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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31 任志强(当代)
爷出门的。”凤姐儿听了,下死劲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一起没良心的混
账忘八崽子,都是一条藤儿!打量我不知道呢。先去给我把兴儿那个忘八崽
子叫了来,你也不许走!问明白了他,回来再问你。好,好,好,这才是我
使出来的好人呢!”那旺儿只得连声答应几个“是”,磕了个头,爬起来出去,
去叫兴儿。
却说兴儿正在帐房儿里和小厮们玩呢,听见说“二奶奶叫”,先唬了一
跳。却也想不到是这件事发作了,连忙跟着旺儿进来。旺儿先进去,回说:
“兴儿来了。”凤姐儿厉声道:“叫他!”那兴儿听见这个声音儿,早已没了
主意了,只得乍着胆子进来。凤姐儿一见便说:“好小子啊,你和你爷办的
好事啊。你只实说罢!”兴儿一闻此言,又看见凤姐儿气色,及两边丫头们
的光景,早唬软了,不觉跪下,只是磕头。凤姐儿道:“论起这事来,我也
听见说不与你相干,但只你不早来回我知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实说
了,我还饶你;再有一句虚言,你先摸摸你腔子上几个脑袋瓜子!”兴儿战
兢兢的朝上磕头道:“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和爷办坏了?”凤姐听了,
一腔火都发作起来,喝命:“打嘴巴!”旺儿过来才要打时,凤姐儿骂道:午
么糊涂忘八崽子!叫他自己打,用你打吗?一会子你再各人打你的嘴巴子还
不迟呢。”那兴儿真个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凤姐儿喝声“站
住”,问道:“你二爷外头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
道啊?”兴儿见说出这件事来,越发着了慌,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
咕咚咕咚碰的头山响,口里说道:“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个字儿
的谎。”凤姐道:“快说!”
兴儿直蹶蹶的跪起来回道:“这事头里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这一天东府
里大老爷送了殡,俞禄往珍大爷庙里去领银子,二爷同着蓉哥儿到了东府里,
道儿上,爷儿两个说起珍大奶奶那边的二位姨奶奶来,二爷夸他好,蓉哥儿
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凤姐听到这里,使劲啐道:“呸!
没脸的忘八蛋!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
往上瞅着,不敢言语。凤姐儿道:“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方才又回
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凤姐啐道:“放你妈的屁!这还什么‘恕’
不 ‘恕’了。你好生给我往下说,好多着呢!”兴儿又回道:“二爷听见这个
话,就喜欢了。后来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就弄真了。”凤姐微微冷笑道:“这个
自然么,你可那里知道呢?你知道的,只怕都烦了呢!——是了,说底下的
罢。”兴儿回道:“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凤姐忙问道:“如今房
子在那里?”兴儿道:“就在府后头。”凤姐儿道:“哦!”回头瞅着平儿,道:
“咱们都是死人哪,你听听!”平儿也不敢作声。兴儿又回道:“珍大爷那边
给了张家不知多少银子,那张家就不问了。”凤姐道:“这里头怎么又扯拉上
什么张家李家咧呢?”兴儿回道:“奶奶不知道。这二奶奶——”刚说到这
里,又自己打了个嘴巴,把凤姐儿倒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兴
儿想了想,说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凤姐儿接着道:“怎么样?快说
呀!”兴儿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原来从小儿有人家的,姓张,叫什么张华,
如今穷的待好讨饭。珍大爷许了他银子,他就退了亲了。”凤姐儿听到这里,
点了点头儿,回头便望丫头们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小忘八崽子,头里他
还说他不知道呢。”兴儿又回道:“后来二爷才叫人裱糊了房子,娶过来了。”
凤姐道:“打那里娶过来的?”兴儿回道:“就在他老娘家抬过来的。”凤姐
道:“好罢咧!”又问:“没人送亲么?”兴儿道:“就是蓉哥儿,还有几个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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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老婆子们,没别人。”凤姐道:“你大奶奶没来吗?”兴儿道:“过了两天,
大奶奶才拿了些东西来瞧的。”凤姐儿笑了一笑,回头向平儿道:“怪道那两
天二爷称赞大奶奶不离嘴呢。”掉过脸来,又问兴儿:“谁伏侍呢?自然是你
了?”兴儿赶着碰头,不言语。凤姐又问:“前头那些日子,说给那府里办
事,想来办的就是这个了?”兴儿回道:“也有办事的时候,也有往新房子
里去的时候。”凤姐又问道:“谁和他住着呢?”兴儿道:“他母亲和他妹子。
昨儿他妹子自己抹了脖子了。”凤姐道:“这又为什么?”兴儿随将柳湘莲的
事说了一遍。凤姐道:“这个人还算造化高,省了当那出名儿的忘八。”因又
问道:“没了别的事了么?”兴儿道:“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
字字是实话。一字虚假,奶奶问出来,只管打死奴才,奴才也无怨的”。
凤姐低了一回头,便又指着兴儿说道:“你这个猴儿崽子,就该打死!
