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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男

_10 殊能将之(日)
  “他似乎把我写的有关被害者的报告书全部默记在心。起初我佩服地想,没这个本事恐怕也干不了犯罪心理分析官吧。”
  松元陶然地把杯中烫热的酒一饮而尽:“但当矶部问‘被害者为什么很晚才回家’时,我刚回答‘因为社团活动迟了’,堀之内就不假思索地插口说‘是因为射箭部的练习迟了’。这真吓了我一跳。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细节,也就不可能写在报告书里。为了慎重起见,回到刑事课室后,我把报告书又浏览了一遍,果然没有写。为什么堀之内会知道报告书里没写的事情呢?”
  “因为他很熟悉被害者。”村木紧握着杯子。“参加射箭部的事想必也是枕边情话时听来的,所以产生了报告书里有写的错觉。”
  “没错。”松元点头:“那时我也想,难不成堀之内认识被害者?”
  “也就是说,你们因此开始怀疑堀之内吗?”知夏问。
  “没有,到这时为止,只有上井田警部和松元暗自生疑,没有扩展到全体刑事课。刑事课独自调查堀之内,是由村木发端的。”
  “我和矶部去过被害者的告别仪式,知道堀之内吩咐的搜查是瞎扯淡。”村木说着,吩咐身穿店服的店员再来一杯兑开水的白干。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让我产生决定性怀疑的,是堀之内提出侧写报告书那天发生的事情。”
  村木抓起店员送来的杯子喝了一大口:“那天晚上,我发现堀之内侧写报告书里的问题,恼火之下决定直接问他另一把剪刀的事情。你还记得吧,矶部?”
  “嗯,你叫我给他打电话。”矶部回答。
  “我在电话里对堀之内说了我的疑问,堀之内当下便说,他对另一把剪刀非常关注,现在就去署里。在那样的暴雨中。”
  没错,那天晚上下着不合季节的暴雨,电视台一整晚都在播送大雨情报。
  “堀之内三十分钟后出现了。三十分钟哦?”
  村木举起杯子晃动:“下着那么大的雨,从郊外的住所怎么能三十分钟就赶到?况且矶部给他打电话时他还在睡觉,换上衣服,洗把脸,也得花个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吧。这样一来,真正花在路上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难道说是把油门踩到最大,时速三百公里狂飙过来?”
  “要是那样就会发生事故了。”松元说。“首都高速上就因为下雨发生了连环撞车事故。”
  “是啊。而且他不是开车来的,因为他的大衣和西裤都湿透了。如果只是从停车场走到署里,不可能湿成那样。”村木从桌前探出身来。“他是步行来目黑西署的。”
  “想必他的注意力都被另一把剪刀的事吸引了。”下川笑道。“明明平时都是算好上班时间,开车过来的。”
  “他是步行来目黑西署的。在大雨中,路上花了二十分钟。”村木重复道。“他就住在这附近。目黑西署的附近,也就是犯罪现场的附近。第二天,我从矶部那里拿到了堀之内的电话号码,发现是手机号码。预备要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为什么不切断手机的电源,而是非放在枕边待机不可呢?我更觉奇怪。因此我便调查了一下,果然如我所料,堀之内住在离鹰番很近的公寓里,与太太分居中。”
  “自己就住在这附近,却不愿到警署外转转,现场的情况也是听其他刑警转述。”下川说:“这不是很奇怪吗?”
