期。这件事你还记不记得?
  娜拉:不错,我想大概是──
  柯洛克斯泰:后来我把借据交给你,要你从邮局寄给你父亲。这话对不对?
  娜拉:对。
  柯洛克斯泰:不用说,你一定是马上寄去的,因为没过五六天你就把借据交给我,你父亲已经签了字,我也就把款子交给你了。
  娜拉:难道后来我没按日子还钱吗?
  柯洛克斯泰:日子准得很。可是咱们还是回到主要的问题上未吧。海尔茂大太,那时候你是不是正为一件事很着急?
  娜拉:一点儿都不错。
  柯洛克斯泰:是不是因为你父亲病得很厉害?
  娜拉:不错,他躺在床上病得快死了。
  柯洛克斯泰:不久他果然就死了?
  娜拉:是的。柯洛克斯泰:海尔茂太太,你还记得他死的日子是哪一天?
  娜拉:他是九月二十九死的。
  柯洛克斯泰:一点都不错。我仔细调查过,可是这里头有件古怪事──(从身上掏出一张纸)叫人没法子解释。
  娜拉:什么古怪事?我不知道──
  柯洛克斯泰:海尔茂太太,古怪的是,你父亲死了三天才在这张纸上签的字!
  娜拉:什么?我不明白
  柯洛克斯泰:你父亲是九月二十九死的。可是你看,他签字的日子是十月二号!海尔茂太太,你说古怪不古怪?(娜拉不作声)你能说出这是什么道理吗?(娜拉还是不作声)另外还有一点古怪的地方,"十月二号"跟年份那儿个字不是你父亲的亲笔,是别人代写的,我认识那笔迹。不过这一点还有法子解释,也许你父亲签了字忘了填日子,别人不知道他死了,胡乱替他填了个日子。这也算不了会么。问题都在签名上头。海尔茂太太,不用说,签名一定是真的喽?真是你父亲的亲笔喽?
  娜拉:(等了会儿,把头往后一仰,狠狠地瞧着柯洛克斯泰)不,不是他的亲笔。是我签的父亲的名字。
  柯洛克斯泰:啊!夫人,你知道不知道承认这件事非常危险?
  娜拉:怎么见得?反正我欠你的钱都快还清了。
  柯洛克斯泰:多再请问一句话,为什么那个不把借据寄给你父亲?
  娜拉:我不能寄粉他。那时候我父亲病得很厉害。要是我要他在借据上签字,那我就一定得告诉他我为什么需要那笔线。他病得正厉害,我不能告诉他我丈夫的病很危险。那万万使不得。
  柯洛克斯表:既然使不得,当时你就不如取消你们出国旅行的计划。
  娜拉:那也使不得,不出国养病我丈夫一定活不成,我不能取消那计划。
  柯洛克斯泰:可是难道你没想到你是欺骗我?
  娜拉:这事当时我当时并放在心上。我一点儿都没顾到你。那时候你虽然明知我丈夫病的那么厉害,可是还千方百静刁难我,我简直把你恨透了。
  柯洛克斯泰:海尔茂太太,你好象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老实告诉你,从前我犯的正是那么一桩罪,那桩罪弄得我身败名裂,在社会上到处难站脚。
  娜拉:你?难道你也冒险救过你老婆的性命?
  柯洛克斯泰:法律不考虑动机。
  娜拉:那么那一定是笨法律。
  柯洛克斯泰:笨也罢,不笨也罢:要是我拿这张借据到法院去告你,他们就可以按照法律惩办你。
  娜拉:我不信。难道法律不静女儿想法子让病得快死的父亲少受些烦恼吗?难道法律不让老婆搭救丈夫的性命吗,我不大懂法律,可是我想法律上总该有那样的条文允许人家做这些事。你,你是个律师,难道不懂得?看起来你一定是个坏律师、柯洛克斯泰先生。
  柯洛克斯泰:也许是。可是象咱们眼前这种事我懂得。你信不信?好,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得告诉你一句话,要是有人二次把我推到沟里去,我要拉你作伴儿。(鞠躬,从门厅走出去。)
  娜拉:(站着想了会儿把头一扬)喔,没有的事!他想吓唬我。我也不会那么傻。(动手整理孩子们才脱下来的衣服。住手)可是?不会,不会!我干那件事是为我丈夫。
  孩子们:(在左门口)妈妈,生人走了。
  娜拉: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别告诉人有生客到这儿来过。听见没有,连爸爸都别告诉!
