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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徒步中国

_2 雷殿生(当代)
“就你一个人?谁让你走的?有人管你吃住吗?”
“没人让我走,我是自愿、自费的,能省点就省点。”
……
这时,我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可能要拐弯回家,就停了下来。我继续向前,看到前面不远是秦皇岛市玻璃钢厂邮电所,便朝那里走去。快到邮电所时,她又骑车追上了我。
“看你一个人背着大包在路上走,我心里挺难受的,这多不容易啊。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我一定尽我的能力帮你!”
“不用了。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感谢了。”
说完,我走进邮电所去盖了当日的邮戳。待我转身迈出大门时,却发现那位大姐拿着个塑料袋在门外等我。
“看你挎着照相机,我给你买了五个胶卷,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带上吧。”
“大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能收,我自己还有这个能力。”
她几番劝说,我都没有收。她有些激动,拿着胶卷硬往我的手里塞,惹得邮电所里的人都出来看,以为发生了什么纠纷。当大家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不但劝我收下,而且邮电所的人又赠送了我20枚邮票。众人的热情,让我只好从命,并和大姐及邮电所的工作人员一起合影留念。
离开邮电所,大姐又陪我走了一段路。这时,我才知道她是交通银行的一名退休职工,叫曾湘凌。她一遍遍地叮嘱我,路上要好好吃饭,别冻着累着,注意安全。与她分手后,走出几百米远,回头还能看到她一边不停地挥着手,一边抹擦着眼泪,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在为儿子送行,让我好不心酸。
我们素昧平生,她看到风餐露宿的我却心疼了。她是一名普通的退休职工,从她的衣着和骑的自行车就能看出,她也并不富裕,可她心里却时刻关心着他人。因此,我不能不说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人。善良,是一种看不见的品德。当你通过哪怕是一件细小的事情感受到它的时候,它所给予你的,不仅仅是感动,还有一股驱使你向上的力量。
《三字经》开头的第一句话是:“人之初,性本善。”善良让人博爱,人因善良而高尚。
善良的曾湘凌大姐,谢谢您!
第一部分 壶口脱险
1999年1月,我来到山西省临汾境内,壶口瀑布是这里最著名的景点,位于临汾的吉县壶口镇,与陕西省交界。
此时正值冬天,黄河壶口两岸的地面上都结了冰,这个季节真正来旅游的人并不多。距离两三公里以外,就能听到轰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大瀑布的壮观可想而知。随着距离越走越近,空气也越来越湿润了。眼前慢慢出现了瀑布的轮廓,声音越来越大,山石也越来越明显,黄河之水奔腾而下,气势磅礴。
我看见不远处一位当地的老大爷正在招揽生意。他反穿着羊皮袄,头上扎着白手巾,手里拿着旱烟袋,摆着各种姿势让摄影者不断拍照,这种生意据说一天收入不菲。
我快步走到瀑布跟前,“天下黄河一壶收”的壮观景色立刻展现在眼前。两岸壁立的石头堆成狭窄的出口,原来几百米宽、奔流而下的黄河之水到此收紧为几十米,能量瞬间积聚,向下急冲,声势浩大,震耳欲聋。黄河在这里形成巨大的落差——从山西河口到河南孟津,恰好是中国地势从第二级阶梯向第三级阶梯过渡的地段。
壶口瀑布两岸夹山,河岸岩石被急速的水流冲出一道道巨沟,滚滚黄河水倒悬倾注,好像奔腾的野马冲向谷底,这也正是壶口瀑布的魅力所在了。
因为是冬天,瀑布溅起的水花洒在周围的岩石上,结成了厚厚的冰,在阳光照射下,如镜面般光滑耀眼。同时,瀑布下泄的水流激起巨大的浪花,被阳光照射出五彩的光晕,好似雨后的彩虹。
我被瀑布的壮美彻底征服了,正当我不停地按动快门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身子顺势往下滚去。我心头一紧,眼看就要掉进河谷中了,我猛然发现脚下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冰窝——多年的锻炼终于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我赶紧用一只脚尖顶在了冰窝里,总算把急速下滑的身体稳定住了。
