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抗衡情感之故。
情绪中最原始的是嗅觉反应，其功能由嗅叶（
实现，后者是采集、分析气味的细胞组织。任何生物，无论是有营养
的、有毒的，还是性对象、捕猎者或猎物，都具有随风传送的特殊气
味分子。远古时代，辨别气味是保证生存的根本前提。
自嗅叶开始，古老的情绪中枢不断发展、膨大，终至环绕脑干
顶端。原始的嗅觉中枢不过是薄薄几层分析气味的神经细胞，第一
层采集气味并分类：可食、有毒、有性吸引力、敌人或食物等等；第
二层则通过神经系统反馈信息，让机体作出反应：咬、吐、接近、逃
跑或追猎。
逐渐形成的情绪中枢出现在最早的哺乳类动物身上。这些部
分环绕着脑干，有点像底部被咬了一口的面包圈，脑干就嵌进这个
缺口。因其形状和位置， 被称为边缘）系统，这里借用了拉
丁语词根“ ，即环绕的意思。这一新的神经部位增添了脑的
情绪功能。当我们陷于狂怒、热恋或吓得要死之时，其实就是被边
缘系统控制了。
最终，边缘系统演化出两大重要功能：学习与记忆。这一革命
性的进步使动物在生存竞争中更聪明，面对环境变化不再自动作
出固定反应，而是灵活地调整适应。若某种食物导致生病，动物下
次就不再吃它。决定吃什么或不吃什么，仍主要依赖于嗅觉。此时，
嗅叶与边缘系统相互作用，不仅要分辨、识别是什么气味，将其与
过去经验比较， 还要判断其好坏。完成这项工作的部位称嗅脑
，乃思维大脑新皮质的原始基础，边缘系统一部分。大
约亿年前哺乳类动物脑的发展前进了一大步。在原有的规划、理
解、协调动作的两层皮质基础上，又增添了几层新皮质。正是新皮
质提高了智能。
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脑新皮质比所有其他种属的动物都
大了很多很多。新皮质是思维之所在，是接收和整合感知信息的中
心，让我们对感受再加以思考，同时能感受观念、艺术、象征或想象
等等。
新皮质的进化达到了极精妙的程度，使动物能够针对不同的
情况调整因应方式，从而在生存竞争中占据了巨大的优势，并通过
基因遗传将这神经功能代代传递下去。新皮质具有谋略、长期规划
等智慧技能。此外，艺术、文明、文化都是新皮质的产物。
新皮质的优势也表现在情绪生活中。以爱为例，边缘系统产生
快乐和性欲，培育性快乐激情。而新皮质与边缘系统的相互作用，
使得母子亲情成为建构家庭的基础。哺育子女虽耗去人生悠悠岁
月，但人却无怨无悔，人类也因此绵延不断。没有新皮质的动物就
没有母爱。爬行动物刚孵化出的幼仔必须躲开父母以免遭被吞噬
的厄运。只有人类因亲子之爱而有漫长的童年期，以保证大脑继续
发育成熟。
沿着种系发展的阶梯，从爬虫到恒河猴再到人类，可看到新皮
质细胞的数量级增长，更有着脑功能相互作用的神经通路的几何
级增长。神经通路联系的数量越多，可能的反应范围就越广。新皮
质使情绪生活日益精致复杂，我们因此才能对自己的感受有所感
觉。灵长类动物比其他动物有更多的新皮质边缘系统联系，而人
类的这种联系则是最多的。所以我们的情绪反应更微妙，更丰富。
兔子或恒河猴的恐惧有一套典型的固定反应模式，而人脑新皮质
的反应则灵活多变，打电话报警求救也算是一招吧。环境越复
杂，这种灵活性越重要，况且再没有比人类社会更复杂的生存环境
了。
不过即使是高级中枢也不能完全控制情绪生活，特别是在人
生的重要关头，此时往往还是屈服于边缘系统。这是因为脑的高级
中枢大都植根于边缘系统，情绪中枢在神经建构中起关键作用，与
新皮质各部分千丝万缕地交织，对脑的功能，包括思维中枢起着重
要影响。
第二章
“情绪短路”的解剖学
以理性为重的人，生活是喜剧；依赖感觉冲动，生活
