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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61 任志强(当代)
容我呢还有一个死呢,那怕什么?二哥哥既有话,只管说。”宝玉道:“我这
也不算什么泄漏了,这也是一定的。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听罢。”众人道:“人
家苦得很的时候,你倒来做诗怄人。”宝玉道:“不是做诗,我到过一个地方
儿看了来的。你们听听罢。”众人道:“使得。你就念念,别顺着嘴儿胡诌。
宝玉也不分辩,便说道: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
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李执宝钗听了,宅异道:“不好了!这个人入了魔了。”王夫人听了这话,
点头叹息,便问:“宝玉,你到底是那里看来的?”宝玉不便说出来,回道:
“太太也不必问我,自有见的地方。”王夫人回过味来,细细一想,更哭起
来道:“你说前儿是玩话,怎么忽然有这首诗?罢了,我知道了。你们叫我
怎么样呢?我也没有法儿了,也只得由着你们去罢,但只等我合上了眼,各
自干各自的就完了!”
宝钗一面劝着,这个心比刀绞更甚,也掌不住,便放声大哭起来。袭人
已经哭的死去活来,幸亏秋纹扶着。宝玉也不啼哭,也不相劝,只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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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兰贾环听到那里,各自走开。李纨竭力的解说:“总是宝兄弟见四妹妹修
行,他想来是痛极了,不顾前后的疯话,这也作不得准。独有紫鹃的事情。
准不准,好叫他起来。”王夫人道:“什么依不依?横竖一个人的主意定了,
那也是扭为过来的。可是定玉说的,也是一定的了!”紫鹃听了磕头,惜春
又谢了王夫人。紫鹃又给宝玉宝钗磕了头,宝玉念声:“阿弥陀佛!难得,
难得!不料你倒先好了。”宝钗虽然有把持,也难掌住。只有袭人也顾不得王
夫人在上,便痛哭不止,说:“我也愿意跟了四姑娘去修行。”宝玉笑道:“你
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这个清福的。”袭人哭道:“这么说,我是要死的
了?”宝玉听到那里,倒觉伤心,只是说不出来。
因时已五更,宝玉请王夫人安歇。李纨等各自散去。彩屏暂且伏侍惜春
回去,后来指配了人家,紫鹃终身伏侍,毫不改初。此是后话。
且言贾政扶了贾母灵柩,一路南行,因遇着斑师的兵将船只过境,河道
拥挤,不能速行,在道实在心焦。幸喜遇见了海疆的官员,闻得镇海统制钦
召回京,想来探春一定回家,略略解些烦心,只打听不出起程的日期,心里
又是烦燥。想到盘费算来不敷,不得已写书一封,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借银五
百,叫人沿途迎来,应付需用。过了数日,贾政的船才行得十数里,那家人
回来,迎上船只,将赖尚荣的禀启呈上。书内告了多少苦处,备上白银五十
两。贾政看了大怒,既命家人:“立刻送还!将原书发回,叫他不必费心。”
那家人无奈,只得回到赖尚荣任所。赖尚荣接原书银两,心中烦闷,知事办
得不周到,又添了一百,央来人带回,帮着说些好话。岂知那人不肯带回,
撂下就走。赖尚荣心下不安,立刻修书到家,回明他父亲,叫他设法告假,
赎出身来。于是赖家托了贾蔷贾芸等在王夫人面前乞恩放出。贾蔷明知不能,
过了一日,假说王夫人不依的话,回覆了。赖家一面告假,一面差人到赖尚
荣任上,叫他告病辞官。王夫人并不知道。
那贾芸听见贾蔷的假话,心里便没想头。连日在外又输了好些银钱,无
所抵偿,便和贾环借贷。贾环本是一个钱没有的,虽是赵姨娘有些积蓄,早
被他弄光了,那能照应人家?便想起凤姐待他刻薄,趁着贾琏不在家,要摆
布巧姐出气,遂把这个当叫贾芸来上,故意的埋怨贾芸道:“你们年纪又大,
放着弄银钱的事又不敢办,倒和我没有钱的人商量。”贾芸道:“三叔你这话
说的倒好笑。咱们一块儿玩,一块儿闹,那里有有钱的事?”贾环道:“不