  孩子们:听见了,妈妈。可是你还得跟我们玩儿。
  娜拉:不,不,现在不行。
  孩子们:喔,妈妈,来吧,刚才你答应我们的。
  娜拉:不错,可是现在不行。快上你们自己屋里去。我有好些事呢。快去,快去,乖乖的,我的小宝贝!(轻轻把孩子们推进里屋去,把门关上。转身坐在沙发上,挑了几针花,手又停住了)不会!(丢下手里的活针,站起身来,走到厅口,喊道)爱伦,把圣诞树搬进来。(走到左边桌子前,开抽屉,手又停下来)喔,不会有的事!
  爱伦:(搬着圣诞树)太太,搁在哪儿?
  娜拉:那儿,屋子中间儿。
  爱伦:还要别的东西不要?
  娜拉:谢谢你,东西都齐了,不要什么了。
   爱伦搁下圣诞树,转身走出去。
  娜拉:(忙着装饰圣诞树)这儿得插支蜡烛,那儿得挂几朵花儿。那个人真可恶!没关系,没什么可怕的!圣诞树一定要打扮得漂亮。托伐,我要想尽办法让你高兴。我抬你唱歌,我给你跳舞,我还给你──
  说到这儿.海尔茂胳臂底下夹着文件,从门厅里走进来。
  娜拉:喔,这么快就回来了?
  海尔茂:是。这儿有人来过没有?
  娜拉:这儿?没有。海尔茂:这就怪了。我看见柯洛克斯泰从咱们这儿走出去。
  娜拉:真的吗?喔,不错,我想起来了,他来过,一会儿。
  海尔茂:娜拉,从你脸上我看得出他来求你给他说好话。
  娜拉:是的。
  海尔茂:他还叫你假装说是你自己的意思,并且叫你别把他到这儿来的事情告诉我,是不是?
  娜拉:是,托伐。不过──
  海尔茂:娜拉,娜拉!你居然做得出这种事!那么个人谈话!还答应他要求的事情!并且还对我撒谎!
  娜拉:撒谎?
  海尔茂:你不是说没人来过吗,(伸出一只手指头吓唬她)我的小鸟儿以后再不准撒谎!唱歌的鸟儿要唱得清清楚楚,不要瞎唱。(一只胳臂搂着她)你说对不对?应该是这样。(松开胳臂)现在咱俩别再谈这个人了。(在火炉前面坐下)喔!这儿真暖和,真舒服!(翻看文件)
  娜拉:(忙着装饰圣诞树,过了会儿说道)托伐!
  海尔茂:干什么?
  娜拉:我在盼望后天斯丹保家的化装跳舞会。
  海尔茂:我倒急于要看看你准备了什么新鲜节目。
  娜拉:喔,说起来真心烦!
  海尔茂:为什么?
  娜拉:因为我想不出什么好节目,什么节目都无聊,都没意思。
  海尔茂:小娜拉居然明白了?
  娜拉:(站在海尔茂椅子后面,两只胳臂搭在椅背上)托伐,你是不是很忙?
  海尔茂:唔──
  娜拉:那一堆是什么文件?
  海尔茂:银行的公事。
  娜拉:你已经办公了?
  海尔茂:我得了旧经理的同意,人事和机构方面都要做一些必要的调整。我要趁着圣诞节把这些事赶出来,一到新年事情就都办齐了。
  娜拉:难怪柯洛克斯泰──
  海尔茂:哼!
  娜拉:还是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抚摩海尔茂的头)托伐,要不是你这么忙,我倒想向你求个大人情。
  海尔茂:什么人情?快说!
  娜拉:谁的审美能力都赶不上你。我很想在后天化装跳舞会上打扮得漂亮点儿。托伐,你能不能始我帮忙出主意,告诉我扮个什么样儿的角色,穿个什么样儿的服装?
  海尔茂:啊哈!你这任性的孩子居然也会自己没主意向人家求救。
  娜拉:喔,托伐,帮我想想办法吧。你要是不帮忙,我就没主意了。
  海尔茂:好,好,让我仔细想一想。咱们反正有办法。
  娜拉:谢谢你!(重新走到树旁。过了会儿)那几朵红花儿多好看,托伐,我问你,这个柯洛克斯泰犯过的事当真很严重吗?
  海尔茂:伪造签字,一句话都在里头了。你懂得这四个字的意思不懂得?
  娜拉:他也放是不得已吧?
  海尔茂:不错,他也诈象有些人似的完全是粗心鲁莽。我也不是那种狠心肠的人,为了一桩错处就把人家骂得一个钱不值。
  娜拉:托伐,你当然不是那等人。
  海尔茂:犯罪的人只要肯公开认罪,甘心受罚,就可以恢复名誉。
  娜拉:受罚?
  海尔茂:可是柯洛克斯秦并没这么做。他使用狡猾手段,逃避法律的制裁,后来他的品行越来越堕落,就没法子挽救了。
  娜拉:你觉得他──?
