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瑟尔柔和地说道,「我收到报告,马上就知道他处心积虑地想要激怒你,
逼得你作出——某些轻率不当的举动。」
哈兰看著他。「你也知道这回事?」
「你吃惊吗?我认识芬吉很久了 。我很早之前就晓得他的个性 。我是个很老
的家伙了,孩子。我当然非常清楚。不过,一个计算师还是可以使用其它方式来
检查 。我们有些东西是从一般时间内所剔除的工具 ,而且不会公开摆在永恒时空
的博物馆内,只有委员会的成员才知道这些管制物品的存在。」
于是哈兰想到,那些管制品当中也包括 100,000 世纪所放置的时间障碍。
「从他的报告与我的认知,我很容易就推算出事情的发生经过。」
哈兰回想起多年前 ,他和芬吉刚开始相处的那些日子 。当时推瑟尔应该就曾
在芬吉面前 ,对他这年轻的观察师表现出反常的兴趣 。芬吉当然不会晓得玛兰松
计划,必然认定推瑟尔对他另有阴谋。「你有没有见过资深计算师推瑟尔?」他
回忆起芬吉曾这麽样地问过他 ,哈兰甚至可以精确地记得对方不安的语气 。早在
那个时候 ,芬吉一定会怀疑哈兰是推瑟尔派来卧底的间谍 。于是他的敌意和恨意
早在当时便已萌生。
推瑟尔继续说著,「要是你来找我——」
「来找你 你你 你?」哈兰大喊。「那麽委员会的其他人怎麽办?」
「别理其他人,只有我知道。」
「你没告诉其他人?」哈兰语带嘲讽。
「我没说过。」
哈兰心中感到一阵燥热 。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彷彿都能令他窒息 。愚蠢与无聊
的唠刀!有什麽用 有什麽用?为什麽 为什麽?
为什麽永恒时空还没结束?为什麽这裡所依存的现实现在依然能够保持?
时间之父啊, ,, ,究竟哪裡出了错 究竟哪裡出了错?
推瑟尔说道,「你不相信我?」
哈兰大喊,「我为什麽要相信你?他们跑来看我,不是吗?就在那次早餐会
报裡?如果没见过芬吉的报告 ,那他们为什麽要来?他们想过来看看 ,我这个违
反永恒时空法律的怪家伙究竟长得什麽模样 ,只不过他们还得再等个一天 。再过
115
一天,计划结束,明天他们就可以向我进行制裁。」
「我的孩子,完全不是这麽一回事。他们想要看你,仅仅因为他们也是人。
理事会的委员也是一般人 。因为根据玛兰松回忆录的记载 ,他们不该出现在搭乘
时空壶作时间之旅的场景中 。正由于回忆录中从未提及 ,于是他们也无法直接与
库柏交谈。但他们还是有好奇心。时间之父呀,孩子,难道你看不出他们的好奇
心吗?你是在这项计划中 ,他们那些人唯一能够接近的相关人士 ,所以他们全都
跑过来盯著你看。」
「我不相信。」
「这是真的。」
哈兰说道 ,「是吗?在我们用餐中 ,申纳委员谈到一个人见到他自己的诡论。
他显然知道我进入 482 世纪的非法之旅,我那回差点真的碰见我自己。那是他
嘲讽我的方式,将他的快乐建筑在我的痛苦上。」
推瑟尔说道,「申纳?你担心申纳知道你的事?你晓得他为何有那般可悲的
外貌吗?他的故乡时间是 803 世纪,当时的文化是在所有历史上,人类外形最
不能符合一切美感的年代。他们在青少年之后,便要除去身上的一切毛髮。
「你知道这对人类连续性的意义为何吗?当然你会知道 。这种奇特的外形,
将他们与他们的祖先以及后裔全都区隔开来。从 803 世纪召募而来的时空组员
自然相同,他们与我们的外貌差异太大,因此他们在永恒时空裡的成员很少。申
纳是裡头唯一一个能坐上理事会委员座位的人。
「你晓得这会怎麽影响他?当然你会晓得他心中充满著不安全感 。你能够想
像,一个理事会的委员居然是如此不安的人吗?申纳必须静静地在会议上听著别
人谈论,将他故乡体毛去除习惯给消除掉的讨论。消除了这种现实,他将会成为
所有人类世代中具有这种外貌特徵的极少数份子 。而且这项变革行动 ,将来的确
非常可能发生。
「于是他在哲学中找到心裡的避风港 。藉由交谈的领导权 ,以不合常理的骇
世观点,来为他的外在表徵作一种补偿。他的 『一个人遇见自己』的吊诡就是个