我小心翼翼地伏在冰面上,双手、双脚协调用力,慢慢试探着一点一点地往上爬,近五分钟时间才爬了四米左右的距离。时间好像凝固了,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当我慢慢地站起身来,逃离这个危险地段后,心还在怦怦直跳,微微发颤的身上满是冷汗……
走到安全的地方,突然放松下来,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口干舌燥,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浑身还在不停地发抖。
后来听当地人讲,如果人要是掉下去的话,必死无疑。在近50米深的谷底,水流湍急,即使扔下一大块海绵都不会漂浮起来。听说曾经有人掉下去了,在下游几公里外的地方才找到尸体。我听了不由得后怕起来。
告别了壶口,重新上路。那一天是1月10日,是我在路上第一次遇险。有了这一次的经历,我在以后的路途上都把安全放在首位,每天晚上都详细计划第二天的路程,预想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问题。
第一部分 “为壮士喝彩”
1月11日,我经壶口黄河公路大桥进入陕西省境内。
一路上,我经过了革命圣地延安、“苹果之乡”富县、“人文初祖”黄帝之陵、古代的“十里窑场”铜川与耀州、“八百里秦川”的腹地咸阳,13天后,我到达了企盼已久的古都西安。
那段时间里,感受最多的是黄土高原的豪迈与苍凉。满眼的土黄色,一望无际,似乎永远看不到头,也走不到头。有时候连续几天就走在同样的路上,像一张土黄色的纸张在铺展、延伸,却也不觉得乏味。我沉醉于这份孤独,因为它可以净化我的心灵;我喜欢这样的壮美,因为它可以让我的思绪天马行空。
在西安逗留的三天里,我的人生中又增添了一次独特的体验——走进了广播电台直播间录制节目。
1月26日的晚上,我接到西安文艺广播电台的特别邀请,作为嘉宾,与主持人一起主持第二天的节目。那期节目的名字是“为壮士喝彩”,主要是让我讲述徒步行走中发生的故事。
我从来没进过电台直播间,也从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也会作为嘉宾被邀请,心情既兴奋又紧张,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与听众交流。我没有读过多少书,怕自己说错话,所以去直播间之前,我一口气喝了二两白酒,给自己壮胆。
27日中午12点,节目准时开始了。主持人先介绍了我的事迹。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节目刚开始没多久,电话纷纷响起,许多听众关切地询问我现在的情况,也有很多人好奇于我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毅力和决心自费走遍中国。
不知道是凭借着酒劲儿,还是与主持人和听众之间的亲切交流舒缓了我紧张的情绪,我把少年时的经历和出发前十年的漫长准备,以及出发三个多月以来的长途跋涉和感受都如实地讲述出来。在听我讲述的过程中,有的听众在电话里面激动地哭了,说会一直关注我的行程,还有的听众挂断电话之后又觉得没有说完,就再次打进来。
一个小时的节目结束了,很多人还是感觉意犹未尽。我从没有通过电波做过这样的交流与互动,没想到我的人生经历会有这么多人感兴趣。相比之前有些人对我的不理解、嘲笑和讽刺,让我感到了些许的欣慰。
我问主持人:“我与大家的交流还可以吧?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主持人说:“雷老师您说得非常好。听众的热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管是安慰也好,鼓励也罢,有了这第一次进电台交流的经历,我很自豪,也更加自信。
节目录制完毕,我刚要离开广播中心,忽然有一个听众打来电话,语气诚恳地说想和我交个朋友,并一定要见一面。我答应了。
当我从电台出来时,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骑着摩托车等候在门口,热情地向我挥手。还没等我走近,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就是刚才打电话的人,刚听完你的直播节目,我非常感动,也非常钦佩。”他说自己叫宁建军,是西安美院的老师,还执意邀请我到他家里住。
晚上,宁建军请我吃西安最好的羊肉泡馍,这是我第一次吃上这么正宗的羊肉泡馍。晚饭过后,我们去了他家里。他的画室有点凌乱,到处摆放着他的作品。这是一个以画为生的人。他不无感慨地说:“为了追求自己的艺术个性,有将近十年时间独自在家里作画,作品大多是抽象的,至今没有找到几个知音。”