  海尔茂:你想,一个人干了那种亏心事就不能不成天撒谎、做假、欺隔小那种人就是当着他们最亲近的人 当着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不能不戴上一副假面具。娜拉,最可怕的是这种人在自己儿女身上发生的坏影响。
  娜拉:为什么?
  海尔茂:因为在那种撒谎欺骗的环境里,家庭生活全部沾染了毒气。孩子们呼吸的空气里都有罪恶的绷菌。
  娜拉:(从后面靠得更近些)真的吗?
  海尔茂:我的宝贝,我当了多少年律师,这一类事情见得大多了。年轻人犯罪的案子差不多都可以追溯到撒谎的母亲身上。
  娜拉:为什么你只说母亲?
  海尔茂:当然父亲的影响也一样,不过一般说都是受了母亲的影响,这一点凡是做律师的都知道。这个柯洛克斯泰这些年一直是在欺骗撒谎,害他自己的儿女,所以我说他的品行已经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把一双手伸给她)我的娜拉宝贝一定得答应我别再给他说好话。咱们拉拉手。崐怎么啦?把手伸出来。这才对,咱们现在说好了。我告诉你,要我跟他在一块儿工作简直做不到,跟这种人待在一块儿真是不舒服。
  娜位把手抽回来,走到圣诞树的那一边。
  娜拉:这儿好热,我事情还多得很。
  海尔茂:(站起来,收拾文件)好,我也要在饭前看几个文件,并且还得始你想服装。也许我还能给你想点用金纸包着挂在圣诞树上的东西。(把手按在她头上)我的宝只小鸟儿(说完之后走进书房,把站关上。)
  娜拉:(过了会儿,低声说道)没有的事。不会有的事!
  安娜(在左边门口)孩子们怪可怜地嚷着要上妈妈这儿来。
  娜拉:不行,不行,别让他们上我这儿来!安娜,让他们跟着你。
  安娜:好吧,太太。(把门关上。)
  娜拉:(吓得面如土色)带坏我的儿女!害我的家庭!(顿了一顿,把头一扬)这话靠不住!不会有的事!
第二幕
  还是第一幕那间屋子。墙角的钢琴旁边立着一棵圣诞树,树上的东西都摘干净了,蜡烛也点完了。娜拉的外套和帽子扔在沙发上。
  娜拉心烦意乱地独自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在沙发前面站住,拿起外套。
  娜拉:(又把外套丢下)外头有人来了!(走到通门厅的门口仔细听)没人。今天是圣诞节,当然不会有人来。明天也不会有人。可是也许──(开门往外看)信箱里没有信。里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走向前来)胡说八道!他不过就说罢了。这种事情不会有!决没有的事。我有三个崐孩子。
  安娜拿着一只大硬纸盒从左边走进来。
  安娜:我好容易把化装衣服连盒子找着了。
  娜拉:谢谢你,把盒子搁在桌上吧。
  安娜:(把盒子搁在桌子上)那衣服恐怕得好好儿整理一下子。
  娜拉:我恨不得把衣服撕成碎片儿!
  安娜:使不得。不太难整理。耐点性儿就行了。
  娜拉:我去找林丹太太来帮忙。
  安娜:您还出出门吗,太太?这么冷的天!别把自己冻坏了。
  娜拉:或许还有更坏的事儿呢!孩子现在于什么?
  安娜:小宝贝都在玩圣诞节的玩意儿,可是──
  娜拉:他们想找我吗?
  安娜:你想,他们一向跟惯了妈妈。
  娜拉:不错,可是,安娜,以后我可不能常跟他俩在一块儿了。
  安娜:好在孩子们什么事都容易习惯。
  娜拉:真的吗?你看,要是他们的妈妈走掉了,他们也会不想她吗?
  安娜:什么话!走掉了?
  娜拉:安娜,我时常奇怪你怎么舍得把自己孩子交给不相干的外头人。
  安娜:因为我要给我的小娜拉姑娘当奶妈,就不能不那么办。
  娜拉:你怎么能下那种决心?
