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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17 任志强(当代)
儿我还打发你太太过去问鸳鸯。你们说了,他不依,便没你们的不是;若问
他,他再依了,仔细你们的脑袋!”金文翔忙应了又应,退出回家,也等不
得告诉他女人转说,竟自己对面说了这话。把个鸳鸯气的无话可回,想了一
想,便说道:“我便愿意去,也须得你们带了我回声老太太去。”他哥嫂只当
回想过来,都喜之不尽,他嫂子即刻带了他上来见贾母。
可巧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宝钗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
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呢。鸳鸯看见,忙拉了他嫂子,到贾母跟
前跪下,一面哭,一面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他嫂子怎么说,今儿
他哥哥又怎么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发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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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往外聘,凭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
—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
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一刀子抹
死了,也不能从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或是
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姑子去!要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支吾:这不是天
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里头长疔!”原来这鸳鸯一进来时,便袖内带
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回手打开头发就铰。众婆子丫鬟看见,忙来拉
住,已剪下半绺来了。众人看时,幸而他的头发极多,铰的不透,连忙替他
挽上。
贾母听了,气的浑身打战,口内只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
他们还要来算计!”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
外头孝顺,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了这个毛丫
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王夫人忙站
起来,不敢还一言。薛姨妈见连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劝的了。李纨一听见鸳
鸯这话,早带了姊妹们出去。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委屈,如何敢辩,
薛姨妈现是亲妹妹,自然也不好辩,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
玉一发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窗外
听了一听,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
想:也有大伯子的事,小婶子如何知道?”
话未说完,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
姐,他极孝顺,不象我们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可
是我委屈了他。”薛姨妈只答应“是”,又说:“老太太偏心,多疼小儿子媳
妇,也是有的。”贾母道:“不偏心。”因又说:“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怎
么也不提我,看着你娘受委屈?”宝玉笑道:“我偏着母亲说大爷大娘不成?
通共一个不是,我母亲要不认,却推谁去?——我倒要认是我的不是,老太
太又不信。”贾母笑道:“这也有理。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屈了,
老太太有年纪了,看着宝玉罢。”宝玉听了,忙走过来,便跪下要说。王夫
人忙笑着拉起他来,说:“快起来,断乎使不得,难道替老太太给我赔不是
不成?”宝玉听说,忙站起来。
贾母又笑道:“凤姐儿也不提我!”凤姐笑道:“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
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贾母听了,和众人都笑道:“这可奇了,倒要听听这
个 ‘不是’?”凤姐道:“谁叫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
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我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
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凤姐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
贾母笑道:“这么着,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凤姐儿道:“等着修了这
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罢。”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
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
一对 ‘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咧。”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丫头回说:“大太太来了。”王夫人忙迎出去。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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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话说王夫人听见邢夫人来了,连忙迎着出去。邢夫人犹不知贾母已知鸳
鸯之事,正还又来打听信息,进了院门,早有几个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才
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见王夫人接出来了,少不得进来。先与贾母
请安,贾母一声儿不言语,自己也觉得愧悔。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鸳鸯
也自回房去生气。薛姨妈王夫人等恐碍着邢夫人的脸面,也都渐渐退了。邢
夫人且不敢出去。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
倒也 ‘三从四德’的,只是这贤惠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
你还怕他使性子。我听见你还由着你老爷的那性子闹。”邢夫人满面通红,
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也是不得已儿。”
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
实,又生的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
也是天天 ‘丢下耙儿弄扫帚’。凡百事情,我如今自己减了。他们两个就有
些不到的去处,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他还想着一点子:该要
的,他就要了来;该添什么,他就趁空儿告诉他们添了。鸳鸯再不这么着,
娘儿两个,里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
去不成?还是天天盘算和他们要东要西去?我这屋里有的没有的剩了他一
个,年纪也大些,我凡做事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他二则也还投主子
的缘法,他也并不指着我和那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
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至家下大大小小,
没有不信的。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我有了这么个人,
就是媳妇、孙子媳妇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这会子他去
了,你们又弄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他那么个真珠儿似的人来,不会说话
也无用。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
一万八千的买去就是,要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和他日夜
伏侍我尽了孝的一样。你来的也巧,就去说,更妥当了。”说毕,命人道:“请
了姨太太你姑娘们来。才高兴说个话儿,怎么又都散了!”丫头忙答应找去
了。众人赶忙的又来。只有薛姨妈向那丫鬟道:“我才来了,又做什么去?
