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首无·作祟之物

三津田信三(日)
主要登场人物
秘守家的人们
一守家
富堂(秘守全族之长)
兵堂(一守家现任户主、富堂的三子)
富贵(兵堂之妻)
长寿郎(长子、双胞胎中的哥哥)
妃女子(长女、双胞胎中的妹妹)
藏田甲子(双胞胎的乳母)
佥鸟郁子(双胞胎的家庭教师)
斧高(一守家佣人)
铃江(同上)
二守家
一枝(二守婆婆。富堂的姐姐)
纮达(二守家现任户主、一枝的长子)
笛子(纮达之妻)
纮弌(长子)
纮弍(次子)
竹子(长女。长寿郎的相亲对象)
三守家
二枝(富堂的大妹)
克棋(三守家现任户主、二枝的长子)
绫子(克棋之妻)
华子(次女。长寿郎的相亲对象)
秘守家的远亲
古里家
三枝(富堂的二妹)
毬子(三枝的孙女。长寿郎的相亲对象)
派出所的人们
高屋敷元(一守派出所巡警)
妙子(高屋敷元之妻)
二见(二守派出所巡查长)
佐伯(三守派出所巡警)
其他登场人物
江川兰子(推理作家)
大江田真八(终下市警署的刑警队长)
岩槻(终下市警署的刑警)
刀城言耶(怪奇幻想作家、笔名东城雅哉)
阿武隅川乌(民间的民俗学者)
历史上的人物
淡媛(媛神城主氏秀之女、被丰臣兵斩首)
阿淡(昔日一守家户主之妻、被其夫斩首)
首无(面目不明的怪物)
注释:
(1)队长:日文原词为“警部补”。日本警察阶级之一,居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之后列第七位,主要负责现场监督工作。本文中大江田的职务类似中国的刑警队长。
致读者
首先,请允许我就拙作得以在中国大陆翻译、印行一事,向出版方北京吉版图书有限责任公司(吉林出版集团北京公司)致谢。万分感谢大家的促成!
接下来呢,我想按照小说的系列,为首次阅读拙作的中国读者做一下简单介绍。各位读者参考以下内容后,若能进而阅读本人的其余作品,那真是不胜荣幸。
作家三部曲
该系列以作者自身(三津田信三)为叙述者,现实发生的事情与实际存在的人物在文中多有登场,具有非常强烈的超小说(MetaFiction)性质。
《忌馆·恐怖作家的居所》和《作者不详·推理小说家的读本》以及《蛇棺葬》、《百蛇堂》合称“作家三部曲”。(《蛇棺葬》跟《百蛇堂》算是一本。)三部曲主题各异,《忌馆》是怪奇小说,《作者不详》是侦探小说,《蛇棺葬》与《百蛇堂》则是怪谈。另有番外篇《避难所·最后的杀人》。
刀城言耶系列
该系列将时代背景设为昭和二十至三十年间,以日本乡镇为舞台,由怪奇幻想作家刀城言耶担当侦探角色,力求达到民俗学恐怖小说与本格侦探小说的融合。
长篇有《厌魅·附体之物》、《凶鸟·忌讳之物》、《首无·作祟之物》、《山魔·嗤笑之物》、《水魑·沉没之物》,短篇集则有《密室·自闭之物》。
家系列
除了“以暗藏隐情的家为舞台”这一共通主旨,该系列没有共同的主人公,各作品之间完全独立。该系列作品的内容属于恐怖小说的范畴,但也融入了侦探小说的一定要素。
具体作品包括《祸家》、《凶宅》和最新作品《灾园》。
死相学侦探系列
该系列由拥有观测人类死相能力的弦矢俊一郎担当侦探角色,他力图解开委托人显露的死相之谜,并救其逃生。
现有长篇《十三之咒》、《四隅之魔》和《六盅之躯》。
Slasher系列
谜一般的杀人狂一个接一个地残杀登场人物——就像恐怖片里的情节一样。
该系列的作品将会是相互独立的形态,虽然暂时只有《Slasher废园杀人事件》这一部作品。
非系列短篇集
目前出版的只有一部怪奇短篇集《赫眼》。
今后,我打算以“刀城言耶系列”为中心,继续各系列的创作。(眼下只有“作家三部曲”尘埃落定,宣告完结,所以不会再撰写了。)而且,我很想挑战新的题材和新的作品。
最后,我要对拿起本书的所有读者敬上由衷谢意。希望阅读本书能使大家愉悦,哪怕这愉悦感只是些微之事。
三津田信三
就《首无》再致读者
中国的读者朋友们大家好,三津田信三这厢有礼了!得知我的作品很快就要印行简体中文的版本,当真是荣幸之至。而且,这第一批要跟大家见面的就是拙作中最受欢迎的“刀城言耶系列”,如何不令我喜上眉梢?