  安娜:我有那么个好机会为什么不下决心?一个上了男人的当的苦命女孩子什么都得将就点儿。那个没良心的坏家伙扔下我不管了。
  娜拉:你女儿也许把你忘了。
  安娜:喔,太太,她没忘。她在行坚信礼①和结婚的时候都有情给我。
  ①按照基督教习惯,小孩生下来受过洗礼后,到了青春发育期,一般要再受一次"坚信礼",以加强和巩固他们的宗教信心。
  娜拉:(搂着安娜)我的亲安娜,我小时候你待我象母亲一个样儿。
  安娜:可怜的小娜拉除了我就没有母亲了。
  娜拉:要是我的孩子没有母亲,我知道你一定会──我在这儿胡说八道!(开盒子)快进去看孩子。现在我要──明天你瞧我打扮得多漂亮吧。
  安娜:我准知道跳舞会上谁也赶不上我的娜拉姑娘那么漂亮。(走进左边屋子。)
  娜拉:(从盒子里拿出衣服又随手把衣服扔下)喔,最好我有胆子出去走一趟。最好我出去的时候没有客人来。最好我出去的时候家里不出什么事。胡说!没有人会来。只要不想就行。这个皮手筒多好看!这副手套真漂亮!别想,别想!一,二,三,四,五,六(叫起来)啊,有人来了。
  (想要走到门口去,可是拿不定主惫。)
  林丹太太把外套和帽子搁在门厅里,从门厅走进来。
  娜拉:哦,克立斯替钠,原来是你。外头有没有别的人?你来得正凑巧。
  林丹太太:我听说你上我那儿去了。
  娜拉:不错,我路过你那儿。我有件事一定要你帮个忙。咱俩在沙发上坐着说。明天晚上楼上斯丹保领事家里要开化装跳舞会,托伐要我打扮个意大利南方的打鱼姑娘,跳一个我在喀普里岛上学的特兰特拉土风舞①。
  ①喀普里岛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湾,"特兰特拉"是那不勒斯的一种民间舞蹈。
  林丹太太:喔,你还想扮那个角色。
  娜拉:嗯,这是托伐的意思,你瞧,这就是那一套服装,托伐在意大利抬我做的,现在已经扯得不象样子了,我不知道该──
  林丹太太:喔,整理起来并不难,有些花边带子开了线,只要缝几针就行了、你有针线没有?喔,这儿有。
  娜拉:费心,费心!
  林丹太太:(做针线)娜拉,这么说,明天你要打扮起来了。我告诉你,我要来看你上了装怎么漂亮。我还忘了谢谢你,昨天晚上真快活。
  娜拉:(站起来,在屋里走动)喔,昨天,昨天不象平常那么快活。克立斯替纳,你应该早几天进城。托伐真的有本事把家里安排得又精致又漂亮。
  林丹太太:我觉得你也有本事,要不然你就不象你父亲了。我问你,阮克丈夫是不是经常象昨天晚上那么不高兴?
  娜拉:不,昨天晚上特别看得出。你要知道,他真可怜,身上害了一种病,叫作脊髓痨,人家他父亲是个吃喝嫖赌的荒唐鬼,所以他从小就有病。
  林丹太太:(把手里活时撂在膝盖上)啊,我的好娜拉,你怎么懂得这些事?
  娜拉:(在屋里走动)一个女人有了三个孩子,有时候就有懂点医道的女人来找她谈谈这个谈谈那个。
  林丹太太:(继续做针线,过了会儿)阮克丈夫是不是天天上这儿来?
  娜拉:他没有一天不来,他从小儿就是托伐最亲密的朋友,他也是我的好朋友。阮克丈夫简直可以算是我俩一家人。
  林丹太太:他这人诚恳诚恳?我意思是要问,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奉承人?
  娜拉:不,恰好相反。你为什么间这句活?
  林丹太太:因为昨天你给我介绍的时候,他说时常听人提起我,可是后来我看你丈夫一点都不认识我)阮克丈夫怎么会──
  娜拉:克立斯替纳,他不是瞎说。你想,托伐那么痴心爱我,他常说要把我独占在手里。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只要我提起一个从前的好朋友,他立刻就妒忌,因此我后来自然就不再提了。可是阮克丈夫倒喜欢听从前的事情,所以我就时常抬他讲一点儿。
  林丹太太:娜拉,听我告诉你,在许多事情上头,你还是个小孩子。我年纪比你大,阅历也比你深点儿。我有一句话告祈你,你跟阮克丈夫这一套应该赶紧结束。
  娜拉:结束什么?
  林丹太太:结束整个儿这一套。昨天你说有个爱你的阔人答应给你筹款子──
  娜拉:不错,我说过,可惜真的并没有那么一个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丹太太:阮克丈夫有钱没有?
  娜拉:他有钱。
  林丹太太:没人靠他过日子?
  娜拉:没有。可是
  林丹太太:他天天上这儿来?
  娜拉:不错,我刚才说过了。
  林丹太太:他做事怎么这么不检点?
  娜拉:你的活我一点儿都不懂。
  林丹太太:娜拉,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你以为我猜不出借抬你一千二百块钱的人是来吗?
  娜拉:你疯了吧?怎么会说这种话?一个天天来的朋友!要是真象你说的,那怎么受得了?