你就说我睡了。”那丫头道:“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
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罢!你老人家怕走,我背了你老人
家去。”薛姨妈笑道:“小鬼头儿!你怕什么?不过骂几句就完了。”说着,
只得和这小丫头子走来。贾母忙让坐,又笑道:“咱们斗牌罢?姨太太的牌
也生了,咱们一处坐着,别叫凤丫头混了我们去。”薛姨妈笑道:“正是呢,
老太太替我看着些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斗呢,还是添一两个人呢?”王夫
人笑道:“可不只四个人?”凤姐儿道:“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道:“叫
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的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看
着些儿。”凤姐笑了一声,向探春道:“你们知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探
春道:“这又奇了,这会子你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
姐儿道:“我正要算算今儿该输多少。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儿没上,左
右都埋伏下了。”说的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
一时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下首。鸳鸯之下,便是凤姐儿。铺下红毡,
洗牌告么,五人起牌,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成,只等一张二饼,
便递了暗号儿与凤姐儿。凤姐儿正该发牌,便故意踌躇了半晌,笑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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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张牌定在姨妈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牌,再顶不下来的。”薛姨
妈道:“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凤姐儿道:“我回来是要查的。”薛姨妈道:
“你只管查。你且发下来,我瞧瞧是张什么。”凤姐儿便送在薛姨妈跟前,
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满了。”凤姐
听了,忙笑道:“我发错了!”贾母笑的已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
叫你错的不成?”凤姐儿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这是自己发的,也怨
不得人了。”贾母笑道:“可是你自己打着你那嘴,问着你自己才是。”又向
薛姨妈笑道:“我不是小气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儿。”薛姨妈笑道:“我们可
不是这样想?那里有那样糊涂人,说老太太爱钱呢?”凤姐儿正数着钱,听
了这话,忙又把钱穿上了,向众人笑道:“够了我的了!竟不为赢钱,单为
赢彩头儿。我到底小气,输了就数钱,快收起来罢。”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
牌的,便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
替我洗?”鸳鸯拿起牌来笑道:“奶奶不给钱么!”贾母道:“他不给钱,那
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把他那一吊钱都拿过来!”小丫头子真就拿
了,搁在贾母傍边。凤姐儿笑道:“赏我罢,照数儿给就是了。”薛姨妈笑道:
“果然凤姐儿小气,不过玩儿罢了。”凤姐儿听说便站起来拉住薛姨妈,回
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箱子笑道:“姑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玩了我
多少去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
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
了。”话未说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正说着,偏平儿怕钱不够,又送
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
叫进来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
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
平儿依言放下钱,也笑了一回,方回来。至院门前,遇见贾琏,问他:
“太太在那里呢?老爷叫我请过去呢。”平儿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站了这
半日,还没动呢。趁早儿丢开手罢。老太太生了半日气,这会子亏二奶奶凑
了半日的趣儿,才略好了些。”贾琏道:“我过去,只说讨老太太示下,十四
往赖大家去不去,好预备轿子。又请了太太,又凑了趣儿,岂不好呢。”平
儿笑道:“依我说,你竟别过去罢。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这会子
你又填限去了。”贾琏道:“已经完了,难道还找补不成?况且与我又无干。
二则老爷亲自吩咐我请太太去,这会子我打发了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没好
气呢,指着这个拿我出气罢。”说着就走。平儿见他说的有理,也就跟了贾
琏过来。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
凤姐儿眼尖,先瞧见了,便使眼色儿,不命他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
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不防,
便没躲过。贾母便问:“外头是谁?倒象个小子一伸头的似的。”凤姐儿忙起
身说:“我也恍惚看见有一个人影儿。”一面说,一面起身出来。贾琏忙进去,
陪笑道:“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道:“既这么样,怎
么不进来,又做神做鬼的?”贾琏陪笑道:“见老太太玩牌,不敢惊动,不
过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道:“就忙到这一时!等他家去,你问他多少问不
得?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这又不知是来做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做探子
的,鬼鬼祟祟,倒吓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妇和我玩牌呢,还有半
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
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去。”贾母也笑道:“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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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里记得什么 ‘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不由我不生气。我进
了这门子做重孙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个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
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从没经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
呢!”