  “太奇怪了。我向上井田警部和松元说了这件事,由此得知两人也对堀之内抱有怀疑。”村木环视着围在桌前的刑事课全体人员:“所以,我决心调查堀之内。”
  “这种事情办得到吗?”知夏怀疑地侧着头。“辖区警署是不能擅自搜查的吧。”
  “是啊。你知道得很详细嘛。”矶部钦佩地说。
  “我在一本书里看到的。”
  “你真是个读书家啊。” 棒槌学堂·出品
  去知夏那里听取事由时,矶部看到过知夏房间里面的书架。书架占据了一面墙,架上的书籍排放得满满当当。矶部自己也喜欢看书,藏书量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请接着说。”知夏催促。
  “啊,喔。”矶部想起自己刚才说到哪里了:“正如你所说,辖区的人不能违背搜查本部的方针擅自进行搜查。但有一个巧妙的空子可钻。也就是说,我并不是搜查本部的人,可以根据堀之内的命令自由行动。”
  “我虽然对堀之内存有怀疑,也还没想到他就是真正的凶手。照我的想像,他或许是想隐瞒与被害者的亲密关系。毕竟就如他所说的,认为日高光一,即剪刀男是杀人凶手比较合理。”
  村木抱着胳膊沉思。
  “只是,他在署里闭门不出,哪怕给搜查造成阻碍也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实在太奇怪了。因此我决定两面作战。也就是说,在和矶部一起走访调查时,同时调查日高和堀之内双方。”
  “但这需要堀之内的照片。”松元边夹起一块酱肉边说。“没有照片,就没法找到目击者。”
  “总不可能拜托堀之内说,请给我一张照片吧。”村木笑了:“因此偷拍了日高的照片后,我决定让进藤顺便也拍下堀之内的照片。”
  “那是从安永小姐那里听取事由回来时的事情吧。”矶部说。
  “没错。我跟进藤说,我跟他谈得入港时,你就装作试拍的样子拍下堀之内的照片。”
  村木用嘲弄的视线看着进藤:“可这家伙太紧张,感觉牙齿都在打颤。”
  “对不起。”进藤搔搔头。“一说要偷偷拍下警视正的照片,不由自主就……”
  “都因为你,害得我最后没办法,连V字手势都摆了出来。”村木瞪着进藤,眼睛却在笑。“不过,看在照片效果一级棒的份上,原谅你了。”
  “感谢不尽。”进藤怪模怪样地低下头去。
  “第二天开始,我们就外出访查了。同时带着日高和堀之内的照片。”
  “也就是说,你们以堀之内的命令为名,调查堀之内自己啊!”知夏匿笑:“真有趣。”
  “是啊。不过,这件事丝毫没有透露给我,因为我是刑事课里最接近堀之内的人,这是出于避免让他察觉的考虑。我一直深信大家只是在调查日高光一。”
  “唯独把你排斥在外,实在过意不去。”村木向矶部道歉。“但毕竟是辖区的普通刑警怀疑警视正,万一中途暴露可就大事不妙,堀之内想必会竭尽全力把我们碾成粉末。这种搜查非保持绝对秘密不可。”
  “没关系。”矶部笑着挥挥手。“就因为这样,堀之内才没发现,案件也顺利解决,这不是很好吗?”
  “不,我应该信赖你,从一开始就告诉你内情。如果这样做,我也不会如此失败了。”下川以一反常态的严肃表情说。“日高被杀,安永小姐受伤,或许都要怪我。”
  “没有这回事。”村木宽慰说。“就算长先生你当时没说漏嘴,堀之内早晚也会去杀了日高灭口。他可是个使得出那么残酷杀人手段的家伙啊。”
  “我那时就想糟了。”下川看着矶部说:“就是和你去学艺大学车站前访查的那个时候。那天我访查下来,日高的目击证言一无所获,堀之内这边却找到了有力的目击证言。车站前汉堡店的店员说,曾看到堀之内神情严肃地和被害者说话。因为第一次出现了堀之内与被害者的交集,我一把年纪竟高兴得忘乎所以,向你泄漏了找到有力证言的情况,完全忘了你不知道内情。”
  学艺大学车站前的面馆里,下川所说的有力的目击证言,不是指日高,而是指堀之内。矶部误解了下川的话,一直深信找到了目击过日高的人。
  事实上,没有获得任何关于日高的目击证言。倘若如刑事课全体人员所料,他就是剪刀男的话,必定行动小心谨慎得可怕。
  “我说到一半时发现了这一点,本想设法含混过去,”下川接着说:“但你兴奋之下,一回署里便向堀之内报告。我真是一筹莫展,不得已,捏造了有人在汉堡店目击过日高的事。这对堀之内看来是个打击。”
  “是啊,堀之内自然想到,日高很可能看到自己和被害者见面。”村木叹了口气。“所以他去见日高,把他杀了灭口。但这不是长先生的错,是不可抗力。”
  “日高且不去说他,对那位小姐我很歉疚。”下川咬着牙:“竟然拳打脚踢没有抵抗之力的女性,怎么有这种混帐!”