这有什么瞒着我的?你想着瞒了我,就在你那糊涂爷跟前讨了好儿了,你新
奶奶好疼你。我不看你刚才还有点怕惧儿不敢撒谎,我把你的腿不给你砸折
了呢!”说着,喝声起去,兴儿磕了个头,才爬起来,退到外间门口不敢就
走。凤姐道:“过来!我还有话呢。”兴儿赶忙垂手敬听。凤姐道:“你忙什
么?新奶奶等着赏你什么呢?”兴儿也不敢抬头。凤姐道:“你从今日不许
过去!我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迟一步儿,你试试!——出去罢!”
兴儿忙答应几个“是”,退出门来。凤姐又叫道:“兴儿!”兴儿赶忙答应回
来。凤姐道:“快出去告诉你二爷去,是不是啊?”兴儿回道:“奴才不敢。”
凤姐道:“你出去提一个字儿,提防你的皮。”兴儿连忙答应着,才出去了。
凤姐又叫:“旺儿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过来。凤姐把眼直瞪瞪的瞅了两三
句话的工夫,才说道:“好,旺儿!——很好!去罢!外头有人提一个字儿,
全在你身上!”旺儿答应着,也慢慢的退出去了。凤姐便叫:“倒茶。”小丫
头子们会意,都出去了。
这里凤姐才和平儿说:“你都听见了?这才好呢!”平儿也不敢答言,只
好陪笑儿。凤姐越想越气,歪在枕上,只是出神。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便叫平儿来。平儿连忙答应过来,凤姐道:“我想这件事,竟该这么着才好,
也不必等你二爷回来再商量了。”未知凤姐如何办理,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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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话说贾琏起身去后,偏值平安节度巡边在外,约一个月方回,贾琏未得
确信,只得住在下处等候。及至回来相见,将事办妥,回程已是将近两个月
的限了。
谁知凤姐早已心下算定,只得贾琏前脚走了,回来便传各色匠役,收拾
东厢房三间,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至十四日,便回明贾母王夫人,
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庙进香去。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
四人。未曾上车,便将原故告诉了众人,又吩咐众男人,素衣素盖,一径前
来。兴儿引路,一直到了门前扣门。鲍二家的开了,兴儿笑道:“快回二奶
奶去:大奶奶来了。”鲍二家的听了这句,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飞跑进去报
与尤二姐。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理衣裳,
迎了出来。至门前,凤姐方下了车进来,二姐一看,只见头上都是素白银器,
身上月白缎子袄,青缎子掐银线的褂子,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
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周瑞旺儿的二女
人搀进院来。二姐陪笑,忙迎上来拜见,张口便叫“姐姐”,说:“今儿实在
不知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求姐姐宽恕!”说着便拜下去。凤姐忙陪笑还礼
不迭,赶着拉了二姐儿的手,同入房中。
凤姐在上坐,二姐忙命丫头拿褥子,便行礼,说:“妹子年轻,一从到
了这里,诸事都是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今儿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弃寒微,
凡事求姐姐的指教,情愿倾心吐胆,只伏侍姐姐。”说着便行下礼去。凤姐
忙下坐还礼,口内忙说:“皆因我也年轻,向来总是妇人的见识,一味的只
劝二爷保重,别在外边眠花宿柳,恐怕叫太爷太太耽心:这都是你我的痴心,
谁知二爷倒错会了我的意。若是外头包占人家姐妹,瞒着家里也罢了;如今
娶了妹妹作二房,这样正经大事,也是人家大礼,却不曾合我说。我也劝过
二爷,早办这件事,果然生个一男半女,连我后来都有靠。不想二爷反以我
为那等妒忌不堪的人,私自办了,真真叫我有冤没处诉!我的这个心,惟有
天地可表。头十天头里,我就风闻着知道了,只怕二爷又错想了,遂不敢先
说,目今可巧二爷走了,所以我亲自过来拜见。还求妹妹体凉我的苦心,起
动大驾,挪到家中。你我姐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合意的谏劝二爷,谨慎世
务,保养身子,这才是大礼呢。要是妹妹在外头,我在里头,妹妹白想想,
我心里怎么过的去呢?再者叫外人听着,不但我的名声不好听,就是妹妹的
名儿也不雅。况且二爷的名声更是要紧的,倒是谈论咱们姐儿们还是小事。
至于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昔持家太严,背地里加减些话,也是常
情。妹妹想:自古说的:‘当家人,恶水缸。’我要真有不容人的地方儿,上
头三层公婆,当中有好几位姐姐、妹妹、妯娌们,怎么容的我到今儿?就是
今儿二爷私娶妹妹,在外头住着,我自然不愿意见妹妹,我如何还肯来呢?
