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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男

_9 殊能将之(日)
  “很久没出门了,就让我慢慢参观嘛。”医师的口气很安闲:“刚才我饶有兴味地洗耳恭听了你的推理,你倒也有两下子,实在是很幽默的推理,称之为名推理也不为过。假如那是案件的真相就更好了。”
  “快点离开!”我催促医师。“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
  “已经晚啦。马上就会有客人上门。”医师依然仰望着书架,轻松答道。
  “你说什么?”
  “你坐车来这里的时候,似乎光注意日高了,”医师朝我回过头,冷冷地笑:“所以才会没发现。其实你来这里的路上,一直有辆车跟在后面,想必是在跟踪你吧。”
  我跑到玄关,把门打开一条缝,偷眼往外瞧。
  有辆车停在停车场里,车内亮着灯光,驾驶座上的人影依稀可见。感觉他正在窥探着这边。
  我关门上锁,回到厨房。
  医师手插在白衣的口袋里,在冰箱前闲晃。
  “能不能帮我打开冰箱,我想看看里面。”
  我打开了冰箱。
  靠门的储物架上放着纸包装的橙汁和牛奶,并排放着的还有罐装啤酒。冰箱内乱七八糟塞着纳豆、香肠和袋装咖喱之类。
  “竟然有人蠢到把袋装咖喱冷藏。”医师的说法显出露骨的轻蔑:“跟我想的一样,里面全是些速食食品。这样可算不得自己做饭,伙食很清苦啊。所谓单身男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子么,我对这个完全不了解的世界很有兴趣。”
  “接下来是观察壁橱吗?”我讽刺地说。“趁你参观单身男人家里的时候,外面那人该上门了。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有客人光临,那就殷勤招待。”医师以手示意我关上冰箱:“绝对不要突然袭击他,因为我也很想和他见面,有事要向他打听。”
  “你认识外面那男人?” 棒槌学堂·出品
  “某种意义上算是。我想你也认识,只不过见面谈话这还是第一次。”
  这时,门铃响了。
  “听到没,快请进。”医师一脸兴奋期待的表情。
  “终于到高潮了。我就是为了不错过这出好戏才特意来到这里。”
  我走到玄关,耳朵贴在门上窥探外面的动静。
  门外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里面,剪刀男。我有话一定要和你说,把门打开吧?你是个聪明人,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我透过猫眼往外张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会在这里?
  医师说过,要殷勤招待。看到那人后,我也有了这个想法。
  既然如此,就不是介意留下指纹的时候了。为了不被他怀疑,我摘下塑料手套,开了门。
  门背后站着一个穿着厚实大衣的男子,流露出严峻的神色。但一看到我,他就转为意外的表情。
  “啊,是安永小姐啊。你没事吧,那太好了。”
  男子装出假惺惺的和善笑容:“那家伙在哪?”
  “那家伙?你是说谁?”
  “剪刀男啊。强行把你带到这里的日高光一。”
  “在厨房里。”我十分沉着地回答。
  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而后不脱鞋直接迈进房间,步向走廊深处。
  我紧随其后。
  看到男子走进厨房,背对着我久久地站在日高尸体前,我慢慢向水池靠近。水池里还有一把厨刀。
  “不许动!”
  男子的声音制止了我。他回过头,手上握着手枪。
  这个发展出乎我意料。
  “最好别打偷袭我的主意。把手举起来!”
  我举起双手,盯着他看。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男子瞪视着我,视线仿佛要把我穿透。
  “只因为媒体给你起了剪刀男的外号,我竟然就拘泥于这无聊的先入之见。我本应无视这一外号,虚心查证,却在潜意识中受了误导。”
  男子懊恼地咬着下唇:“原来如此。为什么被害者没有受到性侵犯,为什么凶手没有留下体液,为什么凶手对被害者的肉体毫无兴趣,这一来全部都有了解释。因为剪刀男是女人。而且还是如此一个美人。”
  男子漏出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声:“长久以来,我一直很想见到你,剪刀男。”
  “我也很想见到你,杀死樽宫由纪子真正的凶手!”
  医师在冰箱旁大声说道。男子的脸色变了。
  没错,他就是我在学艺大学车站前快餐店里看到和樽宫由纪子在一起的那个男子。
 第二十四节
  “我讨厌这种场面。”
  明明情况如此紧迫,医师一开口,依然是从容不迫的语气。
  “侦探追捕凶手,凶手对侦探举枪相向,却又并不立即将侦探射杀,开始述说一段冗长的悲哀故事。真叫人厌烦。连神明也厌恶这种场面,当即将其毁灭。”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男子似乎很困惑。
  “这是《湖底女人》中的一节。你没看过雷蒙德·钱德勒【注1】的小说?还是说你不喜欢菲利普·马洛【注2】?那换克里斯托弗·马洛【注3】如何?”
  医师高声朗诵起来:
  我命你换副面貌
  如此陋姿 岂可侍奉我侧
  来 化为警视厅的刑警吧
  警官的身姿 与真凶最合称不过
  “你给我适可而止!”我不耐烦地怒喝。“都这个时候了,少卖弄你那引用癖!”
  不知为何,男子显出怜悯的表情。
  “啊,你稍微猜到了一点。”医师爽朗地笑着:“你在怀疑我们是多重人格吧?让你失望了,事实并非如此。多重人格的情况下,各个人格之间不存在交流,但如你所见,我和她可以对话,也共有记忆,因此毋宁说是妄想人格比较合适。”
  “也就是说,你是她的妄想人格?”