例子。我告诉过你,他用这点来预测玛兰松计划的失败,这是由于他想藉此嘲讽
理事会,而不是针对你。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推瑟尔愈说火气愈大 。在他言谈中所扬起的愤怒 ,一时之间似乎让他忘了身
处何方,以及当前所面临的巨大危机。他转过身去,出现了哈兰非常熟悉的伶俐
动作。他让一隻香烟从他的袖子口袋自动滑出,流畅地点燃了香烟。
但他很快地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看著时空技师 ,将话题带回哈兰在此前的
最后一句话,彷彿突然才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他说道,「什麽意思,你说你差点碰见你自己?」
哈兰简短地回答,「你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
他们之间维持了一阵沉默,这也正好让彼此的火气逐渐降温下来。
推瑟尔说道,「是这样吗?要是你真的碰见你自己呢?」
116
「我没有。」
推瑟尔不理会他的回答 。「总是会发生随机的空间空间 。在无穷尽的现实中,
并没有所谓的决定性可言 。假设在玛兰松的现实中 ,在前一道时间循环的圆——」
「那道圆会无限地轮迴吗?」哈兰问道。
「你认为只会循环两次吗?你认为 『二』会是个神秘数字吗?这是个在有限
物理时间之内的无限循环 。就像你可以一直不停地重用笔画出一个圆的圆周 ,但
却只围住一个有限的面积。在前一个圆的循环之中,你并未遇见自己。这一次的
循环,统计上的变易让你能够遇见自己。现实必须自行改变,以防止你和你自己
的相遇,因此在这新的现实之中,库柏并未被你送回 24 世纪,不过——」
哈兰高声说道 ,「说这些又有什麽用?你想说什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别烦我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要告诉你,你做错了。我还要让你瞭解,你做错了什麽。」
「我没错。就算我真的错了,事情也早就结束了!」
「还没结束。再听我说几句。」推瑟尔耐著性子,极力地安抚对方。「你会
拥有那个女孩。我保证过。我现在还是向你作同样的保证。她一点都不会受到伤
害。你也不会受到伤害。我向你保证。」
哈兰看著他说道,「已经太晚了。你的保证又有什麽用?」
「还不晚。情势还能修补。只要有你的帮助,我们还能够成功。我必须靠你
的帮助。所以,您必须瞭解你做错了。我试著要向你解释,你必须要弥补你所做
的错误。」
哈兰舔著乾燥的嘴唇,心裡想道︰他真的 真的疯了。他无法接受事实——此外,
理事会知道这项计划的失败吗?
可能吗?可能吗?情况有可能反转过来吗?
莫非时间能够暂时中止或反转吗?
他说道,「你将我锁在控制室裡,让我在裡头完全无能为力,一直要待到事
情结束。」
「你说过你担心自己会出差错;这会让你无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那是我对你的一种威胁手段。」
「我只把它解读成字面上的意义。原谅我。我需要你的帮忙。」
又来到这项结论 。哈兰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 。他疯了吗?哈兰疯了吗?在这
种情况下,疯狂还有任何意义吗?任何事还有任何意义吗?
理事会需要他的帮助。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会答应他任何的要求。诺羽。计
算师的职位 。不答应又能如何?但假如他提供协助并修补成功之后 ,他们又将对
他如何?他不愿意再次受到愚弄了。
「不!」他回答。
「你会拥有诺羽。」
「你的意思是 ,当危机解除之后 ,理事会还同意破坏永恒时空的法律吗?我
才不信。」 他心中的理智告诉他,这场危机根本不可能解决。谈这些又有什麽意
117
义?
