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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无·作祟之物

_2 三津田信三(日)
据照管斧高、人称甲子婆的藏田甲子所言,一守家和几多家原为主仆,由于这层关系才把斧高收养过来。
就这样,斧高来到了媛首村,至今将近一年。
当然了,斧高并非完全不记得这一年在秘守家度过的日子。只是因为年纪才五、六岁,加之从八王子的几多家迁至媛首村的一守家所带来的环境变化,或许还有父亲战死、母亲与兄姐离奇死亡的影响吧,那些记忆犹如蒙上了薄薄的皮膜,变得朦胧不清。反倒是八王子老家的那段懵懂时光,还历历在目。
对斧高来说,日常的记忆就是如此淡漠,唯独十三夜参礼中发生的变故,化为异常鲜明的影像,深深印入了他的脑海。就像斧高的自我意识在那一晚终于苏醒了一样。
原本是祭拜中秋名月的大好时节,那一晚却是一个罕见的月黑之夜。或许是因为甲子婆感到这对即将举行的仪式来说不是吉兆,她屡屡停下仪式的筹备,仰望天空低声念叨:
“阴天真讨厌啊!再这样下去今晚看来是不会出月亮了……月神啊,您就露个脸吧,哪怕一会儿也行。”
甲子婆的恐慌很快就影响到了年幼的斧高。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吧?仪式能不能顺利完成呢?如同传说一般,会有灾祸降临到一守家的继承人长寿郎身上吗?不祥的念头接连不断地向斧高袭来。
此外,昨天突然告假外出的女佣铃江,曾给斧高讲述过的一段匪夷所思的“经历”,让他更为不安。他完全不懂其中的含义和原委,但当时却产生了一种无以名状的畏惧感,仿佛被告知一向敬若神明的对象,其实是一个不祥的妖魔。
正是因此,斧高想要保护长寿郎。虽然他做不了什么,但还是希望能有所助益。在这个家里,唯一对他亲切的人就是长寿郎。长寿郎一有空,就会给斧高讲各种有趣的故事。特别是少年侦探团(5)的事迹,常常让斧高心潮起伏。虽然名侦探明智小五郎也时有登场,但对斧高来说,少年侦探团团长小林芳雄才是英雄。也许在他心目中,有着苹果般红润脸蛋的少年小林,已不知不觉和长寿郎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虽然事实上他们并不是团长和团员的关系,而是主仆关系,长寿郎是斧高的主人之一……
长寿郎和妃女子,这对外貌与性格截然不同的孪生兄妹,就是小斧高的主人。在旁人看来,这两位主人也还正当稚龄,但在斧高看来,他俩已是像模像样的兄姐了。而且甲子婆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斧高,这对兄妹——不,应该说是哥哥长寿郎,对一守家有多重要,所以斧高怎么也没法把他们当孩子看待。
六岁起就在一守家工作的铃江说,双胞胎出生前,家中处处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
进一守家之前,铃江是以八王子为据点的天升杂技团的成员,听说是一个捡来的孩子。虽然从小接受走钢丝和人体大炮等技艺训练,但身为团长的养父断定她缺乏才能,于是早早将她送来别家帮佣。也许是因为羞于启齿,她不怎么愿意提起老家的事。斧高也是听年长的女佣管家谈到,才知道有天升杂技团这回事。