这时候,我抬头看见他的脸,虽然只有三十来岁,但已是半头银发,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应该是与长期以来所创作的作品得不到理解有很大的关系。他告诉我,他会继续坚持自己的创作风格,他也深信,终有一天人们会认识他和他的作品的。
通过这期节目,我们成了知己,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因为我们都在为各自的梦想不断地坚持和努力着。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山南海北地侃了很多。临走的时候,宁建军千般挽留,要我好好休养好身体再出发。我谢绝了他的好意,继续上路了。
临别前,他送给我一幅素描的耶稣头像,那是他几年前画的。我当时对基督教的了解并不是太多,没太理解他送画的用意,只当是朋友情谊的纪念。直到后来,遇到了一些虔诚的基督徒,听了他们的讲述,才知道了耶稣为了理想慷慨赴死的故事,也就真正明白了他送我这幅画的寓意。
耶稣像和耶稣精神一直对我影响很大,至今那幅画还在我的展馆里存放着。我不懂艺术,但我眼中的艺术是这样的:一种美的追求、美的享受,就跟徒步一样……
第一部分 卫生巾的妙用
离开西安,一路东行。4月,我经河南、安徽进入江苏省境内。
这个时节的江南,河渠成网、秧苗嫩绿,实在是一幅绝佳的大自然画卷,与黄土高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路上欣赏着春天的景色,却觉得身体走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疲惫。连日在骄阳下行走,汗出得很多,再加上天气潮湿,衣服上的汗水根本无法蒸发,被汗水浸泡过的衣裤一整天都是湿乎乎的。
我的双腿内侧都被磨破了,皮肤的颜色也变成了紫红色,像猪肝一样。刚开始时,伤口不算严重,只是被汗水浸泡着有些难受。到后来,伤口越来越大,甚至感染了,吃了消炎药也不管用,走路时大腿被磨得钻心似的疼。
我走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来,找个没人的地方脱下裤子,擦洗伤口上的脓血,再敷上药。我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后来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把消炎药撒到餐巾纸上,再贴到伤口处,用橡皮筋固定住。可走了一段时间后,餐巾纸也被汗水湿透了,成了一团。
在路过一个乡村商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妇女用的卫生巾也许可以用来简单地包扎伤口。当我在柜台付款的时候,商店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这样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居然是来买卫生巾的,会不会是个变态狂?
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鄙夷和疑惑。店主也好奇地打量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买卫生巾干什么用?”我说包扎大腿上的伤口用,他听完后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走出商店大门的时候,我还能听到他们在背后小声地嘀咕。
用卫生巾敷药这个办法很有效。卫生巾容易固定,也不容易被汗水打湿,走起路来一点都不磨,伤口很快就愈合了。从此,这个困扰我的难题就这样轻松地解决了。
4月6日,我到达江阴的马镇,参观了我仰慕已久的明代旅行家和地理学家徐霞客的墓地及故居。
怀着对先人的无限崇拜和敬仰,我绕着徐霞客的墓地慢慢地转了几圈,细细地感受着他过人的胆识与智慧。此时,时间仿佛回到了四百多年前,徐霞客游记中记载的种种画面,像电影一样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中国的名山大川都曾经留下他珍贵的足迹,他的游记至今还在国内外翻印、传阅。徐霞客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他的经历影响了我的人生,更坚定了我徒步走下去的决心与信心。
在徐霞客故居,他的后裔徐野生接待了我。当得知我想要徒步走遍全中国时,他深深地为我祝福,祝愿我能够一路平安,梦想成真!