  林丹太太:这么说,借钱的人不是他?
  娜拉:当然不是他。我从来没想到过──况且那时候他也没钱借抬我,他的产业是后来到手的。
  林丹太太:娜拉,我想那是你运气好。
  娜拉:我从来没想跟阮克丈夫可是我拿得稳,要是我向他开口──
  林丹太太:你当然不会。
  娜拉:我当然不会。并且也用不着。可是我拿得稳,要是我向他借钱──
  林丹太太:瞒着你丈夫?
  娜拉:另外有件事我也得结束,那也是瞒着我丈夫的。我一定要把它结束。
  林丹太太:是的,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了,可是──
  娜拉:(走来走去)处理这种事,男人比女人有办法。
  林丹太太:是,自己丈夫更有办法。
  娜拉:没有的事!(自言自语,站住)款子付清,借据就可以收回来。
  林丹太太:那还用说。
  娜拉:并且还可以把那害人的脏东西撕成碎片儿,扔在火里烧掉!
  林丹太太:(眼睛盯着娜拉,放下针线,慢慢地站起来)娜拉,你心里一定有事瞒着我。
  娜拉:你看我脸上象有事吗?
  林丹太太:昨天我走后一定出了什么事。娜拉,赶紧老实告诉我。
  娜拉:(向她身边走过去)克立斯替纳──(细听)嘘!托伐回来了。你先上孩子们屋里坐坐好不好?托伐不爱看人缝衣服。叫安娜帮着你。
  林丹太太:(拿了几件东西)好吧。可是回头你得把那件事告诉我,不然我不走。
  海尔茂从门厅走进来,林丹太太从左边走出去。
  娜拉:(跑过去接他)托伐,我等你好半天了!
  海尔茂:刚才出去的是裁缝吗?
  娜拉:不是,是克立斯替纳。她帮我整理跳舞衣服呢。你等着瞧我明天打扮得怎么漂亮吧。
  海尔茂:我给你出的主意好不好?
  娜拉:好极了!可是我听你的话跳那土风舞,不也是待你好吗?
  海尔茂:(托着她下巴)待我好?听丈夫的话也算待他好?算了,算了,小冒失鬼,我知道你是随便说说的。我不打搅你,也许你要试试新衣服。
  娜拉:你也要工作,是不是?
  海尔茂:是。(给她看一迭文件)你瞧。我刚从银行来。(转身要到书房去。)
  娜拉:托伐。
  海尔茂:( 站住)什么事?
  娜拉:要是你的小松鼠儿求你点儿事──
  海尔茂:唔?
  娜拉:你肯不肯答应她?
  海尔茂:我得先知道是什么事。
  娜拉:要是你肯答应她,小松鼠儿就会跳跳蹦蹦在你面前耍把戏。
  海尔茂:好吧,快说是什么事。
  娜拉:要是你肯答应她,小鸟儿就会唧唧喳喳一天到晚给你唱歌儿。
  海尔茂:喔,那也算不了什么,反正她要唱。
  娜拉:要是你肯答应我,我变个仙女儿在月亮底下给你跳舞。
  海尔茂:娜拉,你莫非想说今天早起提过的事情?
  娜拉:(走近些)是,托伐,我求你答应我!
  海尔茂:你真敢再提那件事?
  娜拉:是,是,为了我,你一定得把柯洛克斯泰留在银行里。
  海尔茂:我的娜拉,我答应林丹太太的就是柯洛克斯泰的位置。
  娜拉:不错,我得谢谢你。可是你可以留下柯洛克斯秦,另外辞掉一个人。
  海尔茂:喔,没见过象你这种拗脾气!因为你随随便便答应给他说好话,我就得──
  娜拉:托伐,不是为那个,是为你自己。这个人在好几家最爱造谣言的报酿里当通讯局,这是你自己说的。他跟你捣起乱来可没个完。我实在怕他。
  海尔茂:喔,我明白了,你想起从前的事儿所以心里害怕了。
  娜拉:你这话怎么讲?
  海尔茂:你一定想起了你父亲的事情。
  娜拉:那还用说。你想想当初那些坏家伙给我爸爸造的谣言。要不是打发你去调查那件事,帮了爸爸一把忙,他一定会撤职。
  海尔茂:我的娜拉,你父亲眼我完全不一样。你父亲不是个完全没有缺点的人。我可没有缺点,并且希望永远不会有。
  娜拉:啊,坏人瞎捣乱谁也防不尽。托伐,现在咱们俩可以快快活活,安安静静,带着孩子在甜蜜的家庭里过日子。所以我求你──
  海尔茂:正因为你帮他说好话,我更不能留着他。银行里已经都知道我要辞掉柯洛克斯泰。要是这个消息传出去,说新经理被他老婆牵着鼻子走。
  娜拉:就算牵着鼻子走又怎么样?