话虽如此,我心中难免总有些隐隐不安。毕竟,就算是放眼日本的推理小说世界,我的“刀城言耶系列”都被看成非常特殊的系列作品之一呢。
通常说来,推理小说总爱一上来就丢给读者一大堆匪夷所思的事件,继而出现一个侦探的角色,针对这些鬼神莫测的谜团,以极合理的执着开展调查,结束时再以同样合理的推理揪出犯人,揭破犯人的诡计。哪怕案件的舞台是被诅咒的小屋里的一个打不开的房间;哪怕犯罪现场明明就是个完美的密室,根本不像是人力所能企及,肯定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反正啊,靠着活跃的侦探,迟早总会扒出犯人,拆穿他所使用的诡计。
换言之,推理小说的世界里面,不管是何等怪奇、宏大的谜题,一切无非是要增加案件的悬念,奠定小说的感觉。倘若作品中的“怪奇”和“宏大”竟是不可解的,那这部作品当然就谈不上是推理小说了吧——而是恐怖小说。
以读者的立场来说,我固然是喜欢推理小说的,但同时亦不排斥恐怖小说。因此,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心中有了这样一个念头——能不能弄出兼备这两种要素的小说呢?诚然,推理小说追求的是合理性,恐怖小说的基础却是不合理,这两者恰如油水般无法混同。这样的创作方向,十有八九会是一种有勇无谋的想法。何况,就算真的炮制出了这样的作品,搞不好却会两面都难做人——希望所有谜题都被解答的推理读者不会满足,根本不需要合理解答的恐怖读者更会觉得索然无味。但也正因如此,才让我觉得这极具挑战价值。
所以,我选择了民俗学来充当推理小说和恐怖小说之间的桥梁。我曾经写过主题是送葬仪式的恐怖小说,当时就觉得这个题材大概可以跟民俗学相辅相成,说不定就是融合推理小说和恐怖小说的法宝呢!
对了,对了,刀城言耶系列的小说还有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背景的设定——刀城言耶活跃的历史舞台,是昭和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1946-1966)之间的日本村落。之所以会有此举,只因若选择了现代都市的背景,则不管如何渲染包含着附身魔物信仰的民俗学之恐怖,恐怕大家都只会觉得这是个奇幻鬼故事。所以,舞台必须是那样的时空。
把本来背道而驰的推理小说和恐怖小说相统合,题材是民俗学里屡见不鲜的乡野怪谈,舞台是昭和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的日本村落……这些元素交织出来的结果,就是刀城言耶系列。
再有就是,《首无·作祟之物》这部小说里面,有着我所设下的一个机关——小说里面的三十七个谜题,只凭着一个真相,就可以全部解开!
设下这样的机关,无非是希望读者获得阅读推理小说般的感觉——临到最后那令人目瞪口呆的瞬间,同时又可以体验到宛如恐怖小说一样的惊悚怵惕之感。
我但愿中国的读者朋友们都会喜欢这部作品,衷心期盼你们喜欢。
前言
赢了真高兴呀~花一钱
输了真不甘呀~花一钱
秘守家的少爷来一下哟
弱不禁风呀来不了
秘守家的媳妇来一下哟
首灵怕怕呀来不了
算啦算啦你要哪个娃
要男娃
男娃活不长啊女娃好不好
女娃是强壮啊一守家难保
算啦算啦你要哪个娃
要男娃
男娃死得快啊女娃好不好
女娃是长寿啊一守家绝后
算啦算啦你要哪个娃
商量商量吧问问首灵大人吧
就这么办吧
——选自閇美山犹稔《藏于童谣的隐秘传承》(知层社出版)
注释:
(1)花一钱:日文原词为“花一匁”。“匁”为重量单位,约等于3.75克,这里用作买花时的单位。“花一匁”是一种儿童游戏,孩子们分成两组一边歌唱一边进行人员互换。游戏歌中描绘了卖方被迫让价因而悲伤、买方占到便宜因而欣喜的模样。日本各地传唱的歌词虽不尽相同,但结构基本一致。有说法称,这里的“花”指艺妓,买卖花其实是指买卖艺妓。另有一说,此歌描绘的是贫穷人家卖儿鬻女的悲惨景象。文中这首童谣模仿了“花一匁”歌的歌词。
序章
面对纯白稿纸的这一刻,我感到了始料未及的困惑。难道是因为我打算以本名高屋敷妙子、而非作家媛之森妙元的名义来动笔的缘故吗?
