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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吉说道,「请坐,哈兰,然后现在就扫瞄一下这份东西。不,不是用眼睛
看。使用这台机器。」
哈兰冷冷地扬起眉毛 ,然后细心地将这份报表插入芬吉桌上的扫瞄机 。它缓
缓地喂进机器的内部,随著机器的运作,报表上的孔洞图纹转译成了文字,并显
示在那张白色矩形的视框中。
就在他阅读的过程之中,哈兰的手突然抽回,使得扫瞄系统断线。他用力一
扯,报表便撕成了碎片。
芬吉平静地说道,「我还有另一份。」
哈兰将剩下来的报表以姆指和食指紧紧地夹著 ,彷彿它还会产生爆炸之类的
危险。「计算师芬吉,某些地方一定出了差错。我不应该以那个女人的家作为基
地,来对一般时间进行将近一个星期的观察。」
计算师噘著嘴。「如果时空计划书的要求如此,为什麽不去执行?或是你和
蓝本特小姐在私人相处上有些问题——」
「没有私人的问题,」哈兰激动地插嘴道。
「当然,那会是其它种类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尽可能地解释进行这
项观察的必要性。这自然不该成为一种惯例。」
哈兰静静地坐下。他的脑中飞快地思索著。在一般的状况下,专业上的自豪
不会容许哈兰去聆听旁人的解释。身为一位观察师,或甚至是一位时空技师,都
必须毫无质疑地去执行他的任务。而且,在一般状况下,一个计算师也从来不会
向别人作出他的解释。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某些事情都变得如此地不寻常。哈兰一直抱怨著那女
孩,那个所谓的秘书。芬吉也担心他的这种怨言,可能会不断地增加。(「没人在
乎,就没有羞愧,」 哈兰如此诠释对方的这种行为,回想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读到
了这句话。)
无论如何,芬吉的意图非常明显。将哈兰放到那个女人的居所,如果将来出
了什麽差错,他都可以据此来作出反向的指控。到时候,哈兰将完全丧失他的立
场。
现在,他当然还得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他指派到那个地方去。哈兰毫不掩
饰自己的轻蔑之情。
芬吉说道,「如你所知,有不少个世纪已经注意到永恒时空的存在了。他们
晓得我们管理著不同时代之间的贸易 。他们也约略地晓得 ,我们在这裡防止人类
社会的灾难产生。这似乎算是一种迷信,虽然多少也带著实情,对我们却也是一
件好事 。我们向许多世代的人们灌输了某种父权的印象 ,并且带有安定社会的良
好感觉。这些你都看到了,不是吗?」
哈兰心想︰这家伙以为我是新人吗?
但他还是毫不在意地点著头。
芬吉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有些事情是他们不该知道的。当然,最要紧的
事情,就是我们可以出于必要而改变了现实。这种认识会引发出他们的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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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并且对我们有害。只要出现任何会导致这类认知因子的现实,我们一定都要
加以消除,而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作得不错。
「无可避免地 ,在每个世纪裡 ,对永恒时空总是会突然蹦出各种令人讨厌的
想法。想常这类危险的想法,都特别聚集在该时代的统治阶层之中;而他们也正
是我们最常接触到的一群人 ,同时 ,这也为所谓的公众舆论带来了重要的影响 。」
芬吉停了一会儿,似乎等著哈兰作出评论或发问。但哈兰却未开口。
芬吉接著说道,「自从一年前——一个物理年之前,433-486、序号 F-2 的
现实变革之后,有证据显示出在目前的现实之中,这种不必要的想法已经萌生。
我对这种想法的性质已经作了确定的结论 ,并且也呈报到了全时理事会 。虽然理
事会根据另一套计算程式所得出的结果 ,他们相信这个机率相当小 ,不过他们还
是勉强地接受了我的说法。
「在依照我的建议而行动之前,他们坚持必须再作一次直接观察来加以确
认。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工作,也是为什麽我要你过来执行,也是为什麽计算师
推瑟尔会同意指派你过来的原因 。我做的另一件事 ,就是从目前的贵族成员中找
来一个人 ,而这个人认为待在永恒时空裡工作是新鲜有趣的 。我将她安排到我的
办公室裡,来作近身观察,看看她是否符合我们的目标——」
哈兰心想︰近身观察!是呀!