  海尔茂:喔,不怎么样,你这任性的女人只顾自己心里舒服!哼,难道你要银行里的人全都取笑我,说我心软意活,棉花耳朵?你瞧着吧,照这样子不久我就会受影响。再说,我不能把柯洛克斯泰留在银行里,另外还有个原因。
  娜拉:什么原因?
  海尔茂: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品行上的缺点我倒也可以不计较。
  娜拉:托伐,真的吗?
  海尔茂:并且我听说他的业务能力很不错。问题是,他在大学跟我同过学,我们有过一段交情,当初我不小心,现在很后悔,这种事情常常有。我索性把话老实告诉你吧──他随便乱叫我的小名儿,不管旁边有人没有人。他最爱跟我套亲热,托伐长托伐短的叫个没有完!你说让我怎么受得了。要是他在银行待下去,我这经理实在当不了。
  娜拉:托伐,你是说着玩儿吧?
  海尔茂:不,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娜拉:你这种看法心眼儿大小。
  海尔茂:心眼儿小?你说我心眼儿小?
  娜拉:不,不是,托伐。正因为你不是小心眼,所以我才──
  海尔茂:没关系。你说我做事小心眼儿,那么我这人一也是小心眼和。小心眼儿!好!咱们索性把这件事一刀两段。(走到门厅口,喊道)爱伦!
  娜拉:干什么?
  海尔茂:(在文件堆里搜寻)我要了结这件事。(爱伦走进来)来,把这封信交给信差,叫他马上就送去。信上有地址。钱在这儿。
  爱伦:是,先生。(拿着信走出去。)
  海尔茂:(整理文件)好,任性的太太。
  娜拉:( 提心吊担)托伐,那是什么信?
  海尔茂:是辞退柯洛克斯泰的信。
  娜拉:托伐,赶紧把信收回来!现在还来得及。喔,托伐,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为了孩子们,赶紧把信收回来!听见没有,托伐?赶快!你不知道那封信会给咱们惹出什么大祸来。
  海尔茂:来不及了。
  娜拉:不错,来不及了。
  海尔茂:娜拉,你这么着急,我倒可以原谅你,可是这是侮辱我。我为什么要怕一个造谣言的坏蛋报复我?可是我还是原谅你,因为这证明你非常爱我,(搂着她)我的亲娜拉,这才对呢。什么事都不用怕,到时候我自有胆子和力量。你瞧着吧,我的两只阔肩膀足够挑起那副重担子。
  娜拉:(吓楞了)你说什么?
  海尔茂:我说一副重担子。
  娜拉:(定下心来)不用你挑那副重担子!
  海尔茂:很好,娜拉,那么咱们夫妻分着挑。这是应该的。(安慰她)现在你该满意了吧?喂,喂,喂,别象一只吓傻了的小鸽子。这都是胡思乱想,都是不会有的事,现在你该用手鼓练习跳舞了。我到里屋去,把门都关上,什么声音我都不去听见。你爱怎么热闹都可以。(在门洞里转身说)阮克大夫来的时候,叫他到里屋来找我。(向娜拉点点头,带着文件走进自己的房间,随手共上门。)
  娜拉:(吓得糊里糊徐,站在那儿好象脚底下生了根,低声对自己说)他会干出来的。他真会做出来;他会什么都不管,他干得出来的,喔,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什么都使得,只有那件事使不得!喔,息得想个脱身的办法!叫我怎么办?(外厅铃响)是阮克大夫!什么都使得,只有那个使不得!
  娜拉两只手在脸上摸一把,定了定神,走过去开们。阮克医生正在外头挂他的皮外套。从这时候起,天色渐渐黑下来。
  娜拉:阮克大夫,你好。我听见铃角就知道是你。你先别上托伐那儿去,他手里事情忙得很。阮克你有工夫吗?(一边问一边走进来,关上门。)
  娜拉:你还不知道你来我一定有工夫。
  阮克:谢谢你。你对我的好意,我能享受多么久,一定要享受多么久。
  娜拉:你说什么?能享受多么久?
  阮克:是的。你听了害怕吗?
  娜拉:我觉得你说的很古怪。是不是要出什么事?
  阮克:这事我心里早就有准各,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娜拉:(一把抓住他胳臂)你又发现了什么?阮克丈夫,你得告诉我。
  阮克:(在火炉旁边坐下)我完了,没法子救了。
  娜拉:(松了手)是你的事?