是前儿有人说是外藩要买个偏房?你们何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说给他
呢?”贾芸道:“叔叔,我说句招你生气的话:外藩花了钱买人,还想能和
咱们走动么?”贾环在贾芸耳边说了些话。贾芸虽然点头,只道贾环是小孩
子的话,也不当事。恰好王仁走来说道:“你们两个人商量些什么?瞒着我
吗?”贾芸便将贾环的话附耳低言的说了。王仁拍手道:“这倒是一宗好事,
又有银子。只怕你们不能。若是你们敢办,我是亲舅舅,做得主的,只在环
老三在大太太跟前那么一说,我找邢大舅一说,太太们问起来,你们打伙儿
说好就是了。”
贾环等商议定了,王仁便去找邢大舅,贾芸便去回邢王二夫人,说得锦
上添花。王夫人听了,虽然入耳,只是不信,邢夫人听得邢大舅知道,心里
愿意,便打发人找了邢大舅来问他,那邢大舅已经听了王仁的话,又可分肥,
便在邢夫人跟前说道:“若说这位郡王,是极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
虽说不是正配,管保一过了门,姐夫的官早复了,这里的声势又好了。”邢
夫人本是没主意的人,被傻大舅一番假话哄得心动,请了王仁来一问。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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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热闹。于是邢夫人倒叫人出去追着贾芸去说。王仁即刻找了人到外藩公馆
说了。那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发人来相看。贾芸又钻了相看的人,说明:
“原是瞒着合宅的,只说是王府相亲。等到成了,他祖母作主,亲舅舅的保
山,是不怕的。”那相看的人应了。贾芸便送与邢夫人,并回了王夫人,那
李纨钗等不知原故,只道是件好事,也都欢喜。
那日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是艳妆丽服。邢夫人接了进去,叙了些闲话。
那来人本知是个诰命,也不敢怠慢。邢夫人因事未定,也没有和巧姐说明,
只说有亲戚来瞧,叫他去见。巧姐到底是个小孩子,那管这些,便跟了奶奶
过来,平儿不放心,也跟着来。只见有两上官人打扮的,见了巧姐,便浑身
上下一看,更又起来拉着巧姐的手又瞧了遍,略坐了一坐就走了,倒把巧姐
看得羞臊。回到房中纳闷,想来没有这门亲戚,便问平儿,平儿先看见来头,
却也猜着八九:“必是相亲的。但是二爷不在家,大太太作主,到底不知是
那府里的。若说是对头亲,不该这样相看。瞧那几个人的来头,不象是本支
王府,好象是外头路数。如今且不必和姑娘说明,且打听明白再说。”
平儿心下留神打听,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平儿使过的,平儿一问,所有听
见外头的风声都告诉了。平儿便吓的没了主意,虽不和巧姐说,便赶着去告
诉了李纨宝钗,求他二人告诉王夫人。王夫人知道这事不好,便和邢夫人说
知。怎奈邢夫人信了兄弟并王仁的话,反疑心王夫人不是好意,便说:“孙
女儿也大了。现在琏儿不在家,这件事我还做得主。况且他亲舅爷爷和他亲
舅舅打听的,难道倒比别人不真么?我横竖是愿意的。倘有什么不好,我和
琏儿也抱怨不着别人。”王夫人听了这些话,心下暗暗生气,勉强说些闲话,
便走了出来告诉了宝钗,自己落泪。宝玉劝道:“太太别烦恼。这件事,我
看来不成的。这又是巧姐儿命里所招,只求太太不管就是了。”王夫人道:“你
一开口就是疯话!人家说定了就要接过去。若依平儿的话,你琏二哥哥不抱
怨我么?别说自己的侄孙女儿,就是亲戚家的,也是要好才好。邢姑娘是我
们作媒的,配了你二大舅子,如今和和顺顺的过日子,不好么?那琴姑娘,
梅家娶了去,听见说是丰足食的,很好。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头
里原好,如今姑爷痨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若是巧姐儿错
给了人家儿,可不是我的心坏?”正说着,平儿过求瞧宝钗,并探听邢夫人
的口气。王夫人将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平儿呆了半天,跪下求道:“巧姐儿
终身,全仗着太太!若信了人家的话,不但姑娘一辈子受了苦,便是琏二爷