则可能变为悲剧。
霍勒斯·沃波尔
年月的一个下午，天气酷热，马丁·路德·金领导了
和平进军华盛顿，并发表了著名演说“我有一个梦”。就在这天，理
查德·罗布尔斯（因沉溺毒品而入室行窃达百次，被判刑年）刚
被假释，又决定重抄旧业，再干一手。事后，他说当初确实想改邪归
正，但女友和岁女儿正生活无着。
他闯入的公寓里住着两个年青女子，供职《新闻周刊》的
岁的贾尼丝·怀利和岁的小学教师埃米莉·霍弗特。罗布尔斯
挑选这套纽约上东区的时髦公寓下手，是因为他以为屋里不会有
人。没想到怀利正好在家。罗布尔斯持刀把她捆了起来。待他正
要离去之时，碰上回家来的霍弗特，罗布尔斯也把她绑了起来。
多年后罗布尔斯说出，他正捆霍弗特时，旁边的贾尼丝·怀利
警告他难逃法网：她记住了他的长相，会协助警察将他捉拿归案。
罗布尔斯本想干完这最后一票就洗手上岸，一听此言立刻惊慌失
措，完全失去控制。惊恐之下他抓起汽水瓶把两个姑娘击昏。极度
的恐惧演变成狂怒，他用餐刀乱刺乱戳她们致死。年后回首往
事，罗布尔斯痛悔不已，“当时我简直发疯了，我的脑袋都要炸开
了！”
为这几分钟的失控，罗布尔斯得后悔一辈子。直到多年后
的今天，他还囚禁在监狱里。此即轰动一时的“谋杀职业女性案”。
类似的情绪爆发即所谓神经系统“ 短路”。研究揭示，此刻边缘
系统发出紧急通知，呼吁脑的所有组织紧急动员。“短路”的一瞬
间，新皮质思维中枢还没来得及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更别说权衡利
弊了。神经系统“短路”而失控的最大特征是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
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类情绪失控并非都会导致上述凶残罪行。生活中确实常常
发生这样的情绪短路，只不过不是那么具有毁灭性，但其爆发的强
度不一定就较弱。想想你是否有过“失态”：对妻子儿女大发雷霆，
或对某位汽车司机咆哮不已，而过后想来，其实大可不必。这大多
也是一种情绪短路，是边缘系统的杏仁核）控制了神经
系统。
并非所有的情绪短路都是令人不快的。当一个笑话令你捧腹
大笑时，爆发的笑声也是一种冲动反应。这是狂喜时刻的一例：速
滑选手丹·詹森曾好几次与奥运金牌擦肩而过，他发誓要为濒危
的姐姐夺得金牌，最后终于在挪威冬季奥运会上赢得
米金牌，其妻狂喜过度，被急送比赛场边抢救。
激情之源
人脑杏仁核是形似杏仁的神经细胞核团，位于边缘系统圈的
底部，脑干的上端。它共有两个，分列脑的两侧。人脑杏仁核比所
有其他灵长类动物的都大。
进化过程中，海马回（ ）结构与杏仁核是原始嗅
脑的两核心，之后演化出旧皮质及新皮质。现代人脑的这些边缘结
构主要承担了学习和记忆的功能，杏仁核则专司情绪事务。若将杏
仁核与脑的联系割裂，其后果是完全不能评估事物的情感意义，此
情形被称为“情感盲”
无情绪评估，就无法把握环境刺激。一年轻人，因严重癫痫而
采用外科手术切除了杏仁核。其后，他变得对人毫无兴趣，宁可离
群索居。虽然他具备完好的会话能力，但却不再认识亲朋好友，甚
至连母亲都认不出来了。亲人对其冷漠痛苦不堪，他却仍是麻木不
仁。失去杏仁核，就失去了对情感的辨认，也失去了对情绪的任何
感受。杏仁核好像是情绪记忆及其存在意义的宝库，没有了杏仁
核，对个人而言，生命便被剥夺了意义。
杏仁核不仅与各种情绪相关，所有的激情、狂怒等情感爆发也
依赖于此。动物被切除或割裂了杏仁核，就不会恐惧、发怒，没有了
竞争或合作的驱动力，对在同类群体中的地位毫无感受，陷于情绪