他的愤怒再次集中在芬吉身上,而非那个女人。
芬吉仍迳自说著︰「照一切的标准看来,她非常符合我们的目标。我们现在
要让她返回她的一般时间裡 。利用她的居所当作观察基地 ,你将藉此研究她的社
交生活圈 。你现在瞭解我让这个女孩来到这儿的理由 ,也晓得我要你待在她的房
子的原因了吗?」
哈兰的语气中带著公开的讽刺,「我向你保证,我完完全全清清楚楚明明白
白你所作一切的来龙去脉了。」
「那麽你就该接受这项任务。」
哈兰带著满腔怒火离开办公室 。芬吉不会得逞 。他不会被他当作傻瓜来戏耍 。
当他打定了主意,决定要赢过芬吉之后,哈兰心中响起另一种热切的情绪,
几乎是一种愉悦之情,想到了这趟进入 482 世纪的旅程。
当然,他心中应该只会有这种单纯的情绪。
【第四章译注与对照】
* 此段原文是两两押韵的名词排比︰「walls and balls, barrows and harrows, kittens and
mittens. (牆和球,手推车和犁耙,猫咪和手套)」,名词的含义并不重要,只代表说话者
对某事物 「漫不在乎」的形容描述罢了 。译者在仿照原文语境 ,代换了一下词语的内容。
* 通讯人员(Communication)︰故事术语。
* 中央製定委员会(Central Charting Board)︰故事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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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一般时间者
诺羽.蓝本特的庄园位在偏远的地方,但藉由交通上的便利,它仍然可以快
速地到达本世纪的大都市之一 。哈兰非常熟悉这个都市 ,比任何居住在裡头的市
民都要来得清楚。从时空分区裡,他对这个现实作过详细的观察,每隔它的十年
访查过都市裡的各个角落。
他能从空间和时间的观点来看待这座城市 。他能将各个部件拼合起来 ,将它
视为一个具有生命与成长力的有机体 ,当中包括它所遇到的灾难与复甦 ,它的喜
乐与麻烦。现在,他要在这个城市的一般时间裡待上整整一个星期,切身地体会
它悠閒与活力的生活。
尤有甚者 ,他的初步探索要更加著重在 「自由民」的身上 ,那些不住在城裡,
却对城市具有更大影响力的那群生活优渥的居民。
482 世纪是几个贫富差距相当严重的世纪之一 。社会学家有一条方程式来描
述这种现象(哈兰曾经见过纸本,不过他在这个学门上只能懂得大概)。给定任
何一个世纪,方程式可以用三种关系参数来运作,而在这 482 世纪中,这些关
系参数正好接近于容许的极限值。哈兰曾一度见到社会学家摇头感叹,他们认
为,如果再出现任何严重恶化的倾向,那就得进行一次现实变革。但在进行变革
之前,「近身观察」是需要的。
然而必须说的是 ,贫富差距方程式却有它不够适宜的另一面 。它意谓著该世
纪存在著优閒阶级,而在往最好的方向来看,那将鼓励著精緻文化的发展。只要
位于阶级另一人们的生活不致于困苦到无以复加 ,只要优閒阶级在享受特权时不
要忘记他们的社会责任 ,只要他们的文化不致于步入明显的自残病态 ,永恒时空
总是倾向于忘掉贫富差距方程式的理想状态,仅仅作些无关大局的微调。
虽然与他的理念抵触,但哈兰也开始瞭解了这一点。通常,当他必须在一般
时间裡头过夜时,总是待在最贫穷地区的旅馆中,在那裡他可以隐姓埋名,在那
裡陌生人毫不受人注意 ,在那裡他现身的影响甚微 ,顶多只对现实的千丝万缕造
成一些轻微的扰动。虽然,轻微扰动也可能超越临界点,并有效地干扰了现实的
局面,所以即便是待在偏僻乡间的篱笆中过夜,对他也是一件非常不寻常的事。
更何况,在乡间篱笆裡的夜裡,偶尔还是会被农夫,流浪汉,甚至是野狗所
惊扰。
但现在哈兰居然处于情况的另一个极端 ,安稳地睡在由场力铺设好的床上,
那是由能量与物质精巧嵌合而成的材质所製成的 ,在这个社会中 ,只有居于经济
状态最高层的人,才能够负担得起的这种精緻床舖。在所有的一般时间裡头,这