回来,怎么说呢?”王夫人道:“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听我说:“巧姐儿到底
是大太太孙女儿,他要作主,我能够拦他么?”宝玉劝道:“无妨碍的,只
要明白就是了。”平儿生怕宝玉疯癞嚷出来,也并不言语,回了王夫人,竟
自去了。
这里王夫人想到烦闷,一阵心痛,叫丫头扶着,勉强回到自己房中躺下,
不叫宝玉宝钗过来,说睡睡就好的。自己却也烦闷。听见说李婶娘来了,也
不及接待。只见贾兰进来请了安,回道:“今早爷爷那里打发人带了一封书
子来,外头小子们传进来的,我母亲接了,正要过来,因我老娘来了,叫我
先呈给太太瞧,回来我母亲就过来来回太太,还说我老娘要过来呢。”说着,
一面把书子呈上。王夫人一面接书,一面问道:“你老娘来作什么?”贾兰
道:“我也不知道。我听见我老娘说:我三姨儿的婆婆家有什么信儿来了。”
王夫人听了,想起来还是前次给甄宝玉说了李绮,后来放定下茶,想来此时
甄家要娶过门,所以李婶娘来商量这件事情,便点点头,一面拆开书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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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写着道:
近因沿途俱系海疆凯旋船只,不能迅速前行。闻探姐随翁婿来都,不知
曾有信否?前接到琏侄手禀,知大老爷身体欠安,亦不知已有确信否?宝玉
兰儿场期已近,务须实心用功,不可怠惰。老太太灵柩抵家,尚需日时。我
身体平善,不必挂念,此谕宝玉等知道。月日手书。蓉儿另禀。
王夫人看了,仍旧递给贾兰,说:“你拿去给你二叔叔瞧瞧,还交给母
亲罢。”正说着,李纨同李婶娘过来,请安问好毕,王夫人让了坐。李婶娘
便将甄家要娶李绮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商议了一会子。李纨因问王夫人道:
“老爷的书子,太太看过了么?”王夫人道:“看过了。”贾兰便拿着给他母
亲瞧。李纨看了道:“我本是心痛,看见探丫头要回来了,心里略好些,只
是不知几时才到?”李婶娘便问了贾政在路好。李纨因向贾兰道:“哥儿瞧
见了?场期近了,你爷爷惦记的什么似的。你快拿了去给二叔叔瞧去罢。”
李婶娘道:“他们爷儿两个以没进过学,怎么能下场呢?”王夫人道:“他爷
爷做粮道的起身时,给他们爷儿两个援了例监了。”李婶娘点头,贾兰一面
拿着书子出来,来找宝玉。
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 《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
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
想:“他只顾把这世出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人这种光景:
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傍边,怔怔的瞅着,宝玉见他这般,便道:“你这
又是为什么?”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
在情欲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是古圣贤,以人品根为
重--”宝玉也没听完,把那本书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
根柢’,又是什么 ‘古圣贤’,你可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
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赤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
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法尘网?如今才晓得 ‘聚散浮生’四字,古
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么那太初一步地位的?”
