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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47 任志强(当代)
爷家里和在咱们自己家里一样的,所以小的来的。”贾政道:“你们老爷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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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事情,弄到这个田地。”包勇道:“小的本不敢说:我们老爷只是太好
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来。”贾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包勇
道:“因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欢,讨人厌烦是有的。”贾政笑了一笑道:“既
这样,皇天自然不负他的。”包勇还要说时,贾政又问道:“我听见说你们家
的哥儿不是也叫宝玉么?”包勇道:“是。”贾政道:“他还肯向上巴结么?”
包勇道:“老爷若问我们哥儿,倒是一段奇事。哥儿的脾气也和我家老爷一
个样子,也是一味的诚实,从小儿只爱和那些姐妹们在一处玩。老爷太太也
狠打过几次,他只是不改。那一年太太进京的时候儿,哥儿大病了一场,已
经死了半日,把老爷几乎急死,装裹都预备了。幸喜后来好了,嘴里说道:
走到一座牌楼那里,见了一个姑娘,领着他到了一座庙里,见了好些柜子,
里头见了好些册子。又到屋里,见了无数女子,说是都变了鬼怪似的,也有
变做骷髅儿的。他吓急了,就哭喊起来。老爷知他醒过来了,连忙调治,渐
渐的好了。老爷仍叫他在姐妹们一处玩去,他竟改了脾气了:好着时候的玩
意儿一概都不要了,惟有念书为事。就有什么人来引诱他,他也全不动心。
如今渐渐的能够帮着老爷料理些家务了。”贾政默然想了一回,道:“你去歇
歇去罢。等这里用着你时,自然派你一个行次儿。”包勇答应着,退下来,
跟着这里人出去歇息不提。
一日贾政早起,刚要上衙门,看见门上那些人在那里交头接耳,好象要
使贾政知道的似的,又不好明回,只管咕咕唧唧的说话。贾政叫上来问道:
“你们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门上的人回道:“奴才们不敢说。”贾政
道:“有什么事不敢说的?”门上的人道:“奴才今儿起来,开门出去,见门
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写着许多不成事体的字。”贾政道:“那里有这样的事!
写的是什么?”门上的人道:“是水月庵的腌臜话。”贾政道:“拿给我瞧。”
门上的人道:“奴才本要揭下来,谁知他贴的结实,揭不下来,只得一面抄,
一面洗。刚才李德揭了一张给奴才瞧,就是那门上贴的话。奴才们不敢隐瞒。”
说着,呈上那帖儿。贾政接来看时,上面写着: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
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好
声名。
贾政看了,气的头昏目晕,赶着叫门上的人不许声张,悄悄叫人往宁荣
两府靠近的夹道子墙壁上再去找寻。随即叫人去唤贾琏出来。贾琏即忙赶至。
贾政忙问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向来你也查考查考过没有?”
贾琏道:“没有,一向都是芹儿在那里照管。”贾政道:“你知道芹儿照管得
来照管不来?”贾琏道:“老爷既这么说,想来芹儿必有不妥当的地方儿。”
贾政叹道:“你瞧瞧这个帖儿写的是什么!”贾琏一看道:“有这样事么!”正
说着,只见贾蓉走来,拿着一封书子,写着“二老爷密启”。打开看时,也
是无头榜一张,与门上所贴的话相同。贾政道:“快叫赖大带了三四辆车到
水月庵里去,把那些女尼姑女道士一齐拉回来。不许泄漏,只说里头传唤。”
赖大领命去了。
且说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弥与道士原系老尼收管,
日间教他些经忏。以后元妃不用,也便习学得懒惰了。那些女孩子们年纪渐