压根没想过自己的身世已然暴露的铃江,略显得意地告诉斧高:“当时,二守家已经有两个可当继承人的男孩。纮弌少爷和纮弍两兄弟,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这些事想必她是从资深女佣那儿听来的。
“与之对比,一守家还没有一个男孩哦。”
所以,当得知儿子兵堂的媳妇富贵终于第二次怀孕时,富堂翁是欣喜若狂。
“可生出来的不一定是男孩啊。而且,也有可能像第一次那样,好不容易生下一个男孩却死了。对了,富贵夫人是十九岁时过的门,很快就生了个男孩,可没到一岁就死了。而二守家的长子已经出生了,所以原本喜气洋洋的一守家乐极生悲……”
说到这里,她用略带慌张的口吻叮嘱斧高绝不能在兵堂和富贵面前说漏嘴,
“所以呢,老太爷就特地从关西把接生过自家三个儿子的产婆、后来又把老爷带得有模有样的奶妈甲子婆叫回来了。”
富堂翁对藏田甲子是那么的信赖。而且对兵堂来说,妻子生产时有自己儿时的乳母在旁照应,一定是倍感放心。
“据说在关西也做产婆的甲子婆,当时就赶来了。”
至于重归一守家的甲子婆如何干劲十足,铃江已经说过好几回了,但斧高每次都听得很入迷。因为其中包含着和情节奇妙的童话或传说类似的趣味性。
甲子婆回到一守家后,在别栋里特意挑选了一间又小又简陋的屋子做产房,接着又施行了生育所必需的种种咒术——主要是念咒。至于那是什么样的法术,斧高在甲子婆心情舒畅的时候,从本人口中也听到过一些。当她说起自己是怎样彻底驱除世世代代降于秘守家的灾祸时,语调中蕴含着平日所没有的热情。和听铃江讲述时相比,又有另一番乐趣。总之,甲子婆万事俱备,只等富贵的产期。
“别栋呢,只有甲子婆才能进去。老太爷不愧是老太爷,坐在客厅那边稳如泰山,可老爷就不行了,在别栋前的走廊上来回折腾,就是静不下心来。不过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本来家里的气氛就和往常不一样。”
看来当时尚在幼年的铃江,也切实感受到了那种如箭上弦的紧张空气。
“经甲子婆鉴定,得知夫人怀的是双胞胎。所以,没准一下子就能得到两个男孩。这么一来就能抗衡二守家的两兄弟了。当然也可能两个都是女孩。老太爷也好,老爷也好,想必都很焦虑吧。”
当时铃江还悄悄地从主屋窥视别栋。其实不只是她,很多佣人都在偷窥别栋的动静。
“没多久,传来了夫人开始阵痛的迹象。又过了一会儿,从别栋里传来了甲子婆的喊叫声,女孩!”每次说到这里,铃江总会叹上一口气,“就连我这个小孩都觉得遗憾,怎么是女孩呢!对吧?双胞胎多半性别相同啊。所以我也觉得这下完了,第二个肯定还是女孩。总之我结论下得太早,以为一守家又该鸡犬不宁了。但是啊,甲子婆婆毕竟不是一般人哦。过了一会儿,就传来了她沉着镇静、不带丝毫慌乱的声音——第二个是男孩。”
换言之,长寿郎直到出生的前一刻为止,都在折磨着一守家众人的神经。
“男婴一洗完澡,马上就被送到在主屋特意备好的婴儿房。而女婴就一直留在别栋里……”
接着遵照双胞胎出生时的惯例,后出生的男孩为兄,取名长寿郎。名字的含义不用说,自然是期望他能平安长大继承一守家。而先出生的女孩则是妹妹,取名妃女子。
主屋的特制婴儿房和简陋的别栋,瞧瞧这两个婴儿各自的房间就能明白,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兄妹之间就已存在着明显差异。
(两人的性格迥异,不就是因为从小受到了一守家大人们的差别对待吗?)