不,应该不是吧。决定以小说的形式来撰写本文——换言之,无非是我想从一个作家的视角出发,力图解决战中及战后发生的两桩案子而已。但棘手的是,我不知究竟该从“什么”说起,又该从“哪里”说起。
将近三十年前,我曾应战后诞生的侦探小说专刊《宝石》的公开征稿,创作处女作《首灵怕怕呀来不了》。那种为如何起笔而深深困扰的感觉,直到如今又再度出现。
是的,我想先在此阐明撰写本文的理由。
诱因之一是我突然想到自己年事已高。再过几年,昭和治世即满五十周年,而我今年就会迎来六十岁生日,令人羞愧的是,我对这一发现还颇觉惊讶。古人云:人生五十载——但我已远超这一年限,约有十年之距啰。当然了,最近年抵花甲仍不服老、有心享受第二春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如今我会来这媛首村北守郊外,悄悄寻觅终老之所,还决意在此撰写本文,想必是因为我内心自认余日无多了吧。现在不写,今后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这种如坐针毡的焦灼感,确实让我饱受折磨。
此外,现在回想起来,几桩偶然事件的同时发生,我认为也是促成这次起稿的因素。
首先,想到自己的年龄,我就对都市生活感到了厌倦,兴起在乡间度过余生的念头。其次,创作过多部本格推理名作的江川兰子氏,近日推出了第六十本著作,真是可喜可贺。而这部名为《昔日幻想逍遥》的随笔集提到了二十年前的那桩命案。另外,此书也对同人志《迷宫草子》有所提及。这本在关西发行的同人志月刊向我约稿,希望我能撰写一篇风格独特的连载小说。然后最重要的是,我在整理长年从事创作的期间堆积起来的资料与书信时,发现了亡夫——北守派出所巡警高屋敷元留下的笔记,里面记载了一守家怪案的调查情况。
种种事由好似浑然一体,把我推到了本文案前。
又及:《迷宫草子》堪称怪奇幻想类同人志之翘楚,发行量甚至超过了某些策划欠佳的文艺杂志。从推出被人遗忘的耽美作家糸波小陆的特集(本文也会涉及此人),到发掘江户川乱步和横沟正史隐秘的两地书,这本刊物常有极具魅力的企划,连文坛之中都隐藏着一批忠实读者。
不过,回到昔日和丈夫共同生活过的媛首村,又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独特的气息,才是我提笔写文的最大动机吧。
开拓在奥多摩深处的这片沃土,古称“媛神乡”,现记为“媛首村”、读法为“HIMEKAMIMURA”。
在大体成书于文化(一八零四~一八一八)至文政(一八一八~一八三零)年间的《新编武藏风土记稿》上,记载着“媛神村”之名。进入明治时期后,改名为“媛上村”,并划入韮山县。之后在明治七年归神奈川县、明治二十九年时归东京府管辖,直至今日。虽说历经变迁,但从江户时代以来,村庄的边界线就从未改动过,因此对祖祖辈辈居住在此的人们来说,完全不会意识到村庄所起的变动吧。
地名由“媛上”变成“媛首”似乎就发生在这一时期,但不可思议的是,关于改名的细节竟不曾留下任何资料,连传说也没有。根据村里的古老文献,可以推知演变发生的大致年代,然而究竟是谁、为何改名仍是一个巨大的谜。不过就村民而言,接受“上”至“首”的转变是极为容易的事吧。因为——