「理事会绝对不会知道这回事。」
「你自己 你自己愿意破坏规定吗?你本人就是个标准的永恒组员 。一当危机解除,
你将遵守规矩行事。你不可能违背这一切。」
推瑟尔的双颊涨红。在他老迈的脸上,原有的精明与力量此时全部枯竭,留
下来的只剩下怪异的哀伤。
「我会遵守自己的话,违反所有的规定,」推瑟尔说道,「为了你完全无法
想像的原因。我不清楚永恒时空在消失之前,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可能是几个
小时;可能是几个月。但为了让你相信我,我已经用了这麽多时间,所以我不在
乎再耗点时间,告诉你真正的原因。你可以好好地听我说吗?拜託。」
哈兰有些迟疑。然后,他已笃定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挽回这一切,于是他
无奈地说道,「说吧。」
我听别人说 (推瑟尔开始自述)我生下来就相当老成。我听别人说,我从长
牙就开始使用微型複杂计算器 。我听别人说 ,我睡觉时会将手放在睡衣特别缝製
的掌上型计算机上不断地敲动 。我听别人说 ,我的大脑是由许多力场继电器的电
路并联而成,我血液中的血球是一个个悬浮的微型时空分析表。
所有这些故事最后都传到我的耳裡 ,而我想我该为此感到飘飘然 。或许我自
己也该相信真有这回事。一个老人有这麽幼稚的想法,听来非常愚蠢,但那至少
可以让日子过得轻鬆快活些。
你很难相信吗?我居然还会希望让日子过得轻鬆快活?但这就是我 ,资深计
算师推瑟尔,全时理事会裡的资深委员。
或许这就是我为什麽抽烟的原因 。想不到吧?我一定会有原因才这样作 ,你
该知道的。实值上说来,永恒时空是个不吸烟的社会,而大部分一般时间中社会
也是如此。我常常想到这种解释,这是我对永恒时空表达叛逆的一种方式。用这
种行为,来代替另一件失败的严重叛逆……
不,没关系。掉个几滴眼泪不会让我更难受,而那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相信我。我已经很久不再想这件事了。那并不是令人愉快的回忆。
当然,事情和女人有关,就跟你一样。不是巧合。如果你停下来好好想想,
这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事 。一个永恒组员 ,必须将自己埋首在一大群多孔箔片所构
成的报表堆裡头工作 ,所以必须出卖自己的幸福家庭生活 ,以防止受到私人情绪
的影响。这是永恒时空必须在这些方面採取预防措施的原因之一。明显地,在某
些时候,这也同样让某些永恒组员狡黠地去拼命钻漏洞。
我回想到我的女人。或许,我这样作看来很傻。在那段物理时间内,我已经
记不起其它的事物 。我的旧同僚现在都已成了记录册当中的名字 ;我当时所主导
过的变革——除了一项之外——对我而言都仅仅算是储存在複杂计算器记忆体
中的字元罢了。然而,我还是清清楚楚地记著她。或许,你能体会这种感觉。
我按部就班地提出申请,让她成为我的情妇;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我升等
118
成为见习计算师,于是她就派属给了我。她是这个世纪的女孩,也就是我们现在
所处的 575 世纪。当然,我直到任务指派之后才看到她。她是个聪明亲切的女
孩。她的外表算不上漂亮,但那个时候,我虽然年轻(是的,我也曾经年轻过,
别理那堆谣言)却也称不上英俊。我们的个性相合,她和我,如果我是个一般时
间中的男人,我一定很乐意让她成为我的妻子。我这样和她谈过很多次。我相信
这样说会令她感到高兴 。我晓得这是事实 。即使是拥有情妇或是通过计算之后的
允许,很少永恒组员能像我这样幸运。
在那现实中,她会在年轻即过世,当然,在其它可能的现实中,她的类比人
物也不会存在。刚开始,我以哲学化的立场迎接这种情况。毕竟,仅仅拥有的短
暂生命的她 ,才有可能让我和她生活在一起 ,如此才不致于破坏任何一种可能发
生的现实。
当时,我为著她的短命而感到高兴。只有在刚开始。当然,只有在一开始。
现在我为过去这种想法而深深感到羞耻。
我在时空分析表所容许的时间内 ,尽可能地与她在一起 。我挤出生活中的每