第一部分 冰火两重天
4月7日清晨,走出马镇不远,我遇到了春燕航空餐具有限公司的几名年轻人。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到公司小憩,听我介绍自己的行程、路线和沿途的感受。他们非常支持我的行动,并对我在江苏的行程提出了不少中肯的建议。
匆匆作别之后,我继续南下。当行至锡山市堰桥镇(后改为惠山区堰桥镇)附近时,一辆轿车停在我的面前,从车上走下来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经过简单的交流,我得知他是同济大学桥梁工程系的老师,名叫杨健。
当知道我徒步十年的计划时,他拿出500元钱,执意让我收下,被我谢绝了。他真诚地说:“这点钱不是对你的怜悯,而是希望你能坚持到底!你刚刚走了半年的时间,以后的路还很长。我期待着你成功的消息。”
这番中肯的鼓励,让我心绪难平。
一路上,从几瓶矿泉水到几十元、上百元的资助,让我一次次地感动。而许多人不肯留下姓名和联系方法,又使我难以回报。因此,杨先生的话让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善良,更多的是一种激励,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精神力量,催我向前!
当然,这一路上不可能都是理解和支持,也发生过一些令人不快的场面。
在接下来去往吴江的路上,有两名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一直陪我走了很长一段路。我们边走边聊。
“是谁让你徒步走中国的?你走一天能挣多少钱呀?”一个小伙子问。
“没人让我走,是我自愿的。不挣钱。”
“你骗谁呀,现在还有不挣钱自找苦吃的人吗?”另一小伙子说道。
“我没骗你们,我是自费走中国的。这是我的追求。”我向他们解释说。
“哈哈,追求?难道现在还有不追求金钱的人吗?”
“有啊,死人和傻子呗!”他们两人一唱一和,一副嘲笑的表情。
……
我无语,也不想再说什么,可他俩却在我的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金钱万能”。见我很久根本没有反应,他俩才悻悻地扔下一句:“快回家吧,别犯傻了。不然死在路上也不会有人管你的。”说罢,便骑车绝尘而去。
望着他俩的背影,我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走在富饶美丽的江南大地上,我的心情原本是愉悦的,充满羡慕之情。因为这里比起我的家乡,不知道要富裕多少倍;而人们的友善,也让我感受到了这片土地悠久的历史和文化的厚重。但这两个肩负祖国未来的年轻人,却把金钱看得如此之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但愿这两位年轻人的思想,不会成为社会的传染病!
进入吴江界时,看到一块大牌子上写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间有吴江。”其实,从南京开始,我就领略到了江南之美,真的是名不虚传!
第一部分 高僧禅语
5月3日,伴随着蒙蒙细雨,我到达了安徽省安庆市。我想参观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长江岸边的迎江寺。
迎江寺创建于宋开宝七年(974年),明清两代曾多次重建,直到清朝初年才建成了较大的规模。但这座寺院在咸丰十一年(1861年)的时候被大火烧毁了,清朝同治元年(1862年)再次重建。
这里的藏经楼里藏着上万卷经书,史上也出过很多得道高僧,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地方。我一路走来,虔诚拜访名刹古寺,与高僧有缘结识,这对保持一颗平静而坚忍的内心有莫大的帮助。走进古寺,就会觉得神清气爽,心灵有所依托。
下午,我在寺门口请了一炷香,点燃后虔诚地插到香炉中,双手合十,跪拜佛祖。漫步走进寺院,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见识到了被称作“万里长江第一塔”的振风塔。
这座八角形的七层砖石佛塔建成于明朝,至今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它像一位长者静静地矗立,默默见证着世间万物的千姿百态。在数百年的沧桑风雨中,它因劫难而变得更加从容。想到这些,我心生感动,人生的历练也似这古塔,经风雨而后渐入化境,守住一种精神,自可以感化众生。
整整一个下午,我走走停停,用心感受这种宁静的古韵。临近傍晚时分,我到寺内的客堂投宿。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主动问我:“你一身征尘,想必是远道而来的吧?”