拿着我们平儿说起,我还劝着二爷收他呢。这都是天地神佛不忍的叫这些小
人们遭塌我,所以才叫我知道了。我如今来求妹妹,进去和我一块儿,住的、
使的、穿的、带的,总是一样儿的。妹妹这样伶透人,要肯真心帮我,我也
得个膀臂。不但那起小人堵了他们的嘴,就是二爷回来一见,他也从今后悔,
我并不是那种吃醋调歪的人,你我三人,更加和气。所以妹妹还是我的大恩
人呢。要妹妹不合我去,我也愿意搬出来陪着妹妹住,只求妹妹在二爷跟前
替我好言方便方便,留我个站脚的地方儿,就叫我伏侍妹妹梳头洗脸,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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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愿意的!”说着,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了。
二姐见了这般,也不免滴下泪来。二人对见了礼,分序坐下。平儿忙也
上来要见礼。二姐见他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料定必是平儿,连忙亲身
搀住,只叫:“妹子快别这么着,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忙也起身笑说:“折
死了他!妹妹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这么着。”说着,又
命周瑞家的从包袱里取出四匹上色尺头,四对金珠簪环,为拜见的礼。二姐
忙拜受了。二人吃茶,对诉已往之事。凤姐口内全是自怨自错:“怨不得别
人。如今只求妹妹疼我。”二姐是个实心人,便认做他是个好人,想道:“小
人不遂心,诽谤主子,也是常理。”故倾心吐胆,叙了一回,竟把凤姐认为
知己。又见周瑞家等媳妇在傍边称扬凤姐素日许多善政,“只是吃亏太痴了,
反惹人怨。”又说:“已经预备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便知。”尤氏心中早
已要进去同住方好,今又见如此,岂有不允之理?便说:“原该跟了姐姐去,
只是这里怎么着呢?”凤姐道:“这有何难?妹妹的箱笼细软,只管着小厮
搬了进去。这些粗夯货,要他无用,还叫人看着。妹妹说谁妥当,就叫谁在
这里。”二姐忙说:“今儿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
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呢?这几件箱柜拿进去
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
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于是催着尤二姐急忙穿戴了,二人携手上
车,又同坐一处,又悄悄的告诉他:“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太太
一概不知;倘或知道,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如今且别见老太太、
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园子极大,姐妹们住着,容易没人去的。你这一去,且
在园子里住两天,等我设个法子,回明白了,那时再见方妥。”二姐道:“任
凭姐姐裁处。”那些跟车的小厮们皆是预先说明的,如今不进大门,只奔后
门来。下了车,赶散众人,凤姐便带了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
处相见了。
彼时大观园里的十停人已有九停人知道了。今忽见凤姐带了进来,引动
众人来看问。二姐一一见过。众人见了他标致和悦,无不称扬。凤姐一一的
吩咐了众人,“都不许在外走了风声。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们死!”