  “说反了。”医师的表情莫名地悲伤起来。“她是我的妄想人格,我是受到压抑的自我。不过,这方面你才是专家吧。我们被逮捕后,麻烦你仔细诊断看看。”
  男子的眼神愈发锐利。 棒槌学堂·出品
  与医师谈话时,他的眼光也没有离开过我。我本想一旦他看向站在冰箱旁边的医师,我就趁机猛扑过去,但他十分谨慎。
  “你好像洞察了一切。”男子低声说。
  “一切谈不上。”医师耸耸肩:“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知道你的住址,只知道你是警察,是与剪刀男系列案件密切相关的人。因此,我便设想可能是专司犯罪描绘的负责人,不过我不知道警视厅是怎么称呼的。”
  “犯罪心理分析官。也有人用神经科医生这种令人不快的叫法。”
  “sai是心理学的简称吗?”
  “不是,是精神分析的简称。”
  “日本人的一大爱好就是什么都要用成语和简称。你知道吗?那些女高中生好像把skeleton rock叫做sukeroku。”医师浮出嘲弄的笑容:“连刑警们也喜欢用隐语吧?”
  “只有普通组那帮家伙才会想用隐语。”男子回以微笑。
  为什么这两人会好似老朋友一般亲密交谈?也该为举着手等在这里的我着想一下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凶手?”男子问。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医师的神情宛如淘气的孩子:“从发现樽宫由纪子尸体的时候开始。”
  “你说什么?”男子禁不住大叫起来。
  我也想这么大叫。你说什么?
  “你为了逃避杀害樽宫由纪子的罪行,决定伪装成剪刀男作案。因此,你用塑料绳把她绞杀后,又用剪刀插入喉咙。你的伪装工作十分出色,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剪刀男下的手。毕竟发现尸体时,连知夏自己都觉得无懈可击,认为这一定是剪刀男杀的人。”
  医师扬声笑起来。“但是你干得完美过头了!真正的凶手究竟是从哪得知剪刀男作案的细节的?研究wide show的录像吗?不是。Wide show报道的几乎都只是传闻和猜测而已,瞎扯淡的东西横行无阻。另外报纸和周刊杂志也没有登载过如此详细的情节。那么,真凶是能够获取警方情报的报界人士吗?也不是。来我们这里采访的杂志记者也对子虚乌有的‘某种性侵犯’深感兴趣。”
  医师用圆珠笔尖搔着太阳穴:“警方根本不可能把如此详细的情报透露给媒体。如果这么做,就无法区别真正的剪刀男和模仿犯了。此外,为了找到剪刀男的嫌疑犯,必须事先保留只有真正的剪刀男才可能知道的情报,因此,剪刀男作案的核心部分应该属于绝密情报。在这种情况下,警方很可能有意识地隐瞒被害者是否受到性侵犯的情况。”
  “你说得没错。”男子神情苦涩地答说。“关于是否存在性侵犯这一点,我们在面对媒体时一直采取含糊其词的态度,那是锁定剪刀男的决定性证据。”
  “果然如此。既然这样,为什么真凶没想到要伪装‘某种性侵犯’呢?即使不知道那‘某种性侵犯’是什么行为,至少也会想到把裙子撩起来吧。然而樽宫由纪子衣装整齐,纹丝不乱。这意味着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凶手深知所谓‘某种性侵犯’根本就不存在。凶手是个有能力知晓剪刀男案件实际情况的人,换言之,是警方内部的人员。”
  医师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的后脑勺:“要推理出上述情况是很容易的,但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就相当艰难了。幸运的是,我们在学艺大学车站前的快餐店里目击过与樽宫由纪子见面的谜样男子,倘若此人是警方内部的人员,那八成就是真正的凶手了。但我不可能跑去警察厅说,请让我看看剪刀男案件全体搜查员的正面半身照片。这真是束手无策。”
  医师就如他所说的,举起双手。
  “但是我拥有能把你钓出来的鱼钩,就是她抛到公园树林里的另一把剪刀。”
  男子皱起了眉头。
  “你所不知道的,另一把剪刀。”
  医生的笑意更深了。 棒槌学堂·出品
  “那把谜样剪刀在你完美的伪装工作里横插了一脚,当你知道现场发现另外一把剪刀时,必定十分懊恼。为什么现场会留下这么一把剪刀?而且还不是一把普通剪刀,是被剪刀男磨尖了的剪刀。这把剪刀扎在你的心里,就如同梗在喉咙的鱼刺,只怕连夜里都睡不着觉。我说的有错没有?”
  医师伸出食指点向男子。男子凝视着我的脸。
  “你想必随即就察觉了另外一把剪刀的含义。也就是说,你伪装成剪刀男作案的尸体,被真正的剪刀男发现了。”
  “我以为不可能会有这种荒唐事。”男子仿佛把肺中的气息全部呼出一般开口了。“发生这种偶然事件的概率大概只有几万分之一,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哎呀呀,一个人不懂数学可不行哪。”医师嘲笑道。“你身为优秀的犯罪心理分析官,不可能是个脑筋不好的神秘主义者吧?电视上颂扬超自然现象的节目里,常有些家伙说什么这种事偶然发生的概率为几百万分之一,因此不是偶然,而是奇迹。少说这种蠢话了!不论是几百万分之一还是几亿分之一,只要概率不是零就意味着有可能偶然发生。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概率也许是几十万分之一,几百万分之一,但它实际发生了,恐龙因此而灭绝。这一点正成为现在古生物学的定论。你得出几万分之一这一概率的根据到底在哪里?”