渐的大了,都也有些知觉了。更兼贾芹也是风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
是小孩子性儿,便去招惹他们。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把这心肠
移到女尼女道士身上。因那小沙弥中有个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个叫做
鹤仙的,长的都甚妖娆,贾芹便和这两个人勾搭上了,闲时便学些丝弦,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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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曲儿。
那时正当十月中旬,贾芹给庵中那些人领了月例银子,便想起法儿来,
告诉众人道:“我为你们领月钱,不能进城,又只得在这里歇着,怪冷的。
怎么样?我今儿带些果子酒,大家吃着乐一夜好不好?”那些女孩子都高兴,
便摆起桌子,连本庵的女尼也叫了来。惟有芳官不来。贾芹唱了几杯,便说
道要行令。沁香等道:“我们都不会,倒不如搳拳罢。谁输了喝一钟,岂不
爽快?”本庵的女尼道:“这天刚过晌午,混嚷混喝的不象,且先喝几钟,
爱散的先散去。谁爱陪芹大爷的,回来晚上尽子喝去,我也不管。”正说着,
只见道婆急忙进来说:“快散了罢!府里赖大爷来了。”众女尼忙乱收拾,便
叫贾芹躲开。贾芹因多喝了几杯,便道:“我是送月钱来的,怕什么?”话
犹未完,已见赖大进来,见这般样子,心里大怒。为的是贾政吩咐不许声张,
只得含糊装笑道:“芹大爷也在这里呢么?”贾芹连忙站起来道:“赖大爷,
你来作什么?”赖大说:“大爷在这里更好。快快叫沙弥道士收拾上车进城,
宫里传呢。”贾芹等不知原故,还要细问。赖大说:“天已不早了,快快的好
赶进城。”众女孩子只得一齐上车。赖大骑着大走骡,押着赶进城,不提。
却说贾政知道这事,气的衙门也不能上了,独坐在内书房叹气。贾琏也
不敢走开。忽见门上的进来禀道:“衙门里今夜该班是张老爷。因张老爷病
了,有知会来请老爷补一班。”贾政正等赖大回来要办贾芹,此时又要该班,
心里纳闷,也不言语。贾琏走上去说道:“赖大是饭后出去的,水月庵离城
二十来里,就赶进城也得二更天。今日又是老爷的帮班,请老爷只管去。赖
大来了,叫他押着,也别声张,等明儿老爷回来再发落。倘或芹儿来了,也
不用说明,看他明儿见了老爷怎么样说。”贾政听来有理,只得上班去了。
贾琏抽空才要回到自己房中,一面走着,心里抱怨凤姐出的主意,欲要埋怨,
因他病着,只得隐忍,慢慢的走着。
且说那些下人,一人传十,传到里头,先是平儿知道,即忙告诉凤姐。
凤姐因那一夜不好,恹恹的总没精神,正是惦记铁槛寺的事情。听见“外头
贴了匿名揭帖”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忙问:“贴的是什么?”平儿随口答
应,不留神,就错说了,道:“没要紧,是馒头庵里的事情。”凤姐本是心虚,
听见“馒头庵的事情”,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上攻,眼
前发晕,咳嗽了一阵便歪倒了,两只眼却只是发怔。平儿慌了,说道:“水
月庵里,不过是女沙弥女道士的事,奶奶着什么急呢?”凤姐听是水月庵,
才定了定神,道:“嗳!糊涂东西!到底是水月庵,是馒头庵呢?”平儿道:
“是我头里错听了馒头庵,后来听见不是馒头庵,是水月庵。我刚才也就说
溜了嘴,说成馒头庵了。”凤姐道:“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馒头庵与我什么
相干。原是这水月庵是我叫芹儿管的,大约刻扣了月钱。”平儿道:“我听着
不象月钱的事,还有些腌臜话呢。”凤姐道:“我更不管那个。你二爷那里去
了?”平儿说:“听见老爷生气,他不敢走开。我听见事情不好,我吩咐这
些人不许吵嚷,不知太太们知道了没有。就听见说,老爷叫赖大拿这些女孩
子去了。且叫人前头打听打听。奶奶现在病着,依我竟先别管他们的闲事。”
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凤姐欲待问他,见贾琏一脸怒气,暂且装作不知。
贾琏没吃完饭,旺儿来说:“外头请爷呢,赖大回来了。”贾琏道:“芹儿来