一分钟,放弃必要的用餐与睡眠时间,毫不知耻地推托工作。她的可爱,超乎我
所能预期的程度,于是我恋爱了。我鲁钝地终于体会这一点。我的爱情经验相当
浅薄 ,而且是透过观察一般时间中的社会 ,所得来的一种不稳固基础 。无论如何 ,
随著我的体认加深,我知道我陷入爱河了。
获得心灵和身体的双重幸福之后 ,一个人会想要获得更多 。想到她即将来临
的死亡,让我从原本所感到的方便,转变成为一场恐怖的灾害。我对她作了生命
规划。我并未透过生命规划部门而私自进行。我自己作的。我想,这一点或许会
令你感到讶异吧。但那不过是项轻微的违纪行为,和我即将犯下的罪孽相比,跟
本算不上一回事。
是的,这就是我,拉班.推瑟尔,资深计算师推瑟尔。
有三次,在物理时间计算下的三次,我执行了一些简单的行为,在现实中对
她产生了些许修改。当然,我知道这种出于私人动机的变革,是不可能得到理事
会所批淮的。然而,我认为我对她的死亡有责任,因此我要让她在临死之前的日
子裡,和我在一起的生活能过得更好。你会知道,这就是我的动机。
她怀孕了。虽然我应该採取行动,但我没有。我作了她的生命规划,修改了
她和我的部分关系,所以我晓得,她会怀孕是高机率的自然结果。你可能知道,
可能不知道,即使经过审慎的预防,一般时间中的女人,偶尔还是会怀了永恒组
员的孩子。这并不是前所未闻的事。然而,由于永恒组员不允许拥有小孩,因此
这类怀孕的意外事件 ,总是能够以毫无痛苦与安全的方式结束 。方法实在太多了 。
我的生命规划中显示,她将在生产之前就死去,所以我从未採取任何行动。
她很高兴怀有我的孩子 ,而我也希望她能继续维持这样的好心情 。所以每当她告
诉我,自己感受到肚子裡头有个小生命的鼓动,我都是默默微笑地看著她。
但后来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小孩提早出生。
我早猜到你会露出这种表情。我有小孩。我有一个真正的小孩。或许,你不
119
曾听过任何一位永恒组员说过这句话 。这不是操守不良的轻微犯罪 。这可是非常
严重的违纪重刑;但是,这还算不上什麽。
我从未料到这种事。我从未计算过新生儿的出生,或其它相关的问题处理。
我慌张地跑回去,重新检查我的生命规划,发现小孩的出生事件,的确出现
在当中的一个替代解裡头 ,不过那是一条我所忽略的极小机率路径分叉 。一个专
业的生命规划师或许不会将它忽略,但我因过度自信而犯下了这项错误。
我该怎麽办?
我不能杀死这个孩子。他的母亲只剩下两个星期的生命。我想,就让孩子一
直伴随著她。两个星期的幸福日子,并不是价值昂贵的礼物。
一如预期,母亲过世了,连她的去逝时间和方式一如预计。我利用著时空计
划书裡所容许的全部时间,坐在她的房间裡,完全预知即将发生的事,痛苦万分
地看著死亡的降临。在我的臂弯裡,我抱著我们两人的孩子。
——是的,我让孩子活下来。你为什麽流泪?你也想谴责我吗?
你无法体会,一群由原子构成的小生命,静静地躺在你怀抱裡的感觉为何。
就算谣言是真的,我的神经系统可能是複杂计算器,我的血液可能是时空计划
书,但我却完完全全晓得那种感觉。
我让它活了下来。在这件事上,我也犯了罪。我将小孩安置在一个适当的机
构,我按著一般时间的顺序,为他支付了必要的费用,并看著这个小男孩长大。
就这样过了两个物理年。我定期地去检查孩子的生命规划 (到了这个时刻,
我早不把违规犯禁当一回事了),也很高兴地发现到,在那场现实当中看不出任
何负面的象徵,有害效应的发生机率只有 0.0001。孩子开始学习走路,某些词
彙的咬字发音不正确。没有人教他要叫我「爸爸」。我不知道育儿中心的一般时
间者对我的角色是否存有怀疑。但他们只不过拿了我的钱,没多说一句话。
两年之后,有项对 575 世纪的现实变革被确立了下来,并由全时理事会决
定且交付施行。我,当时正好被任命为助理计算师,奉派主持了这项工作。这是
第一次由我全权负责的变革。
当然,在我感到骄傲的同意,恐惧感也油然而生。我的儿子是这场现实中的
入侵者 。他在新的现实不该拥有任何的类比人 。想到他可能由于这场现实变革而
消失无纵,令我感到一阵悲伤。