宝钗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
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
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 ‘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
成什么道理?”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宝钗不等
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
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夷齐
原是生在殷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
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
视如珍宝。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宝玉听了,也不答言,
只有仰头微笑。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
好好的用用功,但能博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宝玉
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
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宝钗未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
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
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
况且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
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
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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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宝玉听了,低头不语。
袭人还要说时,只听外面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呢
么?”宝玉听了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进来罢。”宝钗也站起来。
贾兰进来,笑容可掬的给宝玉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
便把书子呈给宝玉瞧。宝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三姑姑回来了?”贾
兰道:“爷爷既如此写,自然是回来的了。”宝玉点头不语,默默如有所思。
贾兰便问:“叔叔看见了:爷爷后头写着,叫咱们好生念书呢。叔叔这成子
只怕总没作文章罢?”宝玉笑道:“我也要作几篇一熟一熟手,好去诓这个
功名。”贾兰道:“叔叔既这样,就拟几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进去混
场。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
宝玉道:“你也不至如此。”说着,宝钗命贾兰坐下。宝玉仍坐在原处,贾兰
侧身坐了。两个谈了一回文,不觉喜动颜色。宝钗见他爷儿两个谈得高兴,
便仍进屋里去了,心中细想:“宝玉此时光景,或者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
说话,他把那 ‘从此而止’四字单单的许可,这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宝
钗尚自犹豫。惟有袭人看了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更又欣然,心里想道:“阿
弥陀佛!好容易讲 《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这里宝玉和贾兰讲文,莺儿
沏过茶来。贾兰站起来接了,又说了一会子下场的规矩,并请甄宝玉一处的