了没有?”旺儿道:“也来了。”贾琏便道:“你去告诉赖大说:老爷上班儿
去了,把这些个女孩子暂且收在园里,明日等老爷回来,送进宫去。只叫芹
儿在内书房等着我。”旺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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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芹走进书房,只见那些下人指指戳戳不知说什么,看起这个样儿来,
不象宫里要人。想着问人,又问不出来。正在心里疑惑,只见贾琏走出来,
贾芹便请了安,垂手侍立,说道:“不知道娘娘宫里即刻传那些孩子们做什
么?叫侄儿好赶。幸喜侄儿今儿送月钱去,还没有走,便同着赖大来了。二
叔想来是知道的。”贾琏道:“我知道什么?你才是明白的呢!”贾芹摸不着
头脑儿,也不敢再问。贾琏道:“你干的好事啊!把老爷都气坏了!”贾芹道:
“侄儿没有干什么。庵里月钱是月月给的,孩子们经忏是不忘的。贾琏见他
不知,又是平素常在一处玩笑的,便叹口气道:“打嘴的东西,你各自去瞧
瞧罢。”便从靴掖儿里头拿出那个揭帖来,扔与他瞧。贾芹拾来一看,吓的
面如土色,说道:“这是谁干的!我并没得罪人,为什么这么坑我?我一月
送钱去,只走一趟,并没有这些事。若是老爷回来,打着问我,侄儿就屈死
了!我母亲知道,更要打死。”说着,见没人在旁边,便跪下央及道:“好叔
叔,救我一救儿罢!”说着,只管磕头,满眼流泪。贾琏想道:“老爷最恼这
些,要是问准了有这些事,这场气也不小,闹出去也不好听。又长那个贴帖
儿的人的志气了,将来咱们的事多着呢。倒不如趁着老爷上班儿,和赖大商
量着,要混过去,就可以没事了。现在没有对证。”想定主意,便说:“你别
瞒我。你干的鬼儿,你打量我都不知道呢。若要完事,除非是老爷打着问你,
你只一口咬定没有才好。没脸的东西!起去罢!”叫人去叫赖大。
不多时,赖大来了,贾琏便和他商量。赖大说:“这芹大爷本来闹的不
象了。奴才今儿到庵里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喝酒呢。帖儿上的话一定是有
的。”贾琏道:“芹儿,你听!赖大还赖你不成?”贾芹此时红涨了脸,一句
也不敢言语。还是贾琏拉着赖大,央他:“护庇护庇罢,只说芹哥儿是在家
里找了来的。你带了他去,只说没有见我。明日你求老爷,也不用问那些女
孩子了,竟是叫了媒人来,领了去,一卖完事。果然娘娘再要的时候儿,咱
们再卖。”赖大想来,闹也无益,且名声不好,也就应了。贾琏叫贾芹:“跟
了赖大爷去罢!听着他教你,你就跟着他。”说罢,贾芹又磕了一个头,跟
着赖大出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儿,又给赖大磕头。赖大说:“我的小爷,你
太闹的不象了。不知得罪了谁,闹出这个乱儿来,你想想,谁和你不对罢?”
贾芹想了一会子,并无不对的人,只得无精打采,跟着赖大走回。未知如何
抵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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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
话说赖大带了贾芹出来,一宿无话,静候贾政回来。单是那些女尼女道
重进园来,都喜欢的了不得,欲要到各处逛逛,明日预备进宫。不料赖大便
吩咐了看园的婆子并小厮看守,惟给了些饭食,却是一步不准走开。那些女
孩子摸不着头脑,只得坐着,等到天亮。园里各处的丫头虽都知道拉进女尼
们来,预备宫里使唤,却也不能深知原委。
到了明日早起,贾政正要下班,因堂上发下两省城工估销册子,立刻要
查核,一时不能回家,便叫人回来告诉贾琏,说:“赖大回来,你务必查问
明白。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了,不必等我。”贾琏奉命,先替芹儿喜欢,又想
道:“若是办得一点影儿都没有,又恐贾政生疑,“不如回明二太太,讨个主
意办去,便是不合老爷的心,我也不至甚担干系。”主意定了,进内去见王
夫人,陈说:“昨日老爷见了揭帖生气,把芹儿和女尼女道等都叫进府来查
办。今日老爷没空问这件不成体统的事,叫我来回太太,该怎么便怎么样。
我所以来请示太太,这件事如何办理?”