种床在纯物质导向的世界中是十分罕见的 ,但在纯能量导向的世界裡却又是相当
普及的设计。无论如何,当他躺下时,床面将以他的身躯而重新塑模,当他静止
时床面自动变得坚实,当他转身时床面也会柔顺地配合并缓和他的动作。
他勉强地承认 ,自己非常喜欢这种玩意儿 ,而且他也理解了永恒时空对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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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分区的生活设计 ,要让永恒组员们生活在该世纪环境的中间水准 ,而不是考
虑到舒适与否的程度。如此一来,他们才能接触到问题,并亲身「感觉」到这个
世纪,而不致于由于太过认同,而屈从该时代的特性。
哈兰心想,在这裡的第一晚,就生活在当地贵族的环境之中,实在太过奢侈
了。
就在他入眠之际,他想到了诺羽。
他梦到自己坐在全时理事会裡 ,双手威严地交握在胸前 。他向下看著非常非
常卑微的芬吉 ,恐惧地倾听对他的处分 ,宣判著将他派往遥远遥远的不知名未来
世纪中,去作著终生的观察工作。宣布流放的字句出自哈兰之口,坐在他右手身
边的则是诺羽.蓝本特。
起初他并未见到她 ,不过后来他的眼光却向一旁游移著 ,他的话语变得犹豫 。
难道别人看不到她吗?全时理事会的其他成员们 ,眼睛全都向著前方望去,
除了推瑟尔之外。推瑟尔面向哈兰微笑,彷彿她并不在这裡。
哈兰想命令她离开,不过他无法说出话来。他想用手臂推开她,但他的动作
迟缓,她丝毫未动。她的身体冰冷。
芬吉开始大笑——笑得愈来愈大声——
——然后诺羽也开始大笑。
哈兰张开眼睛,迎向射入室内的阳光,然后惊恐地发现,那个女孩就正在他
的眼前。过了一会儿,他才记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她说道,「你一边呻吟,一边用手肘推著枕头。你作了什麽恶梦吗?」
哈兰没有回答。
她说道,「你的浴池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你的衣服。我已经安排你加入我们
今晚的聚会 。待在永恒时空裡这麽久之后 ,返回我原来生活环境的感觉真奇怪 。」
哈兰对她轻描淡写的态度感到不满。他说道,「我希望,你应该没有告诉他
们我的身份。」
「当然没有 当然没有。」
当然没有!如果有需要的话 ,芬吉应该会对她施予精神上的轻微麻醉 。无论
如何,他可能不会想要这样作。毕竟,他已经对她作过「近身观察」了。
这种想法令他感到恼火。他说道,「我想要一个人独处。」
她疑惑地瞧了他好一阵子,然后便离开了。
哈兰闷闷不乐地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 ,进行了晨间的洗浴和更衣 。他从不期
盼今晚的聚会有什麽令人振奋的际遇。他会尽其所能地少开口,少作为,差不多
就像一面牆壁而静静地站在那儿 。他的功能不过是一对耳朵和一双眼睛 。把这些
感官和最后报告作出连结的则是他的内心 ,除此之外 ,其它多馀的行动都没有必
要。
这对他说来是相当平常的事,身为一位观察师,他事先不晓得要看什麽。身
为一位观察师,从新人训练时期就受到教导,对资料不能有先入为主的概念,也
不能对引导出来的结论有任何预期 。任何这方面的想法 ,无论自认有多麽的忠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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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现,都将无可避免地扭曲他的观点。
但在目前的情况之下,全然地保持客观是办不到的。哈兰强烈地怀疑,可能
不会有任何值得观察的东西 ,因为他只不过在芬吉的游戏裡头扮演一个角色 。就
在那与诺羽之间……