我全权负责这场变革,我要求自己工作上的完美无缺。这是我的第一次表
现。不过,我还是屈从于自己私心的诱惑。我已经背负了多项罪名,已是个毫无
罪恶感的惯犯了。我为我自己的儿子在新的现实中,得出了生命规划的结果。
在接下来的廿四小时内 ,我不眠不休地待在办公室裡检查 ,希望能在这裡头
发现错误。
结果竟毫无错误。
隔天,我用了第一阶逼近法,完成了一份时空计划书,但我把现实变革的执
行时间延后 。然后我进入了一般时间 ,到我儿子出生后的三十多年的未来时间点 。
他已经卅四岁,和我自己当时的年纪相同。我向他自我介绍,利用我对他母
120
亲的认识,让他相信我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完全不晓得自己父亲是谁,也完
全不记得婴儿时期我对他的每次探访。
他是个航空工程师 。 575 世纪特别擅长于六七项不同的航空运输科技 (和当
前的现实一样),而我的孩子在他所属的领域中表现得相当成功,并满意于自己
的生活现况。他和一位迷恋他的女孩结婚,但他们不会拥有孩子。即使在我的孩
子并不存在的现实中,那个女孩一辈子也不会结婚。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我
知道这样才不会对现实产生严重的危害效应 。若非如此 ,我根本不可能从一开始
就让我的孩子活下来。我并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而是利用一切,让孩子能在不
危害现实的状况下,快乐地过完一生。
我当天都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我客气地和他交谈,礼貌地微笑。在时空计划
书所允许的限期将届,我冷静地和他道别。但在我的外表下,我紧紧地记住他的
一举一动,将他的一切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中。我想在这场现实裡多活一秒钟,
因为到了明天(我们物理时间的明天),这个现实便不存在了。
我也多麽希望能再最后一次去造访我的妻子,在她生活过的那段一般时间
内。但我过去已经用光了我能拥有的最后一秒钟 。我甚至不敢再进入一般时间去
偷偷看她。
我回到了永恒时空 ,度过了那恐怖的最后一夜 ,心裡头不断悔恨著即将面临
的事实。隔天早晨,我递交出我的计算结果,然后变革就在我的建议之下开始执
行。
推瑟尔的声音愈来愈低 ,几乎降成了一道道的耳语 。他沉默不语 ,弯腰坐著 ,
眼睛朝下望著双膝之间的地板,手指不断地紧扣与放离。
哈兰静静地等著老人的下一句话 。发现对方陷入长思之后 ,他清清自己的喉
咙。他觉得自己同情这个人,即使他犯下这麽多罪行之后,还是对他抱著深深的
怜悯同情。他问道,「就这样了?」
推瑟尔低声说道,「不,最悲惨的——最为悲惨的——我孩子的类比依然存
在。在新的现实中 ,他确实存在——他是个从四岁起 ,下半身便麻痺瘫痪的患者 ,
过了四十二年的卧床生活。在这种情况之下,我无法为他安排在 900 世纪所开
发出来的神经重建治疗技术,甚至无法安排让他毫无痛苦地提前结束人生。
「新的现实依然存在 。我的孩子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纪当中的适当位置 。是我 我我 我
让他度过了这样新的人生 。是由我的推导与複杂计算器确定了他的新人生 ,是由
我下了命令而造就了这场现实。为了他和他的母亲,我做出数不清的犯罪行为。
但最后的结果,即使我完全不理会我对永恒时空的任一信条,对我而言,我的最
大罪恶,就是造就出他这样的人生。」
哈兰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推瑟尔说道,「所以你该知道,为什麽我能体会你的事,为什麽我会让你拥
有那个女孩。你的事并不会危害到永恒时空,而且就某些方面而言,这是对我罪
孽犯行的赎罪。」
121
于是哈兰相信了他。这麽一刻,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了他!