话,宝玉也甚似愿意。
一时贾兰回去,便将书子留给宝玉了。那宝玉看着书子,笑嘻嘻走进来,
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参
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叫出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了搁在
一边。定钗见他这番举动,甚为罕异,因欲试探他,便笑问道:“不看他倒
是正经,但又何必搬开呢。”宝玉道:“如今才明白过来了。这些书都处算不
得什么。我还要一火焚之,方为干净。”宝钗听了,更欣喜异常。只听宝玉
口中微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宝钗也没很听真,只听
得“无佛性”“有仙舟”几个字,心中转又狐疑,且看他作何光景,宝玉便
命麝月秋纹等收拾一间静室,把那些语录名稿及应制诗之类都找出来,搁在
静室中,自己却当真静静的用起功来。宝钗这才放了心。
那袭人此时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悄悄的笑着向宝钗道:“到底
奶说话透彻!只一路讲究,就把二爷劝明白了。就只可惜迟了一点儿,临场
太近了。”宝钗点头微笑道:“功名自有定数,中与不中,倒也不在用功的迟
早。但愿他从此一心巴结正路,把从前那些邪魔永不沾染,就是好了。”说
到这里,见房里无人,便悄说道:“这一番悔悟过来固然很好,但只一件:“怕
又犯了前头的旧病,和女孩儿们打交道来,也是不好,袭人道:“奶奶说的
也是。二爷自从信了和尚,才把这些姐妹冷淡了;如今不信和和尚,真怕又
要犯了前头的旧病呢。我想:奶奶和人,二爷原不大理会。紫鹃去了,如今
只他们四个。这里头就是五儿有些个狐媚子,听见说,他好求了大奶奶和奶
奶,说要讨出去给人家儿呢,但是这两天到底在这里呢,麝月秋纹虽没别的,
只是二爷那几年也都有些顽顽皮皮的。如今算来,只有莺儿二爷倒不大理会,
况且莺儿也稳重。我想倒茶弄水,只叫莺儿带着小沾丫头们伏侍就够了,不
知奶奶心里怎以样?”宝钗道:“我也虑的是这个,你说的倒也罢了。”从此
便派莺儿带着小丫头伏侍。那宝玉却也不出房门,天天只差人去给王夫人请
安。王夫人听见他这番光景,那一种欣慰之情更不待言了。
到了八月初三这一日,正是贾母的冥寿。宝玉早晨过来磕了头,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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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到静室中去了。饭后,宝钗袭人等都和姊妹们跟着邢王二夫人在前面屋里
说闲话儿。宝玉自在静室,冥心危坐。忽见莺儿端了一盘瓜果进来,说:“太
太叫人送来给二爷吃的,这是老太太的克什。”宝玉站起来答应了,复又坐
下,便道:“搁在那里罢。”莺儿一面放下瓜果,一面悄悄向宝玉道:“太太
那里夸二爷呢。”宝玉微笑。莺儿又道:“太太说了:二爷这一用功,明儿进
场中了出来,明年再中了进士,作了官,老爷太太可就不枉了盼二爷了。”
宝玉也只点头微笑。莺儿忽然想起那年给宝玉打络了时候宝玉说的话来,便
道:“真要二爷中去了,那可是我们姑奶奶的造化了。二爷还记得那一年在
园子里,不是二爷叫我打梅花络子时说的:我们姑奶奶后来带着我不知到那
一个有造化的人家儿去呢?如今二爷可是有造化的罢咧!”宝玉听到这里,
又觉尘心一动,连忙敛神定息,微微的笑道:“据你说来,我是有造化的,
你们姑娘也是有造化的,你呢?”莺儿把脸飞红了,勉强笑道:“我们不过
当丫头一辈子罢咧,有什么造化呢。”莺儿听见这话,似乎又是疯话了,恐
怕自己招出宝玉这病根来,打算着要走。只见宝玉笑着说道:“傻丫头,我
告诉你罢。”未知宝玉又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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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回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
话说莺儿见宝玉说话,摸不着头脑,正自要走,只听宝玉又说道:“傻
丫头,我告诉你罢。你姑娘既是有造化的,你跟着他,自然也是有造化的了。
你袭人姐姐是靠不住的。只要往后你尽心服侍他就是了,日后或有好处,也
不枉你跟着他熬了一场。”莺儿听着前头象话,后头说的有不象话了,便到:
“我知道了。姑娘还等我呢。二爷要吃果子时,打发小丫头叫我就是了。”
宝玉点头,莺儿才去了。一时,宝钗袭人回来,各自房中去了,不提。
且说过了几天,便是场期。别人只知盼望他爷儿两个作了好文章,便可
以高中了,只有宝钗见宝玉的功课虽好,只是那有意无意之间,却别有一种