他看著前方两迟处由反射器所投射出来的三维影像。这件 482 世纪的无缝
连身服,显现出明亮的颜色,他觉得,这衣服让他看来相当滑稽。
在独自一人用完由机械僕人送来的早餐之后 ,诺羽 .蓝本特急急忙忙地奔跑
过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现在已经是六月了,时空技师哈兰。」
哈兰粗声地说道,「在这裡不淮使用头衔。六月又如何?」
「但我是在二月进入了」——她迟疑了一下子—— 「那个 那个地方,而那不过是
一个月之前的事。」
哈兰皱著眉头。「现在是哪一年?」
「噢,年份没错。」
「你确定吗?」
「我十分确定。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错?」 她有种令他感到恼怒的习惯,也就
是谈话时会靠向对方愈来愈近 ,而且她在说话中常有些许的咬字含混情况 (这点
倒是该时代的特徵,而非她个人的问题),使得她的话听来总是带有一丝童稚的
气息。哈兰不会受到愚弄。他后退了几步。
「没有差错。因为现在比较合适,所以我们让你回到这个时刻。事实上,在
所谓你离开的这段时间裡,你都一直在这裡。」
「怎麽可能?」她的表情看来更加疑惑。「我一点都记不得这段期间的事。
难道还有第二个我 我我 我吗?」
哈兰完全没有耐心对她细细地解释 。他如何能够让她瞭解到 ,每一回当他们
对一般时间的干涉之中 ,都会无可避免地导致整个世纪中的生活 ,因而引起所谓
的「微量变革」呢?就算是时空组员偶尔也会忘记微量变革(代号「c」) 和可观
变革(代号「C」),对现实都一样能够产生改变效应。
他说道,「永恒时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别再问了。」他以资深计算师的态
度骄傲说道 ,彷彿他们进入六月是由他所下的决定 ,好让这三个月的跳跃能够保
持在微量变革的影响之下,而不会引发出任何可观变革的结果。
她说道,「但是,我的生命就少了三个月的时间,」
他叹了一口气,「你在一般时间内的活动,与你的生理年龄毫无关系。」
「那麽,我究竟有没有?」
「有没有什麽?」
「失掉三个月的时间啊?」
「时间之父啊,女人,我可以简单明白地告诉你。你的生命裡没有少掉任何
时间。你不可能丢掉一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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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的吼叫 ,使得她惊讶地后退一步 ,然后 ,她突然咯咯地笑著 。她说道,
「你说话的腔调太好玩了,特别是当你生气的时候。」
他皱起眉头 。什麽腔调?他在这个时空分区裡所讲的语言和任何人一样 。或
许还更加标准。
愚蠢的女人!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反射器之前 ,看著投射出来的影像 ,而影像也同时回盯著
他,双眼之间显出深深的皱纹。
他舒缓了面容,心裡想著︰我一点都不帅。我的眼睛太小,耳朵太突出,脸
颊太宽。
他过去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但现在这个念头突然在他心中涌现︰如果帅一点
的话该有多好。
在深夜裡,趁著印象仍然清浙时,哈兰将收集到的对话作了一番记录。
如往常一样 ,他利用 55 世纪所製造的分子录音器 。它的外型是单纯的几何
圆柱状,长约四吋、外径半吋。它的颜色是低饱和度的深棕色,可以轻易地夹在
袖口、口袋、衬裡,端视穿著的服装形式为何,或者可以配合不同的材质,将它
挂在腰带、钮扣或者手环上头。
无论怎麽摆放 ,录音器是个拥有三个分子层结构的记录器 ,每一层的容量都
能记忆大约两千万个字元 ,圆柱的一端连结著翻译器 ,非常有效地和哈兰的微型
耳机产生共振而播放出来 。在圆柱的另一端 ,则是连到黏在他嘴边的场力驱动微