停!个中缘由还是留待正文再表。因为不管怎么说,“首”字都是串联这片土地与这个村庄、秘守家与一守家、战中与战后两桩奇案的要因。
在此,先向各位介绍当地的历史和地理。
据说媛神的祖先是藤原氏或橘氏,当然这不过是传说罢了。
和铜元年(公元七零八年),县犬养宿祢三千代被赐姓为橘,而后这位才貌双全的女杰迅速加强了和皇室及藤原氏之间的联系。不久三千代之子葛城王长大成人,自称橘诸兄,橘氏的势力日益扩张。不料藤原氏东山再起,又导致诸兄失势。诸兄之子奈良麻吕企图打倒藤原氏,反被擒获,身遭幽禁之苦。但即便如此,由于橘氏势力并未完全衰落,奈良麻吕得以勉强保住性命。不过,相传在诸兄死去后,奈良麻吕随即被处死——两人同年而卒,所以才会有这种说法吧。
身处权谋漩涡中的少将橘高清,决心在引火烧身之前逃离是非之地。他远走高飞,来到东国的深山幽谷,在那里筑起媛神城,从吉野山迎请安闲天皇之灵,开设了媛守神社——这就是神社的传承。然而有一个事实值得我们重视,那就是橘家本家的族谱中并不存在高清这个人名。换言之,这不过是神社起源的传说,村中流传的掌故而已。
媛首村东西宽十七点五公里、南北长十一点三公里,呈椭圆状。总面积达一百零二平方公里,东西走向的“媛首山”横亘在南北的中心地带。名为山,其实却是一片如圆坟般隆起的广袤森林,若从空中俯瞰,即可知“媛首山”和村庄一样,整体轮廓呈椭圆形。
媛首山的北侧、东侧和南侧分别被称为北守、东守和南守。媛首村便由这三个区域构成。此外,山的西侧人称“日阴岭”,恰好和村界重合,所以并无“西守”一说。
稍稍扯远一点,“媛首村”的“首”字读作“KAMI”,而在“媛首山”中则读成“KUBI”。很久以前我就深有所感,“首”字的不同发音似乎正暗示着“媛首山”的可怕之处……
停!还是言归正传,让我们回到村庄的话题吧。
从前村民主要以养蚕和烧炭为生,顶多再从事一点农业、林业和狩猎活动。至于养蚕业是在哪个年代、经由怎样的途径传入村中,已无从知晓。但村庄的主要出入口——东守大门,还祭祀着少说也有两百年历史的蚕神“马鸣地藏”,所以能肯定的是,很久以前村里就已经开始养蚕了。大正末年到昭和初年是养蚕业的鼎盛时期,此后不久,由于受到中心城市大资本家的挤压,蚕业的繁荣景象渐渐蒙上了阴影。即便如此,媛首村也没有像近邻的村庄那样衰败下去。我知道,直到后来人们都在说,这是因为有秘守家的存在。
秘守家是村里的头号地主,历代治理此地。秘守一族在村内共有三家,人们常说的“本家”被称为一守家,然后是二守家和三守家。顺带一提,一守家和二守家的“守”浊音化为“GAMI”,唯独三守家读成清音的“KAMI”。事实上,这并不是他们真实的姓氏,只是屋号,而且仅在村内使用。历史上秘守三家共同守护着这座村庄,一守家、二守家和三守家分别统治北守、东守和南守。相传他们本姓“媛神”,不知何时变成了“秘守”。如果把这个姓氏解读为“秘密守护”村庄的话,或许就能理解为何有此传闻了。
然而讽刺的是,必须得到保护,不,应该说是神佛保佑的,正是这个秘守家。因为即使经过了数百年的岁月,可怖的淡首大人仍在不断为秘守家制造灾祸。尤其是对一守家继承人,也就是日后会成为秘守族长的男子……
写到这里,想来读者会斥责我道:媛之森妙元虽是怪奇推理小说家,但至少一直在创作追求合理解答的作品,居然还相信“作祟”这套封建迷信的玩意儿?