  男子向我投来充满憎恶的视线。
  要瞪去瞪医师啊,我在心里嘀咕。
  “不过,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就连我们,看到樽宫由纪子尸体的喉咙上插着剪刀的时候,也禁不住大吃一惊。你一时难以置信也情有可原。因此,我决定再推你一把。”
  说到这里,医师看了我一眼。
  “我决定建议她寻找真正的凶手。但她调查上是个外行,我并不认为她能把你找出来,实际上我另有目的。我希望让你知道她在进行某些调查,希望遗体的第一发现者与被害人的相关者同行谈话的情况引起你的注意,希望你对她为何要调查那些事情产生怀疑。”
  医师稍停一下以营造效果。
  “这种怀疑与发现另一把剪刀的事实合在一起,无论感觉上是多么难以置信的偶然,你也会得出正确的结论吧。之后为了确认你的结论就会来和我们见面,多半是独自一人前来。我是这样想的。”
  “混帐!竟然把我当成诱饵!”我禁不住骂将起来。
  “抱歉啦。”医师的口气一点也不害怕。“不过托你的福,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凶手,这就行了。”
  “那这个刻有姓名缩写字母的打火机是怎么回事?”我从挎包里掏出气体打火机给医师看。
  “哦,那个啊。大概是之前就掉在公园里的吧。我想警方的鉴识人员拾到的这种东西还要多得多。”
  “混蛋!”我把打火机朝医师扔过去,打火机撞到墙上,发出空洞的声音。
  “你的运气实在糟糕。”医师完全无视我的怒火,再次向男子说道。
  “我们本来不可能偶然发现樽宫由纪子的遗体。如果我们从电视或报纸上得知樽宫由纪子的死讯,因为遗体的状况没有详细报道,多半只会思忖到底是哪个蠢货模仿了剪刀男。即便看到经过你们警方情报处理后的报道,也无从发现你所作伪装工作的无懈可击。但不知幸或不幸,她跟踪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樽宫由纪子,结果我们发现了她的遗体,我也因此立即便能推测出凶手。”
  “你说错了,我并非不走运,甚至可以说很幸运。”
  男子将枪口指向我的胸口,静静地说。
  “多亏如此,我才能逮捕剪刀男。”
 
  【注1】硬汉派风格的侦探小说大师,代表作有《湖底女人》、《漫长的告别》等。
  【注2】雷蒙德·钱德勒作品中的侦探角色。
  【注3】文艺复兴时期英国诗人、剧作家。
 第二十五节
  “你的推理大体正确。”男子保持着举枪瞄准我的姿态,开口说道。
  “由纪子确实是我杀的,也为了嫁祸于剪刀男做了伪装工作,另外一把剪刀的意义我也发觉了。不过很遗憾,你那诱我现身的调查并未奏效。”
  “是这样吗?可你不是的确来到这里了吗?”医师不解地侧着头。
  “你……不,应该说你们才对吧。”男子微笑:“你们在奔走调查杀害由纪子的真正凶手的事,我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其他那些刑警大概也不知道。”
  “莫非是她调查得太漂亮了?”医师苦笑起来:“和理论专家的我正相反,她对实践的策略十分在行。可是,樽宫由纪子的告别仪式她也参加了,和樽宫由纪子的友人、家人也见过面了,做到这个份上,也没有传到你耳朵里吗?”
  “告别仪式日高也露了面。辖区的刑警目击到了他,那小子从一开始就报告说日高很可疑,害得我也被迷惑了。”男子的口气好似在大吐苦水。
  “那刑警叫什么来着?”
  “叫矶部,是个年轻刑警。” 棒槌学堂·出品
  “我认识他。他也来过我们这儿一次,是个十分俊朗的美男子。”
  “他要听到你这话想必高兴得很。”男子看起来觉得很有趣:“因为他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呢,这事现在还是目黑西署刑事课的话题。”
  “那是我的荣幸。”医师如此回答,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闪着光芒。
  “于是你就跟踪日高?”
  “没错。我得到情报说,十月中旬时,有人在学艺大学车站前的汉堡店里目击过日高。我立即想到,日高是在跟踪猎物由纪子,而且他一定看到了我和由纪子见面。不论日高是不是真正的剪刀男,我都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今天准备和日高见面。”
  说到这里,男子脸色一沉。“不对劲啊。既然日高不是剪刀男,也没有丢弃过剪刀,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目击证言?难道这也是你所说的偶然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猜得到你之后的行动。你来到这座公寓时,日高刚好出门,你便开车跟在后面。然后仿佛很好运地,你看到日高强迫第一发现者之一的年轻女性上车,把她带进自己的房间,不是吗?”
  医师似乎饶有兴味地笑出声来。“你大概认定这是个机会——在案发现场抓个现行,证明日高是剪刀男的机会。所以你才并不立即冲进来,而是等了一会才按响门铃。门一打开,看到我们平安无事地站在那里时,你一副吃了一惊的表情。这也难怪,你本来期待着我们被日高杀害,至少也是被强奸。你这人也恶毒得很哪!”
  “随便你怎么说。”男子扭曲着嘴唇说。“虽然把日高和你弄错,但我成功地抓了个现行,当场抓获杀了人的剪刀男。”
  男子把枪口朝日高的尸体方向挥了一下:“也就是说,我成功逮捕了剪刀男。”
  “了不起的功劳。犯罪心理分析官凭借擅长的心理分析漂亮地逮捕了杀人鬼——我眼前已经浮现出了小报的标题。你自然一跃成为话题人物,出书的时候也稍微给我寄点版税吧。”
  医师突然转为嘲弄的眼神:“倘若审讯时我说,我们的确杀了两个少女,但并没有杀樽宫由纪子,杀死她的真正凶手是你,你怎么办?”