型麦克风。这麽一来,哈兰就能够一面听、一面说来作加以记录。
今晚那场一个小时的 「聚会」中,裡头的每个声音,现在都在他的耳裡再次
播放,随著聆听现场的重现,他也同时地透过麦克风作出发言,将这些注记录在
第二层上。哈兰在第二层所录下来的内容,能与第一层的原音作出对准。他在第
二层裡描述到自己观察的印象,评估重要等级,并指出彼此之间的关连。最后,
当他需要利用这支分子记录器来撰写报告时 ,他就不仅只有原来的录音 ,还能同
时拥有亲身诠译的内容。
诺羽.蓝本特走了过来。她完全不作任何通知便迳自进入。
哈兰心中一股气恼,于是拔下微型耳机和麦克风,挂回到记录器上,将它们
置入工具包中,然后发出巨大声响而将它关上。
「你为什麽对我生气?」 诺羽问道。她的臂膀裸露,包覆著修长双腿的贴身
裤管表面上,透出淡淡的冷色光辉。
「我没有生气。我对你一点情绪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话应该
是完全真切的。
她说道,「你还在工作吗?你应该觉得累了。」
「如果你还在这裡,我就无法工作,」他没好气地回答。
「你的确 的确在生我的气。你整个晚上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尽可能不和任何人说话。我不是来这儿作演讲的。」 他静待对方自动离
42
开。
不过她却回应道 。「我为你带了另一杯饮料过来 。看得出你在会场上很喜欢,
所以一杯是不够的。特别是你有工作要做。」
他注意到她身后的机械僕人,正平缓地受著力场牵引而滑了过来。
整个晚上他都吃得很少,仅仅从盘中拣取些许食材,而这些料理,在他过去
的观察中全都作过报告 ,当时的他除了亲身测试而略微一嚐之外 ,克制自己贪吃
的食欲。不过违抗了自己的意志,他很喜欢这些料理。违抗了自己的意志,他特
别喜欢这种淡绿色的发泡饮料 (称不上是酒精 ,而是带有薄荷香味的一种特殊饮
品)。在两个物理年之前,也就是在最近一回的现实变革之前,这种饮料还不曾
存在于这个世纪裡头。
他从机械僕人那儿接过了饮料,然后生硬地向诺羽点头道谢。
为什麽一场与物理效应无关的现实变革 ,最后竟然能让一种新饮料发明出来
呢?他不是计算师,所以他没有必要问自己这个问题。除此之外,就算是最精细
複杂的计算,也无法消除所有不确定和随机的效应。如果真能作到这种程度,那
就根本不需要观察师的存在了。
在整间屋子裡只有两个人,诺羽和他。机械僕人在过去这廿年来,达到了普
及的程度,而且在目前的这个现实中,还将会流行个将近十年,所以这栋屋子裡
头没有人类的僕役。
当然 ,只要女性在经济上的独立程度能够与男性相同 ,如果这个世纪的女性
能够扮演好她们的母亲角色,而不是摒弃了自然分娩的行为,那麽,482 世纪的
女性如此过著独立自主的生活,应该也没有任何的「不恰当」之处。
哈兰现在对这个世纪的表徵,感觉自己在心情上已经比较能够释怀了。
女孩舒展著手肘,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沙发下沉,彷彿要将她的身子整个
地包覆起来。她把穿著的透明鞋子一脚踢开,在可曲挠的冷光裤管之下,她让自
己的脚趾头一曲一伸,看来就好像是猫的手掌一般。
她甩甩头 ,让那只从她耳际向上箍扎住複杂髮型的物品随之鬆脱 。她的头髮
自然地流洩而下,在黑色髮丝的对比之下,她的颈子与肩膀更加显得白皙。
她轻声问道,「你年纪多大?」
没有必要回答。这是私人问题,而且也不关她的事。他应该坚定又礼貌地回
应道︰可以麻烦请你离开 ,好让我能做好我的工作吗?不过他却发现自己口中说
出︰「卅二岁。」当然,他指的是物理年龄。
她说道,「我比你小。我廿七岁。不过我想我不会一直比你年轻。我想我变
成老太婆之后 ,你的外貌应该还是会和现在一样 。你为什麽决定要当卅二岁?你
能不能随心所欲的更换年纪?你有没有想要变得更年轻一些?」
「你在说什麽?」哈兰抹著自己的额头,想要弄清楚对方的话。
她温柔地说道,「你能永远地活下去。你是个时空组员。」
这是个问句还是一句描述?