但是,仅以这媛首村发生的种种事件而论,关键之处,似乎总有全然无法以常理度之的某物突露尊容。毛骨悚然的感觉牢牢地束缚着我。虽然觉得很愚蠢,觉得不可能,偏偏时常又会感到,确实有某股不明力量参与其间。
我已决定以小说的形式撰写本文,却不知为何在起笔时迷惘不已,或许原因就在于我无法完全拂去这种不安的思绪。
好了好了,喋喋不休地唠叨下去也于事无补,所以开场白到此为止。下面我只想对本文的整体构成做一个简要的说明。
故事不采取第一人称。最初我也考虑过这种叙述方法,但很快就放弃了。虽说是巡警之妻,但我自己无疑和案件本身毫无关联。通过高屋敷妙子的视角,无论如何也无法描述战时与战后的两桩案件。
我也想过,不如就从北守派出所的负责人——高屋敷元巡警的立场出发展开记述?若是把我的警官丈夫作为视点人物,就能自然地进行案件的叙述,而且对于在媛首村做了一辈子派驻巡警的丈夫来说,战时的怪事可以精准表述为“高屋敷元巡警的第一案”,而战后的案子则是“高屋敷元巡警的最后一案”了。
可惜我刚开始动笔,就发现这样的叙述方式存在一个很大的缺陷。虽然身居派出所巡警之职,但丈夫毕竟是个外人。换言之,无论如何叙述,都只能从外围观望案情,而无法融入其中。假如就这样写下去,可想而知,小说的情节进展会多么无趣。
再三思考后,我想到了一个全新的结构,即在高屋敷元巡警的视点外,安排一个熟知一守家内部情况的人物,以便从案情的内外两个方面加以叙述。能想出这个法子,当然是因为有几多斧高这一合适人选的存在。他是战中奇案发生的前一年,被一守家收养的那个五岁男孩,同时也是所有事件的重要目击者。斧高虽是外人,却又称得上是一守家的成员,如此微妙的立场,正适合成为和高屋敷元相对的另一视角。
况且细想下来,我还发现两人和我之间的关系十分相似。首先是我的丈夫,为了疏理头脑中的思路,他经常和我说一些和案件有关的事,所以我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各种信息。另一方的斧高,由于屡次赴派出所接受问讯,在不知不觉中与我们夫妇变得亲密无间,之后也时常来做客。当时我常有机会从他口中听说一守家的内情。可以说,在无心插柳的状况下,我从他俩身上获得了撰写本文所需的充足知识与信息。这么一想,通过高屋敷元与几多斧高的视点来描述两起案件,实乃必然之举呢。
只有一事令人担忧。那就是斧高恐怕持有特殊的性取向。我也不知这是天性使然,还是在一守家遇见长寿郎后才生的根、发的芽。但我确实渐渐感到,他跟普通男孩似有不同。战时我还对此浑然不觉,直到战后,随着他长大成人,再听他说起长寿郎的事,我才逐步认清了斧高的特殊嗜好。我十分犹豫,不知是否该把这些事写入本文。
不过当时我已确信,斧高的视点对这部小说的成立不可或缺。事已至此,放弃既定的结构、改用别的叙述方式是难以想象的。若有人说这只是你为了贪图方便,我也无言以对,但鉴于斧高的性取向只限于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情,我决心不加掩饰地描述出来。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的言行举止——特别是关于长寿郎的那些,会显得很不自然。
现在,我只能祈祷上述的判断并无差错。
这个“前言”是连载的第一回,第二回将包括以几多斧高的视点描写的“第一章”,和高屋敷元视点的“第二章”。第三回也是一人一章……就这样,采用一回连载发表两章、如有需要就单设“幕间休息”之章的结构。从执笔到和读者见面,其间约有两个月的延迟,对于本文来说,这个时间差真是理想之极。
因为我创作这篇《媛首山惨剧》,目的就是想解开战时和战后一守家两桩奇案的真相。虽说是以小说的形式再现案情,但终究写的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未解之谜,所以最终能否给出令读者满意的真相,我只能不无遗憾地说目前还无可奉告。最坏的结果,大概是只留下一堆对案件的记录吧。所以我恳请各位读者一同参与解谜。如上文所述,从执笔到杂志刊登之间会有一段空隙,因此连载期间有充分的思考时间。而且我也会适时表明意图,请读者予以理解,在此先拜托诸位了。