王夫人听了诧异道:“这是怎么说!若是芹儿这么样起来,这还成咱们
家的人了么?但只这个贴帖儿的也可恶,这些话可是混嚼说得的么?你到底
问了芹儿有这件事没有呢?”贾琏道:“刚才也问过了。太太想,别说他干
了没有,就是干了,一个人干了混账事也肯应承么?但只我想芹儿也不敢行
此事: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娘娘一时要叫的,倘或闹出事来,怎么样呢?依
侄儿的主见,要问也不难,若问出来,太太怎么个办法呢?”王夫人道:“如
今那些女孩子在那里?”贾琏道:“都在园里锁着呢。”王夫人道:“姑娘们
知道不知道?”贾琏道:“大约姑娘们也都知道是预备宫里头的话,外头并
没提起别的来。”王夫人道:“很是。这些东西一刻也是留不得的。头里我原
要打发他们去来着,都是你们说留着好,如今不是弄出事来了么?你竟叫赖
大带了去细细儿的问他的本家儿有人没有,将文书查出,花上几十两银子,
雇只船,派个妥当人,送到本地,一概连文书发还了,也落得无事。若是为
着一两个不好,个个都押着他们还俗,那又太造孽了。若在这里发给官媒,
虽然我们不要身价,他们弄去卖钱,那里顾人的死活呢?芹儿呢,你便狠狠
的说他一顿,除了祭祀喜庆,无事叫他不用到这里来。看仔细碰在老爷气头
儿上,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也说给账房儿里,把这一项钱粮档子销了。
还打发个人到水月庵,说老爷的谕,除了上坟烧纸,要有本家爷们到他那里
去,不许接待。若再有一点不好风声,连老姑子一块儿撵出去。”
贾琏一一答应了。出去将王夫人的话告诉赖大,说:“太太的主意,叫
你这么办。办完了,告诉我去回太太。你快办去罢。回来老爷来,你也按着
太太的话回去。”赖大听说,便道:“我们太太真正是个佛心。这班东西还着
人送回去,既是太太好心,不得不挑个好人。芹哥儿竟交给二爷开发了罢。
那贴帖儿的,奴才想法儿查出来,重重的收拾他才好。”贾琏点头说:“是了。”
即刻将贾芹发落。赖大也赶着把女尼等领出,按着主意办去了。晚上贾政回
来,贾琏赖大回明贾政,贾政本是省事的人,听了也便撂开手了。独有那些
无赖之徒,听得贾府发出二十四个女孩子来,那个不想?究竟哪些人能够回
家不能,未知着落,亦难虚拟。
且说紫鹃因黛玉渐好,园中无事,听见女尼等预备宫内使唤,不知何事
便到贾母那边打听打听。恰遇着鸳鸯下来闲着,坐下说闲话儿,提起女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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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鸳鸯诧异道:“我并没有听见。回来问问二奶奶就知道了。”正说着,只
见傅试家两个女人过来请贾母的安,鸳鸯要陪了上去。那两个女人因贾母正
睡晌觉,就与鸳鸯说了一声儿,回去了。紫鹃问:“这是谁家差来的?”鸳
鸯道:“好讨人嫌!家里有了一个女孩儿,长的好些儿,就献宝的似的,常
在老太太跟前夸他们姑娘怎么长的好,心地儿怎么好,‘礼貌上又好,说话
儿又简绝,做活计手儿又巧,会写会算,尊长上头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
是极和平的。’来了就编这么一大套,常说给老太太。我听着很烦。这几个
老婆子真讨人嫌,我们老太太偏爱听那些个话。老太太也罢了,还有宝玉,
素常见了老婆子便很厌烦的,偏见了他们家的老婆子就不厌烦,你说奇不奇?
前儿还来说:他们姑娘现有多少人家儿来求亲,他们老爷总不肯应,心里只
要和咱们这样人家作亲才肯。夸奖一回,奉承一回,把老太太的心都说活了。”
紫鹃听了一呆,便假意道:“若老太太喜欢,为什么不就给宝玉定了
呢?”鸳鸯正要说出原故,听见上头说:“老太太醒了。”鸳鸯赶着上去,紫
鹃只得起身出来。回到园里,一头走,一头想道:“天下莫非只有一个宝玉?
你也想他,我也想他。我们家的那一位,越发痴心起来了!看他的那个神情
儿,是一定在宝玉身上的了,三翻两次的病,可不是为着这个是什么?这家
里 ‘金’的‘银’的还闹不清,再添上一个什么傅姑娘,更了不得了。我看
宝玉的心也在我们那一位的身上啊,听着鸳鸯的话,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
这不是我们姑娘白操了心了吗?”紫鹃本是想着黛玉,往下一想,连自己也
不得主意了,不免神都痴了。要想叫黛玉不用瞎操心呢,又恐怕他烦恼;要
是看着他这样,又可怜见儿的。左思右想,一时烦躁起来,自己啐自己道:
“你替人耽什么忧!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宝玉,他的那性情儿也是难伏侍的。
宝玉性情虽好,又是贪多嚼不烂的。我倒劝人不必瞎操心,我自己才是瞎操
心呢,从今以后,我尽我的心伏侍姑娘,其馀的事全不管。”这么一想,心
里倒觉清净。回到潇湘馆来,见黛玉独自一人坐在炕上,理从前做过的诗文
词稿。抬头见紫鹃进来,便问:“你到那里去了?”紫鹃道:“今儿瞧了瞧姐
妹们去。”黛玉道:“可是找袭人姐姐去么?”紫鹃道:“我找他做什么?”