  “我随后从长先生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开始觉得再对你隐瞒下去就不妙了。”村木转向矶部:“所以准备一旦有关堀之内的证言搜集齐备,就向你开诚布公。”
  “他们向我开诚布公说明一切,是那天的事。”矶部说。“你被日高带到公寓那天。”
  “从你们开始搜查堀之内到那天,才六天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搜集到充分的证言吗?”
  “搜集到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堀之内似乎丝毫无意隐瞒与被害者交往的事。他后来不愿参加实际搜查也是理所当然的。很多人目击过他和樽宫由纪子亲密交谈,只消向被害者的闺中密友出示堀之内的照片,就会得到回答说,他是被害者的交往对象,约半年前开始交往的男友。”
  知夏凝神倾听着矶部的话,矶部感觉自己好像成了真正的名侦探。
  “也难怪堀之内要把杀人伪装成剪刀男作案,把搜查引向错误的方向。如果按照普通杀人案件的常规搜查手法调查被害者的交友关系的话,立刻就会发现堀之内与被害者的关系。对他来说,无论如何也必须让搜查本部认为这一案件是剪刀男的罪行,没有调查被害者交友关系的必要。这一案件必须是无动机杀人案件,因为如果寻找凶手杀害被害者的动机,搜查的罗网就会迅速撒向堀之内。为此,他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自己身为犯罪心理分析官的立场。”
  矶部侧着头:“不过,他为什么那般光明正大地和被害者约会,实在不可思议。有妻室的警官与女高中生交往的事情一旦被发现,肯定会出大问题的。”
  “他大概觉得就算辞掉警察也无所谓吧。”知夏嘟哝说。“正因为他对被害者的执着深到这个程度,才会演变成杀意。”
  “说不定是这样。不管怎么说,堀之内与被害者有亲密关系是显而易见的。就在最近,还有目击者在案发现场的鹰番西公园见过堀之内,我们对堀之内的怀疑日益加深。”
  “有证言说看到堀之内夜里从鹰番西公园出来。”松元边啃烤鸡肉串边说。“也就是说,本应猫在署里分析的家伙去看了现场,而且明明可以白天堂堂正正地去,却在夜里独自一人前往。”
  “他可能是去确认发现另一把剪刀的树林的位置。”村木加上解释。“因为想弄清日高是不是真的丢弃了剪刀,所以夜里从自己的公寓前去查看。”
  “听到这一证言,我认为堀之内的可疑是确定不移的了。”松元转向矶部:“所以我把证言的内容也告诉了矶部,觉得差不多到了向他公开一切的时机了。”
  “我也这样想。”村木点头。 棒槌学堂·出品
  “向我公开一切,是周六那天的事。”
  知夏显出期待的表情,将脸凑近矶部,矶部不禁吓了一跳。
  “终于要到高潮了。然后呢,怎样了?”
  “我和松元出去访查回来,村木给我看了两张剪刀的照片。”矶部将眼光从知夏的双瞳移开:“比较两张照片得到的结论,对我来说简直不敢相信。就是说,被害者是被剪刀男之外的人杀害,进行了伪装工作。而发现尸体的不是别人,正是剪刀男。”
  感觉知夏微微眯起了眼睛。为何会这样呢,矶部心想。
 第十四章
  “怎么可能!”
  十二月六日周六那天,听到村木关于两把剪刀的推理,矶部禁不住叫出声来。
  “我也想这么说哪。”村木说。“但我认为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真正的凶手只怕就是堀之内。”
  “你说什么?”
  矶部完全混乱了。经过村木解释理由,告诉他众多的目击证言,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村木结束了解释:“伪装成剪刀男作案的尸体被剪刀男本人发现,这并不是我突然想到的不经之谈。在对堀之内的怀疑日渐加深的过程中,为什么他对另一把剪刀如此在意,我感到不可思议。如果那把剪刀是他自己掉落的,毋宁说应当无视它的存在。但他对另一把剪刀深感兴趣,下大雨的那个晚上,他连要隐瞒自己住在附近的事都忘了,匆匆赶到署里。这是为什么呢?”