我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并表示今晚想在此借住。老人微笑着点点头说:“你一路走来必是经历了很多磨难。皖峰方丈是寺内的一位得道高僧,我可以给你引见。”
很快,皖峰方丈以及慧真主持接见了我。皖峰方丈已有86岁高龄,一脸清瘦的样子,眼睛清澈深邃,令人看一眼便印象深刻。
皖峰方丈早年出家,一心向善,在抗战时期还曾创立过专门救助战争孤儿的组织。为了把迎江寺建成正规的寺院以及修复振风塔,他拖着病弱的身躯,四处奔走,筹集经费,最终才使寺院有了今日的规模。
当得知我正在徒步走中国时,他们也很吃惊。皖峰方丈关心地问道:“这一路你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我说我不怕路途艰辛,最怕不被理解,遭受言语讽刺挖苦,甚至无端打骂,这是我最难以承受的。
方丈听完,沉默片刻,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走路也是一种修行啊!”
我当时对他的这句话似懂非懂,但又不便细问,只得点头称是,表示今后我一定会克服心中的杂念,一心走好自己的路。
等我准备告辞时,方丈突然叫住我,用颤抖的双手,拿出一个很旧的小布包,左一层、右一层地剥开。我看到布包里有几沓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方丈从中抽出200元钱递给我,说:“孩子,钱不多,收下吧。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要记住,每天要早走早休息,切不可贪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阿弥陀佛!”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这些钱,然后双手合十,给方丈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夜,我脑海中一直回想着皖峰方丈的叮嘱。“走路也是一种修行”,这句话多少次在关键的时刻提醒着我,“早走早休息”也成了我多年行走的习惯。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来参加寺院的早课。众僧面对面站立,双手合十,恭迎皖峰方丈入场。大殿上法式威严,僧人和居士们鞠躬敬礼。接着,木鱼声、法鼓声、磬声轮番响起,早课正式开始了。
悠扬的磬声、浑厚的鼓声,还有那笃定有力的木鱼声直击人的内心深处,随着声音渐渐变得急切,诵经之声也大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我与佛有缘,在听到诵读《心经》的时候,我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感动,长期以来紧张的心情也变得豁然开朗了。于是我与僧侣们一起盘腿打坐,大声地诵读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小知识:《心经》
全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七种汉文译本,其中以译者不详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现题“后秦鸠摩罗什译”)和唐玄奘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最为著名。此经说明以般若(智慧)观察宇宙万事万物自性本空的道理,而证悟无所得的境界。这一思想是全部般若学说的核心,故称《心经》。《心经》仅有二百余字,便于持诵,在佛教中极为流行。
早课完毕,我辞别了皖峰方丈,继续上路。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一别竟是最后的诀别。
2002年6月,我在西藏行走时,偶然听说皖峰方丈已在上个月圆寂了。听到这个消息,悲伤袭来,我深感人生无常。方丈在圆寂前还留下了一句话:“人生苦短,千万不可蹉跎了光阴,越是在金钱社会越是不可贪着。”
我默默地俯下身,向着安庆的方向三叩首,以示祭拜!
第二部分 “仗义”的抢劫者
我带着皖峰方丈的嘱咐,离开安庆,一路西行。
5月5日下午,我不知不觉走进入了怀宁和潜山之间的一片荒山野岭之中。
两边是高耸的山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坑洼不平的路面把脚硌得生疼。又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忽然,身后传来摩托车的行驶声,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能来劫匪了!
我镇定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尘烟中有两辆摩托车向我飞驰而来。等稍近一点,我发现车上坐着四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我赶紧往后退几步,占据有利地势。
摩托车“嘎”的一声,在我前面两米多远的地方停住。四个人迅速地从车上跳下来,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人挑衅道:
“嘿,哥们缺钱花了。快把你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留下!”
我背靠着一处小山崖,冷冷地说:
“朋友,我就是一个走路的,身上只有几百元钱。如果你们想要的话,可以给你们,但这部旧相机我要留下。”
一边说着,我一边观察他们的动静。见他们没有扑上来的意思,我接着说:
“朋友,能行个方便让我继续赶路吗?”
“你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小伙子问。
“我是徒步走中国的。”
“从什么地方来?”