黛玉一想:“这话怎么顺嘴说出来了呢?”反觉不好意思,便啐道:“你找不
找与我什么相干!倒茶去罢。”
紫鹃也心里暗笑,出来倒茶。只听园里一叠声乱嚷,不知何故。一面倒
茶,一面叫人去打听。回来说道:“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萎了几棵,也没人
去浇灌他。昨日宝玉走去瞧,见枝头上好象有了蓇朵儿似的。人都不信,没
有理他。忽然今日开的很好的海棠花,众人诧异,都争着去看,连老太太、
太太都哄动了,来瞧花儿呢。所以大奶奶叫人收拾园里的树叶子,这些人在
那里传唤。”黛玉也听见了,知道老太太来,便更了衣,叫雪雁去打听:“若
是老太太来了,即来告诉我。”雪雁去不多时,便跑来说:“老太太、太太好
些人都来了,请姑娘就去罢。”黛玉略自照了一照镜子,掠了一掠鬓发,便
扶着紫鹃到怡红院来,已见老太太坐在宝玉常卧的榻上。黛玉便说道:“请
老太太安。”退后便见了邢王二夫人,回来与李纨、探春、惜春、邢岫烟彼
此问了好。只有凤姐因病未来;史湘云因他叔叔调任回京,接了家去;薛宝
琴跟他姐姐家去住了;李家姐妹因见园内多事,李婶娘带了在外居住:所以
黛玉今日见的只有数人。
大家说笑了一回,讲究这花开得古怪。贾母道:“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
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因为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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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花也是有的。”王夫人道:“老太太见的多,说得是,也不为奇。”邢夫人
道:“我听见这花已经萎了一年,怎么这回不应时候儿开了?必有个原故。”
李纨笑道:“老太太和太太说的都是。据我的糊涂想头,必是宝玉有喜事来
了,此花先来报信。”探春虽不言语,心里想道:“必非好兆。大凡顺者昌,
逆者亡;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但只不好说出来。独有黛玉听
说是喜事,心里触动,便高兴说道:“当初田家有荆树一棵,弟兄三个因分
了家,那荆树便枯了。后来感动了他弟兄们,仍然归在一处,那荆树也就荣
了。可知草木也随人的。如今二哥哥认真念书,舅舅喜欢,那棵树也就发了。”
贾母王夫人听了喜欢,便说:“林姑娘比方得有理,很有意思。”
正说着,贾赦、贾政、贾环、贾兰都进来看花。贾赦便说:“据我的主
意,把他砍去。必是花妖作怪。”贾政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用砍他,
随他去就是了。”贾母听见,便说:“谁在这里混说?人家有喜事好处,什么
怪不怪的。若有好事,你们享去;若是不好,我一个人当去。你们不许混说!”
贾政听了,不敢言语,讪讪的同贾赦等走了出来。
那贾母高兴,叫人传话到厨房:“快快预备酒席,大家赏花。”叫宝玉、
环儿、兰儿:“各人做一首诗志喜。林姑娘的病才好,别叫他费心,若高兴,
给你们改改。”对着李纨道:“你们都陪我喝酒。”李纨答应了是,便笑对探
春笑道:“都是你闹的。”探春道:“饶不叫我们做诗,怎么我们闹的?”李
纨道:“海棠社不是你起的么?如今那棵海棠也要来入社了。”大家听着都笑
了。
一时摆上酒菜,一面喝着,彼此都要讨老太太的喜欢,大家说些兴头话。
宝玉上来斟了酒,便立成了四句诗,写出来念与贾母听,道:
海棠何事忽摧隤?今日繁花为底开?应是北堂增寿考,一阳旋复占先
梅。
贾环也写了来,念道:
草木逢春当茁芽,海棠未发候偏差。人间奇事知多少,冬月开花独我家。
贾兰恭楷誉正,呈与贾母。贾母命李纨念道:
烟凝媚色春前萎,霜浥微红雪后开。莫道此花知识浅,欣荣预佐合欢杯。
贾母听毕,便说:“我不大懂诗,听去倒是兰儿的好,环儿做的不好。
都上来吃饭罢。”宝玉看见贾母喜欢,更是兴头,因想起:“晴雯死的那年,