  村木抖了抖手上的照片。
  “因此,我决定对另一把剪刀重新进行彻底的调查。结果我发现了这个事实。”
  “了不起的发现。”松元从自己的座位上说。“日高是否是真正的剪刀男另当别论,至少这个发现启示我们,这次的被害者不是被真正的剪刀男杀死的。堀之内越来越可疑了。”
  松元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熄。
  “那么,去向犯罪心理分析官阁下报告今天的搜查情况吧。就说仍然没有找到日高的目击证言。”
  矶部和松元一起步向堀之内的临时办公室。
  “可是,不管堀之内先生多么可疑,现在我们还只有间接证据吧?”走在走廊上,矶部神情紧张地说。“能找到决定性的物证吗?”
  “现在这个阶段追问他,他也会坦白的吧。我觉得他其实意外地脆弱。”
  松元发表了讯问专家风格的感想。
  “尽管他看来自信满满,待人和蔼可亲,处处显得胸怀磊落,实际上却是个气量狭小的人。如果他是真正的凶手,无论做了多少伪装工作,毕竟是绞杀了交往的少女,用剪刀插进了喉咙,不可能心安理得。只要直戳他的痛处,他大概就会被怒火冲昏头脑,冲口而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样的人反而容易对付。”
  两人来到堀之内的临时办公室前,发现堀之内不在。办公室里的灯关了,门也上了锁。
  “已经回去了吗?”松元显得很诧异。
  堀之内的手机关机,给他东京郊外的住所也打了电话,但堀之内不在。他太太冷淡地回答说,丈夫已经将近三个月没回家了。
  “不对劲啊。”刑事课室里,村木眉头紧锁。“他到底上哪了?”
  村木去调查堀之内的去向,很快神色惊慌地回来了。
  “堀之内好像一个人出去了,留下话说去进行剪刀男相关的搜查。”村木变了脸色。“而且带上了自己保管在署里的手枪。”
  “他想去干嘛?”松元问。 棒槌学堂·出品
  “他是去见一个必须带上枪才能安心见面的人。也就是剪刀男。”村木咬着下唇。“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日高定为凶手。和日高直接见面后,一旦确信对方是剪刀男,他就准备抢在我们前面下手逮捕。他对付连续杀人狂轻车熟路,只消善加诱导,让日高供认自己杀害了樽宫由纪子是很容易的事。只要事先道出恰当的分析,搜查一课课长就会信服地说,不愧是犯罪心理分析官哪。”
  “然后跟我们说声辛苦了,就此结案?”松元面有难色:“不妙啊。”
  “矶部,你即刻去日高的公寓。”村木吩咐。“堀之内若有异议,你就说,警视正阁下独自行动太危险了。听着,绝对不能让堀之内和日高两人单独相处,堀之内对日高说的话你也要注意倾听。”
  “我知道。”矶部笑了:“我会跟他说,搜查必须两人一组,这是基本原则。”
  “你也带上手枪。”村木表情严肃起来。“如果日高就是剪刀男,你要预防不测。”
  这个时候,无论村木还是矶部,都没想到堀之内竟会杀了日高。
  矶部开车前往日高的公寓。在公寓的停车场停了车,走到日高房间前时,他听到门内传来女性的悲鸣,接着是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之后悲鸣再度响起。
  矶部急忙将耳朵贴到门上,随即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乱喊乱叫。
  他没有立刻听出是堀之内的声音,因为与平时的堀之内截然不同,那是感情毕露的骂声。他好像勃然大怒,连在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随后又是女性的悲鸣。
  矶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径直想去开门,门上了锁。
  “开门!快开门!”矶部用拳头擂着门大叫。门里传来奔跑的声音。
  “再不开我就破门而入了!”矶部如此怒喝后,门终于打开了。
  里面站着的,是一脸莫名其妙表情的堀之内。
  矶部几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堀之内右手提着枪,左手紧握着沾满血迹的厨刀!
  房间里面有女性的呻吟声。矶部没有理会堀之内的搭话,冲上走廊,朝里面的厨房跑过去。
  厨房里有知夏。还有日高。
  日高手被反绑在餐桌腿上,已经断了气,嘴和喉咙里流出的血染红了衣服。矶部禁不住想移开视线。
  知夏就倒在如此惨不忍睹的尸体的膝盖上,她像是被殴打过,右颊发红肿胀,鼻孔和嘴巴流出血来。知夏急促地喘息着,两手按着下腹部,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你没事吧!”