贾琏一声儿不敢说,忙退出来。平儿在窗外站着,悄悄的笑道:“我说
你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贾琏道:“都是老
爷闹的,如今都搁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这没孝心的种子!
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天、抱怨地了。你还不好好的呢!
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捶你。”贾琏道:“太太快过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
说着,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
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贾赦无法,又且含愧,自此便告了病,
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
觅,终久费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里,
不在话下。
这里斗了半日牌,吃晚饭才罢。此一二日间无话。
转眼到了十四,黑早,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高兴,便带了王夫人
薛姨妈及宝玉姐妹等至赖大花园中,坐了半日。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
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台亭轩,也有好几处动人的。外面大厅上,薛
蟠、贾珍、贾琏、贾蓉并几个近族的都来了。那赖大家内,也请了几个现任
的官长并几个大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个柳湘莲,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已
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且都串的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
误认他做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一天可巧遇见,乐
得无可不可。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下来,
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东说西。那柳湘莲原系世家子弟,读书不
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
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
都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昔交好,故今儿请来做陪。不
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开完事。
无奈赖尚荣又说:“方才宝二爷又嘱咐我: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
好说话,叫我嘱咐你散的时候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
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厮们:“到里头,找一
个老婆子,悄悄告诉,请出宝二爷来。”那小厮去了。
没一杯茶时候,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向宝玉笑道:“好叔叔,把他
交给你,我张罗人去了。”说着已经去了。宝玉便拉了柳湘莲到厅侧书房坐
下,问他:“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湘莲道:“怎么不去?前儿我们
几个放鹰去,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雨水勤,恐怕他坟上站不住。
我背着众人走到那里去瞧了一瞧,略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
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宝玉说:“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园
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焙茗出去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
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没冲,更比上回新了些。’我想着
必是这几个朋友新收拾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
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
使。”柳湘莲道:“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了。
眼前十月初一日,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销。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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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的积聚的;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的到
了跟前扎煞手。”宝玉道:“我也正为这个,要打发焙茗找你。你又不大在家,
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柳湘莲道:“你也不用找我,这个
事也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游逛三年五载再回来。”
宝玉听了,忙问:“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
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宝玉道:“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
湘莲道:“你那令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
宝玉想一想,说道:“既是这么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只是你要果真远行,
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去了。”说着,便滴下泪来。柳湘莲说道:
“自然要辞你去,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了。”说着就站起来要走;又道:“你