缺失或迟钝。人类特有的一种情感标志流泪，是杏仁核及邻近的扣
带回）结构所激发的；拥抱、抚摸或任何安慰则能
纾缓这同一区域，制止哭泣。没有了杏仁核，就没有了抚慰悲哀的
眼泪。
纽约大学神经科学中心神经学专家约瑟夫·勒杜
）第一个发现了杏仁核在情绪中枢的关键作用。勒杜属于
新一代神经科学家，革新了研究手段和技术方法，以前所未有的精
确性图示了大脑的工作，把前一代科学家认为是不可知的神秘大
脑展示于人。他发现的情绪中枢联结网络推翻了有关边缘系统的
传统观念，突出了杏仁核在情绪反应中的关键作用，同时也对边缘
系统其他部位的功能重新定位。
勒杜的研究揭示了当我们的新皮质思维中枢尚未作出决策
时，杏仁核有可能越俎代庖，支配着我们的行为反应。杏仁核的功
能及其与新皮质的相互作用乃情感智商的核心。
神经警报网
最能促使我们重视精神生活中情绪力量的，往往是那些突发
冲动事后又悔之不迭的时刻。我们事后常常会反躬自问：为什么我
们就如此轻易地丧失了理性？举一个例子。一个姑娘开车两小时
赶到波士顿与男友约会。共进午餐时，男友送她一件从西班牙带回
的罕见艺术品，这是她好几个月来一直渴求的。但她的满腔喜悦顷
刻间灰飞烟灭：男友告之今天不能陪她玩，也不能去看她早就想看
的电影，因为要回去练垒球。她眼泪涌了上来，转身就走，气愤伤心
之极，一甩手把那件艺术品扔进了垃圾筒。几个月后，回想这件事，
她并不后悔赌气跑开，而是心疼那件艺术品。
正是在这种冲动情绪压倒理智的时刻，杏仁核的关键作用体
现了出来。接收感知发来的信息，杏仁核扫描过往经验，严防任何
麻烦。杏仁核置身于我们精神生活中，充当心理前哨，出于心底最
原始的警戒，对每一个环境刺激、每一个知觉，一律盘查“：这是我
所讨厌的吗？这会给我带来伤害吗？这是我所害怕的吗？”
假如回答是肯定的，杏仁核即刻反应，拉响神经警报网，通知
脑的所有部门：有敌情！杏仁核是脑结构的警报部门，就像保安公
司，全天候值班，一旦有险，立即报警，通知消防、警察或左邻右舍。
当“恐惧”警报拉响后，在紧急通知大脑各部门的同时，杏仁核
促使机体分泌“战斗或逃跑”所需的激素，调动行动中枢，激活心
血管系统、肌肉以及内脏等；杏仁核的另一通道指示紧急分泌去甲
肾上腺素，提高脑主要部位的反应性，处于警戒状态，使感觉更惊
醒；另外，杏仁核还通知脑干，使面部出现恐惧害怕表情，凝固无关
肌肉动作，加速心跳，提高血压，减缓呼吸；密切注视引发恐惧之
源，调控肌肉随时作出相应反应；搜寻皮质记忆系统，提取与眼前
危机相关的经验作优先考虑的重要参照。
杏仁核调动了整个大脑，上述种种变化不过是指挥千军万马
协同作战的部分部署（ 详细说明参见“ 附录三”）。杏仁核凭借庞大
的神经联结网络，在情绪危机之时篡权独揽，架空了理智中枢。
情绪前哨
一个朋友讲到他在英国度假时的一件奇事。那天他在运河边
的小餐馆用过午餐，沿着河边的石梯散步。突然，他发现一个小女
孩死死盯着水面，惊恐使之脸都扭歪了。不假思索，他纵身跳进河
里，西服、领带都顾不上了。到水中他才发现，原来是个刚学走路的
小孩落水，怪不得那小姑娘吓呆了。当然，他救起了小孩。他怎么
会想都不想就往水里跳呢？答案就出在杏仁核。
过去年来，勒杜有关情绪的研究已被社会广泛接受，其研
究中最重要的成果就是发现了杏仁核在大脑整体结构中作为情绪
前哨，占据优势，有能力造成大脑神经中枢“ 短路”。他的研究证实，
眼、耳等感觉通道传送的信息首先进入丘脑，经突触到
达杏仁核；另一条通路是经丘脑，信息沿主干道进入新皮质。新皮
质经若干不同水平的通路聚合信息，充分领悟之后发出精致的特
定反应。杏仁核借信息通道分支就可能抢在新皮质之前作出反应。
勒杜研究的革命性意义在于首先发现了情绪的神经通路在新