  “我会解释说,这是连续杀人狂常见的妄想。”男子冷静地回答。
  “你证明得了吗?话说在前,我这样出现在外十分少见,平常不会跑出来出风头。我讨厌现实。”
  “你想隐藏起来是不可能的。一般只消面谈就会发现,假如面谈也无法了解,就会使用药物。”
  “天仙子碱吗?”
  “你很博学,但医学知识稍微过时了点。”男子浮出讽刺的笑容:“现在有更有效的药物。”
  “原来如此。算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医师仰望着天花板,喃喃低语。“尽管我们没杀樽宫由纪子,但杀害了两名少女确是事实,不定罪是不可能的。”
  “你放心,不会判你死刑,也不会把你送进监狱。我会提供明确的证言,证明你有病。”
  男子的声音柔和得可怕,令我背上发冷。
  “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快乐杀人者。哪怕在FBI积累的浩如烟海的案例中,也没有表现出类似你这种症状的连续杀人狂。你这样的病例异常珍贵,会成为这类情况的样本。”
  “我们要是死了,打算把大脑捐献给FBI的犯罪心理研究所,不知道在哪签字的好?”
  “请务必让我在你活着的时候研究你。我会给你介绍家不错的医院。”
  “然后一生都被关在医院里,成为你的研究材料?算了,那样也未尝不可。我只想找出真正的凶手,你要定罪也好,不定罪也好,都没什么关系。”
  医师似乎是故意叹气给他看。“况且,人生无常啊。”
  医师终于闭上了嘴。
  我总算能和男子说话了。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我问。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杀樽宫由纪子?” 棒槌学堂·出品
  男子沉默片刻,随即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因为由纪子没有怀孕。”声音好似从喉咙里用力挤出来。
  “一般来说不是正相反吗?要是因为女方怀了孩子而杀了她,倒是很好理解。”我侧着头说。“如果让女高中生怀了孕,你会很为难吧?尤其你还是个警官,事态更加严重。”
  “是啊,那时只怕非辞职不可。但就算如此我也不在乎。”男子的眼神仿佛在凝望着远方,开始讲述。
  “我是在半年前遇见由纪子的。地点是美术馆。由纪子用发带束着头发,穿着淡蓝色衬衫,聚精会神地观赏画作。我当时想,她真是个美貌出众的女孩子。直到现在,我依然能清楚回想起她那时的姿影。”
  我也见过穿着同样服装的樽宫由纪子。这种“爱丽丝漫游仙境”风格的服装相当受男性欢迎嘛,我冒出这个念头。
  “我向由纪子打了个招呼,但并非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毕竟她比我小了将近两轮,只是因为我也喜欢佐伯祐三,所以想跟她聊聊。”
  佐伯祐三是谁啊。我想打断他的话发问,又放弃了。
  “我和由纪子在美术馆的露天茶座里聊得很愉快,分手时约定了下次再见。之后我们频频约会,很快就彼此相爱了。至少我是这样深信的。”
  你瞧,悲伤的故事就要开始啦。医师窃窃私语。
  “约在两个月前,由纪子突然告诉我,她怀孕了。她神情落寞地说,必须做流产手术吧。坦白说,我确实烦恼过。与女高中生交往并让她怀孕,这件事足以断送我的职业生涯。但我由衷地爱着由纪子,当时与妻子的关系也日渐冷淡,彼此已经分居。经过好几天的彻底考虑,我决心让由纪子把我的孩子生下来。就算为此被迫辞职我也不在意。我准备和妻子离婚,等由纪子高中毕业后,就和她结婚,开始崭新的生活。我就是下了这样的决心。”
  男子的表情蓦地变得黯淡。
  “我约了由纪子见面,在汉堡店里向她说出我的决心。这就是你目击到的情景。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由纪子,对她说,我们结婚吧。由纪子却笑了起来。”
  我想起了汉堡店里看到的樽宫由纪子的笑颜。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她如此快乐地笑出声来。
  “然后由纪子说,怀孕什么的那是谎话,只因为想知道警视厅的大人物会拿出多少钱来了结这种事,所以试探一下而已。另外,很抱歉,我没有和你结婚的打算。”
  男子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憎恨。
  “她说这话的感觉,不是在嘲弄我,也不是跟我开玩笑,而是仿佛极为理所当然。”
  “可能确实只是在试探你吧,我觉得她并不是想要你的钱。”
  我的话似乎并未传到男子耳边。
  “即使遭到她如此冷漠的抛弃,我还是爱着她。但分手时,由纪子对我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惜打破禁忌,给她家里也打了电话,但她的态度很冷淡。”
  男子用力摇着头:“不久,我的爱变成了恨,变成了杀意。”
  樽宫由纪子其他那些男友恐怕多少也遭到了与这男子相似的境遇。他们沉浸在自己任意的空想中,深信自己理解樽宫由纪子,结果立刻遭到毫不留情的报复。
  很可能樽宫由纪子并没有恶意。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没有爱,也没有恨。纯粹只是对那些男人的实验而已,就如同亚矢子所说的。
  但这个男子与其他那些男人不同,他没有果断地了结关系,而是放任自己的空想暴走,杀害了樽宫由纪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说:“只因为这种事就杀人,你的脑子岂非很不正常?”