就进去罢,不必送我。”
一面说,一面出了书房。刚至大门前,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叫:“谁放
了小柳儿走了?”柳湘莲听了,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酒后挥拳,
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得忍了又忍。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
趔趄着,走上去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里去了?”湘莲道:“走
走就来。”薛蟠笑道:“你一去都没了兴头了,好歹坐一坐,就算疼我了!凭
你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哥,只别忙。你有这个哥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
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恼,早生一计,拉他到避净处,笑道:“你
真心和我好,还是假心和我好呢?”薛蟠听见这话,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
眼,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样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
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
处,咱们索性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的。你可连
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人都是现成的。”薛蟠听如此说,喜
的酒醒了一半,说:“果然如此?”湘莲笑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
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
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
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道:“有了你,我还要家做什么!”湘莲道:
“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再
走,他们就不留神了。”薛蟠听了,连忙答应道是。
二人复又入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熬,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
左一壶,右一壶,并不用人让,自己就吃了又吃,不觉酒有八九分了。湘莲
就起身出来,瞅人不防出至门外,命小厮杏奴:“先家去罢,我到城外就来。”
说毕,已跨马直出北门,桥上等候薛蟠。一顿饭的工夫,只见薛蟠骑着一匹
马,远远的赶了来,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乱瞧。及
至从湘莲马前过去,只顾往远处瞧,不曾留心近处。湘莲又笑又恨,他便也
撒马随后跟来。薛蟠往前看时,渐渐人烟稀少,便又圈马回来,再不想一回
头见了湘莲,如获奇珍,忙笑道:“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湘莲笑道:“快
往前走,仔细人看见跟了来,就不好了。”说着,先就撒马前去。薛蟠也就
紧紧跟来。
湘莲见前面人烟已稀,且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向薛蟠
笑打:“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了心,告诉别人的,就应誓。”薛
蟠笑道:“这话有理。”连忙下马,也拴在树上,便跪下说道:“我要日久变
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一言未了,只听“镗”的一声,背后好似铁
锤砸下来,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就倒在地下了。湘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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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不惯捱打的,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
登时便开了果子铺。薛蟠先还要扎挣起身,又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一点,仍旧
跌倒。口内说道:“原来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管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
打我?”一面说,一面乱骂。湘莲道:“我把你这瞎了眼的,你认认柳大爷
是谁!你不说哀求,你还伤我!我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罢。”说着,
便取了马鞭过来,从背后至胫,打了三四十下。薛蟠的酒早已醒了大半,不
觉得疼痛难禁,由不的“嗳哟”一声。湘莲冷笑道:“也只如此,我只当你
是不怕打的。”一面说,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向苇中泞泥处拉了几
步,滚的满身泥水,又问道:“你可认得我了?”薛蟠不应,只伏着哼哼。
湘莲又掷下鞭子,用拳头向他身上擂了几下,薛蟠便乱滚乱叫,说:“肋条
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因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湘莲道:“不用拉旁
人,你只说现在的。”薛蟠道:“现在也没什么说的,不过你是个正经人,我
错了!”湘莲道:“还要说软些,才饶你。”薛蟠哼哼的道:“好兄弟——”湘
莲便又一拳。薛蟠“嗳”了一声道:“好哥哥——”湘莲又连两拳。薛蟠忙
嗳哟叫道:“好老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湘莲道:“你把那水喝两口。”薛蟠一面听了,一面皱眉道:“这水实在腌臜,
怎么喝的下去!”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道:“我喝我喝!”说着,只得俯头
向苇根下喝了一口,犹未咽下去,只听“哇”的一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
了出来。湘莲道:“好腌臜东西,你快吃完了,饶你。”薛蟠听了,叩头不
迭,说:“好歹积阴功饶我罢!这至死不能吃的。”湘莲道:“这么气息,倒
熏坏了我!”说着,丢下了薛蟠,便牵马认镫去了。这里薛蟠见他已去,方
放下心来,后悔自己不该误认了人。待要扎挣起来,无奈遍体疼痛难禁。
谁知贾珍等席上忽不见了他两个,各处寻找不见。有人说:“恍惚出北
门去了。”薛蟠的小厮素日是惧他的,他吩咐了不许跟去,谁敢找去。后来