哈兰低著头,握拳击打自己的头部。新的绝望之情又缓缓地佈满全身。
他抛弃了永恒时空 ,失去了诺羽——当他原本有能够同时拯救永恒时空与拥
有诺羽的时候,他竟然选择了参孙式的同归于尽。
122
Chapter15——原始时代的追寻
推瑟尔摇著哈兰的肩头,老人呼喊著对方的名字。
「哈兰!哈兰!看在时间之父的份上,拜託你。」
哈兰缓缓地从绝望的泥淖中冒出头来。「我们该怎麽办?」
「你绝对不要表现出这副失神落魄的模样。别失望。首先,专心听我说。忘
掉你的时空技师观点,改用计算师的眼光来看。这种观点更为複杂。当你修改了
一般时间内的某样东西,并且创造了一场现实变革,变革就将立即发生。为什麽
会这样?」
哈兰颤抖地说道,「因为你的修改,造成了无可避免的变革吗?」
「是吗?但你能否再度回去,并撤销你先前的修改,可以吗?」
「我想可以。虽然我从未这样作过。我也不曾听过人家这样作。」
「正确。通常,我们没有必要去撤销修改,因此现实将按照计划好的方式发
展,最后生成一场新的现实。但现在我们眼前的情况不同。一个偶发性的修改。
你将库柏送入一个错误的世纪 ,所以现在我一定要撤销这件修改 ,并将库柏再度
带回这裡来。」
「看在时间之父的份上,怎麽作?」
「我还不能确定 ,但一定 一定有方法 。如果没有方法 ,那麽这项修改将无法逆转 ;
变革将立即发生。但现在,变革却还没有发生。我们仍然处在玛兰松回忆录存在
而导致而来的现实之中 。这意谓著那项修改是可以撤销的 ,并且是可以恢复成原
状的。」
「什麽?」哈兰的梦魇再度扩大,逐渐成为一道阴沉沉的吞噬涡漩。
「一定有再次将这道时间循环之圆给编织起来的方法 ,而且我们一定有很高
的机率能够发现 。只要我们的现实仍然存在 ,我确定解决的方法必定拥有非常高
的机率成功性。假如在接下来的任何时刻,你或我作了错误的决定,使得修补这
道圆的机率低于某个门槛数值,永恒时空将就此消失。你瞭解吗?」
哈兰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得懂 。他也无法动脑理解 。他摇摇晃晃地坐到一张椅
子上。
「你是说,我们可以将库伯带回来——」
「没错 ,然后再将他送到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去 。确定出他恰好离开时空壶的
那一刻,然后在他经历过了几个物理小时,最多不超过几个物理日,再让他进入
24 世纪。当然,这也等同于另一种现实上的修改,但无疑地,这并不会造成整
体的变革。这个新的现实将会发生非常大的震撼,但却不会崩溃。」
「但我们要如何找到他?」
「我们知道一定有方法,否则就在我们谈话的这个时刻 ,永恒时空便不该存
在。至于正确的方法为何,那正是我为什麽需要你,为什麽我必须努力争取你站
在我这一边的理由。你是原始时代的专家。由你来告诉我。」
123
「我没办法,」哈兰低声呻吟。
「你办得到,」推瑟尔坚称。
老人的话语中的苍老与虚弱之气消逝无踪。他的眼中闪耀著勇敢迎战的光
芒,他挥舞手中的香烟作为他的长矛。即使哈兰深陷于悔恨的情绪之中,他还是
看得出推瑟尔非常兴奋,为著一场战斗而情绪高张。
「我们可以重新建构现场,」 推瑟尔说道。「就是这把驱动杆。你站在前面,
等候指示讯号 。倒数时间即将到临 。你按下设定旋钮 ,然后用力扳下驱动控制杆 ,
启动时间的下移。你施加的驱动程度有多少?」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
「你 你你 你不知道,但你的肌肉知道。站到那儿去,然后将控制杆握在手中。集中
注意力 。握住 ,孩子 。你正在等候讯号 。你恨我 。你恨理事会 。你憎恨永恒时空。
你的全心全意都被诺羽所占满。让你自己回到那个时刻。重新感觉你当时的感
觉。现在,我会再度设定好倒数时间的计时。我给你一分钟,孩子,去重新回想
起你当时的情绪,强迫你的大脑和神经系统回到那个状态。然后,在时间回归到
零秒之前,让你的右手猛力拉动控制杆,就像先前曾经作过的同样动作。然后将
手放开!别再把控制杆往回推。你准备好了吗?」
「我不认为我办得到。」
「你不认为——时间之父啊 ,你别无选择 。你还有其它办法可以得到那个女
孩吗?」
没有了。哈兰强迫自己回到控制室。一站到控制装置之前,当时的情绪便自
动涌入他的内心。他根本不需要勉强自己。重複肢体的动作,将他带回到先前的
状态。红色细线所构成的时间数字开始倒数。
他朦朦胧胧地想著︰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分钟了吗?
负三十秒。
他心想︰不会有痛苦。这并不是死亡。
他只想著诺羽。
负十五秒。
诺羽!
哈兰的左手将旋钮向下旋转。
负十二秒。
按下按钮!
他移动自己的右手。
负五秒。
诺羽!
他的右手再次用力移动——零!