  听到矶部的声音,知夏微微睁开眼睛,露出安心的笑容。
  堀之内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背后接近。
  矶部拔出手枪,将枪口指向堀之内。
  “请把厨刀和手枪放下!”
  听矶部这么说,堀之内笑着说,别开玩笑啦。矶部没打算开玩笑。由眼前的状况来看,只能认为是堀之内杀了日高,又企图杀害知夏。
  “快放下!”
  矶部这样大叫后,堀之内终于抛下了厨刀,但右手仍然提着手枪。
  堀之内握着手枪,逐步向矶部逼近。
  为了让堀之内死心,矶部说出了刑事课调查到的事实和推理。但堀之内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放下手枪的意思。矶部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矶部除了射击训练外没有用手枪射击过,连用枪指着人都是生平第一次。而堀之内在FBI进修过,应该比矶部娴于用枪,可能也开枪射过人。矶部感到脚在发抖。
  “不,等一下,你误会了,这个罪行是……”
  突然,堀之内如是说着,扬起枪口。
  这时,知夏冷不防向堀之内扑了过去,矶部还来不及制止,知夏和堀之内已经扭作一团,枪声响了。
  知夏腹部被枪击中,再次倒在地上。血从按压着伤口的十指间流出,将格子条纹的毛衣洇红了。
  “你都干了些什么!”
  矶部内心涌起愤怒,重新握紧手枪,怒视着堀之内。
  因为当着矶部的面枪击了知夏,堀之内好像已经下定决心。
  但那不是老实接受逮捕的决心,而是选择死亡的决心。
  堀之内全部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后,把枪口塞进嘴里,扣下了扳机……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你像骑兵队一样适时出现救人的原因了。”知夏轻轻点了几下头说。
  “我也问一个问题可以吗?”矶部问。
  “是听取事由吗?” 棒槌学堂·出品
  “不,说到听取事由,我想搜查一课的人多半不久就会来了。给你添麻烦了,届时还望配合。”
  “那是当然。”知夏笑道:“我会尽力配合警察,这是公民的义务。”
  “我这是私人性质的询问。”
  “什么问题?”
  “那天晚上,日高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知夏遭受了日高和堀之内怎样的对待,矶部很在意。
  “这个啊。”知夏抬头望着天花板,神情是在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日高突然来我的住处,说是有话要说。我说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但他不听,说要去自己家里,然后近似强迫地让我上了车。”
  “这我知道,我们在你公寓前获得了目击证言。之后呢?”
  “日高把我领进他的房间,说了些我听不太懂的话。没多久门铃响了,那个叫堀之内的人来了。”
  知夏将手贴到额头上:“之后的事情,老实说不大记得了。我清醒过来时,你已经站在那里,朝堀之内怒目而视。然后因为堀之内举起枪,我禁不住扑了上去,腹部被枪击中。就是这样。”
  “有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像堀之内殴打你,多次用脚踹你这样的。”
  “不记得了。可能冲击太大了吧。”知夏微笑着说。矶部不知道她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不想再提起。倘使她亲眼看到堀之内残酷杀害了日高,冲击之下丧失记忆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这也不是适合刨根究底的话题。
  “我明白了。抱歉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知夏说。
  “什么问题?”
  “照这本杂志的说法,”知夏拿起旁边桌子上的周刊,那是《秘密周刊》最新一期。 “被堀之内杀害的日高光一就是剪刀男,这是真的吗?”
  矶部脑海里浮现出《秘密周刊》卷首特辑的标题:被杀的男性是剪刀男吗?
  “警方的正式看法是,日高是否是剪刀男,情况不明。”矶部慎重地回答。
  “你个人的意见是?”