冷静的光景。知他要进场了,头一件,叔侄两个都是初次赴考,恐人马拥挤,
有什么失闪;第二件,宝玉自和尚去后,总不出门,虽然见他用功喜欢,只
是改的太速太好了,反倒有些信不及,只怕又有什么变故。所以进场的头一
天,一面派了袭人带了小丫头们同着素云等给他爷儿两个收拾妥当,自己又
都过了目,好好地搁起,预备着;一面过来同李纨回了王夫人,拣家里老成
的管事的多派了几个,只说怕人马拥挤碰了。
次日,宝玉贾兰换了半新不旧的衣服,欣然过来见了王夫人。王夫人嘱
咐道:“你们爷儿两个都是初次下场,但是你们活了这么大,并不曾离开我
一天。就是不在我跟前,也是丫头媳妇们围着,何曾自已孤身睡过一夜?今
日各自进去,孤孤凄凄,举目无亲,须要自己保重。早些作完了文章出来,
找着家人早些回来,也叫你母亲、媳妇们放心。”王夫人说着,不免伤起心
来。贾兰听一句答应一句。只见宝玉一声不哼,待王夫人说完了,走过来给
王夫人跪下,满眼流泪,磕了三个头,说道:“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答
报。只有这一入场,用心作了文章,好好的中个举人出来,那时太太喜欢喜
欢,便是儿子一辈子的事也完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王夫人听
了,更觉伤心,便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可惜你老太太不能见你的
面了!”一面说,一面哭着拉他。那宝只管跪着不肯起来,便说道:“老太太
见与不见,总是知道的,喜欢的。既能知道了喜欢了,便是不见也和见了的
一样。只不过隔了形质,并非隔了神气啊。”
李纨见王夫人和他如此,一则怕勾起宝玉的病来,二则也觉得光景不大
吉祥,连忙过来说道:“太太,这是大喜的事,为什么这样伤心?况且宝兄
弟近来很知好歹,很孝顺,又肯用功。只要带了侄儿进去,好好的作文章,
早早的回来,写出来请咱们的世交老先生看了,等着爷儿两个都报了喜,就
完了。”一面叫人搀起宝玉来。宝玉却转过来给李纨作了个揖,说:“嫂子放
心,我们爷儿两个都是必中的。日后兰哥还有大出息,大嫂子还要带凤冠穿
霞帔呢。”李纨笑道:“但愿应了叔叔的话,也不枉——”说到这里,恐怕又
惹起王夫人的伤心来,连忙咽往了。宝玉笑道:“只要有了个好儿子,能够
接续祖基,就是大哥不能见,也算他的后事完了。”李纨见天气不早了,也
不肯尽着和他说话,只好点点头儿。
此时宝钗听得,早已呆了。这些话不但宝玉说的不好,便是王夫人李纨
所说的,句句都是不祥之兆,却又不敢认真,只得忍泪无言。那宝玉走到跟
前,深深的作了一个揖。众人见他行事古怪,也摸不着是片么样,又不敢笑
他。只见宝钗的眼泪直流下来,众人更是纳罕。又听宝玉说道:“姐姐,我
要走了。你好生跟着太太,听我的喜信儿罢!”宝钗道:“是时候了,你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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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些唠叨话了。”宝玉道:“你倒催的我紧,我自己也知道该走了!”回头
见众人都在这里,只没惜春紫鹃,便说道:“四妹妹和紫鹃姐姐跟前,替我
说罢。他们两个横竖是再见的。”
众人见他的话,又象有理,又象疯话。大家只说他从来没出过门,都是
太太的一套话招出来的,不如早早催他去了就完了事了,便说道:“外面有
人等你呢,你再闹就误了时辰了。”宝玉仰面大笑道:“走了,走了!不用胡
闹了,完了事了!”众人也都笑道:“快走罢!”有王夫人和宝钗娘儿两个倒
象生离死别的一般,那眼泪也不知从那里来的,直流下来,几乎失声哭出。
但见宝玉嘻天哈地,大有疯傻之状,遂从此出门而去。正是:
走来句利无双地,打出樊笼第一关。
不言宝玉贾兰出门赴考,且说贾环见他们考去,自已又气又恨,便自大
为王,说:“我可要给母亲报仇了。家里一个男人没有,上头大太太依了我,
还怕谁!”想定了主意,跑到邢夫人那边请了安,说了写奉承的话。那邢夫
人自然喜欢,便说道:“你这太是名利的孩子呢。象那巧姐儿的事,原该我
作主的。你琏二哥湖涂,放着亲奶奶倒托别人去。”贾环道:“人家那头儿也
说了:只认得这一门子,现在定了,要备一分大礼送太太呢。如今太太有了
这样的藩王孙女婿,还怕大老爷没大官做么?不是我说自己的太太,他们有
了元妃姐姐,便欺压的人难受!将来巧姐儿别也是这样没良心,等我去问问
他。”邢人人道:“你也该告诉他,他才知道你的好处。只怕他父亲在家也找
不出这门子好亲事。但只平儿那个湖涂东西,他倒说这件事不好,说是你太
太也不愿意。想来恐怕我们得了意。若迟了,你二哥回来,又听人家的话,
就办不成了。”贾环道:“那边都定了,只等太太出了八字。王府的规矩,三
天就要来娶的。但是一件,只怕太太不愿意:那边说是不该娶犯官的孙女,
只好悄悄的抬了去;等老爷免了罪,做了官,再大家热闹起来。”邢夫人道:
“这有什么不愿意?也是礼上应该的。”贾环道:“既这么着,这帖子太太出
