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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77 周浩辉(现代)
  袁志邦发现了徒弟和女孩之间的接触。他意识到:那场杀戮不仅没有切断爱徒的情感退路,反而在对方的心灵上打开了一道危险的豁口。
  情感一旦开始滋生,便会如萌发的春芽一般无法阻挡,即便是沉重的岩石也无法压制住一株小草的力量。袁志邦深明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直接进行干涉,他只是把那盒记录着“一三零劫持案”真相的录音带交给了女孩,他要让爱徒自己做出选择。
  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证明:袁志邦的补救措施是有效的。新一代的Eumenides在听到那盒录音之后,毅然离开那个女孩,走上了老师为他设计好的道路。
  罗飞原以为年轻人再也不会回头,可是刚刚发生的越狱行为似乎又在动摇罗飞的观点。他有些难以捉摸那个人的真实心理,所以他才要向专家求助。
  “你觉得Eumenides还会去找那个女孩吗?”罗飞直截了当地问慕剑云。
  慕剑云不答反问:“如果不是的话,他为什么要越狱?你以为他会害怕那个女孩?他只是害怕对方看到他的容貌!”
  罗飞无语沉吟。
  Eumenides为什么要越狱?这正是自己在早晨会议上提出,此后一直在追询的问题。这个问题随着阿华的开口似乎有了答案。
  阿华曾告诉郑佳:杀害她父亲的凶手已经入狱,但因为证据不足,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郑佳的视力正在恢复,当她完全复明之后,她必然会到监狱里去寻找自己的杀父仇人,她会牢牢记住对方的相貌,以此保留为父亲报仇的希望。
  阿华正是利用这样的预期来逼迫Eumenides越狱。从既发的事实来看,他成功了。
  Eumenides不惜用越狱的方式来躲避郑佳,因为他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他惧怕的,并不是郑佳对Eumenides的寻仇,他害怕的是自己的另外一个角色受到牵连——那个在女孩心中温柔而又知心的朋友。
  如果郑佳看到了Eumenides的真实面貌,那年轻人就再也无法以另外一个角色出现在郑佳面前。这件事情反过有一个推论:Eumenides冒着极大的风险越狱,即意味着他仍然存有要与那个女孩相聚的幻想。
  这其中的逻辑显而易见。阿华正是利用这个逻辑去逼迫Eumenides,现在慕剑云也认同这个逻辑,只有罗飞仍存有疑虑。
  看着罗飞沉默的样子,慕剑云感觉到他的犹疑,便试探着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只是有些奇怪——Eumenides明明已经选择了他的方向。”罗飞微微皱眉说道,“要继续承担Eumenides的使命,就必须斩断正常人的情感,尤其是和那个女孩之间。而他还帮助郑佳恢复视力,更应该做好了永不与对方相见的准备。可他为什么又会反复?如此犹犹豫豫,首鼠两端,正是行事者的大忌,他难道不明白?”
  慕剑云品味着罗飞的意思——确实也有道理:就像甘蔗没有两头甜,那年轻人也不可能同时在女孩面前扮演仇人和爱人的双重角色。当他下定决心成为Eumenides的时候,就必须切断和女孩之间的联系。尤其是现在罗飞已经盯住了郑佳,你身为Eumenides的传承者,怎还能奢望与那女孩继续相处?一个历尽磨难的杀手,不该犯下这样的错误。
  片刻之后,慕剑云又斟酌着说道:“或许他改变了呢?”
  罗飞目光一亮,立刻问:“怎么改变?为什么会改变?”