斧高来到一守家后,最初感到奇怪的就是这对双胞胎日常生活的差异。因为哥哥长寿郎在主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妹妹妃女子却体面全无地蜗居在狭小的别栋里。她的身子确实虚弱,但并未患上什么特殊疾病,以至于必须与家人分居,仅仅是身子不够强壮罢了。不过,这句话也可以用在长寿郎身上。而且正因为是男孩,身体羸弱的现状也许比妃女子更醒目。
(明明是差不多同时出生的……)
在媛首山北鸟居口侧旁的祭祀堂中做完准备工作时,斧高望着两人,心中再次浮起了这样的念头。
“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回去吧。”甲子婆道。
此后,一守家户主兵堂、乳母甲子婆、双胞胎的家庭教师佥鸟郁子,以及仪式的主角长寿郎和妃女子五个人留在了堂内。顺带一提,特意自费雇一位教书先生,是因为富堂翁不准一守家的子嗣上村童就读的学校,认为无此必要。
“是,那我先退下了。”
斧高跪坐着先向兵堂深叩一头,前额几乎蹭到了榻榻米,接着又向双胞胎施了一礼。刚从几多家过来时斧高很不习惯,也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一年后,他已经能自然地完成各项礼仪了。
“小斧,你听好了,不干活的人就没饭吃。”
最初只是哭泣、吩咐下来的活也做不好的斧高,屡屡受到甲子婆的训斥。这可不是嘴上说说的,真不给饭吃的时候多得不计其数,虽然不情愿但斧高还是学会了干活。同时,甲子婆还在应接秘守一族时的礼仪礼法上,对他进行了严格而彻底的调教。
“辛苦了,你可帮了不少忙哦。”
然而,会这么慰劳斧高的只有长寿郎。兵堂也好,妃女子也好,从一开始就对他视若无睹。在他们的意识里,斧高只是一个被安置在家中当佣人的孩子而已。
一守家户主兵堂的态度,和他的父亲——秘守一族之长富堂翁一般无二。不过,富堂翁虽然疾病缠身,至少还具备合乎身分的威严气度。可惜如今的户主身上却没有,他只是在依样画葫芦地拼命模仿父亲。正因为和父亲一样身子柔弱,看着他那虚张声势的模样,就觉得可怜。而且在他心中,对时刻压在自己头上的父亲,只有反抗的念头沸腾不止。这一点连斧高也明白。要问富堂翁没有、但兵堂有的品性,值得一提的大概就只有他的好色成性了。所以也没什么可气愤的。
然而,还是个孩子的妃女子,也用那样的态度对待自己,这让斧高尝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既凄凉又懊恼的滋味。就算是我的主人也……
但斧高对妃女子的这种情绪,也可以认为是他对长寿郎所持情感的另一种表露。确实,小主人对待身为下人的斧高也很亲切,但是他对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则显出了更多的牵挂。难道是因为两人的待遇相差太过悬殊,让长寿郎感到愧对妹妹么?尽管如此,妹妹对哥哥的反应却是极为冷淡。这也让斧高心神不宁。
(如果妃女子小姐不在,也许长寿郎少爷还会更偏向自己……)
斧高偶尔会产生这样的大胆念头。
原本就是异卵龙凤双胞胎的缘故吧,兄妹俩几乎没有相似之处。长寿郎皮肤白皙,容颜中透出典雅之美,声音温柔而不失冷静,堪称美少年。并不是说妃女子就姿色平平。她那长长垂落的黑发显出了少女的魅力,容貌虽和哥哥不同,但一样眉清目秀,通常情况下盛赞她是一个美人也不为过。只是一旦和长寿郎站在一起,总觉得她处处略逊一筹。不得不说,这种反衬真是妃女子的不幸。
两人的相异之处不仅限于外表,在性格上也有所体现。长寿郎谨慎文静,相比之下妃女子泼辣大胆、心浮气躁。正因为两人体型都很纤细,所以前者就如外表看起来的那样讨人喜欢,而后者则给人留下神经兮兮又脾气暴戾的印象。
“如果不是兄妹而是姐弟的话,倒还能好上那么一点。”
佣人还有不少村民,常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然而,这种男孩柔弱、女孩刚强的性格差异,正是显现于历代秘守家、尤其是一守家的不祥特征。因此必须要为男孩取名长寿郎,以驱除这种灾祸。而为女孩取名妃女子,其背后的目的恐怕是想让淡首大人的作祟集中到她身上。如果把“妃女”当作“媛”字来看(6),这解释未必不是一种真知灼见。
也就是说,过度期盼身为继承人的哥哥能健康平安地长大,于是想把原本针对他而作祟的淡首大人的注意力,尽可能地引向妹妹。村民们也都隐隐感到“妃女子”之名所包含的真意就在于此。
事实上,人们认为妃女子体弱多病就是拜这个名字所赐。因为一守家男子柔弱、女子刚强的性格差异,也同样反映在身体方面。然而妃女子并没有健康的体魄,那是因为长寿郎本应承受的大量病痛,都由她代为承担了吧。简而言之,以上事实证明,“妃女子”之名作为一件咒术装置,运转得相当出色。而这些想法和思虑,伴随着两人的成长,也自然而然地在村子里传播开去,直到今天。
“好了,趁天还没黑下来,早点回去吧。”
斧高久久注视着长寿郎温柔微笑的脸庞,怔怔出神,这时甲子婆开始催促他了。如果再这么磨蹭下去,少不了要吃她一拳。
慌乱之中,斧高再次向长寿郎一人深施一礼,然后走出了祭祀堂。但他并没有听从吩咐,而是潜入北鸟居左侧的大石碑后,目不转睛地监视起祭祀堂。
如甲子婆所说,假如今晚是月黑之夜,那么就算尾随长寿郎,也能借助黑暗轻易地做到吧。
斧高正这么想着,北守派出所的高屋敷巡警出现了。看来他明白今晚的十三夜参礼非常重要,所以前来探视情况。但高屋敷只在祭祀堂逗留了片刻,出来后便开始在鸟居周围转悠。
(巡警先生不早点回家么?)