“黑龙江。”
“那你走多长时间了?”
“我要走十年,现在走了还不到一年。”
“谁给你拿钱?”
“我是自费的。”
当听说我要走十年的时候,有一个小伙子就对他的同伴说,这个哥们挺不容易的,不如放他一马吧。我赶紧借机双手抱拳:“谢谢几位哥们啦。”然后,转身就走。
这几位小伙子愣了一下,我感觉他们并没有跟上来,就加快了脚步。这时,我听到了摩托车启动的声音。回头看时,四个人已经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我不禁暗自庆幸。说实话,如果他们真的要劫钱,我还真不舍得给,这些钱足够我生活一个月了。我的那部旧相机就更不舍得给了,虽然它不值什么钱,但一路上记录了很多珍贵的画面,我把它看得像朋友一样重要。其实,以我的功夫,要和他们硬拼也不是没有胜算,但是我不能,刚走一年,无论双方谁受伤都会影响我十年的徒步计划。
我走出去大概不到半小时,忽然身后又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心想坏了,这几个家伙肯定是改变主意了,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迅速拉开三脚架包的拉链,手里紧紧地握着用来防身的长刀。我想,如果他们还要钱的话我就给他们,只要能够安全脱身。
果然,还是那两辆摩托车,还是那四个人,这回在离我大概四五米的地方停了车。这时,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小伙子,大声对我说:
“哥们,你别那么紧张,我们来给你送点水和吃的。”
我很吃惊,心想:居然还有这么客气的劫匪?
只见那个小伙子手里拎着塑料兜向我走了过来。这时,摩托车上有人喊了一声:
“你是一条汉子,我们兄弟几个都挺佩服你的,想跟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我点头答应了。那个小伙子走过来,把塑料兜递给我,我看见兜里装着两瓶矿泉水和两卷饼干,一看就是过了期的食品。但是在偏僻的山区,出售过期的食品是常有的事,我在路上就经常买这样的食物。他们说天快黑了,离前面的村庄还很远,所以给你拿点东西路上吃。
我接过塑料兜,眼圈有点湿润了。
他们又给我留了电话,说如果在这方圆几十里遇到什么麻烦,就给他们打电话。我也给对方留下了姐姐家里的电话和地址。
我再一次拱手告别。走出几步后,又回头跟他们挥挥手,就大步向前走去。
小贴士:如何应对抢劫?
沟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无论抢劫者人数是多是少,都要主动与其沟通、交流,逐步淡化对方的暴力情绪,有时甚至可以用巧妙的语言来吓跑抢劫者。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切忌盲动,因为这样只会伤及自己。必要时可适当作一些退让,大不了损失一些财物,但能保证自身安全。
第二部分 同命相怜,同忧相助(1)
5月13日下午,我走到湖北省阳新县境内。
当我到达大德乡水源村时,天已经黑了。我打着手电筒向村里走去,结果发现这个小山村根本就没有旅店。好不容易发现一家食杂店还亮着灯,走进去一问,才知道15公里外才有可以住宿的地方。
食杂店的门口围坐着几个人在聊天,看见我跟店主打听,就主动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徒步的,路过这里,想问一下哪里能找到可以住宿的地方,我可以付钱。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站出来说,你到我家去住吧。我忙问他要多少钱?旁边的一位老人说:“你给他十块钱吧。”就这样,我跟着他来到他家。跨进低矮的房门,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黑乎乎的,真可谓家徒四壁。
进了屋,我对带我进来的小伙子说:
“我还没吃饭,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我给你饭钱。”
小伙子没有说话,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小厨房。没多一会儿,他端着一盆稀饭走了出来,外加一点咸菜。我心里有些不悦,心想:我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这些根本吃不饱啊!况且我说过要付钱给他的。
这时,从屋里出来三个孩子,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男孩冲着给我弄饭的小伙子说:
“大哥,我们饿了。”
“好,等客人吃完我们就吃。”小伙子冲着几个孩子说道。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发现这四个孩子身上的衣服都很破旧,脸上也没有光彩。他们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好奇,还有一丝害怕。
我问给我弄饭的小伙子:
“这是你的弟弟妹妹吗?”