园里的婆子丫头都素惧凤姐的,又系贾琏国孝家孝中所行之事,知道关系非
常,都不管这事。凤姐悄悄的求李纨收养几天:“等回明了,我们自然过去。”
李纨见凤姐那边已收拾房屋,况在服中不好倡扬,自是正理,只得收下权住。
凤姐又便去将他的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他使唤,暗暗吩咐
他园里的媳妇们:“好生照看着他。若是走失逃亡,一概和你们算帐。”自己
又去暗中行事不提。
且说合家之人都暗暗的纳罕,说:“看他如何这等贤惠起来了?”那二
姐得了这个所在,又见园里姐妹个个相好,倒也安心乐业的,自为得所。谁
知三日之后,丫头善姐便有些不服使唤起来。二姐因说:“没了头油了,你
去回一声大奶奶,拿些个来。”善姐儿便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
眼色?我们奶奶天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姑
娘妯娌们,上下几百男女人,天天起来都等他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
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
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天都从他一个人手里出入,
一个嘴里调度:那里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他?我劝你能着些儿罢!咱们又不
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他亘古少有一个贤良人,才这样待你。若差些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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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头,死不死活不活,你敢怎么着呢?”
一席话说的尤氏垂了头。自为有这一说,少不得将就些罢了。那善姐渐渐的
连饭也怕端来给他吃了,或早一顿,晚一顿,所拿来的东西皆是剩的。二姐
说过两次,他反瞪着眼叫唤起来了。二姐又怕人笑他不安本分,少不得忍着。
隔上五日八日见凤姐一面,那凤姐却是和容悦色,满嘴里“好妹妹”不离口。
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打他们。”又骂
丫头媳妇说:“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二
奶奶告诉我一个 ‘不’字,我要你们的命。”二姐见他这般好心,“既有他,
我又何必多事?下人不知好歹是常情。我要告了他们,受了委屈,反叫人说
我不贤良。”因此,反替他们遮掩。
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打听这二姐的底细,皆已深知:果然已有了婆家的,
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赌博,不理世业,家私花尽了,父母撵他出来,
现在赌钱场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子二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
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给旺儿,
悄悄命他将张华勾来养活,“着他写一张状子,只要往有司衙门里告去,就
告琏二爷国孝家孝的里头,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
这张华也深知利害,先不敢造次。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的骂道:“真是他
娘的话!怨不得俗语说,‘癞狗扶不上墙的’。你细细说给他:‘就告我们家
谋反也没要紧!’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要闹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
平服的。”旺儿领命,只得细说与张华。凤姐又吩咐旺儿:“他若告了你,你
就和他对词去”如此如此,“我自有道理。”旺儿听了有他作主,便又命张华
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只告我来旺的过付,一应调唆二爷做的。”张华便
得了主意,和旺儿商议定了。写一张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处喊了冤。
察院坐堂,看状子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来旺一人”,只得遣人
去贾府传来旺儿来对词。青衣不敢擅入,只命人带信。那旺儿正等着此事,
不用人带信,早在这条街上等候,见了青衣,反迎上去,笑道:“起动众位
弟兄,必是兄弟的事犯了。说不得,快来套上。”众青衣不敢,只说:“好哥
哥你去罢,别闹了。”于是来至堂前跪了。察院命将状子给他看。旺儿故意
看了一遍,碰头说道:“这事小的尽知的,主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
的有仇,故意拉小的在内,其中还有人,求老爷再问。”张华碰头道:“虽还
有人,小的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下人。”旺儿故意的说:“糊涂东西,还不
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上,凭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
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凤姐又差了庆儿暗中打听告下来了,便忙将
王信唤来,告诉他此事,命他托察院,只要虚张声势,惊唬而已。又拿了三
百银子给他去打点。是夜,王信到了察院私宅,安了根子。那察院深知原委,
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银两,妄捏虚词,诬赖
良人。都察院素与王子腾相好,王信也只到家说了一声,况是贾府之人,巴
不得了事,便也不提此事,且都收下,只传贾蓉对词。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琏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
此,这般这般,快作道理!”贾蓉慌忙来回贾珍。贾珍说:“我却早防着这一
着。倒难为他这么大胆子。”即刻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又命家
人去对词。正商议间,又报:“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这话,倒吃了一
惊,忙要和贾蓉藏躲,不想凤姐已经进来了,说:“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
干的好事!”贾蓉忙请安。凤姐拉了他就进来。贾珍还笑说:“好生伺候你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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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备饭。”说着,便命备马,躲往别处去了。
这里凤姐带着贾蓉,走进上屋。尤氏也迎出来了,见凤姐气色不善,忙
说:“什么事情,这么忙?”凤姐照脸一口唾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
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
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
了窍,国孝家孝两层在身,就把个人送了来。这会子叫人告我们,连官场中
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到了这里,干错了什么不
是,你这么利害?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叫你们做这个圈套挤
出我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
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只
要去见官。急的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婶娘息怒!”凤姐一面又骂贾蓉:
“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东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
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
儿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你!还敢来劝我!”一面骂着,扬手就打。唬的贾
蓉忙碰头说道:“婶娘别动气。只求婶娘别看这一时,侄儿千日的不好,还
有一日的好。实在婶娘气不平,何用婶娘打,等我自己打,婶娘只别生气。”
说着,就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
“以后可还再顾三不顾四的不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娘的话不
了?婶娘是怎么样待你?你这么没天理没良心的!”众人又要劝,又要笑,
又不敢笑。
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
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把混帐名儿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了
捕快皂隶来拿。再者,咱们过去,只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等,大家公
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男人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你妹
妹,我也亲身接了来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现在三茶六饭、
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我这里赶着收拾房子,和我一样的,只等老太太知道
了。原说下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又是有了人家的!