藏身碑后的斧高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就要被发现了。对当时的孩子来说,警察原本就是一种可怕的存在,更何况现在秘守的一守家最为重要的仪式即将开始,绝对不能让人发觉,拿自己当可疑分子。否则过后还会受到甲子婆严厉的惩罚。一想到这里斧高就更害怕了。
(不会就这么赖着不走吧……)
那样自己就不能跟在长寿郎身后了。幸好,斧高只是杞人忧天。高屋敷在周围巡视了一圈后,便匆匆地离去了。那时他也向石碑后瞧过一眼,但斧高已察知巡警到了跟前,急忙绕过石碑朝相反的方向移动,才算躲过一劫。
斧高不由松了一口气,暗道“好险”,这时他才意识到四周已急速地昏暗下来。片刻工夫,微弱的余晖也消逝在厚云密布的天空中,射干花种一般的漆黑夜幕笼罩了整座村庄。
(长寿郎少爷也太慢了吧……)
临出祭祀堂时,甲子婆一定会对长寿郎再三念咒。总之每逢长寿郎人生中的大坎,甲子婆都会审时度势地念一些特别的咒语,企图进一步加固守护的力量,不然她就无法安心。
(今晚是十三夜参礼,所以时间会特别长吧……)
就在斧高微微松懈之际——
祭祀堂的玄关处现出了一个人影。身穿白色衣服和茶色裙裤,手上提着一盏点着的灯笼。
(是长寿郎少爷。)
男女一起执行十三夜参礼时,以男子优先。即使一守家参加仪式的是女孩、二守家是男孩,也必须遵守。也就是说,在三三夜参礼时以性别为大,一守家、二守家、三守家的等级差别则不予考虑。因此,仪式参加者中最受瞩目的自然是一守家的嫡子。因为他是未来的秘守一族之长。而这一回,担当此任的是长寿郎。
长寿郎在北鸟居前行了一礼后,登上了石阶,斧高的视线追随着灯笼的亮光,同时在心中盘算。
(马上跟过去好呢?还是再等一会儿呢……)
问题在于斧高不清楚,向供奉在媛首山中心的媛神堂走去的长寿郎,会和身后的妃女子拉开多少距离。
斧高当然想立刻跟在长寿郎身后。他想一路守护长寿郎完成十三夜参礼,目送他登上石阶走过参道,到附近的井边洗完身,赴媛神堂执行仪式,最后经由荣螺塔进入婚舍。
斧高帮忙准备十三夜参礼时,曾伺机向甲子婆询问过仪式的相关事宜。
“你没必要知道得那么详细!”
他的提问太细致了,以至于甲子婆大为恼火,当时的气氛也使得斧高无法再追问下去。
(怎么办啊……)
斧高望着沿石阶渐行渐远的灯火,心中犹豫不决。就这么跟上去呢,还是等妃女子出来后跟着她呢?