皮质之外。人类最原始最强烈的情绪取捷径直达杏仁核，这路径足
以解释为什么情绪会战胜理智。神经科学家通常认为眼、耳等感官
传送信息到丘脑，从丘脑再到新皮质的相应感觉皮质区，在此我们
所感知对象的信息被加工整合。经此处理，被感知的对象才能被识
别，才具有意义。新皮质将信息传送至边缘系统，边缘系统作出适
当反应再经脑反馈到机体各部分。一般情况确实如此。但勒杜发
现，在通往皮质的大神经通路之外，还有一束小的神经元直接从丘
脑通向杏仁核。这条小而短的神经“胡同”使杏仁核可直接获取感
觉输入并赶在新皮质完成感觉登记前抢先作出反应。这一发现彻
底推翻了认为杏仁核必须依赖新皮质的信息以形成情绪反应的传
统观念。即使在杏仁核和新皮质之间开通一个平行的反射回路，杏
仁核也能通过紧急通道激发情绪反应。杏仁核可激起我们直接诉
诸行动，但稍缓一步，新皮质获得了更多信息，就可提供更精确的
行动方案。
勒杜以动物实验研究恐惧。实验中，他把大鼠的听觉皮质区毁
损，以声音刺激配合电击。虽然大鼠新皮质已不能再登记这种音调
信号，但仍能很快学会害怕这种音调信号。这是由于声波从耳经丘
脑到达杏仁核，略过了所有高级通路。简言之，大鼠没有高级皮质
区的参与仍学会了情绪反应：是杏仁核单独感知、记忆并指挥了恐
惧反应。
勒杜强调，就解剖而言，情绪系统可于新皮质之外独立反应。
某些情绪反应、情绪记忆的形成可不需意识、认知的参与。因为从
丘脑到杏仁核的捷径完全绕过了新皮质，杏仁核可储存记忆并促
使我们还不知所以就已作出反应。因而，借这旁门左道杏仁核可储
存一些我们完全不曾有意识觉察到的情绪印象或情绪记忆。杏仁
核拥有地下洞穴似的隐藏记忆仓这一事实可解释这项实验：在被
试者眼前闪现一些不规则的几何图形，闪现速度之快使人根本不
可能在意识层面看清任何东西，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被试者却表现
出偏爱其中的某些特别图形。
研究显示，在感知事物的最初千分之几秒，脑不仅无意识地理
解了这是什么，还已决定了是否喜欢。表明“认知无意识”既能识别
所看到的事物，又能对其进行评价。可见，情绪自有头脑，可拥有独
立于理智中枢之外的观点。
战斗或逃跑反应
视觉信号经视网膜到达丘脑，在此被转换成脑的信号语言。
绝大多数信息到达视觉皮质，在此经分析、评估，指示作出适应反
应。若作情绪反应，信号传至杏仁核，以激活情绪中枢。但有一小
部分信息从丘脑更快地直接进入杏仁核，导致先一步（可能不太
准确）的反应。据此，杏仁核可在皮质中枢充分理解情势前激发情
绪反应。
心率加快，血压升高，大肌肉迅速准备行动
情绪记忆专家
无意识观点乃情绪记忆，储存在杏仁核中。勒杜及其同事们的
研究认为，过去一直被视为边缘系统核心部位的海马回，其主要功
能并非是情绪反应，而是登记与弄清知觉模式的认知功能。借助于
情绪意义，海马回的输入提供了鲜明的记忆背景，识别事物的不同
意味，比如是在自家后院还是在动物园看到熊。
海马回保存的是枯燥的事实，杏仁核则为之存储了伴随事实
的情绪风味。比如，我们试图在双车道的公路上超车，没想到一头
撞上迎面来车。海马回会记住事故的所有细节，诸如我们行驶的是
哪一车道、同车人、对面来车什么样等等。杏仁核却会在以后我们
又打算超车的类似情况下涌起一阵焦虑。用勒杜的说法是：海马回
认出了谁是你表妹，但杏仁核提醒，其实你并不喜欢她。
大脑采用极简单但也很巧妙的方法使情绪记忆深深扎根：生
命遭受威胁的危急关头，正是神经生化警戒系统启动机体做好战
斗或逃跑的反应准备之时，同时在记忆中烙下鲜明的印记。应激之
下（处于焦虑、狂喜或极度兴奋时也是如此），脑发出的神经指令直