不知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又不知道。如今告我,我昨日急了,纵然我出
去见官,也丢的是你贾家的脸,少不得偷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如今
把我的人还锁在那里!”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又放声大哭起“祖宗爷
娘”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儿,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
并无别话,只骂贾蓉:“混帐种子!和你老子做的好事!我当初就说使不得。”
凤姐儿听说这话,哭着搬着尤氏的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
茄子搳着?不就是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去?你要告
诉了我,这会子不平安了?怎么得惊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
他们!自古说 ‘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
敢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
小心,应贤良的名儿。”说着,啐了几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
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要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
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众姬妾丫头媳妇等已是黑压压跪了一地,陪笑求说:“二奶奶最圣明的。
虽是我们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践够了,当着奴才们。奶奶们素日何等的好
来?如今还求奶奶给留点脸儿。”说着,捧上茶来,凤姐也摔了。一回止了
哭,挽头发,又喝骂贾蓉:“出去请你父亲来,我对面问他;问亲大爷的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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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五七,侄儿娶亲,这个礼,我竟不知道,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你们!”
贾蓉只跪着磕头,说:“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侄儿一时吃了屎,调唆
着叔叔做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婶娘要闹起来了,侄儿也是个死!只求婶
娘责罚侄儿,侄儿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娘料理,侄儿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娘
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 ‘肐膊折了,在袖子里’?侄儿糊涂死了,
既做了不肖的事,就和那猫儿狗儿一般,少不得还要婶娘费心费力,将外头
的事压住了才好。只当婶娘有这个不孝的儿子,就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
疼他呢。”说着,又磕头不绝。凤姐儿见了贾蓉这般,心里早软了,只是碍
着众人面前,又难改过口来,因叹了一口气,一面拉起来,一面拭泪向尤氏
道:“嫂子也别恼我,我是年轻不知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诉了,把我吓昏
了,才这么着急的顾前不顾后了。可是蓉儿说的,‘肐膊折了在袖子里。’
刚才的话,嫂子可别恼,还得嫂子在哥哥跟前替说,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
尤氏贾蓉一齐都说:“婶娘放心。横竖一点儿连累不着叔叔。婶娘方才说用
过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我们娘儿们打点五百两银子,给婶娘送过去,好补
上,那有叫婶娘又添上亏空的理?那越发我们该死了。但还有一件:老太太、
太太们跟前,婶娘还要周全方便,别提这些话才好”。
凤姐又冷笑道:“你们饶压着我的头干了事,这会子反哄着我替你们周