(只是,这样就不能守护长寿郎少爷了……)
想到这里,斧高终于惴惴不安地迈步向石阶登去。途中他频频回头,边走边留意妃女子是否已从祭祀堂中现身。
走到石阶的尽头时,他看见前方有一盏灯笼正摇曳着徐徐远去,在黑暗中只留下了一簇闪烁不定的朦胧亮光,仿佛暗夜起舞的鬼火。铺设石板的参道在林间蜿蜒穿梭,由于两侧树木的遮挡,灯火时而会突然消失。
除了模糊的灯光,四周已被彻底的黑暗所充盈。登上石阶之前,尚能依靠鸟居两侧的石灯笼放出的微弱光芒、和祭祀堂中漏出的温暖灯火,勉强辨识周围的情况。
但是一踏进媛首山,呈现在面前的却是一个完全隔绝尘世灯光、犹如漆墨一般的暗黑世界,而且到处充满着不详的气息。
(这……这么黑啊……)
眼看前方墨汁般的浓厚黑暗沉沉压来,斧高也不得不止住了脚步。但他停下的时候,灯笼仍在不断远去。他和长寿郎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了。
只依靠前方的些许亮光,投身于这暗夜中的媛首山吗——
若在平时,仅是这么一想,斧高一定会掉头就走。但此时他正盼着能为长寿郎做点什么。正是这份心愿让他决心去挑战可怕而又阴暗的漫漫前路。
不详的媛首山,祭祀着两个横死的女性,直到如今,由于她们的作祟,人们还持有畏惧之心。斧高怀着悲壮的决心,踏进了媛首山的深处……
注释:
(1)学徒出阵:一九四三年,日本政府为弥补兵力不足,征召二十岁以上、高等教育机关在籍的文科系学生(包括农业经济学科等一部分理科系学生)入伍,派往战场。
(2)国家神道:明治维新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日本政府“神道国教化政策”的推行下建立起来的国家宗教。国家神道将天皇奉为现人神,并与军国主义、国家主义结合,成为天皇统治制的思想支柱。一九四五年十月,联合国最高司令部向日本政府发布了确立宗教自由、废止国家神道的“神道指令”,国家神道终告解体。
(3)非国民:原意指不守国民义务、不服从国家政策和体制的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该词则被用来称呼不服从战时体制、不协助战争、反对战争的人。
(4)木炭巴士:以木炭气发生装置产生的一氧化碳和微量氢气为燃料的公共汽车。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日本国内因原油缺乏而使用了这种汽车。
(5)少年侦探团:江户川乱步“少年侦探团系列作品”中的人物。在《怪人二十面相》一书中首次登场亮相,结团时为十人,后增至二十三人,团长即乱步笔下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的弟子小林芳雄。
(6)妃女、媛:日语中,“妃女”和“媛”发音相同,均为“HIME”。
第02章 高屋敷巡警
十三夜参礼当日的傍晚六点五十分,北守派出所的高屋敷巡警拜访了北鸟居口前的祭祀堂。之前他就知道仪式会在当晚七点开始,所以此时前来巡视有无异常情况。纯属个人感觉,他认为今晚必须做好警戒工作。
不巧的是,似乎唯独他一人抱有这种想法,在祭祀堂中他感到自己不怎么受欢迎。结果中心人物——那对孪生兄妹,由于换装而没能和他会晤,一守家户主兵堂则对他这个外人的介入显示了露骨的厌恶之情。或许是因为忙于照顾兄妹俩,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藏田甲子甚至不曾露面。而家庭教师佥鸟郁子那张美丽的脸,戴着一贯的冰冷而缺乏表情的面具,就连兵堂敷衍着应酬高屋敷时,她也对他俩视若无睹,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
到此探视本是出于好意,万万没料到,竟会受到这番怠慢。
即便如此,高屋敷还是着重巡查了祭祀堂和鸟居之间的区域,然后略显仓促地跨上自行车向东守派出所飞驰而去。
(二见巡查长如果能认真巡逻就好啰……)
高屋敷深深感到自己不该离开北鸟居口前。只是他很担忧,不知负责东鸟居口的二见是否当真听从了自己的请求。幸好祭祀堂中有兵堂、藏田甲子和佥鸟郁子,送双胞胎出门时,三人的注意力自然会转向堂外。有鉴于此,他才决定先去瞧瞧东守派出所的情况。
媛首村的地形像一个以东西向为长轴的椭圆,媛首山则位于南北向的中心地带。山的最西端是日阴岭,和村界接壤,所以村里的土地大致可分为山之北侧、东侧和南侧三块区域。各区域依次被称为北守、东守和南守,分别由村中代代相传的地主秘守一族掌管。北侧是一守家、东侧是二守家、南侧是三守家。