“是。”
“你们的父母呢?”我接着问。
“几年前,妈妈因为和爸爸吵架喝农药死了。”
我顿时心头一紧。忙问:“那你爸爸呢?”
“妈妈死后,爸爸就走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大概是不要我们了。”
“那家里还有其他的亲人吗?”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追问。
“家里现在只有外婆和我们兄妹四个在一起。现在外婆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好,躺在屋里呢。”
听完他的话,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心里感到隐隐作痛,顿时明白小伙子能给我一个人做一小盆稀饭,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无法一个人吃下去,于是对老大说:“来,我们大家一起吃吧!”
他们兄妹四人,做饭的小伙子是老大,叫柯有勇,18岁;老二柯有猛,14岁;老三柯红梅,12岁;老四柯丽梅,9岁。母亲去世、父亲离家出走时,柯有勇只有12岁,正读小学四年级;弟弟8岁,刚上一年级;两个小妹妹一个6岁,一个才3岁。家庭的不幸遭遇,使他和弟弟只能辍学种地,和外婆一起养家糊口。六年过去了,四个孩子和73岁的外婆相依为命,住在两间破旧的土房里,艰难度日。
晚上,我躺在草垫子上,怎么也睡不着。回想起自己失去父母的辛酸往事,看着挤在一张旧床上的四个孩子,心里一阵阵发紧。他们如同孤儿一样,过早地承受着生活的艰难,在贫困中度日。这样的境遇,让我不由得同命相怜。他们不读书,没有文化,将来怎样才能摆脱贫困?
那一夜,我失眠了。经过反复思考,决心为这个不幸的家庭做点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带柯有勇去了几公里外的大德乡政府,找到几名领导,把我的情况和想法向乡政府领导介绍了一下:我要每年节省点钱给柯有勇两个小妹妹,供他们上学读书,同时也希望乡里能对这个不幸的家庭予以照顾,在基本生活费用上给予一些补助。
第二部分 同命相怜,同忧相助(2)
这几名乡领导对我徒步走中国很感兴趣,但当听我说要为这个家庭争取一些补助的时候,都面露难色。他们告诉我,这里的贫困户很多,政府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解决所有的问题,不可能只帮助柯有勇一家。只有努力发展经济,增加村民的收入,这种情况才能从根本上得到改变。听了乡领导的话,我觉得也无可挑剔,只好无功而返。
回到柯家,我给了柯有勇400元钱,让他先交付两个小妹妹两年的学费,并嘱咐他一定要让妹妹好好读书,我会继续寄一些钱过来帮助他们。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努力,生活一定会变样。由于快过端午节了,我又给柯有勇另外留下20元钱,让他过节时给外婆和弟弟妹妹们改善一下生活,同时又给多病的外婆留下了一些常用药品。
当我背起行囊即将上路的时候,柯有勇哭了。我拍拍他和他弟弟的肩膀说:
“不要掉眼泪,你们两个都是男子汉,不但要好好干活养家,还要多自学点知识。改变命运,主要得靠自己的努力!”