海棠死的;今日海棠复荣,我们院内这些人,自然都好,但是晴雯不能象花
的死而复生了。”顿觉转喜为悲。忽又想起前日巧姐提凤姐要把五儿补入,“或
此花为他而开,也未可知。”却又转悲为喜,依旧说笑。
贾母还坐了半天,然后扶了珍珠回去了,王夫人等跟着过来。只见平儿
笑嘻嘻的迎上来,说:“我们奶奶知道老太太在这里赏花,自然不得来,叫
奴才来伏侍老太太、太太们。还有两匹红送给宝二爷包裹这花,当作贺礼。”
袭人过来接了,呈与贾母看。贾母笑道:“偏是凤丫头行出点事儿来,叫人
看着又体面,又新鲜,很有趣儿。”袭人笑着向平儿道:“回去替宝二爷给二
奶奶道谢:要有喜,大家喜。”贾母听了,笑道:“嗳哟!我还忘了呢。凤丫
头虽病着,还是他想的到,送的也巧。”一面说着,众人就随着去了。平儿
私与袭人道:“奶奶说,这花儿开的怪,叫你铰块红绸子挂挂,就应在喜事
上去了。以后也不必只管当作奇事混说。”袭人点头答应,送了平儿出去不
提。
且说那日宝玉本来穿着一裹圆的皮袄在家歇息,因见花开,只管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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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赏一回、叹一回、爱一回的,心中无数悲喜离合,都弄到这株花上去
了。忽然听说贾母要来,便去换了一件狐腋箭袖,罩一件玄狐腿外褂,出来
迎接贾母。匆匆穿换,未将“通灵宝玉”挂上。及至后来贾母去了,仍旧换
衣袭人见宝玉脖子上没有挂着,便问:“那块玉呢?”宝玉道:“刚才忙乱换
衣,摘下来放在炕桌上,我没有带。”袭人回看桌上,并没有玉,便向各处
找寻,踪影全无,吓得袭人满身冷汗。宝玉道:“不用着急,少不得在屋里
的。问他们就知道了。”袭人当作麝月等藏起吓他玩,便向麝月等笑着说道:
“小蹄子们,玩呢,到底有个玩法。把这件东西藏在那里了?别真弄丢了,
那可就大家活不成了!”麝月等都正色道:“这是那里的话?玩是玩,笑是笑,
这个事非同儿戏,你可别混说。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罢,想想搁在那里了?
这会子又混赖人了!”袭人见他这般光景不象是玩话,便着急道:“皇天菩萨!
小祖宗!你到底撂在那里了?”宝玉道:“我记的明明儿放在炕桌上,你们
到底找啊。”
袭人麝月等也不敢叫人知道,大家偷偷儿的各处搜寻。闹了大半天,毫
无影响,甚至翻箱倒笼,实在没处去找,便疑到方才这些人进来,不知谁检
了去了。袭人说道:“进来的,谁不知道这玉是性命似的东西呢?谁敢检了
去!你们好歹先别声张,快到各处问去。若有姐妹们检着和我们玩呢,你们
给他磕个头,要了来;要是小丫头们偷了去,问出来,也不回上头,不论做
些什么送他换了来,都使得的。这可不是小事,真要丢了这个,比丢了宝二
爷的还利害呢!”麝月秋纹刚要往外走,袭人又赶出来嘱咐道:“头里在这里
吃饭的倒别先问去。找不成,再惹出些风波来,更不好了。”麝月等依言,
分头各处追问。人人不晓,个个惊疑。二人连忙回来,俱目瞪口呆,面面相
窥。宝玉也吓怔了,袭人急的只是干哭。找是没处找,回又不敢回,怡红院
里的人吓的一个个象木雕泥塑一般。
大家正在发呆,只见各处知道的都来了。探春叫把园门关上,先叫个老
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再往各处去寻去;一面又叫告诉众人:“若谁找出来,
重重的赏他。”大家头宗要脱干系,二宗听见重赏,不顾命的混找了一遍,
甚至于茅厕里都找到了。谁知那块玉竟象绣花针儿一般,找了一天,总无影
响。李纨急了,说:“这件事不是玩的,我要说句无礼的话了。”众人道:“什
么话?”李纨道:“事情到了这里也顾不得了。现在园里除了宝玉,都是女
人。要求各位姐姐、妹妹、姑娘都要叫跟来的丫头脱了衣服,大家搜一搜。
若没有,再叫丫头们去搜那些老婆子并粗使的丫头,不知使得使不得?”大
家说道:“这话也说的有理。现在人多手乱,鱼龙混杂,倒是这么着,他们