还是贾珍不放心,命贾蓉带着小厮们寻踪问迹的,直找出北门,下桥二里多
路,忽见苇坑旁边薛蟠的马拴在那里。众人都道:“好了,有马必有人。”一
齐来至马前,只听苇中有人呻吟。大家忙走来一看,只见薛蟠的衣衫零碎,
面目肿破,没头没脸,遍身内外滚的似个泥母猪一般。贾蓉心内已猜着八九
了,忙下马命人搀了起来,笑道:“薛大叔天天调情,今日调到苇子坑里。
必定是龙王爷也爱上你风流,要你招驸马去,你就碰到龙犄角上了!”薛蟠
羞的没地缝儿钻进去,那里爬的上马去?贾蓉命人赶到关厢里雇了一乘小轿
子,薛蟠坐了,一齐进城。贾蓉还要抬往赖家去赴席,薛蟠百般苦告,央及
他不用告诉人,贾蓉方依允了,让他各自回家。贾蓉仍往赖家回复贾珍并方
才的形景。贾珍也知湘莲所打,也笑道:“他须得吃个亏才好。”至晚散了,
便来问候。薛蟠自在卧房将养,推病不见。
贾母等回来各自归家时,薛姨妈与宝钗见香菱哭的眼睛肿了,问起原故,
忙来瞧薛蟠时,脸上身上虽见伤痕,并未伤筋动骨。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
发恨,骂一回薛蟠,又骂一回湘莲,意欲告诉王夫人,遣人寻拿湘莲。宝钗
忙劝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一处吃酒,酒后反脸常情。谁醉了,
多挨几下子打,也是有的。况且咱们家的无法无天的人,也是人所共知的。
妈妈不过是心疼的原故,要出气也容易。等三五天哥哥好了出得去的时候,
那边珍大爷琏二爷这干人也未必白丢开手,自然备个东道,叫了那个人来,
当着众人替哥哥赔不是认罪就是了。如今妈妈先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的
妈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今儿偶然吃了一次亏,妈妈就这样兴师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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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薛姨妈听了道:“我的儿!到底是你想的到,
我一时气糊涂了。”宝钗笑道:“这才好呢。他又不怕妈妈,又不听人劝,一
天纵似一天。吃过两三个亏,他也罢了。”
薛蟠睡在炕上,痛骂湘莲,又命小厮:“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
打官司!”薛姨妈喝住小厮们,只说:“湘莲一时酒后放肆,如今酒醒,后悔
不及,惧罪逃走了。”薛蟠听见如此说了,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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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话说薛蟠听见如此说了,气方渐平。三五日后,疼痛虽愈,伤痕未平,
只装病在家,愧见亲友。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铺面伙计内有算年账要回家的,少不得家里治酒
饯行。内有一个张德辉,自幼在薛蟠当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了二三千金的过
活,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因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
的。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里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就贩些纸札香
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稍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薛蟠听了,心下忖度:“如
今我捱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避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装病,也不是
常法儿。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文武不武的,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
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
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气平心与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
同前往。晚间薛蟠告诉他母亲,薛姨妈听了,虽是喜欢,但又恐他在外生事,
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叫他去,只说:“你好歹跟着我,我还放心些。
况且也不用这个买卖,等不着这几百银子使。”薛蟠主意已定,那里肯依?
只说:“天天又说我不知世务,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
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
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手?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
有年纪的,咱们和他是世家,我同他怎么得有错?我就有一时半刻不好的去
处,他自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
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走,明年发了财
回来,才知道我呢!”说毕,赌气睡觉去了。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
倒也罢了。只是他在家里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发,难拘束他了。但
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妈也不能又有别
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
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
顺,妈妈就打量着丢了一千、八百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有伙计帮着
他,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了助兴的人,又没有倚
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了
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道:“倒是你
说的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商议已定,一宿无话。至次日,薛
姨妈命人请了张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饭。自己在后廊下隔着窗子,