他说道,「你疯了。我们和任何人一样会变老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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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道,「你可以告诉我。」她低沉的语气中充满诱惑。他过去总认为这种
延续五万年的语言十分刺耳,但现在却令他感到动听。或者说,那仅仅不过是饱
足之后,加上空气中的散布的香气,让他的敏锐听力变得迟钝?
她说道,「你能够看遍一切时间,到达所有地方。我多麽想要在永恒时空裡
工作呀。我等了好久,他们才让我进入。我原本以为他们会让我成为时空组员,
但后来才发现那裡只有男人 。有些人因为我是女人而不和我说话 。你 你你 你就不和我说
话。」
「我们都很忙,」 哈兰含糊地说道,他试著让自己的拙劣反应,听起来不会
那麽明显。「我一直都很忙。」
「但为什麽那裡没有女的时空组员?」
哈兰不晓得该怎麽回答 。他能说什麽?成为永恒时空裡的一份子 ,必须符合
两个条件 ,然后才能加以细细筛选 。第一个条件 ,他们必须有充分的能力 。其次,
他们从一般时间被抽离出来之后,不能对现实产生任何危害。
现实!这是他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能提到的字眼 。感到脑内一阵天旋地转,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他们遇见了多少身处一般时间之中优秀的人材 ,但却完全不能接触 ,因为将
他带入了永恒时空,就代表著这个人在一般时间内,从来没有过婴儿的出生阶
段,没有死亡的阶段,没有婚姻的阶段,也没有推动现实发展的事蹟,而这正是
全时理事会所不能容许的现实扭曲。
他能告诉她吗?当然不能。他能告诉她永恒时空从不认为女性拥有这种资
格,出于某种他并不清楚的原因(计算师可能知道,但哈兰并不是计算师),她
们从一般时间裡抽离而出所造成的现实扭曲 ,比起男性多出了数十到上百倍的机
率。
(所有这些想法一时杂乱地涌进他的脑中 ,带著失落的迴旋 ,并产生另一种
奇妙的感觉,几乎是奇特的影像,但并非全然地引发不悦。现在,诺羽面带微笑
靠过身来。)
她的话犹如一股激起涟漪的清风。「噢,你们这群时空组员,总是神秘兮兮
的。你们一点都不告诉我。那麽就让我成为你们的一份子吧。」
她的话已经不是单纯字词的集合,而是深深地直接渗入到他的内心。
他非常想要告诉她︰待在永恒时空裡一点都不有趣 ,女士 。我们整天工作!