  “我想日高可能是剪刀男,但没有证据。”
  是的,没有证据。根据村木的建议,彻底搜索了日高的公寓,但没有找到他是剪刀男的确凿证据。搜查本部也总动员寻找日高的目击证言,同样一无所获,现在正回溯到过去的两起案件,寻找这两起案件中有关日高的目击情报。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情况与堀之内不同。日高已经死亡,不可能作为嫌疑犯起诉,真相就此湮灭不明的可能性很大。
  因此搜查一课课长决定利用媒体。由于没有证据,警察不能正式指名说日高就是剪刀男,但周刊杂志可以基于推测刊登报道,如此一来,至少可以安定人心,舆论或许也会恢复平静。——搜查一课课长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即令收不到上述效果,但现职警视正杀害女高中生的事曝光后,警方遭到了激烈的批判,也无怪乎上层想把剪刀男的案件也在一定程度上了结。
  堀之内身为犯罪心理分析官的事实令事态进一步恶化。堀之内把剪刀插进樽宫由纪子的喉咙,用厨刀残酷杀害了日高,作为逮捕连续杀人犯立场的人,却犯下了与连续杀人犯一模一样的残酷杀人罪行,媒体当然要群起而攻之。
  关于日高遗体的情况,连日来媒体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小报误报说日高的头被切断。
  Wide show也集中解说员对堀之内的疯狂进行分析。自称与堀之内熟识的人脸上打着马赛克,讲述着证明他异常性的证言。为了采访堀之内进修时代的情况,各电视台纷纷向美国派送特派员,结果在FBI那里吃了闭门羹。
  报纸和杂志摆开批判犯罪心理分析官制度的辩论阵势,认为与连续杀人犯的面谈有导致犯罪心理分析官本人精神异常的危险性。警视厅不得不宣布重新评估犯罪心理分析官制度。
  另外,媒体也盯上了知夏。矶部想。
  从可怕的杀人现场生还的年轻女性,而且还是颇富魅力的美人,媒体自然大感兴趣。虽然照片尚未公开,但连日来都在报道她的事情,矶部来医院时,医院的玄关前也聚集着大批记者和通讯员。
  知夏正符合媒体描绘的女主角形象。
  惊险小说中险遭恐怖杀人犯杀害,竭力搏斗得以幸存的美丽女主角。作者最好是丁·昆士【注1】,或者就像以前约翰·卡彭特的电影里,杰米·李·柯蒂斯扮演的角色【注2】。
  知夏在说什么。矶部停止空想,凝神倾听。
  “你们目黑西署刑警这下可立了大功了。能拿到警视总监奖吗?”
  “怎么可能。”矶部苦笑。“上井田警部挨了搜查一课课长的斥责,说是无视搜查本部的方针擅自行动。也就是说,为什么不向自己报告堀之内可疑,如果这样做,案件应该会更早、更稳妥地解决。好像我们没受处分就该谢天谢地了。”
  “告诉他堀之内可疑,他会信吗?”
  “他本人说了会信,那就是会信吧。因为他这个人脑子灵活,哪怕是辖区警署的刑警提出犯罪心理分析官的警视正阁下涉嫌杀人,也会认真倾听嘛。”
  “那牛头犬会那么容易听进去?”村木带着愤懑难消的表情啃着烤鸡肉串,那势头让人觉得他该不会连串一起嚼碎吧。
  “连一句干得好的话头都没有,”松元耸耸肩:“算了,我就知道会这样。”
  “结果,就矶部一个人赚到了。”村木抿嘴一笑。
  “我?”矶部吃惊地说。
  “你捞到了跟美人交往的机会。”
  “不要这么说啦。”
  “要好好去探望她哦。”松元啜着茶杯里的日本茶:“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个叫安永的女孩子那么美吗?”下川羡慕地说。“要是那时我也去听取事由就好了。”
  “长先生不是已经有个热爱料理的太太了吗?”村木笑着说:“进藤是最早问她话的,他清楚。是吧进藤?”
  “哎?”进藤抬起头:“啊,没错。安永小姐很美,而且內心好像也很坚强。”
  进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我向她询问证言时,她可能因为第一次看到尸体,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但说话却很坚定,语气冷静,内容也有条有理……叫人心里有点发毛。”
  桌前的所有人都盯着进藤。或许是发觉了大家的视线,进藤露出笑容:“可能安永小姐也动摇了吧,也难怪她。”
  “来,再干一杯!”下川提议。“不会喝酒哪干得了刑警?”