配合着村庄的区域划分,各区各有一派出所。高屋敷、二见巡查长和佐伯巡警分别在北守派出所、东守派出所和南守派出所任职。虽说三个派出所都归警视厅终下市警察署管辖,级别也相同,但三人警阶不同,这一点常常成为问题发生的根源。
(凡是我提出的请求,二见巡查长总是不太肯听,所以……)
高屋敷一边留意时间,一边拼命蹬着自行车。
二见确实是巡查长。不过,并非因为他曾立下什么丰功伟绩,只是由于常年在派驻巡警的岗位上辛勤工作,上级念其劳苦才有所晋升。在谁看来这都是一目了然的事。而且考虑到他的年纪,这次晋升恐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哎,这倒是无关紧要……)
三个派出所在警察机构内部完全不存在上下级关系,只要二见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然而他却很在意自己是巡查长、高屋敷和佐伯只是巡警的现状。他还请村里的木匠特别打造了一根警棍——要比普通警棍粗得多,将它挂在腰间。这也是为了彰显他和他俩有所不同吧?孩童般任性的心态真是毕露无遗。私制警棍肯定违反了警察的服务规章,但高屋敷和佐伯完全没有汇报上级机关、扩大事态的打算。
(二见所辖的区域由秘守一族中位居第二的二守家掌管,这一事实想必也令他颇为不满吧。)
换言之,二见一直认为自己身为巡查长,理应管辖一守家治下的北守地区。像高屋敷这种一年前才赴任的小巡警怎么配……话说他现在还只能算外人。
(而且,二见还有一个梦想,不,称之为毫无意义的野心更恰当吧。那就是身为巡查长,统领村里的三个派出所。)
高屋敷元巡警事先通知了各派出所,请求他们在晚上七点、即十三夜参礼开始前夕赶往各自的管辖区域,对媛首山出入口的鸟居地带实施充分的警戒。
当然他担心的不是淡首大人作祟。有人会伺机加害一守家的长寿郎——这一更具现实意义的威胁,才让他真切地感到恐惧。三三夜参礼表面上是祈望秘守家子嗣健康成长的仪式,其实却是守护继承者平安就任一族之长的工具。也就是说,这种貌似祭神的仪式无非是老式家族继承权争夺战的一环罢了。
(对一守家来说,这是祝愿长寿郎顺利成长的仪式。但若站在二守家和三守家的立场上看,没准他们正盼望着仪式最好能出点岔子……)
二见笑他多心多虑,但他如此担心决非空穴来风。
事实上,明治初期发生过一桩“意外”,身为一守家继承人的男孩,在执行十三夜参礼时落入井中颈骨折断而死。当时的村民相信那是淡首大人作祟,而如今高屋敷则推断是二守家或三守家的某人犯下的命案。不过,后来死者同父异母的弟弟继承了家业,因此一守家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作祟也好,杀人也罢,结果表明全都毫无意义。
(然而,罪犯也有可能是某位和同父异母弟弟相关的一守家内部人士……果真如此那可就意味深长了。)
明知查出真相也不会算入自己的功劳簿,但热衷调查陈年旧案的高屋敷不知不觉就开始为那些想法沉迷起来。罪犯就在一守家中——侦探小说似的构想,让他体味到了难以形容的乐趣。
(啊,不行!现在不是纠缠陈年旧案的时候。)
自行车的速度不知何时减慢了,高屋敷急忙猛踩两下脚踏板,重振精神向东守冲去。
东守位于媛首村的中心地带,是村内最发达的地区。话虽如此,村里唯一可称商业街的这条马路,也不过是村公所、消防局、派出所、邮局、日用杂货店、旅馆、餐厅的简单汇集罢了,换一种视角来看,大概会感叹这里真冷清。
出人意料的是,二见不在。听夫人说七点过后他就往媛首山东鸟居口的方向去了。从派出所出发的时间虽然是晚了些,但姑且算是理会了高屋敷的请求。
(看来是我误会了……)
高屋敷一边暗自反省,一边沿村路向东鸟居口行进。就在这时,前方有手电筒的光摇曳不定,映入他的眼帘。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二见本尊正站在路边与二守家的纮弌闲聊。
“二、二见警官,你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哦哦,是高屋敷巡警啊。啊,是这样的,我刚想去东鸟居口,纮弌就从对面过来了。所以我就正好问问他,有没有异常情况。”
无论二见如何振振有词,现在也已是七点二十分。假设离开派出所是在七点之后,那么他至少站在此处闲聊了将近十分钟。
高屋敷忍耐着不去埋怨他,向纮弌问道:“那边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情况吗?”