  乍一听到我的话,男子愕然地盯着我。
  但他立刻表情大变,原本平静的面容因愤怒而涨红了。
  男子朝我走近,冷不防扬起枪柄殴打我的脸颊。
  那是毫不容情的打法,我直接飞撞到墙上,一头栽倒在地。
  嘴里有血的味道,很苦,还有哗啦啦的声音,一定是断了好几颗臼齿。
  男子向倒地的我走过来,用鞋尖猛踢我的胸部。
  “你才是疯狂的杀人鬼吧!”
  他咆哮着踢了我好几脚。我的肋骨传出折断的钝响,呼吸困难。
  “你懂不懂?你杀了两个女高中生!还有那个无罪的男人!”
  男子抓住我的头发,把我从地上拖起来四处乱拽,我的头皮都快要给揪下来了。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把我抛向日高尸体的膝盖。我正好枕着日高的膝盖躺在地上。要是毛衣没沾上血就好了,我模糊地想。
  “你刚刚才杀了这男人,这么残酷的杀人手段,倒看你能说出什么漂亮理由!”
  我很想老实答说,没有理由,但我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看看!你用这把厨刀剁碎了他!”
  男子从日高的小腹上拔出厨刀,把沾满血迹的刀刃亮给我看。
  “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的家伙,少说大话了!”
  他右手握枪,左手持刀,朝我腹部踹去。我呻吟着,唇边迸出带血的唾沫。
  这时,玄关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第二十六节
  要是看看今天早上报纸的占星栏就好了。我的星座栏里一定写着,今天有很多不速之客。
  听到敲门声,男子吃了一惊,回过头去。
  “开门!快开门!”声音从门对面传来。接着又响起用拳头擂门的声音。
  男子两手分别握着手枪和厨刀,匆匆忙忙跑出厨房。随即听到他愕然的低语。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再不开我就破门而入了!”门外不知是谁大声怒喝。
  到底是谁啊,我忍着痛苦暗想。来救我的骑兵队?美国海军队?还是骑着白马的王子大人?
  男子好像下了决心,转动钥匙,打开了门。
  “是矶部啊,怎么了?”男子像是在和谁说话。矶部?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你怎么会在这里……”男子还在说着,但没有回答,代之的是走廊上响起奔跑的脚步声。
  看到闯进厨房的青年的脸,我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来听取过证言的那个年轻刑警。
  矶部发现日高的尸体,还有躺在他膝上的我时,像冻结了般僵立在那里。不知是不是身为刑警却还没看惯尸体,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但他似乎勉力回过神来,朝我俯下身来问:“你没事吧?”
  我想说不可能没事吧,却出不了声,便蹙起眉头向他示意。
  “不好意思事先没通知你们,因为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件事我一定要亲自确认。结果一切正如我所料,真是了不得的成果啊……”
  男子一边朝矶部的背影说话,一边返回厨房,手上仍然握着厨刀和手枪。
  矶部的表情再次僵住了,他站起身,从上衣里拔出手枪,指向男子。
  “请把厨刀和手枪放下!”
  “你想干什么啊,别开玩笑啦。”男子试图堆出笑脸,却失败了。
  “快点放下,堀之内先生!”
  这男子看来是叫堀之内。
  “这儿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现在就向你解释。”
  “快放下!” 棒槌学堂·出品
  听到矶部这样大叫,堀之内脸色变了。
  他把厨刀抛到餐桌上,但右手依然握着手枪。
  “你对警视正怎么这样说话?矶部巡查?”
  堀之内煞费苦心地想尽量保住威严,一边慢慢向矶部靠近。
  “你骗不了我的,堀之内先生。”矶部保持两手握枪的姿态说道。
  我发现他两脚微微发抖,堀之内想必也注意到了。
  这种靠不住的家伙能行吗,我开始担心起来。矶部该不会别说对人开枪,连带枪来现场都是头一回吧?右手轻松提着枪的堀之内看来远比他娴熟。
  事实上,矶部果然显出怯意,逐步往后退去。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矶部说。声音居然没发抖,我不禁佩服。
  “知道了什么?”
  “你和太太处在分居状态,现在独自住在目黑区鹰番附近的公寓里。你还和这个案件的被害者多次密会,关系亲密非常。”
  堀之内睁大了眼睛。
  “已经搜集到了许多目击证言,你别想抵赖了。”
  矶部盯着堀之内的眼睛:“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不说自己与被害人相识?为什么你要隐瞒这个事实?”
  “那是因为……”
  堀之内欲言又止。矶部一口气说下去:“因为是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又企图伪装成剪刀男的罪行。因为判断是否为剪刀男下手的人就是你自己,把搜查导向错误的方向是很容易的。”
  堀之内睁大眼睛站在原地。
  我盯着他右手上的枪。
  这样下去,我会和堀之内一起遭到逮捕。反正都是被逮捕,之前尝试一下开枪自杀也不坏。
  趁两人互相戒备之际,我忍住疼痛,慢慢支起上半身。
  “不,等一下,你误会了,这个罪行是……”
  堀之内好像还想辩解。他扬起右手,意欲展开热烈的辩论。
  就是现在!