达肾顶部的肾上腺，激活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的分泌，给机体
充填能量，提高战斗力。此类激素通过迷走神经激活接受器，迷走
神经传输脑的指令以调节心率，同时被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
引发反馈回大脑。上述信息主要传送到杏仁核，激活其中的神经元
以通知其他部位强化正发生事件的记忆。
当情绪唤起带有某种特别的力量时，杏仁核最倾向于把这样
的时刻印在记忆里。所以，初次约会之地，或听到“ 挑战者”号航天
飞机爆炸时我们正在做的事会天长地久地留在我们心上。杏仁核
的唤起越是强烈，印记越是深刻；我们一生中最惊慌，最毛骨悚然
的体验最是没齿难忘。这意味着，大脑有两套记忆系统，一套记普
通事物，一套记忆有情绪意义的事物。情绪记忆的这套特殊系统具
有卓越的进化意义，确保动物格外生动地记下最有威胁性或最想
得到的事物。但在现代人的生活中，情绪记忆却可能导致错误。
不合时宜的神经警报
这一神经警报系统存在的最大弊端在于， 面对人类所处的高
速变化的社会环境，有时杏仁核发出的紧急警报却不合时宜。杏仁
核乃情绪记忆之仓，执行经验扫描，将眼前事件与过往经历对照比
较。其比较方法是联想性的：若目前情境的某关键因素类似于以往
（ 可称之为“ 匹配”），便等不及充分确证，即刻行动。该神经回路的
粗率就在于此。这套系统蛮横地逼使我们挖出记忆中的陈规老套
去应对现实。早年习得的思维、情感、反应等，哪怕有一点点与现实
情境相似，已足以触响杏仁核的警报。
某护士战时入伍，那些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的伤兵给她留下了
创伤性记忆。多年后的一天，家里的一股恶臭突然使她心里涌起恐
惧和厌恶，变得惊慌失措，不能自已。原来是婴儿湿尿布错塞进衣
橱发臭，从而触发了当年战地医院的反应。只要有一丁点与曾经经
历过的危险相近，杏仁核就会发出敌情警报。讨厌的是，与激发危
机的情绪记忆本是陈年往事一样，引发的反应也是时过境迁，不敷
今天之用。
情绪记忆的粗疏和朦胧是因为许许多多色彩鲜明、情绪强烈
的回忆都源于生命早年的孩童期， 源于童年与成人世界的相互关
系，尤其是诸如挨打、遭虐待或被忽视等负性痛苦经历，会深深烙
印下来。而此时，大脑的其余部位，如主司客观记忆的海马回，掌管
理性思维的新皮质都尚未充分发育。杏仁核与海马回联手完成记
忆任务，但又独立地储存及提取各自的特有信息。对海马回提取的
信息，杏仁核要评估其是否具有情感价值。杏仁核是婴儿大脑发育
最快的，刚出生时已几乎完全成熟。
童年期杏仁核的功能为精神分析理论的基本原则提供了强有
力的支持。勒杜以此支持这一观点：婴儿与成人的接触体验奠定或
搅乱了生命早期情绪学习的基础。以成人的眼光俯视这些早期的
情绪经验，惊异其如此强烈，同时又如此难于理喻。但勒杜认为，这
是今后情绪生活的蓝图，粗糙而又非语言形式地深藏在杏仁核里。
早在婴儿能用词语表达自己的体验之前就已日积月累存储下来的
情绪记忆，在日后生活中引发反应时，却找不到与言语思维的相匹
配的原型可用。我们遭遇情绪失控的袭击，原因就在于情绪积累的
生命早年，我们尚不能用语言理解环境，我们当时仍处于蒙昧迷惑
之中。我们储存的是浑沌无序的情绪感受，而非以语言形式编码的
记忆。
急速却又轻率的情绪
某天凌晨点左右，我在睡梦中似乎觉得突然有什么巨大无
比的东西砸穿天花板，落在卧室角落里，把阁楼的杂物撒得满屋都
是。我一跃而起，拔腿逃出房间，以为整个天花板都要坍塌下来了。