  慕剑云略歪着脑袋道:“当然是为了郑佳,他不愿再当Eumenides,他想当一个普通人。”
  罗飞摇摇头:“可他刚刚又执行了三起新的刑罚。”
  “那些刑罚只是他越狱计划的一部分,并不代表他今后的道路选择。”慕剑云一边猜测一边展开想象,“或许Eumenides从此便销声匿迹。直到多年以后,当相关的档案再次封存,大部分人已经将Eumenides淡忘,郑佳心中的复仇之火也被时间的洪流浇灭……也许忽然有一天,他会来把郑佳带走,他们会在某个地方,幸福且永远不被打扰——以那个人的本领,他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情。即便是你——罗飞,你也不可能阻止他。”
  “是的,我阻止不了。”罗飞摊摊手说,“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盯着那个女孩。”
  慕剑云忽然用明亮的目光看着罗飞,换了种语调问:“如果你能够阻止的话,你会阻止吗?我的意思是那个人已经完全放弃了Eumenides之路,他只想做回一个普通人。”
  罗飞愣住了,许久也没有回答。
  慕剑云便微微一笑,说:“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罗飞也笑了笑,神色间却有三分尴尬,三分迷惘。
  慕剑云则继续盯着罗飞,像要用目光将对方剖开似的:“你是Eumenides最大的敌人,但你和Eumenides却坚守着某个共同的立场——那就是痛恨一切罪恶。你放任邓骅之死,挑起阿华和高德森之间的生死拼杀,都证明了这一点。只是你恪守游戏规则,决不会做出任何超越法律范畴的事情。十八年前,是你创造了Eumenides;现在,你穷尽你的努力去追捕Eumenides;但在你的心中,却永远隐藏着另一个Eumenides——这个Eumenides被法律的红线紧紧束缚着,他无法扭曲你的行为,但是影响着你的情感。至少你对那个年轻人并不厌恶,你怜悯他,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欣赏。只要他终止作案,你情愿永远也抓不到他吧?”
  罗飞低头聆听着慕剑云的话语,在他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人能如此精准地锲入到他的内心深处。在这样的红颜知己面前,他也不想再隐藏什么,便用最坦然的方式回复道:“我确实不讨厌那个孩子,他用自己的方式去制裁罪恶,这或许正是我想做但又无法去做的事情。当然了,他也伤害过无辜的人,杀死郑郝明便是他难以洗刷的罪行,不过他真要全意地照顾那个女孩,这或许正是他赎罪的最好方式。所以当你问我:如果他现在停止杀戮,只求在那女孩身边当一个普通人,我会不会阻止?我难以回答,我处在情感和法律的夹缝中左右彷徨。你一定要我做出某种选择,我最希望的结果是:他能够击败我,而我并没有主动要放过他。”
  “你在逃避。”慕剑云一语点中罗飞的要害,“你情愿被动地承受失败的结果,也不愿主动去挑战束缚着自己的行为准则。”
  罗飞长叹一声:“是的……在很多时候,我的确是个被动的人。”
  “你还是个多情的人。”慕剑云更进一步,直要揭开罗飞心口上的最后一层幕纱,“只可惜你的情感也被太多的规则束缚着,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话说得罗飞心中一痛,难免要想起一些往事。在他多年的单身生活中,怎么可能没有情感上的需求?可是自己的情感确实被太多理性的东西压制着,始终未能痛快地释放。他敢于直面最凶残的罪犯,却怯于正视这个可能会困扰自己一生的问题。现在慕剑云帮他点了出来,他竟然难以抑制心中的潮动,眼角也有些湿润。
  慕剑云不再说什么,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罗飞,捕捉着对方情感上的每一丝波动。片刻后,她的右手紧贴在桌面上,慢慢地向着对方的身体探去。在即将接触到罗飞胳膊的时候,那只手却停了下来,同时手腕翻转,露出白皙的掌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罗飞犹豫了一下,终于也伸出自己的右手,盖向对方的手掌。慕剑云便宛然一笑,扬腕略往上迎了迎,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两人有好几分钟没有说话。慕剑云看着罗飞,罗飞则看着握在一起的那两只手。慕剑云的眼睛如白云一样平静,罗飞的心却像大海一样彭湃。
  最终是慕剑云主动把手抽了回来,同时她笑着提醒罗飞:“这里是公共场合,随时会有人进来的。”
  罗飞也笑了,他抬起眼睛,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然而又亲近的眼神看着慕剑云。可他的脸色却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并且说道:“我不否认你是个出色的心理学者,但你毕竟是个女人。”
  “哦?”慕剑云知道对方还有下文,便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女人相信爱情可以改变一切,但是男人们知道:有些事情却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你什么意思?”慕剑云搞不清罗飞指的是什么,一时间竟有些紧张。
  “Eumenides是不会停手的。”罗飞认真地说道,“所以你设想的那种理想结局并不会发生。”
  原来对方的思维又回到了先前讨论的案子。慕剑云松了口气,她也跟着把思维转了过来,问:“为什么?”