  “到头来,我们目黑街小分队唯一的收获就是庆祝案件解决的小小慰劳会。”矶部总结说。
  “目黑街小分队?”知夏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你们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吗?这是模仿《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贝克街小分队吧,不知道延原谦【注3】对这个词是怎么翻译的。”
  “你也喜欢看推理小说吗?”矶部问。
  “不讨厌啦。福尔摩斯我也大致都看了。因为没有哪个警官像福尔摩斯那么出色。”
  知夏扬声笑起来,矶部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There is no police like holmes。这是模仿英语惯用句型‘There's no place like home’ 【注4】。”知夏解释。
  “你知道吗?据说现在的缅甸,也就是以前的burma,有个名为谢乌顿【注5】的作家。”
  知夏右手轻握,在头侧晃动,动作就象在用圆珠笔什么的搔头。
  “二十世纪初,歇洛克·福尔摩斯探案系列被改编为缅甸语,登场角色是缅甸人,舞台也换成了缅甸,小说名字叫《侦探貌桑夏》。”
  “貌是主角的姓吗?”
  “不是,缅甸人只有名字,没有姓和教名。这种情况下,桑夏是他的名字,貌是尊称。喏,以前不是有个叫吴丹的联合国秘书长吗?他的情形也一样,丹才是他的名字,吴是尊称。所以他是丹先生,而不是吴先生。”
  知夏稍微想了一下:“貌桑夏勉强译成日语的话,就是‘桑夏大哥’吧。”
  “这位桑夏大哥就是福尔摩斯喽?”
  “没错。这部改编作品似乎大受读者欢迎,反响热烈,据说到现在还流传不衰,可见是部出色的作品,一定趣味盎然,就像黑岩泪香的《岩窟王》啊,江户川乱步的《绿衣鬼》那样。”
  “缅甸的福尔摩斯啊。”矶部笑了:“听起来确实很有趣。”
  “是吧?我很想拜读一次,但缅甸语我根本不懂,看了那圆溜溜的文字就头痛。”知夏苦笑。
  “虽然不会说要有谁翻译就好了,但我很想知道那是怎么改编的,华生医生又是叫什么来着。”
  矶部围绕改编小说想像开来。《斑点带子案》可能是最适合改编到缅甸舞台上的作品,感觉就算没有特意从印度带来沼地蝰蛇,只消踏入热带丛林,立马就能抓到好几条。
  矶部把自己的想象告诉了知夏。 棒槌学堂·出品
  “原来如此。”知夏手托着下巴:“不过,如果热带丛林里毒蛇到处乱窜的话,不需要请名侦探出马,警察自己就能解决案子了。八成因为毒蛇伤人的情况很常见,大小姐被毒蛇咬了的事立刻暴露无遗。”
  知夏爽朗地笑起来:“说不定也有苏雷宝塔街小分队【注6】在小说里活跃呢。”
  护士走过来,告诉矶部会见该结束了。矶部这才想起知夏是重伤入院的患者。
  “对不起打扰你这么久。”矶部站起身。
  “哪里哪里,我觉得很有意思。”知夏再次把周刊摊在膝上。“以后还请再来啊,住院实在很无聊,连个闲谈的人都没有。”
  “好的。”矶部微笑着从知夏病床前离开。
  “花就不用再带了。”知夏冲着矶部的背影说。
  矶部从准集中治疗室步出走廊。
  如果圣诞节前能出院的话,一起吃个饭吧。——这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不过,今后还有机会,矶部想。
  【注1】美国著名悬疑小说作家。
  【注2】约翰·卡彭特为美国恐怖片大师,1978年导演了经典恐怖片《月光光心慌慌》,由杰米·李·柯蒂斯饰演女主角。
  【注3】《福尔摩斯的冒险史》日版译者。
  【注4】意为“没有哪个地方像家那么温暖”,与“There is no police like holmes”(没有哪个警官像福尔摩斯那么出色)发音相似。
  【注5】《世界歇洛克·福尔摩斯全集 全一卷》中收集了以缅甸作家谢乌顿为代表,世界各国的福尔摩斯改编小说共8篇,内容全部为《斑点带子案》,这或许是下文作者灵感的来源。
  【注6】苏雷宝塔为缅甸仰光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
 第二十七节
  那个叫矶部的刑警总算回去了。
  站在窗边的医师在和他谈着什么,因为谈的内容错综复杂,我几乎都没在听。但两人谈话时,矶部一直盯着我看,让我很不愉快。
  难道像我这种胖女人真的这么稀奇吗?