惊魂甫定，我小心探头张望，想看看险情如何。这才发现，我原以为
是天花板坍塌的巨响不过是高高一堆纸盒子倒下来了， 那是妻子
昨天清理壁橱后堆在角落里的。不仅没什么东西从阁楼上掉下来，
而且，压根儿就不存在阁楼；天花板完好无损，我自己也毫毛未伤。
若天花板真的塌下来了，半睡半醒中我能跃起而逃，确能救我
一命。杏仁核在千钧一发之际， 等不及新皮质完成发生事件的登
记，抢先促动我们即刻行动，这就是最好的例证。眼、耳等感官经丘
脑至杏仁核的信息传输紧急通道在危机时能节省时间， 这可是生
死攸关。但这条通道承载的信息量很小，绝大多数信息仍取道通向
新皮质的主干道。借这条捷径，杏仁核只能登记一些粗疏的信号，
以敷报警之用。恰如勒杜所言：首先要意识到危险，至于危险究竟
是什么，那不是最初所关心的人脑的运行以千分之一秒来计算，
这条捷径因此大占优势。鼠的杏仁核可在千分之十二秒内对感知
作出反应。而经丘脑至新皮质到杏仁核需双倍于此的时间。目前
尚无人脑的这一数据，但大略的比率差不多。
从进化的角度看，这条捷径具有生存竞争的伟大意义，面对危
险的快速反应抢先了千分之几秒。这千分之几秒却可保证人类始
祖从危难中逃出生天。至今所有的哺乳类动物还保留着这一特点。
不过，对现代人而言，其意义已大大减弱，仅局限于情绪危机时；然
而对鸟类、鱼类、爬虫类而言，仍是存亡绝续的关键，使它们在瞬间
可辨识敌情或猎物。勒杜指出，哺乳类动物的这一原始细微脑结构
却是非哺乳类的最主要神经中枢，可极快地启动情绪反应。但这是
一种“快而不干净”的加工过程，反应虽快却不准确。
对一只小松鼠来说，这种不准确无关大局。只要稍有可能是来
犯之敌，跳开就逃；若仿佛是可食之物，扑上去就咬。即使错了也无
非是虚惊或白忙一场罢了。但就人类情绪生活而言，就可能破坏我
们的人际关系。想想我们若攻击错了人，或把对方当敌人会产生什
么后果。某女招待正送菜上桌忽然失手，”哗啦啦”，大盘小盘全摔
落地上，原来她把一满头红卷发的高大女人误认作拐走前夫的情
敌。后果可想而知。这就是感受先于思维的远古情感错误。勒杜
称之为“ 前认知情绪”，是感知信息尚未完全集中、整合，仅凭零零
星星神经信号作出的反应。有点像“歌曲竞猜”，刚听到几个音调便
要猜出整首歌；知觉建立在最初的支离破碎的信息上。杏仁核一感
受到重要的信息输入，遽下命令，等不及确认即已反应。
无怪乎我们往往难于理解情绪爆发之谜，特别是我们自身被
其俘虏之时。思维中枢尚不知就里，杏仁核的反应已是怒不可遏、
暴跳如雷或惊惶战栗、魂飞魄散，就因为杏仁核先于思维，独立激
发了原始的情绪反应。
情绪管理员
朋友岁的女儿杰西卡第一次在同学家过夜，说不清是妈妈
还是女儿更不安。做妈妈的竭力不让女儿看出自己的紧张。当天
半夜，妈妈的焦虑达到顶峰。正准备就寝时，电话铃突然响起。她
丢下牙刷，冲向电话，心”咚咚”狂跳，满脑子想的都是杰西卡现在
怎么样。
她抓起电话，脱口就喊“：杰西卡！”只听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女
人的声音“：呃，我想我打错了? ? ”
此刻，做妈妈的恢复了镇定，换了一种礼貌而又审慎的语调，
问“：请问您找谁？”
在杏仁核启动焦虑的冲动反应时，情绪中枢的另一部分提供
了更恰当正确的响应。调节杏仁核的缓冲装置似乎位于新皮质主
干道的另一端，即前额后面的前额叶（ 。当人发怒
或恐惧时，前额叶开始工作，主要是镇压或控制这些感受，为的是
有效对付眼前情势，或通过重新评估而作出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反
应，就像杰西卡焦虑的妈妈接电话时的反应。脑的这一新皮质部位