另外,或许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有关方言的处理我要事先做个说明。原本我打算忠实地再现每个人的语言,但这么一来毕竟会出现大量难解其意的部分,所以我决定基本改为标准语。不过,倘若把全部对白都做这样的处理,我又担心会造成人物个性的单一化。因此我擅自决定采用贴近各人物形象的措辞。这仅仅出自我个人的印象,还请多多包涵。
且容我再说两句。如今与案件相关的人们似乎多已辞世,抑或移居到了别处。即便如此,我——昔日北守派出所巡警高屋敷元之妻,还是向村民们隐瞒了重归故地的事实。租房时我委托城市的不动产公司做中介,要求尽可能租借村外的房子。工夫不负有心人,我未曾暴露身份就顺利地搬进了这幢配有后院适合独居的宅子。为了避开意想不到的窥探,我事先请不动产公司放出风声,说搬来的好像是一个不爱和人交往、性情古怪的作家。为了演好这样的角色,顺便在写作时换换心情,我正考虑在后院开荒造田,多少也算自给自足啰。
做了这么一番说明后,也许读者们会问:且慢,此文一旦开始连载,这些辛劳不就白费了吗?不过应该没关系。虽说我曾经用过媛之森妙元这个笔名,但多年来我一直以媛首村的大量传说为素材从事创作,却从未有村民注意到此事。所以余下的就是恳请诸位读者稍安勿躁,静静关注本文的进展,直至连载结束。
真是一篇过于冗长的前言啊。
那么,就请各位走进这个以媛首村为舞台的世界吧。首先是战时,一守家十三夜参礼的当晚,在形成四重密室的媛首山中发生的奇案;接着是战后,二十三夜参礼的三天后发生的不可思议的无头杀人案,以及由此引发的可怕命案。
噢不,在此之前,我还想对那些有“侦探小说狂”之称的读者说一句话。
出于苦心,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们吧。由于本文并未采用“我=高屋敷妙子”的第一人称叙述方式,因此怀疑这一连串命案的真凶就是作者本人的思路,是完全错误且徒劳无益的。
好了,欢迎各位进入不无惊悚而又令我难以忘怀的故事世界……
昭和某年霜月(1)
媛之森妙元即高屋敷妙子手记(效仿敬爱的东城雅哉氏之笔法)
注释:
(1)霜月:日本对旧历11月的别称。
第01章 十三夜参礼
刚满六岁时的那个中秋,秘守家举行了一场被称为“十三夜参礼”的奇妙仪式,斧高对媛首村的记忆便从这里开始。
当时日本深陷大东亚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之漩涡,局势日益恶化。但简称“学徒出阵”(1)的《在学征集延期临时特例》还未颁布,旨在疏散学童的《学童疏散促进要纲》和《帝都学童集团疏散实施要领》的内阁审议也未进行,更别说对本土的空袭了,一般人连做梦都想不到。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治理村庄的秘守族长——一守家的富堂翁为何不顾非常时期仍执意举行十三夜参礼。考虑到村子又地处关东奥多摩的深山幽谷,此举更显顺理成章。因为和都市相比,日常生活于此的村民往往不易感受到战时的气氛。
不过正逢战乱时节并不是唯一的问题。明治维新后,政府确立了祭政一致的国家神道(2),以致《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和皇家族谱有关联的神,取代了神社历来的祭祀神。因此各地的氏神信仰和民间信仰被一律禁止,参拜媛神堂原本就极为困难。
况且,虽说媛首村尚未完全被不断逼近的战争阴影所笼罩,但当时自命神国的日本正欲构建大东亚共荣圈。再看看周遭,村里有不少男子已入伍出征。
能在那种状况下执行十三夜参礼,应归功于仪式本身的特殊性。秘守家的仪式统称“三三夜参礼”,需配合全族子嗣的成长,每隔十年才举行一次。倘若这是针对某种信仰的仪式,而且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举行的话,恐怕就无法成功了吧。
不过以上种种外界状况,其实和富堂翁毫无干系。因为对他来说,自家能否在秘守一族中维持一守家的地位,比什么都要紧。
“让一守家的荣耀世世代代传于子孙,是咱的责任。”
富堂翁酒醉后,嘴里必定会冒出这句话。
刚好在一年前,一守家从八王子的几多家领来了五岁的斧高。如今回想起来,那其实是斧高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转机。
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