全!我就是个傻子,也傻不到如此: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什么人?嫂子既怕
他绝了后,我难道不更比嫂子更怕绝后?嫂子的妹子,就合我的妹子一样,
我一听见这话,连夜喜欢的连觉也睡不成,赶着传人收拾了屋子,就要接进
来同住。倒是奴才小人的见识,他们倒说:‘奶奶太性急,若是我们的主意,
先回了老太太、太太,看是怎么样,再收拾房子去接也不迟。’我听了这话,
叫我要打要骂的,才不言语了。谁知偏不称我的意,偏偏儿的打嘴,半空里
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我听见了,吓的两夜没合眼儿,又不敢声张,只
得求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打听了两日,谁知是个无赖的花
子。小子们说:‘原是二奶奶许了他的。他如今急了,冻死饿死也是个死,
现在有这个理他抓住,纵然死了,死的倒比冻死饿死还值些,怎么怨的他告
呢?这事原是爷做的太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
罪,停妻再娶一层罪。俗语说,“拚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穷疯了
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况且他又拿着这满理,不告等请不成?’嫂子说,
我就是个韩信、张良,听了这话,也把智谋吓回去了。你兄弟又不在家,又
没个人商量,少不得拿钱去垫补。谁知越使钱越叫人拿住刀靶儿,越发来讹。
我是 ‘耗子尾巴上长疮,——多少脓血儿’。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来找嫂
子。”尤氏贾蓉不等说完,都说:“不必操心,自然要料理的。”贾蓉又道:“那
张华不过是穷急,故舍了命才告咱们。如今想了一个法儿:竟许他些银子,
只叫他应个妄告不实之罪,咱们替他打点完了官司,他出来时,再给他些银
子就完了。”凤姐儿砸着嘴儿,笑道:“难为你想,怨不得你顾一不顾二的做
出这些事来:原来你竟是这么个有心胸的,我往日错看了你了。若你说的这
话,他暂且依了,且打出官司来,又得了银子,眼前自然了事。这些人既是
无赖的小人,银子到手,三天五天一光了,他又来找事讹诈,再要叨蹬起来,
咱们虽不怕,终久耽心。搁不住他说:既没毛病,为什么反给他银子?”贾
蓉原是个明白人,听如此一说,便笑道:“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
是是非者’,还事还得我了才好。如今我竟问张华个主意,或是他定要人?
或是他愿意了事,得钱再娶?他若说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劝我二姨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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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来,还嫁他去;若说要钱,我们少不得给他些个。”凤姐儿忙道:“虽如
此说,我断舍不得你姨娘出去,我也断不肯使他出去。他要出去了,咱们家
的脸在那里呢?依我说,只宁可多给钱为是。”贾蓉深知凤姐儿口虽如此,
心却是巴不得只要本人出来,他却做贤良人。如今怎么说,且只好怎么依着。
凤姐儿又说:“外头好处了,家里终久怎么样呢?你也和我过去回明了
老太太、太太才是。”尤氏又慌了,拉凤姐儿讨主意,怎么撒谎才好。凤姐
冷笑道:“既没这本事,谁叫你干这样事?这会子这个腔儿,我又看不上。
待要不出个主意,我又是个心慈面软的人,凭人撮弄我,我还是一片傻心肠
儿,说不得等我应起来。如今你们只别露面,我只领了你妹妹去给老太太、
太太们磕头。只说:原系你妹妹我看上了很好,正因我不大生长,原说买两
个人放在屋里的;今既见了你妹妹很好,而且又是亲上做亲的,我愿意娶来
做二房。皆因家中父母姊妹亲近一概死了,日子又难,不能度日,若等百日
之后,无奈无家无业,实在难等。就算我的主意,接进来了,已经厢房收拾
出来了,暂且住着,等满了孝再圆房儿。仗着我这不害臊的脸,死活赖去,
有了不是,也寻不着你们了。你们娘儿两个想想,可使得?”
尤氏贾蓉一齐笑说:“到底是婶娘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妥了,少
不得我们娘儿们过去拜谢。”凤姐儿道:“罢呀,还说什么拜谢不拜谢。”又
指着贾蓉道:“今日我才知道你了。”说着,把脸却一红,眼圈儿也红了,似
有多少委屈的光景。贾蓉忙陪笑道:“罢了,少不得担待我这一次罢。”说着,
忙又跪下了。凤姐儿扭过脸去不理他,贾蓉才笑着起来了。这里尤氏忙命丫
头们舀水,取妆奁,伏侍凤姐儿梳洗了,赶忙又命预备晚饭。凤姐儿执意要
回去,尤氏拦着道,“今日二婶子要这么走了,我们什么脸还过那边去呢?”