发出的是比情绪冲动更具分析性更适当的反应，调控杏仁核及其
他边缘系统结构。
一般而言，前额叶从一开始就控制我们的情绪反应。来自丘脑
的感官信息绝大部分投射到新皮质，而非杏仁核；接受信息的新皮
质各区域分析所感知事物的意义，前额叶则协调信息的传输及对
此信息的反应，依据一定目标规划、组织情绪及行为反应。新皮质
的多层级通路系统分析信息，综合信息，并通过前额叶全面指挥协
调反应。在信息加工过程中，如若要求情绪反应，前额叶与杏仁核
及情绪中枢其他通路会联手行动，指挥反应。
此进程乃标准安排，要求识别情绪反应，只有情绪危机时除
外。情绪激发的瞬间，前额叶将在无数的反应可能中权衡风险与得
益的比率，选出最佳方案。对动物而言，主要是决定什么时候进攻，
什么时候逃跑；对人类来说，那可就复杂了，不仅是决策进攻或逃
跑的适当时机，还要谋划抚慰、劝说、争取同情、退而固守、煽动负
罪感、发牢骚、虚张声势、盛气凌人等等情绪反应策略。
新皮质反应慢于短路机制，因为包括了许多通路，但更审慎周
全，有更多的理智加于感受。无论是因失败而悲伤，因胜利而喜悦，
或因某人言行而痛心愤慨，都是新皮质的工作结果。
正像杏仁核不可或缺，缺了前额叶的参与，情绪反应大都会消
失。既然不理解情绪反应的价值何在，那就不会发生情绪反应。早
在年代神经病学家就开始怀疑前额叶在情绪中的作用。那时，
对严重精神疾病无奈之下，采取外科手术“治疗” ，行前额叶切除
术，不完全切除前额叶或割断前额叶皮质与脑低级中枢的联系。在
缺乏有效精神病药物的当时，脑叶切断术受到欢迎，因为切断前额
叶与脑的其余部位的联系后，精神病患者的情绪障碍“ 去除”了。代
价却是大多数患者的情绪生活从此荡然无存，因为关键的神经通
路已遭毁坏。
情绪短路要求有两个条件： 杏仁核的启动及新皮质的抑制未
能奏效和新皮质反而为情绪危机效力，而平常新皮质的作用是保
证情绪反应的平衡。情绪短路之时，理智中枢完全被情绪所淹没。
前额叶管理情绪的一个有效方法是：行动之前先权衡反应，衰减杏
仁核及边缘中枢其他部位传来的信息信号， 就像父母要制止性急
孩子的抓抢，告之先要礼貌请求或耐心等待自己想要的东西。
“关掉”负性不快情绪的按钮似乎位于左前额叶。神经心理学
家研究额叶损伤患者的情绪状态，他们发现左额叶的功能之一是
它犹如一个神经衡温器，调节不愉快的情绪；而右前额叶则是消极
情绪如恐惧、攻击意念等的策源地，但左额叶能监管这些情绪。以
一组中风患者为例，左额叶受损者易于杞人忧天、焦虑抑郁；反之，
那些右额叶受损者却“过分欢快” ，连神经病学家给他们作检查也
嬉嬉哈哈开玩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病情如何。还有一个快乐丈夫
的病例，因脑畸形而作了右前额叶部分切除术。其妻很高兴地告诉
医生，手术后，丈夫的性格变得与先前迥异，不但不再动辄发火，而
且更加温柔体贴
简言之，左前额叶是神经通道上“关掉”或衰减消极情绪的枢
纽，除非那些极强烈的骚动情绪排山倒海，冲垮了一切。杏仁核是
情绪危机的启动器，左前额叶则是动乱情绪的“ 刹车”；杏仁核“ 提
议” ，前额叶处理。前额叶边缘系统联系在人类精神生活中不仅仅
发挥着微调情绪的功能，更紧要的是在人生的重大决策关头掌舵。
理智与情感的调谐
杏仁核及相关的边缘系统与新皮质的联系，是思维与情感彼
此激发战争或维持和平的关键；理智与灵魂之间或烽火连天、剑拔
弩张，或和平共处、协调合作，都取决于这一联系。情绪影响着理智
能否有效发挥作用，或能否明智决策，甚至考虑问题是否清晰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