然后他立刻跳开,气喘吁吁。
推瑟尔立刻上前,凝视著控制杆位置的读值。「二十世纪,」他说道。「更精
确地说,是十九点三八世纪。」
124
哈兰费力地吐出话来,「我不知道。我试著完全恢复当时的感觉,但还是有
些不同。我这次晓得自己在作什麽,所以动作并不全然相同。」
推瑟尔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或许这全都错了。就称它叫作第一阶近似
吧。」他停顿了一会儿,作了一番心算。他原本想从口袋裡拿出掌上型计算器,
最后还是推了回去。「以小数点下两位来作时间的估算。我估量它的准确性是在
0.99 吧,也就是说 ,你将他送回到廿世纪的第二个季度内 ,即 19.25 到 19.50 世
纪之间。可以吗?」
「我不知道。」
「好吧,现在我们看看。如果我下了确切的决定,要将追寻的时间定在原始
时代裡的这一个部分,排除其它的可能性,而且,如果我的决定是错的,那麽我
也将丧失把这道圆给修补起来的机会 ,永恒时空也将跟著消失 。这项决定本身就
是个关键点,也就是造成现实变革的最小必要变革,M.N.C.。现在我就要决定出
这个追寻的时间间隔。我在这裡,明明确确地作出这项决定——」
哈兰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彷彿现实变得如此容易碎裂 ,稍一转头便会让它
碎裂无形。
哈兰说道,「我能充分地感觉到永恒时空的存在。」(推瑟尔的态度终于感染
了哈兰,他目前的语气听来已显得正常。)
「永恒时空依旧存在,」推瑟尔不慌不忙地以平常语气说道,「所以我们作
出了正确的决定。现在,我们在这裡已无事可作。到我的办公室来,并且可以让
那委员会的小组成员进来了 ,看看这样会不会让他们感到高兴些 。就他们所需要
知道的,这项计划已经成功了。要是没有成功,他们永远也不晓得。我们也不会
晓得。」
推瑟尔一边瞧著他的香烟,一边说道,「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当库柏发
现自己来到了错误的世纪后,他会怎麽作?」
「我不知道。」
「有件事是确定的 。他是个乐观的小伙子 ,聪明 ,富有想像力 ,你认为呢?」
「唉,他是玛兰松。」
「没错。而且他曾担心他会出了差错。他离开前的最后问题是︰『要是我无
法出现在正确的地点呢?』你还记得吗?」
「然后呢?」哈兰不晓得他要将话题带到哪个方向。
「所以他对于自己可能到达错误地点一事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一定会有
所行动。想要和我们取得联繫。试著为我们留下踪迹。记住,他至此的生命中,
有很大部分是个永恒组员的身份。这一点非常重要。」 推瑟尔吐出一个完整的烟
圈,用一根手指勾住,然后看著它的旋绕与破裂。「他很熟悉各种一般时间的时
际通讯概念。他不太可能因著自己的孤立无援而立刻投降与放弃。他会知道,我
们一定也正在找他。」
哈兰说道,「没有时空壶,而且在 20 世纪裡也没有永恒时空,他要如何才
125
能和我们联络?」
「和你 你你 你联络,时空技师,他联络的对象会是你一个人。你是我们这裡的原始
时代专家 。你将原始时代的知识教给了库柏 。他会预期 ,是你能够发觉他的踪迹 。」
「什麽样的踪迹,计算师?」
推瑟尔那张充满皱纹的精明脸孔盯著哈兰。「库柏被刻意地留在原始时代。
他身子周遭并没有防止物理时间流逝的保护力场 。他的生命将和一般时间交织在
一起,并保持著这种步调度过他的历程,直到你和我撤销掉这项修改。因此,他
在裡头所刻意留下来的人工记号或讯息 ,也会同样地与一般时间交织在一起 。在
你研究 20 世纪时,你一定会有某些特别使用到的材料。文件,档案,胶卷,手
工品,或任何参考的东西。我是指那些第一手的资源,直接来自于一般时间的材
料。」
「我有。」
「而他也跟著你一起研读吗?」
「是的。」
「而当中是否有你最喜爱的参考资料 ,一种他晓得你最熟悉的材料 ,好让你
能够辨认出那是他本人所留下来的讯号呢?」
「我知道你所要导引出的方向为何了,当然有,」 哈兰说道,他仔细地考量
著。
「是什麽?」推瑟尔问道,他的耐心几乎快要到达了边缘。
哈兰说道,「是我的新闻杂志,这点我可以非常确信。新闻杂志是 20 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