既然这位青年是秘守家的人,说话就必须客客气气。而且和长寿郎一样,纮弌在秘守一族男性中是少见的知书达理之人,高屋敷对他素有好感。
今年才迎来成人仪式(1)的二守家长子,稍加思考后,爽快而沉稳地答道:“啊,我觉得……没什么特别情况。”
“是吗?那我现在去东鸟居口了。”
高屋敷竭力保持冷静的态度,向二见形式性地敬了礼,随即匆忙跨上自行车。
“好吧,辛苦了。我也马上就到!”
二见自以为是的语声迅速从身后传来。高屋敷当然是头也不回,一路飞驰而去。
(见鬼!果然从一开始,二见就没打算去东鸟居口巡逻。)
高屋敷对一度相信错怪了二见的自己很生气。
没多久,前方的黑暗中现出了朦胧的东鸟居,与此同时,他望见石阶下伫立着一个人影。
“谁?谁在那里?”
他立刻追上前去,迅猛地跳下车挡住那人影,防止对方逃走,同时又抬起手电筒。
“嗯?这不是纮弍吗?”
被灯光晃得眯起两眼的是二守家的次子纮弍。他比纮弌小两岁。
“你在这干什么?”
“散步……”
和哥哥不同,纮弍的语声很粗鲁。
“这个时间还散步?还是在这么怪异的地方?”
“出门的时候天还亮着呢,我这不正在往回赶嘛!”
“你去了什么地方?”
“……南、南守的马吞池附近啊。”
“那你回家不该走这条路吧?”
“这、这……我绕个道难、难道有问题吗?再说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哥刚才还在这一带转悠哪。”
二见在这时,出人意料地早早赶到了。
“怎么啦?啊,这不是纮弍么。”
得知纮弍正要回家,二见居然没和高屋敷商量,就爽快地放了行。
“多谢。嘿……”
纮弍只向二见点头致意,对高屋敷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后,迅速离去。
高屋敷怒视着纮弍,等他转过身去后,就立刻向二见提出了抗议:“二见巡查长!”
“什么事?”但二见毫无愧疚之色,反而向激动的高屋敷投出冰冷的目光。
“为什么就这样把可疑分子放回去了?”
“可疑分子?喂喂,村里的人可都知道,今晚一守家的孪生兄妹要举行十三夜参礼。谁都可能在散步时,一不小心从鸟居旁通过吧?那哥俩又是二守家的,更不会有什么事啦!”
“你都盘问了哥哥,是不是也该查查弟弟呢?”
虽然知道二见只是在和纮弌聊天,但还是斗胆问了一句。
“纮弌说了,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这不就行了吗?”
“今晚的十三夜参礼和村里每年举行的祭祀活动不一样啊。”
“那又怎么样?说到底,二守家的兄弟也是堂堂正正的仪式相关人员。”
“是啊。正是因此,我才说必须格外加强戒备。二见警官你也很清楚吧?今晚的仪式对秘守家的继承问题至关重要。”
“我知道。那又怎样?难道你想说二守家的兄弟俩为了干掉一守家的长寿郎,所以在东鸟居口附近晃荡?”