了就是了。”邢夫人道:“这孩子又糊涂了!里头是女人,你叫蔷哥儿写了一
个就是了。”贾环听说,喜欢的了不得,连忙了出来。赶着和贾芸说了,邀
着王仁到那外藩公馆立文书、兑银子去了。
那知道刚才所说的话早被跟邢夫人的丫头听见。那丫头是求了平儿才挑
上的,便抽空儿赶到平儿那里,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平儿早知此事不好,
已和巧姐细细的说明了。巧姐哭了一夜,必要等他父亲回来作主,大太太的
话不能遵;今儿又听见这话,便大哭起来,要和太太讲去。平儿急忙拦住着:
“姑娘且慢着。大太太是你的亲祖母,他说二爷不在家,大太太做得主的,
况且还有舅舅做保山。他们都是一气,姑娘一个人,那里说得过呢?我到底
是下人,说不上话去。如今只可想法儿,断不可冒失的。”邢夫人那边的丫
头道:“你们快快的想主意不然可就要抬走了!”说着各自去了。
平儿回过头来,见巧姐哭作一团,连忙扶着道:“姑娘,哭是不中用的。
如今是二爷彀不着。听见他们的话头——”这句话没说完,只见邢夫人那边
打发人来告诉:“姑娘大喜的事来了!叫平儿将姑娘所有应用的东西料理出
来。若是赔送呢,原说明了等二爷回来再办。”平儿只得了回来。又见王夫
人过来。巧姐儿一把抱住,哭得倒在怀里。王夫人也哭道:“妞儿不用着急。
我为你吃了大太太好些话,看来是扭不过来的。我们只好应着下去,即刻差
个家人赶到你父亲那里去告诉。”平儿道:“太太还不知道么?早起三爷在大
太跟前说了:什么外藩规矩,三日就要过去的。如今大太太已叫芸儿哥儿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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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名字年庚去了,还等得二爷么?”王夫人听说是三爷,便气得话也说不出
来,呆了半天,三声叫找贾环。找了半天,人回:“今早同蔷哥儿王舅爷出去
了。”王夫人问:“芸哥呢?”众人回说:“不知道。”巧姐屋内人人瞪眼,都
无方法。王夫人也难和邢夫人争论,只有大家抱头大哭。
正闹着,一个婆子进来回说:“后门上的人说,那个刘姥姥又来了。”王
夫人道:“咱们家遭了这样事,那有工夫接待人,不拘怎么回了他去罢。”平
儿道:“太太该叫他进来,他是姐儿的干妈,也得告诉告诉他。”王夫人不言
语。那婆子便带了刘姥姥进来,各人见了问好。刘姥姥见众人的眼圈儿通红,
也摸不着头脑,迟了一会,问道:“怎么了?太太姑娘们必是想二姑奶奶了。”
巧姐儿听见提起他母亲,越发大哭起来。平儿道:“姥姥别说闲话。你既是
姑娘的干妈,也该知道的。”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把个刘姥姥也唬怔了,
等了半天,忽然笑道:“你这样一个伶俐姑娘,没听见过鼓儿词么?这上头
的法儿多着呢,这有什么难的?”平儿赶忙问道:“姥姥,你有什么法儿快
说罢!”刘姥姥道:“这有什么难的呢,一个人也不叫他们知道,扔崩一走就
完了事了。”平儿道:“这可是混说了。我们这样人家的人,走到那里去?”
刘姥姥道:“只怕你们不走,你们要走,就到我屯里去。我就把姑娘藏起来,
即刻叫我女婿弄了人,叫姑娘亲笔写个字儿,赶到姑老爷那里,少不得他就
来了,可不好么?”平儿道:“大太太知道呢?”刘姥姥道:“我来他们知道
么?”平儿道:“大太太往在前头他待人刻薄,有什么信,没人送给他的。
你若前门走来,就知道了;如今是后门来的,不妨事。”刘姥姥道:“咱们说
定了几时,我叫女婿打了车来接了去。”平儿道:“这还等得几时吗?你坐着
罢。”急忙进去,将刘姥姥的话,避了旁人告诉了。
王夫人想了半不妥当。平儿道:“只好这样。为的是太太,才敢说明。
太太就装不知道,回来倒问大太。我们那里就有人去,想二爷回来也快。”
王夫人不言语,叹了一口气。巧姐儿听见,便和王夫人道:“求太太救我!
横竖父亲回来只有感激了。”平儿道:“不用说了,太太回去罢。只要太太派
人看屋子。”王夫人道:“掩密些!你们两个人的衣服铺盖是要的啊。”平儿
道:“要快走才中用呢,若是他们定了回来,就有饥荒了。”一句话提醒了王
夫人,便道:“是了,你们快办去罢,有我呢。”
于是王夫人回去,到过去找邢夫人说闲话儿,把邢夫人绊住了。平儿这
里便遣人料理去了,分咐到:“倒别避人。有人进来看见,就说是大太太吩
咐的,要一辆车子送刘姥姥去。”这里又买嘱了看后门的人雇了车来。平儿
边将巧姐装做青儿模样,急急的去了。后来平儿只当送人,眼错不见,也跨
上车去了。原来近日贾府后门虽然开,只有一两个人看这,馀外虽有几个家
下人,因房大人少,空落落的,谁能照应?且邢夫人又是个不怜下人的。家
人明知此事不好,又都感念平儿的好处,所以通同一气,放走了巧姐。邢夫
人还自和王夫人说话,那里理会。只有王夫人甚不放心,说了一回话,悄悄
的走到宝钗那里坐下,心里还是惦记着。宝钗见王夫人神色恍惚,便问:“太
太的心里有什么事?”王夫人将这事背地里和宝钗说了。宝钗道:“险得很!