我们要从永恒时空启动的那一刻起 ,一路规划著所有时代的一切细节 ,直到地球
死亡的那一刻为止 。而且我们要从所有一切的可能之中 ,尝试规划出各种无穷尽
的发生机率,并拣选出一条比较好的路径,决定我们可以採取的变革方式,作出
最小的扭曲 。然后在新的现实产生之后 ,我们再重新观察 ,再度作著同样的工作 ,
永远进行著重覆的程序。自从 24 世纪由那位神秘人物,维科.玛兰松,发现了
时间力场之后 ,然后直到 27 世纪开启了永恒时空 ,便产生了时空中的各种可能
发展,并永远永远地产生下去……
他猛力地摇头,但脑中的晕眩丝毫未减,而在这纷杂混乱的思绪之中,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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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灵光一闪,但在下一秒中却又立刻消逝。
晕眩不断持续。他想要紧紧地控制,但又放开了。
是那杯薄荷香味的饮料吗?
诺羽更加靠近了 ,他视线裡所看见的脸庞已经显得朦胧 。他的脸颊可以感到
对方头髮的摩娑,也能感到她所吐气息的温热。他必须离开她,但——奇怪地,
奇怪地——他觉得自己不想离开。
「如果我变成一个时空组员……」她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耳边响起 ,虽然他能
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猛烈的心跳声。从她的湿润的双唇说道,「你不想要吗?」
他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但这时他一点也不在意。他似乎身在火焰之中。他
笨拙地伸出手来探索。她没有作出反抗,反倒与他的手纠合在一起。
一切就如梦幻般地发生了,彷彿是在看著别人的事。
这并不像他原先想像中的令人反感。起初,他觉得有些惊讶,但却一点也不
感到噁心。
即使在事完之后 ,带著温柔的笑容的她倚靠在他的身上 ,他发现自己喜悦地
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那已经湿透的头髮。
在他的眼中,她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她不是一个女人,甚至不是一个个人。
突然之间,以一种陌生与奇特的方式,她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
时空计划书上从未提及这件事,然而哈兰一点也不感到内疚。只有想到芬
吉,才会在他的心中激起一股情绪。称不上内疚。绝对不是。
那是一种满足感,或者说是胜利感!
坐在床上的哈兰无法入眠。现在脑中的晕眩已经消退,但自从他成年以来,
这还是首度与另一个女人共同躺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实仍令他难以置信。
由于牆面与天花板的室内照明 ,已经调查并降低成微光模式 ,不过他还是可
以模糊地看见她的身影,并听到她熟睡时的呼吸声。
只要伸出来便可以感受到她身子的温热与柔软 ,而他不敢这麽作 ,深怕打断
了她正在作著的好梦 。她可能正梦著两人刚刚经历过的事,唤醒她似乎会同时打
断她与他的现实关系。
在此之前,他似乎想到了某件奇怪与不寻常事情的片断……
那是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奇特念头。他想要重新抓住,但却没有办法。忽
然之间 ,他认为重新抓住这些想法是相当重要的 。虽然他无法回想起当中的所有
细节,但他隐隐约约地知道,有那麽一刻,他的确解开了某件事情。
他不能确定那是什麽,但就在他半昏半醒之间,某种不属于人世间的洞察
力,突然地在他心中甦醒过来。
他感到一股焦虑。为什麽他还是记不起来?他曾获取了这些重要的概念。
此时 ,他先把身旁女孩的事情摆在一旁 。他想道︰如果我再试著遵循这条思
路……我当时想到了现实与永恒时空……没错,还有玛兰松和那个新人!
他暂停了下来 。为什麽是那个新人?为什麽是库柏?他先前应该没有想到过
他。
45
但如果没有的话 ,为什麽现在心中突然浮出布林斯里 .薛瑞丹 .库伯的身影?
他深深地皱著眉头 。它们彼此之间有什麽关连?他究竟想要追查什麽事?是
什麽让他确定确实有些事情值得去追查?