斧高五岁生日的那天,白天还很晴朗,天气丝毫没有变坏的迹象,然而从傍晚开始突然下起了雨。雨中的夜晚罕有地来了一位访客。明明下着雨,对方却未撑伞,似乎全身都已湿透,母亲发出了惊讶的喊声。奇怪的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知为何母亲却只在门口接待客人。所以斧高不曾见到来客的模样,但根据轻轻泄出的话语声猜测,客人多半是位女性。
客人回去后,大哥问母亲是谁来了。可母亲只是歪着头,不知所云地嘟哝着不知道。斧高对哥哥说:“是个女人哦。”不料哥哥却反驳道:“不对,我从窗户瞄了一眼,那可是个男的。漂亮得让人心里发毛,就像娈童……”
结果,直到最后也不知来访者是何方神圣。
全家睡下没多久,斧高被一阵异动惊醒。只见睡在身边的母亲起身坐在被褥上,注视着房间的一角。感到奇怪的斧高凝神看去,可什么也看不见。然而母亲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片黑暗。
母亲不寻常的模样让斧高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开口问道:“妈妈,怎么了?”
“你爸爸,回来了……”
母亲的意思是本应在南方从军的父亲竟然在深夜回了家吧。随后,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奇怪。
不久,睡在隔壁房间的两个哥哥和姐姐起身过来。出了什么事?大哥问母亲,二哥和姐姐则向斧高发问。
但母亲还是重复着同一句话:“你爸爸,回来了……”
斧高则身子簌簌发抖,一味摇头……
当时的三人想必是一愁莫展。
两个哥哥和姐姐无可奈何,朝母亲凝视着的房间一隅再三细看。但和斧高一样,哪里都看不到父亲的身影——大家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惊惧的表情。
然而,母亲指着房间的黑暗之处说道:“看不见吗?你们看,爸爸就在那儿啊,没了头的爸爸……”
她说完,微微一笑。
斧高第一次见到母亲这样的笑容,简直惨不忍睹。
几天后,传来了父亲战死的消息。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吧,不过在斧高看来,更接近麻木不仁——总之母亲的反应是完全不为所动。引得四邻纷纷赞扬,真不愧是前线将士的遗孀,令人肃然起敬。然而,母亲的举止让斧高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生疏感。虽然躯壳仍是母亲,但体内却似另有其人……
翌日邻家主妇就发现了母亲和三个孩子的遗体。四人皆为镰刀割断喉咙而死,人们推断是母亲带着孩子全家自杀。除了丈夫战死之外想不出别的动机,但熟识母亲的邻居们似乎还心存疑惑。但不久之后,这件事就被视为“非国民”(3)之举,当局担忧会给民众带来不良影响,于是迅速遮掩了真相。而称赞过母亲的左邻右舍也翻脸无情,向几多家投以鄙夷的目光。
不知为何,在这桩诡异的集体自杀案中,只有幼子斧高幸免于难。听说在屋内母亲、两个哥哥和姐姐浑身是血,横尸于被褥,而斧高则抱着双膝蹲在角落里。不管谁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都紧闭双唇,一声不吭。
成年人把这归结为打击过大而引发的自我封闭,其实不然。那时斧高的大脑完全被一个疑问所占据。这个疑问,好似漩涡在他的心中不停翻滚。
(那天晚上来访的是什么……)
斧高感到那是一切灾祸的开端,是元凶。不是“什么人”、而是“什么”,它的到来让几多家陷入了悲剧。
最终,斧高没有把神秘来客的事告诉任何人。因为他难以自制地相信,如果说出口,下一次灾祸就会决不容情地降临到自己身上。每念及此,他就背脊发凉、浑身战栗,这种感觉直到如今还记忆犹新。
事情过后,大人之间谈了些什么,斧高一概不知。他既没有被父亲或母亲那边的亲戚领养,也没有被送往孤儿院,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转乘了火车和木炭巴士(4),稀里糊涂坐上了一辆颠簸摇晃的马车。目的地是媛首村的秘守家,还是同宗的头号地主一守家。
下一页 尾页 共24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