  阮克:不是我的事是谁的事,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海尔茂大大,在我的病人里头,我自己的病最严重。这些日子我正在给自己盘货底,算总帐。算出来的结果是破产!也许不到一个月我就烂在坟墓里了。
  娜拉:喔:你说得真难听。
  阮克:这件事本身就难听。最糟糕的是还得经过好些丑恶的阶段才会走到末了那一步。还有一次最后的检查。到那时候我差不多就可以知道内部总崩溃哪一天开始。我要嘱咐你一句活:海尔茂胆子小,一切丑恶的事情他都怕,我不要他到病房来看我。
  娜拉:可是,阮克大夫──
  阮克:我决不要他来看我,我会关上门不让他进来。等到我确实知道最后的消息,我马上会给你寄一张名片,你看见上头画着黑十字,就知道我的总崩溃已经开始了。
  娜拉:你今天简直是胡闹,刚才我还盼望你心情好一点。
  阮克:死在临头叫我心情怎么好得了?别人造了孽,我替他活受罪!这公平不公平?你仔细去打听,家家都有这么一笔无情的冤枉帐。
  娜拉:(堵住耳朵)胡说,胡说!别这么伤心!
  阮克:这件事实在只该招人笑。我父亲欠了一笔荒唐帐,逼着我这倒霉冤枉的脊梁骨给他来还债。
  娜拉:(在左边桌子前)是不是他大喜欢吃芦笋和馅儿饼?
  阮克:是的,还有香菌。
  娜拉:不错,还有香菌。还有牡厉,是不是?
  阮克:是的,还有牡厉。
  娜拉:还有葡萄酒,香槟酒!真可怜,这些好东西都会伤害脊梁骨。
  阮克:最可怜的是,倒霉的脊梁骨并没有吃着那些好东西。
  娜拉:啊,不错,真倒霉。
  阮克:(凝神看着她)嗯──
  娜拉:(过了会儿)刚才你为什么笑?
  阮克:我没笑,是你笑。
  娜拉:阮克大夫,我没笑,是你笑。
  阮克:(站起来)我从前没看透你这么坏。
  娜拉:我今天有点不正常。
  阮克:好象是。
  娜拉:(两手搭在阮克医生肩膀上)阮克大夫,要是你死了,托伐和我不会忘记了你。
  阮克:过不了多少日子你们就会忘了我,不在眼前的人很容易忘。
  娜拉:(担心地瞧着他)你真这样想吗?
  ①这些好吃的东西当然伤害不了脊梁骨,阮克的父亲是个荒唐鬼,得了花柳病,阮克不愿意对娜拉讲实活。
  阮克:一般人结交新朋友就会──
  娜拉:谁结交新朋友啦?
  阮克:我死之后,你和海尔茂就合结交新朋友。我觉得你已经在抢先准备了。那位林丹太太昨天上送儿来干什么?
  娜拉:嘿,嘿!你是不是妒忌可怜的克立斯替纳?
  阮克:就算是吧。将来她会在这儿做我的替身,我一死,这个女人说不定就会──
  娜拉:嘘!角音小点儿!她在里屋呢。
  阮克:她今天又来了?你瞧!
  娜拉:她是来给我整理衣服的。嗳呀,你这人真不讲理!(坐在沙发上)乖点儿,阮克大夫,明天你看我跳舞的时候只当我是为了你──不用说也是为托伐。(从盒子里把各种东西拿出来)阮克大夫,坐到这儿来,我拿点东西给你瞧。
  阮克:(坐下)什么东西?
  娜拉:你瞧!
  阮克:丝沫子。
  娜拉:肉色的。漂亮不漂亮?这时候天黑了,明天──不,不,只许你看我的脚。喔,也罢,别处也让你看。
  阮克:唔──
  娜拉:你在仔细瞧什么?是不是那些东西我不配穿?
  阮克:这些事情我外行,不能发表意见。
  娜拉:(瞧了他半晌)不害臊!(用粉袜子在他耳朵上轻轻打一下)这是教训你。(把粉袜子卷起来。)
  阮克:还有什么别的新鲜玩意儿给我瞧?
  娜拉:不给你瞧了,因为你不老实。(一边哼着一边翻东西。)
  阮克: (沉默了会儿)我坐在这儿跟你聊天儿的时候,我想不出──我真想不出要是我始终不到你们这儿来,我的日子不知怎么过。
  娜拉:(微笑)不错,我觉得你跟我们非常合得来。
  阮克:(声音更低了,眼睛直着看前面)现在我只能一切都丢下──
  娜拉:胡说。我们不许你离开。
  阮克:(还是那声调)连表示威谢的一点儿纪念品都不能留下来,几乎连让人家叹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留下的只是一个空位子,谁来都可以补上这个缺。
  娜拉:要是我问你要──?不。
  阮克:问我要什么?