  “这一来警方的看法大致都了解了。”医师眺望着矶部送来的花束说。
  “搜查一课的刑警来听取事由的时候,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思路提供证言好了。依我看,说因为过度冲击丧失了记忆是最合适的。话说回来,这种策略你比我更擅长吧。”
  “为什么要跟那家伙说以后再来?”为了不被周围患者察觉,我小声抱怨道。
  “我觉得和刑警关系亲密也不错。而且说无聊也是真的。”
  “你不是很讨厌笨蛋吗?那家伙可是完全误解了情况,我看不出他有多聪明。”我讽刺地说。
  “就算是个笨蛋,只要是喜欢看书的美男子就好。”医师出声笑了起来。但笑声突然中断。
  “糟了,拉伊奥斯王【注】来了。我很吃不消他,这就失陪啦。”医师返回自己的房间。
  不可思议的是,医师又跟在护士后面,再次从病房入口走来。
  不对,那不是医师。虽然与医师酷似,但那是另一个人。尽管已经杂有白发,但头发还是黑色的,戴的也不是黑眼镜,而是普通的银边眼镜,脸上没有讽刺的冷笑,而是带着担心的表情,与医师大不相同。
  知夏,别让做父母的太担心了。酷似医师的男人说。就因为你独自一人在东京生活,才会遭到这种事。别逞强了,回家去怎么样?如果你还在抵触你妈妈的话……
  是的,爸爸。好的,爸爸。我知道了,爸爸。没有那种事,爸爸。那不行啊,爸爸。
  有人在回答那酷似医师的男人。那声音空空洞洞的,仿佛从昏暗的洞窟深处响起。那不是我的声音,也不是医师的声音。
  酷似医师的男人叹了口气,不到十分钟就回去了。他是忍耐不了那不知是谁的空洞声音了吧。
  终于只有我一个人了。 棒槌学堂·出品
  今后该作何打算呢,我思忖着。我已经成了个名人,哪怕只是很短一段时间。借探望之名来申请采访的不只是黑梅一个,听护士说,医院周围好像涌来了为数众多的记者和通讯员。护士还抱怨甚至有人试图擅自进入病房,真够受的。
  报纸和杂志都报道了我的事情,照片像是还没报道出来,但那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很可能有某家小报或写真周刊自作主张地刊登。
  而且,我好像有了个当刑警的男朋友。
  看来,我大概不可能再继续做剪刀男了。
  我希望永远做剪刀男。当然我也知道,没有什么事物能永远持续。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总有一天无法再做剪刀男,不得不接受别人用安永知夏这个我不喜欢的名字称呼我。
  但我以为那是我被逮捕的时候,或是成功自杀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想过会陷入现在这种状况。
  今后该如何是好呢?
  找到一个确实的方法成功自杀吗?
  继续杀死少女,下次被警察逮捕吗?
  照酷似医师的男人说的,回到父母身边帮忙家事吗?
  听从冈岛部长的劝告,作为冰室川出版社的正式社员步上职业女性之途吗?
  还是和那个看来靠不住的刑警恋爱,心满意足地做警察的妻子?
  不管哪条路我都觉得不可能做到。
  但另一方面,我也感觉哪条路都很可能有未来。
  算了,无所谓。就像医师曾经说过的,人生无常。
  “请问……”响起一个声音。来探望旁边老太太的少女微笑着朝我递出一个盒子。
  “要吃小甜饼干吗?”
  “谢谢。”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棒槌学堂·出品
  “喜欢的话尽管多拿点。要是放在这里,说不定会被奶奶吃掉。”
  旁边的老太太接受了胃溃疡手术,手术很成功,但因为她还患有糖尿病,伤口很难愈合。她连米汤也不能喝,靠高热量的输液维持生命。但似乎有傻乎乎的探病者不知道这一情况,送来了小甜饼干。
  脖子上扎着点滴的针管,跟莫名其妙的机器连接在一起,每天过着什么也不能吃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我忽然想到。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拿起两袋小甜饼干,放到旁边桌子上。
  “这个小甜饼干很好吃,你没吃吗?”
  “吃了好多啦,都要吃胖了。”
  受少女的笑容感染,我也微笑起来。
  她年约十五六岁,八成是老太太的孙女,头发束在脑后,穿着十分合称的红毛衣和格子裙,圆圆的脸上泛着温和的微笑。
  这女孩看来很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注】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的国王,俄狄浦斯之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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