  我无视脸颊和胸部袭来的痛楚,朝堀之内扑去。
  “喂,别这样!”矶部大叫。
  我抓住堀之内右手的手枪,把枪口指向自己胸部。堀之内拼力想把我的手从手枪上掰开,但已经迟了。
  我冲堀之内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堀之内的表情恐怖地扭曲了。
  我连着堀之内的食指一起抓住,扣下了扳机。
  一声轰响,我向地板上倒去。
  我本以为用枪的话会当场死亡,但事与愿违。腹部像被烧红的铁棒猛刺一道,剧痛袭来。
  “哎呀呀,到头来毛衣上还是沾满了血啊。真遗憾。”医师俯视着我说道。他腹部的白衣眼看着被鲜血染红,血迹弥漫开来,满脸淌着大颗的汗珠。
  “你啊,腹部就是被子弹洞穿也只会疼痛,不会当场死去。电影里常有枪口对准太阳穴自杀的场面,那也未必能干脆死掉。你知道吗?正冈子规的弟子藤野古白就是开枪自杀的,他朝前额开了一枪,又朝后脑开了一枪,之后好像还活了四五天。这还是明治时代的医疗技术,换了现代生还都有可能。”
  我两手按着腹部,想冲医师怒喝声啰嗦,嘴里却溢出血块。
  “不过,运气好的话,也会因为出血过多而死。对我们来说,或许那样比较好。”
  “你都干了些什么!”
  矶部痛苦地将眼光从我身上移开,怒视着怔怔盯着手枪的堀之内。
  “你算是什么人啊。杀了十六岁的少女还不算,不知为了什么事,连两名遗体发现者也要下毒手……简直不敢相信!”
  “等一下!”听到矶部的话,堀之内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抬头望着矶部:“你是说,我杀了日高,还想杀这个女人?”
  “看到这样的情况,难道还能有其他结论?你还想再狡辩吗,堀之内先生?”
  堀之内盯着矶部,沉默不语。
  而后,他仰望着天花板,大笑起来。
  那笑声听来仿佛永无止歇之时。堀之内一边流泪,一边好似从心底觉得滑稽地大笑。
  “是啊,你说的完全正确。”堀之内用指甲拭去泪水:“我杀了樽宫由纪子,为了灭口又杀了日高,还企图杀害这个女人。这女人可是个清白无辜的善良公民哪!”
  如此痛快说完,堀之内把枪口塞进嘴里。矶部似要“啊”地惊叫出声。
  “没错,这是最佳的开枪自杀方式。”医师解释。“把枪口放进嘴里,扣下扳机。子弹穿过延髓,当场就会死亡。”
  一声枪响。 棒槌学堂·出品
  红黑色的污物飞溅到墙上,堀之内向前倒在地上。
  看到矶部慌忙向我冲过来时,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第十二章
  矶部抱着一大捧花束,对着盥洗室的镜子确认自己映出的仪容。
  因为是从目黑西署直接来医院,穿着署里配发的朴素西服也是不得已。胡子今天早上刚刮过。后面的头发有点支楞,矶部用手轻轻梳理服帖,这一来就OK了。
  矶部从盥洗室步出走廊,迈向安永知夏住院的准集中治疗室。
  铺着亚麻油毡的走廊上,隐约反射出医生和护士往来的身影。在走廊上前行的矶部脚步轻快,心情欢畅。要不是医院里要求安静,直想吹声口哨。
  从以堀之内自杀告终的那夜到现在,已过去了一周时间。
  由于矶部的通知,腹部遭到堀之内枪击的知夏被送上救护车,接受了紧急手术。手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但对在走廊的沙发上等待的矶部来说,感觉却过了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
  主刀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向矶部露出笑容时,矶部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精疲力竭。
  手术后,知夏在集中治疗室住了一周,直到今天早上,医院终于解除了谢绝会面的禁令。
  来到准集中治疗室的入口前,矶部停下脚步,呼地吐出一口气,抿紧嘴唇,暗暗鼓励自己。
  接待处告诉矶部,知夏的病房是个六人间,她在最里面靠窗那张病床。矶部从用帘子隔开的病床间穿过。
  病房里有个从头顶到右眼缠着绷带的中年女性,有个年轻女性眼神空虚地仰望着与右腕相连的点滴袋,还有个胖胖的老太太坐在横放的病床边,跟一个戴眼镜的少女聊着天。
  知夏沐浴着窗外洒进来的冬日阳光,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阅读周刊。
  她看来比矶部想像的还健康。尽管左颊留有一点瘀青,医院睡衣的领口处露出白色的石膏绷带,但除此之外,看起来完全恢复了健康。
  知夏表情认真地沉浸在周刊的阅读中,似乎没发现矶部。
  矶部没有开口招呼,出神地望着她。
  她短发及颈,眉毛浓密分明,眉梢上扬。双眼温柔,嘴唇微微上翘,脸颊丰润。
  知夏很美。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遗体发现现场的鹰番西公园。知夏因为是第一发现者,坐在藤架下的长椅上接受进藤的问话。当时她一直低着头,几乎没引起矶部的注意。
  第二次见面是在被害者的告别仪式上。矶部正和村木一起观察来临的吊问者时,身着三件式黑色套装的知夏到来了。或许是高跟鞋在磨脚,她的脚步有点趔趄。矶部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着迷地看了她一阵,心想穿着丧服的女性为什么看来如此美丽呢。
  第三次见面,是在外出听取日高光一证言的周日那天。
  上午矶部和村木前往日高的公寓,顺利把他约到外面,进藤从停在路上的车里拍下了站在停车场的日高的照片。