  娜拉:要一个咱们的交情的纪念品。
  阮克:说下去!
  娜拉:我的意思是,要你给我出一大把力。
  阮克:你真肯让我有个快活的机会吗?
  娜拉: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阮克:那么老实告诉我。
  娜拉:阮克大夫,不行,我没法子出口。这件事情太大了──不但要请你出点力,还要请你帮忙出主意。
  阮克:那就更好了。我猜不透你说的是什么。赶紧说下去。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娜拉:我最信任你。我知道你是我最靠得住、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要告诉你。阮克大夫,有件事你得帮我挡住。托伐怎么爰我,你是知道的。为了我,他会毫不踌躇地牺牲自己的性命。
  阮克:(弯身凑近她)娜拉,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肯──
  娜拉:(有点吃惊)肯什么?
  阮克:肯为你牺牲自己的性命。
  娜拉:(伤心)喔!
  阮克:我已经发过誓,在我──在我走之前一定要把话说出来。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更好的机会了。现在我已经说出来了,你也知道你可以放心信任我。
  娜拉:(站起来,慎重安详地说道)让我过去。
  阮克:(让她过去,可是坐着不动)娜拉──
  娜拉:(在门洞里)受伦,把灯拿进来。(走到火炉边)喔,阮克大夫,刚才你太不应该了。
  阮克:(站起来)我象别人一样地爱你应该?
  娜拉:不是说那个,我说你不应该告诉我。实在用不着──
  阮克:什么?你从前知道──?
  爱伦把灯拿进来,放在桌子上,又走出去。
  阮克:娜拉──海尔茂太太,我问你,你从前知道不知道?
  娜拉:喔,我怎么知道我知道不知道?我实在没法儿说──阮克大夫,你怎么这么没分寸?咱们一向处得很合适!
  阮克:不管怎么佯,你现在已经知道我的整个生命都可以由你支配。往下说吧。
  娜拉:(瞧着他)往下说?现在还能往下说?
  阮克: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娜拉: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了。
  阮克:快说,快说!别这么捉弄我。只要是男人做得到的事,我都愿意给你做。
  娜拉:现在我没有事情要你做了。再说,我实在也不要人帮忙。将来你会知道这都是我胡思乱想。不用说,一定是胡思乱想!(在摇椅里坐下,含笑瞧着他)阮克大夫,你是个知趣的人!现在屋子里点了灯,你自己害臊不害臊?
  阮克:不,不一定。可是也许我该走了──永远不再来了。
  娜拉:那可不行。以后你应该跟我们照常来往。你知道托伐没有你不行。
  阮克:不错,可是你呢?
  娜拉:喔,你知道我一向喜欢你上这儿来。
  阮克:我上当就在这上头,你是我猜不透的一个哑谜儿,我时常觉得你喜欢我跟你作伴儿几乎象海尔茂跟你作伴儿一样。
  娜拉:是呀,你不是看出来了吗?有些人是我最爱,也有些人我喜欢跟他们说话作伴儿。
  阮克:不错,这话有道理。
  娜拉:我小时候当然最爱我爸爸。可是我老喜欢溜到佣人屋子里,因为,第一,她们从来不教训我,第二,听她们聊天儿怪有意思的。
  阮克:喔,我明白了。现在我代替了她们的地位。
  娜拉:(跳起来,赶紧向他跑过去)啊,阮克大夫,我不是这意思。你要知道,跟托伐在一块儿有点象跟爸爸在一块儿──
  爱伦从门厅走进来。
  爱伦:对不起,太太──(低低说了一句话,把一张名片递给她。)
  娜拉:(向名片瞟了一眼)哦!(把名片揣在衣袋里。)
  阮克:出了什么事?
  娜拉: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为了我的新衣服。
  阮克:你的新衣服!不是在那儿吗?
  娜拉:喔,不是那件。是另外定做的一件。千万别告诉托伐。
  阮克:哈哈!原来是桩瞒人的大事情。
  娜拉:当然是。你去我他吧,他在里屋。我这儿有事,别让他出未。
  阮克:别着急,反正他跑不了。(走进海尔茂的屋子。)
  娜拉:(向爱伦)他在厨房里等着吗?
  爱伦:是,他八后楼梯迸来的。
  娜拉:你没跟他说我没工夫吗?
  爱伦:我说了,可是不中用。
  娜拉:是不是他不肯走?
  爱伦:不肯走,太太,他说要见了您才肯走。
  娜拉:那么就让他进来吧,可是要轻一点儿。爰伦,你别跟人家说。这事得瞒着我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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