贾蓉旁边笑着劝道:“好婶娘!亲婶娘!以后蓉儿要不真心孝顺你老人家,
天打雷劈。”凤姐瞅了他一眼,啐道:“谁信你这——”说到这里,又咽住了。
一面老婆丫头们摆上酒菜来,尤氏亲自递酒布菜。贾蓉又跪着敬了一钟酒。
凤姐便合尤氏吃了饭。丫头们递了漱口茶,又捧上茶来。凤姐喝了两口,便
起身回去。贾蓉亲身送过来,进门时,又悄悄的央告了几句私心话,凤姐也
不理他,只得怏怏的回去了。
且说凤姐进园中,将此事告诉尤二姐,又说,我怎么操心,又怎么打听,
须得如此如此,方保得众人无罪,“少不得咱们按着这个法儿来才好。”不知
凤姐又想出什么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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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话说尤二姐听了,又感激不尽,只得跟了他来。尤氏那边怎好不过来呢,
少不得也过来,跟着凤姐去回。凤姐笑说:“你只别说话,等我去说。”尤氏
道:“这个自然。但有了不是,往你身上推就是了。”说着,大家先至贾母屋
里。正值贾母和园里姐妹们说笑解闷儿,忽见凤姐带了一个绝标致的小媳妇
儿进来,忙觑着眼瞧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儿的。”凤姐上来笑道:
“老祖宗细细的看看,好不好?”说着,忙拉二姐儿说:“这是太婆婆了,
快磕头。”二姐儿忙行了大礼。凤姐又指着众姐妹说,这是某人某人,“太太
瞧过,回来好见礼。”二姐儿听了,只得又从新故意的问过,垂头站在旁边。
贾母上下瞧了瞧,仰着脸,想了想,因又笑问:“这孩子我倒象那里见
过他,好眼熟啊。”凤姐忙又笑说:“老祖宗且别讲那些,只说比我俊不俊。”
贾母又带上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众人都
抿着嘴儿笑,推他上去。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他的手来我瞧
瞧。”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很齐全,我看比你还俊呢。”凤姐
听说,笑着忙跪下,将尤氏那边所编之话,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少
不得老祖宗发慈心,先许他进来住,一年后再圆房儿。”贾母听了道:“这有
什么不是?既你这样贤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才圆得房。”凤姐听了,叩头
起来,又求贾母:“着两个女人,一同带去见太太们,说是老祖宗的主意。”
贾母依允,遂使二人带去,见了邢夫人等。王夫人正因他风声不雅,深为忧
虑,见他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于是尤二姐自此见了天日,挪到厢房居
住。
凤姐一面使人暗暗调唆张华,只叫他要原妻,这里还有许多陪送外,还
给他银子安家过活。张华原无胆无心告贾家的,后来又见贾蓉打发了人对词,
那人原说的:“张华先退了亲,我们原是亲戚,接到家里住着是真,并无强
娶之说。皆因张华拖欠我们的债务,追索不给,方诬赖小的主儿。”那察院
都和贾王两处有瓜葛,况又受了贿,是说张华无赖,以穷讹诈,状子也不收,
打了一顿赶出来。庆儿在外,替张华打点,也没打重,又调唆张华,说:“这
亲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亲事,官必还断给你。”于是又告。王信那边又透
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张华借欠贾宅之银,令其限内按数交还;其所
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又传了他父亲来,当堂批准。他父亲亦系庆
儿说明,乐得人财两得,便去贾家领人。
凤姐一面吓的来回贾母说,如此这般:“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那家
并没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断。”贾母听了,忙唤尤氏过来,说他做事不
妥:“既你妹子从小与人指腹为婚,又没退断,叫人告了,这是什么事?”
尤氏听了,只得说:“他连银子都收了,怎么没准?”凤姐在旁说:“张华的
口供上现说没见银子,也没见人去。他老子又说:‘原是亲家说过一次,并
没应准;亲家死了,你们就接进去做二房。’如此没对证的话,只好由他去
混说。幸而琏二爷不在家,不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
去?岂不伤脸?”贾母道:“又没圆房,没的强占人家有夫之人,名声也不
好,不如送给他去。那里寻不出好人来?”尤二姐听了,又回贾母说:“我
母亲实在某年某月某日,给了他二十两银子退准的。他因穷极了告,又翻了
口。我姐姐原没错办。”贾母听了,便说:“可见刁民难惹。既这样,凤丫头
去料理料理。”凤姐听了无法,只得应着回来,只命人去找贾蓉。贾蓉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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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之意。——若要使张华领回,成何体统?便回了贾珍,暗暗遣人去说张
华:“你如今既有许多银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执定主意,岂不怕爷们
一怒,寻出一个由来,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有了银子,回家去,什么好人寻
不出来?你若走呢,还赏你些路费。”张华听了,心中想了一想:“这倒是好
主意。”和父母商议已定,约共得了有百金,父子次日起了五更,便回原籍
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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