也洗洗清。”探春独不言语。那些丫头们也都愿意洗净自己。先是平儿起,
平儿说道:“打我先搜起。”于是各人自已解怀。李纨一气儿混搜。探春嗔着
李纨道:“大嫂子,你也学那起不成材料的样子来了!那个人既偷了去还肯
藏在身上?况且这件东西,在家里是宝,到了外头不知道是废物,偷他做什
么?我想来必是有人使促狭。”
众人听说,又见环儿不在这里,昨儿是他满屋里乱跑,都疑到他身上,
只是不肯说出来。探春又道:“使促狭的只有环儿。你们叫个人去悄悄的叫
了他来,背地里哄着他,叫他拿出来,然后吓着他叫他别声张就完了。”大
家点头。李纨便向平儿道:“这件事还得你去才弄的明白。”平儿答应,就赶
着去了。不多时,同着贾环来了。众人假意装出没事的样子,叫人沏了茶,
搁在里间屋里。众人故意搭讪走开,原叫平儿哄他。平儿便笑着向贾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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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哥哥的玉丢了,你瞧见了没有?”贾环便急的紫涨了脸,瞪着眼,说
道:“人家丢了东西,你怎么又叫我来查问疑我!我是犯过案的贼么?”平
儿见这样子,倒不敢再问,便又陪笑道:“不是这么说。怕三爷要拿了去吓
他们,所以白问问瞧见了没有,好叫他们找。”贾环道:“他的玉在他身上,
看见没看见该问他,怎么问我呢?你们都捧着他,得了什么不问我,丢了东
西就来问我!”说着,起身就走。众人不好拦他。这里宝玉倒急了,说道:“都
是这劳什子闹事!我也不要他了,你们也不用闹了。环儿一去,必是嚷的满
院里都知道了,这可不是闹事了么?”袭人等急的又哭道:“小祖宗儿,你
看这玉丢了没要紧,要是上头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就要粉身碎骨了。”说着,
便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更加着急,明知此事掩饰不来,只得要商议定了话,回来好回贾母
诸人。宝玉道:“你们竟也不用商量,硬说我砸了就完了。”平儿道:“我的
爷,好轻巧话儿!上头要问为什么砸的呢?他们也是个死啊。倘或要起砸破
的碴儿来,那又怎么样呢?”宝玉道:“不然,就说我出门丢了。”众人一想:
“这句话倒还混的过去,但只这两天又没上学,又没往别处去。”宝玉道:“怎
么没有?大前儿还到临安伯府里听戏去了呢。就说那日丢的就完了。”探春
道:“那也不妥。既是前儿丢的,为什么当日不来回?”众人正在胡思乱想
要装点撒谎,只听见赵姨娘的声儿哭着喊着走来,说:“你们丢了东西,自
己不找,怎么叫人背地里拷问环儿!我把环儿带了来,索性交给你们这一起
洑上水的,该杀该剐随你们罢!”说着将环儿一推,说:“你是个贼,快快的
招罢!”气的环儿也哭喊起来。
李纨正要劝解,丫头来说:“太太来了。”袭人等此时无地可容。宝玉等
赶忙出来迎接。赵姨娘暂且也不敢作声,跟了出来。王夫人见众人都有惊惶
之色,才信方才听见的话,便道:“那块玉真丢了么?”众人都不敢作声。
王夫人走进屋里坐下,便叫袭人,慌的袭人连忙跪下,含泪要禀。王夫人道:
“你起来,快快叫人细细的找去,一忙乱倒不好了。”袭人哽咽难言。宝玉
恐袭人直告诉出来,便说道:“太太,这事不与袭人相干,是我前日到临安
伯府里听戏在路上丢了。”王夫人道:“为什么那日不找呢?”宝玉道:“我
怕他们知道,没有告诉他们。我叫焙茗等在外头各处找过的。”王夫人道:“胡
说,如今脱换衣服,不是袭人他们伏侍的么?大凡哥儿出门回来,手巾荷包
短了,还要个明白,何况这块玉不见了,难道不问么?”宝玉无言可答。赵
姨娘听见,便得意了,忙接口道:“外头丢了东西,也赖环儿——”话未说
完,被王夫人喝道:“这里说这个,你且说那些没要紧的话!”赵姨娘便也不
敢言语了。还是李纨探春从实的告诉了王夫人一遍。王夫人也急的眼中落泪,
索性要回明了贾母,去问邢夫人那边来的这些人去。
凤姐病中也听见宝玉失玉,知道王夫人过来,料躲不住,便扶了丰儿来