他感到一阵寒冷 ,因为这些问题在他心中曾经犹如一丝遥远地平线上的冒出
的曙光,而且他应该要知道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摒住呼吸。让它出来吧。
让它出来吧。
而在这夜阑人静之处 ,一个已经全然改变他人生的夜晚 ,一个让他再也享受
不到比此更高喜悦的时刻,他发现了许多事件的阐明与解释。
他让念头发芽与成长 ,让它自行开花结果 ,直到他可以看到上百种谜团的简
单答案——奇怪的谜团。
回到永恒时空之后,他会研究和调查这回事,但他心中却早已晓得,他触及
了原本不该让他知道的骇人秘密。
一件影响永恒时空的大秘密!
【第五章译注与对照】
* 自由民(perioeci、περ?οικοι)︰历史名词。该字源于古希腊斯巴达城邦裡
的阶级名称,地位介于「公民」和「农奴(Helot)」之间;自由民具有人身自由,也能
够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和土地,但却不能拥有能够参与国家政治的「公民权」。
* 反射器(Reflector)︰半科幻名词。
* 机械僕人(Mekkano)︰科幻名词。
* 分子录音器(molecular recorder)︰科幻名词。
46
Chapter6——生命规划师
在 482 世纪的那个夜晚之后已过了一个物理月。现在,若想要以一般时间
来计算的话,他目前正位在诺羽.蓝本特的未来将近两千个世纪的时间,以半威
胁半诱惑的方式,想要探知她在新的现实中将会变得如何。
这种行为比不道德还要糟糕,但他管不了这麽多。在这一个物理月的时间
裡,在他的眼中,自己已经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罪犯。他无法掩敝这项事实。他只
是一个为了追求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罪犯。
现在,作为他犯罪行为的一部分(他不想改用其它的更温和的形容词),他
站在 2456 世纪的边界之前 。进入一般时间的过程 ,远远比时空壶竖井之间的通
行更加複杂。为了在一般时间内,锁定在地球表面特定地点的座标,他们必须非
常辛苦地调整出时间和地点的精确度 。但即使哈兰的心裡压力甚大 ,他还是出神
入化般地以熟练技巧而完成了各项调整。
哈兰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引擎室内 ,正是先前在永恒时空裡的萤幕所出现
的实际景象 。就在这个物理时刻 ,社会学家佛依正安然地坐在萤幕前 ,观看著 「时
空技师之手」的表演。
哈兰从容不迫。这房间在这 156 分钟之内,不会再有其他人进入。为了保
险起见,时空计划书只容许他待在这儿 110 分,留下百分之四十的 46 分钟作
为所谓的「缓衝」。缓衝时间是为了需要而订立的,但一个时空技师不该利用到
任何缓衝。一个会吃掉缓衝时间的人,不该成为一位专业人士。
无论如何,哈兰永远不可能多用一两分钟。戴著由手环所产生的力场,他的
身子由一股光环所围绕 (可以说那是永恒时空的 「气」),这团光环可以保护他不
受现实变革的影响 ,他向牆边前进了一步 ,把一个小瓶子从它原先在隔架上的位
置拿起,然后细心地将它安置在隔架下方的特定位置。完成之后,他若无其事地
再次踏回到了永恒时空之内 。如果在场有个一般时间者 ,他只会见到哈兰凭空地
消失在眼前。
小瓶子就这麽地待在那儿 。它在历史的进程上完全看不出任何重要性 。一个
小时之后,会有一个人照著习惯伸出手来,然后他会发现瓶子不见了。他要在一
个小时之后,才会在隔架的下方找到小瓶子,不过就在这段期间内,一道力场将
会被关闭,然后这个人会因为错过机会而暴跳如雷。于是和先前的现实相比,他
会因著气愤而决定不再继续执行计划。会议不召开;一个人的寿命会延长一年;
而在其它的情况下,另一个人将会更快地死去。
涟漪继续向外扩张 ,到了 2481 世纪达到它的最大值 ,这已经是时空技术之
手施展之后的廿五个世纪后了 。现实变革的强度也将从此之后开始衰退 。理论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