几个孩子执意要送我一程,我们一起走了很远。在一个小山丘旁,我让他们不要再送了。这时,老四柯丽梅拉了拉我的袖子说:
“雷叔叔,你走完中国就来我们家一起过吧!那时我们长大了,天天都能给你做饭吃,让你吃得饱饱的。”
这句天真的话,让我难以止住眼中的泪水。我赶忙转过身向前走去。在一个拐弯处,回身还能看到他们远远地挥着小手。
走在无人的山路上,我忍不住放声大哭。是为自己的童年?是为孩子们的艰难?还是为他们的明天担忧?我说不清楚。但哭过之后,心中的沉重似乎变成了一股力量,支撑着我的意志:我一定要走回来,再次看望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们。
旅途中我心里一直在惦记着他们,也没有忘记过我的承诺,每年都会通过邮局给他们寄学费,经常通过电话了解他们的家庭状况。
人活在世上,当你伸出双手去帮助他人的时候,你本身也就得到了回报,因为它使你的精神变得充实,心志受到激励。一路上,我曾无数次得到素不相识者的关爱,今天我帮助几个孩子,其实也是一次爱心的传递。我想,撒下爱的种子,就一定会收获到善良和美好。
分别后,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期间,我曾给老大柯有勇打过电话。他告诉我,乡里虽然没有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但我留下的钱完全可以供两个妹妹上学了。他还说自己要出去打工,让两个妹妹不辍学。
后来的几年间,柯有勇和他的小妹妹陆续给我写过很多封信。他们的信件,是我在六年之后走回家乡才看到的。从中我能看出他们真的变得自立自强,生活也越来越好。信中的内容,有的是表决心,有的是汇报学习成绩,还附带寄来了试卷和成绩单,还有的是表达对我徒步的关心。
我觉得他们真的长大了。在我的鼓励下,老大后来去了广东,而且还把弟弟也带了出去。
2008年元旦,在我即将走遍中国前夕,柯丽梅给我寄来了一张贺年卡。贺卡里还夹着她的三张照片,上面自豪地写着:“我长大了!”
后来,我又一次走到湖北,第二次来到了柯家。去之前,我跟老大柯有勇通了电话。没想到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他在那里放鞭炮,用当地最隆重的仪式迎接我。
这次再来,我亲眼目睹了柯家的巨大变化:九年前家徒四壁的土坯房,如今已经建成了砖瓦结构的三层小楼,里面的陈设也是柯家兄妹一起重新添置的。那天,除了老二柯有猛在广东打工没有回来之外,外婆和在武汉打工的柯红梅,还有正在读初三的柯丽梅都在家。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最快乐的团圆饭。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了全家人的生活,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真的很欣慰!
第二部分 探秘神农架(1)
6月20日,我走到了湖北省房县,这里毗邻神农架林区。
神农架林区位于湖北省西北部,是我国唯一以“林区”命名的行政区。这里风光独特,有丰富而珍贵的动植物资源,是名副其实的“物种基因库”、“天然动物园”和“绿色宝库”,而白化动物,特别是神秘的神农架“野人”传说,更使这里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寻找“野人”正是我来到这里的主要原因之一。
小知识:神农架“野人”传说
神农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区域气候,造就了神农架众多的自然之谜。神农架“野人”是一种未经证实的神秘生物,据说其形态似人,高大魁梧,浑身长毛,能直立行走,动作敏捷,行为机警。史书记载、民间传说、目击者报告等大量资料都提到了神农架“野人”的存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有关部门曾多次组队到神农架进行科学考察,但只发现了一些所谓“野人”的脚印、毛发和粪便,并未发现“野人”。
1.寻找“野人”
当天下午,我到街上采购进山的必备物品,主要是手电、蛇伤药、感冒药和膏药等。为了驱赶野兽,避免被袭,我还买了几挂鞭炮。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收拾好行囊,赶往房县的县志办。这里的负责人送给我一本当地的县志,大大方便了我后面的行程。下午3点多,我来到桥上乡邮局盖邮戳,工作人员提醒我前面是环山路,人烟稀少,很可能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赶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还下起了毛毛细雨。环山路旁果然很少有人家。我一边走一边找,终于在一个拐弯处看到几户人家,但都拒绝让我借宿。又走了大概十多公里,才终于找到一个食杂店。主人看了我的证件,又看到我一身的泥水,十分疲惫的样子,决定让我留宿。
第三天清晨,雨还没停。就在我犹豫是否继续赶路的时候,一个姓陈的年轻人出现了。他听说了我的经历,顿时来了兴趣,问我下一步要去哪里。
我说,要穿越神农架去探险。他听后,用略带神秘的口气说:
“想不想找‘野人’?”
我一听,也来了兴趣:“想啊!”
“但那些路很艰险,非常难走啊!”小陈说。
“我不怕。”
“好,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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