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照管照管。张德辉满口应承,吃过饭告辞,又回说:“十
四日是上好出行日期,大世兄即刻打点行李,雇了骡子,十四日一早就长行
了。”薛蟠喜之不尽,将此话告诉了薛姨妈。
薛姨妈和宝钗香菱并两个年老的嬷嬷,连日打点行装,派下薛蟠之奶公
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名:主仆一共六
人。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薛蟠自骑一匹家
内养的铁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诸事完毕,薛姨妈宝钗等连夜劝戒之言,
自不必备说。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母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
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至十四日一早,薛姨妈宝钗等直同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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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眼看他去了方回来。
薛姨妈上京带来的家人不过四五房,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头,今跟了薛
蟠一去,外面只剩了一两个男子。因此薛姨妈即日到书房,将一应陈设玩器
并帘帐等物尽行搬进来收贮,命两个跟去的男子之妻,一并也进来睡觉。又
命香菱将他屋里也收拾严紧,“将门锁上,晚上和我去睡。”宝钗道:“妈妈
既有这些人作伴,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们园里又空,夜长了,我每
夜做活,越多一个人,岂不越好?”薛姨妈笑道:“正是我忘了,原该叫他
和你去才是。我前日还和你哥哥说:文杏又小,到三不着两的;莺儿一个人,
不够伏侍的。还要买一个丫头来你使。”宝钗道:“买的不知底里,倘或走了
眼,花了钱事小,没的淘气。倒是慢慢打听着,有知道来历的,买个还罢了。”
一面说。一面命香菱收拾了衾褥妆奁,命一个老嬷嬷并臻儿送至蘅芜院去,
然后宝钗和香菱才同回园中来。
香菱向宝钗道:“我原要和太太说的,等大爷去了,我和姑娘做伴去。
我又恐怕太太多心,说我贪着园里来玩,谁知你竟说了。”宝钗笑道:“我知
道你心里羡慕这园子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只是没有个空儿。每日来一趟,慌
慌张张的,也没趣儿。所以趁着机会,越发住上一年,我也多个做伴的,你
也遂了你的心。”香菱笑道:“好姑娘!趁着这个功夫,你教给我做诗罢!”
宝钗笑道:“我说你‘得陇望蜀’呢。我劝你且缓一缓,今儿头一日进来,
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各处各人,你都瞧瞧,问候一声儿,也不必特
意告诉他们搬进园来。若有提起因由儿的,你只带口说我带了你进来做伴儿
就完了。回来进了园,再到各姑娘房里走走。”香菱应着,才要走时,只见
平儿忙忙的走来。香菱忙问了好,平儿只得陪笑相问。宝钗因向平儿笑道:
“我今儿把他带了来做伴儿,正要回你奶奶一声儿。”平儿笑道:“姑娘说的
是那里的话?我意没话答言了。”宝钗道:“这才是正理。‘店房有个主人,
庙里有个住持。’虽不是大事,到底告诉一声,就是园里坐更衣上夜的人,
知道添了他两个,也好关门候户的了。你回去就告诉一声罢,我不打发人说
去了。”平儿答应着,因又向香菱道:“你既来了,也不拜拜街坊去吗?”宝
钗笑道:“我正叫他去呢。”平儿道:“你且不必往我们家去,二爷病了在家
里呢。”香菱答应着去了,先从贾母处来,不在话下。
且说平儿见香菱去了,就拉宝钗悄悄说道:“姑娘可听见我们的新文没
有?”宝钗道:“我没听见新文。因连日打发我哥哥出门,所以你们这里的
事,一概不知道;连姐妹们这两天没见。”平儿笑道:“老爷把二爷打的动不
得,难道姑娘就没听见吗?”宝钗道:“早起恍惚听见了一句,也信不真。
我也正要瞧你奶奶去呢,不想你来。又是为了什么打他?”平儿咬牙骂道:
“都是那什么贾雨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
生了多少事出来。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那个地方看见几把旧扇子,回家来,
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
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叫做石头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偏他家就有
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
说之再三,他把二爷请了到他家里坐着,拿着这扇子来略瞧了一瞧。据二爷
说,原是不能再得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
回来告诉了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呆子说:‘我
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了,天天骂二爷没能为。
已经许他五百银子,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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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的命!’姑娘想想,这有什么法子?谁知那雨村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
了法子,讹他拖欠官银,拿他到了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
补。’把这扇子抄了来,做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老爷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了?’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
弄的人家倾家败产,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
老爷呢。这是第一件大的。过了几日,还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所以都
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他拿什么东西
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我们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药上棒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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