“不……我从没想过这样断言。只是我觉得继承权争夺可能会引发某些变故。”
“说的还不是一回事!你这家伙,无凭无据就怀疑二守家的继承人,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你对一守家继承人的人身安全漠不关心,也不好交代吧?”高屋敷忍不住逼问道。
这时,二见脸上渐渐浮出可憎的笑容:“噢对了,阁下在布置今晚的警备工作之前,想来一定是通过正当渠道获得了相应的许可是吧?”
“这,这个么……”
被戳到痛处的高屋敷突然支吾起来。
在世人看来,十三夜参礼的仪式无疑是一种迷信。而且还要在非常时期举行,简直无法无天了,就算被指为非国民、受到严厉处罚也无话可说。而担任仪式警备工作的居然是现役的巡警,这可是个大问题。高屋敷非常清楚这一点。
不过,和在城镇派出所上班不同,像他们这种拖家带口移居派驻地的警察,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还必须融入当地的生活。不,先化身为本地人才是当务之急。他们的立场就是那么特殊。要是在城镇派出所,大概赴任后只管埋头苦干就行。但在媛首村,受环境所迫,首先得努力让自己成为村民中的一员,否则还真胜任不了这份工作。
换言之,村庄的要事也就是自身的要事,这一点二见本人肯定比谁都明白。假如一守家没有可当继承人的男子,而二守家有——假如这家的十三夜参礼在今晚举行,想必二见也会像高屋敷一样对同僚提出请求——不,命令,因为是二见,所以应该是命令吧。
但现在再做这样的假设又有何用。二见只要否认即可。况且他说的也不是不在理。
“嗯,算了算了。年轻人总有些急功近利嘛。”
二见用故作宽大的语气安抚沉默不语的高屋敷。虽说年轻,高屋敷也三十有一了,怎么说也是个有经验的警官,实在不应该对他说这样的话。
紧接着,二见又拿出了老师训诫学生的态度:“话说回来,年纪轻轻难免会犯点差错,这时就得请经验丰富的老前辈提提意见,尽快改正才是!要是不做这种交流,你可听好啰,再过多少年你都不可能在工作中有长进。今天的事我就秘而不宣吧。不过今后你要尽量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口无遮拦地说了一通大话。
“对了,忠厚的佐伯巡警还在一无所知地忙活吧,我去看看他。”二见丢下这句让人气恼的话,蹬着自行车向南鸟居口进发了。
“呼……”
高屋敷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是要把先前憋在心中的愤懑一扫而空。
(二见明白得很,秘守家——尤其是一守家在村里的势力有多强,为什么就是不愿好好协助我呢?)
其实高屋敷心里明白,虽然很无聊,但根本原因恐怕就是他和佐伯不同,没有对二见显示额外的敬意。这次的事也是,如果高屋敷在发出请求通知前能和二见谈谈,煞有介事地摆出征求对方允许的姿态,想必他也不会过来找茬。只要能给足这位巡查长的面子就成。
(这个我也知道……唉,按那人的思路,我就知道会这样……)
高屋敷知道每逢盂兰盆(2)、岁末或其他节日,二见都会收到二守家赠送的礼品。只是,就算是二守家的死党,也不该轻视对秘守全族而言极为重要的十三夜参礼啊,这态度着实让他费解。
不过只对高屋敷挖苦几句就罢休了,说明二见也怕他阻挠十三夜参礼巡逻的事,万一传入富堂翁耳中可就不妙了。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理由。
(换言之,他十分敬畏一守家,对十三夜参礼却不太有兴趣。抑或他是有意躲避,不愿牵扯其中……)
思前想后的高屋敷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不着边际的可怕念头。
(不,慢着,莫非二见巡查长其实正在暗暗期待十三夜参礼的过程中发生什么变故?)
最大的变故当然是以前也曾发生过的继承人离奇死亡事件。假如那样的灾祸降临在长寿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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