  在附近的咖啡馆听日高述说证言时,村木问起另一把剪刀的事情,日高看来有些动摇。
  “那家伙果然很可疑。”和日高分手后,村木抱着胳膊如是说。“只怕就是他丢弃的剪刀。好了,我们再去听听另一个遗体发现者的证言,说不定她发现了日高丢弃剪刀。”
  于是吃过午饭后,矶部和村木来到知夏的单间公寓。
  房门打开,知夏露面时的情景,矶部到现在也忘不了。
  知夏像是之前一直在睡觉,穿着睡衣,带着不悦的表情。睡衣的最上面一颗纽扣脱落了,露出胸口,矶部顿时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好了。
  而且她竟然穿着睡衣就请两个男人进房间!矶部就不用说了,连一向冷静的村木也惊慌失措到脱口而出“不,到你房间里有点……”这种完全不像他说的话。
  知夏换过衣服后,两人决定邀请她去咖啡馆听取证言。
  村木会说出自己请她喝咖啡的话来,多半因为知夏是年轻有魅力的女性。替日高的咖啡买单时,他看起来可是不情不愿。不过这种心情很好理解,因为矶部也觉得,如果有必要,由自己替她那份咖啡买单也无妨。
  如果只问知夏另一把剪刀的事情,她有可能领悟到警方的意图,即使她看起来不像是会向电视和杂志散布独家新闻的类型,也最好避免让她察觉矶部他们对另一把剪刀的关心。
  因此,首先是再次询问发现遗体时的事情。
  知夏述说证言时,矶部对她异常在意。
  不用说,她的美貌是个很重要的理由。
  知夏的魅力不是刻意打扮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的流露。这从她的服装也可以看出,她穿的是毛衣和牛仔裤这种休闲性质的服装。
  她的说话方式也很率直。她曾说过自己宿醉未醒,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说话男性化的女性现今也不算稀奇。她的性格想必也很男性化吧。
  知夏似乎没有化妆,也不关心减肥,体态丰满健康。对矶部而言,毋宁说这样才好。那些头发漂白,浓妆艳抹,过度减肥减得骨瘦如柴的人工女性,矶部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不过,矶部盯着知夏看,不光是因为知夏令他着迷,他总觉得仿佛在哪见过她。
  一边倾听知夏证言,一边思索究竟在哪见过的时候,矶部忽然想到,为什么她会深夜走在那种人迹稀少的小巷?年轻女性独自行路很危险,尤其是有剪刀男这般变态者出没的地段。
  矶部不由得脱口问了出来:“为什么那么晚你还在鹰番呢?还是行人稀少的小巷。”
  村木看着矶部,表情在说“为什么要问这种与案情无关的问题”。
  知夏答说是去熟人家里。这次矶部在意的是所谓熟人是什么身份。从深夜前去见面来看,难道是恋人?
  “对方和你是什么关系?”矶部再次脱口问道。
  知夏明显不愉快地答说,这是个人隐私。确实如此。矶部为自己问了无关的问题道歉。
  村木虽然神情讶然地看着矶部,但随即想起此行的任务,向知夏询问另一把剪刀的事情。
  知夏似乎没注意到另一把剪刀。两人没有获得她看到日高携带剪刀,或者丢弃剪刀的证言。
  也难怪她,她一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尸体。事实上,知夏好像光回忆起来都感到可怕,低下头去。村木看到她这种情形,干脆地就此作罢。
  这时,矶部想起了自己在哪见过知夏。是在被害者的告别仪式上。她就是那个穿着丧服的美貌女性。
  “那个,你参加了被害者的告别仪式呢。”矶部禁不住问。知夏看来很疑惑,为什么会问这种事情。矶部感到自己脸红起来。
  听取事由结束,与知夏分手后,村木马上敲了矶部的脑袋。
  “笨蛋,不要因为对方长得美就问私人的问题!”
  随后一坐上车,村木就对拿着相机包等待两人的进藤说:“哎呀呀,今天可见识到了好玩的事情了。”
  “怎么了?”进藤问。 棒槌学堂·出品
  “这家伙,”村木指着矶部的下巴:“对证人一见钟情了!”
  “真的吗,前辈?”进藤眼睛睁得圆圆的。
  “骗人的。”矶部慌张地回答。
  “没骗人。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盯着她的脸看,结果什么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啊,以前大概见过一次面啊都说出来了。”
  “那位安永小姐确实是个美人呢。”进藤沉思着说。
  “最后他满脸通红,看到他这个样子,我都觉得难为情。”
  回目黑西署的路上,村木一直在调侃矶部,这还没完,一回刑事课,又讲给所有人听,最后竟然连堀之内也说了。
  自那之后,矶部一直被众人拿这个话题开玩笑。
  “不要跑到第一发现者那里询问私人的事情哦。”村木抿嘴笑着说。
  “真羡慕年轻人啊。”松元吐出一口烟雾,感慨地嘟哝。
  “借听取事由跟人家搭讪,真是个不像话的小朋友!”下川故意摆出一副恼怒的神色。
  唉,算了,矶部凝视着眼前的知夏想。没办法,我对她着迷确是事实。
  这时,知夏从周刊上抬起头来。看到矶部,她微微一笑,按下呼叫铃。
  护士立即走过来。
  “护士小姐,看样子还需要一个花瓶。”知夏向护士说。“再过几天,恐怕医院里的花瓶都得摆到这儿了。”
  矶部注目看时,窗边已经搁了两个花瓶,瓶里插着花束。看来矶部是她今天会见的第三个客人。
  “安永小姐,你身体怎样了?”矶部说着,走近知夏的病床。
  “啊,托你的福,已经好多了。听说是你帮我叫的救护车?”知夏爽快地说。谈吐的感觉与听取事由时不同,莫非她没宿醉时就是这种说话方式?