如今得快快儿的叫芸哥儿止往那里才妥当。”王夫人道:“我找不着环儿呢。”
宝钗道:“太太总要装作不知,等我想个人去叫大太太知道才好。”王夫人点
头,一任宝钗想人,暂且不言。
且说外藩原是要买几个使唤的女人,据媒人一面之辞,所以派人相看。
相看的人回去,禀明了藩王,藩王问起人家,众人不敢隐瞒,只得实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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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藩听了,知是世代勋戚,便说:“了不得,这是有干例禁的,几乎了大事!
况我朝觐已过,便要择日起程。倘有人来再说,快快打发出去!”这日恰好
贾芸王佳等弟送年庚,只见府门里头的人便说:“奉王爷的命说:敢拿贾文
化教育的人来冒充民女者,要拿住究治的!如今太平时候,谁敢这样大胆?”
这一嚷,唬得王仁等抱头鼠窜的出来,埋怨那说事的人,大家扫兴而散。
贾环在家候信,又闻王夫人传唤,急得烦燥起来。见贾芸一人回来,赶
着问道:"定了么?"贾芸慌忙跺足道:"了不得,了不得!不知谁露了风了!
"还把吃亏的话说了一遍。贾环气得发怔说:"我早起在大太太跟前说的这
样好,如今怎么样处呢?这都是你们众人坑了我了!"正没主意,听见里头
乱嚷,叫着贾环等的名字说:"大太太二太太叫呢。"两个人只得蹭进去。只
见王夫人怒容满面说:"你们干的好事!如今逼死了巧姐和平儿了,快快的
给我找还尸首来完事!"两个人跪下。贾环不敢言语,贾芸低头说道:"孙子
不敢干什么,为的是邢舅太爷和王舅爷说给巧妹妹作媒,我们才回太太们
的。大太太愿意,才叫孙子写帖儿去的。人家还不要呢。怎么我们逼死了
妹妹呢!"王夫人道:"环儿在大太太那里说的,三日内便要抬了走。说亲作
媒有这样的么!我也不问你们,快把巧姐儿还了我们,等老爷回来再说。"
邢夫人如今也是一句话儿说不出了,只有落泪。王夫人便骂贾环说:"赵姨
娘这样混帐的东西,留的种子也是这混帐的!"说着,叫丫头扶了回到自己
房中。
那贾环贾芸邢夫人三个人互相埋怨,说道:"如今且不用埋怨,想来死
是不死的,必是平儿带了他到那什么亲戚家躲着去了。 "邢夫人叫了前后的
门人来骂着,问巧姐儿和平儿知道那里去了。岂知下人一口同音说是:"大
太太不必问我们,问当家的爷们就知道了。在大太太也不用闹,等我们太太
问起来我们有话说。要打大家打,要发大家都发。自从琏二爷出了门,外头
闹的还了得!我们的月钱月米是不给了,赌钱喝酒闹小旦,还接了外头的
媳妇儿到宅里来。这不是爷吗。"说得贾芸等顿口无言。王夫人那边又打发
人来催说: "叫爷们快找来。"那贾环等急得恨无地缝可钻,又不敢盘问巧
姐那边的人。明知众人深恨,是必藏起来了。但是这句话怎敢在王夫人面前
说。只得各处亲戚家打听,毫无踪迹。里头一个邢夫人,外头环儿等,这几
天闹的昼夜不宁。
看看到了出场日期,王夫人只盼着宝玉贾兰回来。等到晌午,不见回来,
王夫人李纨宝钗着忙, 打发人去到下处打听。去了一起,又无消息,连去
的人也不来了。回来又打发一起人去, 又不见回来。三个人心里如热油熬
煎,等到傍晚有人进来,见是贾兰。众人喜欢问道: "宝二叔呢?"贾兰也
不及请安,便哭道:"二叔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便怔了,半天也不言语,
便直挺挺的躺倒床上。亏得彩云等在后面扶着,下死的叫醒转来哭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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