到园里。正值王夫人起身要走,凤姐娇怯怯的说:“请太太安。”宝玉等过来,
问了凤姐好。王夫人因说道:“你也听见了么?这可不是奇事吗?刚才眼错
不见就丢了,再找不着。你去想想:打老太太那边的丫头起,至你们平儿,
谁的手不稳,谁的心促狭,我要回了老太太,认真的查出来才好。不然,是
断了宝玉的命根子了!”凤姐回道:“咱们家人多手杂,自古说的,‘知人知
面不知心’,那里保的住谁是好的?但只一吵嚷,已经都知道了,偷玉的人
要叫太太查出来,明知是死无葬身之地,他着了急,反要毁坏了灭口,那时
可怎么处呢。据我的糊涂想头,只说宝玉本不爱他,撂丢了,也没有什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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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只要大家严密些,别叫老太太老爷知道。这么说了,暗暗的派人去各处
察访,哄骗出来,那时玉也可得,罪名也可定: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样?”王
夫人迟了半日,才说道:“你这话虽也有理,但只是老爷跟前怎么瞒的过
呢?”便叫环儿来说道:“你二哥哥的玉丢了,白问了你一句,怎么你就乱
嚷?要是嚷破了,人家把那个毁坏了,我看你活得活不得!”贾环吓得哭道:
“我再不敢嚷了。”赵姨娘听了,那里还敢言语。王夫人便吩咐众人道:“想
来自然有没找到的地方儿。好端端的在家里的,还怕他飞到那里去不成?只
是不许声张。限袭人三天内给我找出来。要是三天找不着,只怕也瞒不住,
大家那就不用过安静日子了!”说着,便叫凤姐儿跟到邢夫人那边,商议踩
缉不提。
这里李纨等纷纷议论,便传唤看园子的一干人来,叫把园门锁上,快传
林之孝家的来,悄悄儿的告诉了他,叫他:“吩咐前后门上:三天之内,不
论男女下人,从里头可以走动,要出去时,一概不许放出。只说里头丢了东
西,等这件东西有了着落,然后放人出来。”林之孝家的答应了“是”,因说:
“前儿奴才家里也丢了一件不要紧的东西,林之孝必要明白,上街去找了一
个测字的。那人叫做什么刘铁嘴,测了一个字,说的很明白,回来按着一找,
就找着了。”袭人听见,便央及林家的道:“好林奶奶,出去快求林大爷替我
们问问去。”那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出去了。邢岫烟道:“若说那外头测字打卦
的,是不中用的。我在南边闻妙玉能扶乩,何不烦他问一问?况且我听见说,
这块玉原有仙机,想来问的出来。”众人都诧异道:“咱们常见的,从没有听
他说起。”麝月便忙问岫烟道:“想来别人求他是不肯的,好姑娘,我给姑娘
磕个头,求姑娘就去!若问出来了,我一辈子总不忘你的恩。”说着,赶忙
就要磕下头去,岫烟连忙拦住。黛玉等也都怂恿着岫烟速往栊翠庵去。
一面林之孝家的进来说道:“姑娘们大喜!林之孝测了字回来,说这玉
是丢不了的,将来横竖有人送还来的。”众人听了,也都半信半疑,惟有袭
人麝月喜欢的了不得。探春便问:“测的是什么字?”林之孝家的道:“他的
话多,奴才也学不上来。记得是拈了个赏人东西的 ‘赏’字。那刘铁嘴也不
问,便说:‘丢了东西不是?’”李纨道:“这就算好。”林之孝家的道:“他
还说:‘“赏”字上头一个“小”字,底下一个“口”字,这件东西,很可嘴
里放得,必是个珠子宝石。’”众人听了,夸赞道:“真是神仙!往下怎么说?”
林之孝家的道:“他说:‘底下“贝”字拆开,不成一个“见”字,可不是“不
见”了?’因上头拆了 ‘當’字?叫快到当铺里找去。‘赏’字加一‘人’
字,可不是 ‘償’字?只要找着当铺就有人,有了便赎了来,可不是偿还了
吗?”众人道:“既这么着,就先往左近找起。横竖几个当铺都找遍了,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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