  “是啊。”矶部回答着,在病床旁的一张圆椅上坐下。
  “多亏你处理妥当,我才能死里逃生。虽然主治医生说,腹部可能会留下枪伤的痕迹,不过,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是这样吗?”
  她的身上留下了伤痕。矶部的心沉了下去。
  不用心情低落,我……不,人家并不怎么在意。”知夏笑了:“而且这也是我自作自受。我不该扑向持枪的男人。”
  “哪里,我也有责任。如果照那样下去,很可能我会被堀之内枪击,可以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吗。听你这么说,我都觉得难为情了。”知夏唇角上扬,笑了起来。
  “我带了花来,会不会是多余的啊?”矶部回头看着窗边的花瓶说。
  “不会,我很高兴,因为花能给百无聊赖的住院患者的眼睛带来安慰。不过,不想见到的家伙一拥而来,叫人为难。”
  知夏指着手前的花瓶:“最先来的是一个叫黑梅夏绘的记者,跟我说能不能在《秘密周刊》上刊登独家采访,只一分钟就被我赶走了。说不定她现在还在这附近徘徊,穿的服装非常恶趣味,你一看就知道了。”
  知夏的食指指向下一个花瓶。
  “第二个来的是我打工地方一个叫佐佐塚的社员。他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表情鼓励我打起精神,好意是心领了,但他甚至想和我握手,三分钟就被我赶走了。”知夏浮出笑容:“那家伙对我有意呢。”
  矶部感觉知夏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情。
  “那我会在几分钟内被赶出去?五分钟吗?”矶部刻意用轻快的口气说。
  “哪里,我不会赶你走的。”知夏把周刊放到旁边桌上,探出身来。“我有事想向你请教。”
  “什么事?”
  “那天晚上,为什么你会来到日高光一的公寓?又为什么知道那个叫堀之内的人是杀死樽宫由纪子的真正凶手呢?”
  知夏眼里闪着光芒问。
 第十三章
  护士拿来一个彩色玻璃花瓶,矶部把买来的花束装饰在窗边。
  “我很渴望聆听名侦探的推理。”知夏凝视着矶部:“这里不是豪宅的书房,也无法把案件相关者召集到一起,不过,可以说来一听吗?”
  矶部心想,她也看推理小说的啊,彼此有共同的兴趣。
  “我算不上名侦探啦。”矶部开口说道。“说实话,从头到尾,我想都没有想过堀之内会是真正的凶手。对堀之内起疑的不是我,是我的同事。”
  “是那位叫村木什么的刑警吗,他看来头脑很敏锐。”
  “不是,大家都是一点一滴开始怀疑的,最初察觉到的是我的上司上井田警部。”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觉得堀之内可疑。”
  上井田警部手里端着茶杯如是说。 棒槌学堂·出品
  目黑区女高中生被害案件迎来结局后,刑事课在目黑西署附近的小酒馆开了个小小的慰劳会。自上井田警部以下,村木、松元、下川、矶部、进藤,刑事课全员到齐。
  “只是听到他在第一次搜查会议上的发言,觉得奇怪而已。”
  “什么地方觉得奇怪?”矶部问。
  “他当时立即断言,‘这次的案件,剪刀男作案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七十五左右。’我不禁在内心忖度,为什么他能如此断定?堀之内那天刚刚来到目黑西署,头一天初来乍到,现场也没看过,只在搜查会议前阅读了报告书,为什么立即就能作出判断,认为剪刀男作案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七十五左右?犯罪心理分析官又不是占卜师,总不能说是凭直觉知道的吧。”
  “没错,堀之内曾经抱怨说,‘搜查一课课长把我误解为算卦先生之流了’。”村木插口:“他也说过,不可能只消默坐深思便能料事如神。为什么在这个案件上,他还没调查就不容分说地指为剪刀男的罪行?”
  “进一步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说自己在目黑西署的临时办公室闭门展开分析,实际搜查希望委托给矶部的时候。”
  上井田警部啜着杯中的乌龙茶。他不沾烟酒。
  “不亲眼查看现场,不亲自会见证人,纸上谈兵就能找出凶手,这种事哪可能会有。搜查的基础就是现场。即便听取事由,也不是只有谈话的内容才重要,如果不知道对方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说话方式,就无法把握证言的真正含义。不可能说因为是犯罪心理分析官就不去现场也没问题。”
  堀之内自己说过,犯罪心理分析官的工作是将凶手在现场及其周边留下的痕迹整合起来。为了掌握如此暧昧的痕迹,理应有必要通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调查现场。
  “而且他在搜查会议上说过,他去过剪刀男第一个被害者的发现现场。那为什么这次的案件却不愿走出目黑西署调查现场呢?我无法理解。所以我坚持除了矶部,再增加一名刑事课的人员,为的是确认堀之内所说的搜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那不能叫搜查。”下川唾弃地说。“哪有在被害者就读的高中周围走走这种搜查。矶部说不定会被他骗过去,但骗不了我们的眼睛。”
  “原来如此。”知夏手托着下巴:“这位上井田警部是个相当有才干的人啊。”
  “是啊,他很了不起。因此当时便决定由我和刑事课的人一起,按照堀之内的命令外出搜查。搜查之前,同事松元向堀之内报告了有关被害者的搜查情报。”
  “我曾经觉得堀之内很出色。”松元用烟雾变本加厉地熏着小酒馆里已被炉烟熏黑的天花板,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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