  罗飞没有正面回答,只耸了耸肩道:“你觉得我会不会停止追捕罪犯?”
  “不会。从你进入警校的那一刻起,这已经成为你毕生的追求。”
  “他也不会。他曾经在十字路口犹豫过,但当他又一次举起屠刀的时候,他就再也停不下来了。这不仅仅是他的追求,甚至已成为他的宿命。”
  “那他还惦记着那个女孩?”慕剑云撇了撇嘴,“一方面无法停止杀戮,一方面又有难以割断的牵挂——这根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离覆灭不远了!”
  话说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罗飞既然不相信Eumenides会停手,那后者对郑佳的挂念就是某种极不理智的行为,这样的行为显然与Eumenides素有的判断和控制力自相矛盾。
  对Eumenides的越狱动机的分析到现在,逻辑似乎并不复杂,但中间总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这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罗飞和慕剑云都说不清楚。
  罗飞这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看了看手表,然后歉意地说道:“都快两点了,我们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好啊。”慕剑云表示赞同,不过她又觉得有些奇怪,便问罗飞,“你怎么不着急了?”
  自从得知Eumenides越狱的消息之后,罗飞一直火急火撩地追查对方越狱的原因。其间别说吃饭了,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现在总算从阿华嘴里得到了关键信息,按理该立刻针对性地展开行动才对,可罗飞却反而稳坐钓鱼台,不慌不忙地张罗起吃饭的事情,也难怪慕剑云会心生困惑。
  “着急也没有用啊。”罗飞笑了笑,反问对方,“你觉得现在能做什么?”
  “先派人把郑佳监控起来呀。”慕剑云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思路:既然Eumenides越狱就是为了和女孩重逢,那么盯住郑佳,岂不就等于盯住了Eumenides?见罗飞是真不着急,慕剑云心念一动,又问:“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没有。”罗飞摇摇头,不像是故弄玄虚的样子。
  “那赶紧安排啊。”慕剑云忍不住催促对方,“吃饭着什么急?万一那家伙抢在警方之前把郑佳带走,我们就太被动了。”
  “放心吧,他可不会像你这么着急。”罗飞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招呼慕剑云道,“走吧。先把肚子填饱,吃饭的时候我再和你细说。”
  慕剑云没办法,只好也跟着起身。两人出了看守所,在附近随意找个小店点了两份快餐。等候的时候,慕剑云手里把玩着筷子,目光则紧盯着罗飞。
  罗飞端起桌上免费的茶水,边喝边说:“你别着急,现在就算我们把郑佳送到Eumenides手上,他也不会要的。”
  慕剑云不太理解:“为什么?”
  “在和郑佳见面之前,他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否则他的越狱行为都会变得毫无意义。”罗飞顿了顿,开始详细解释,“你想,等郑佳的视力完全恢复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现在Eumenides虽然越狱了,但却留下了很多照片资料,包括以杜明强的身份拍摄的各种照片,警方保留的案件存档照片等等。这些资料不清除干净,Eumenides怎么敢和郑佳见面?”
  慕剑云点点头。是啊,如果Eumenides和郑佳见面之后,郑佳又找到了与杜明强有关的影像资料,那前者的身份可就全露馅了。在将相关资料清理之前,他确实不敢贸然行动。
  这一层被点明之后,慕剑云急迫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她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那茶叶虽然粗劣,但用来解渴倒还凑活。然后她的脑筋转了一下,忽然又想到另一个思路,便问罗飞:“他不一定要删除以前的资料吧?或许去做个整容手术呢?”
  “如果他真的去做整容,那我们等待的时间还得更长。我也会考虑在这方面做一些针对性的布控……”罗飞翻了翻眼睛,又道,“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一旦整容之后,他所有的合法身份就全都作废了。这对他来说是个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
  慕剑云“嗯”了一声,认同罗飞的这个分析。Eumenides有诸多合法身份,这些身份是他保护自己的最有效的防御外衣,而整容就意味着放弃所有的身份,这会让他今后的一切行动都举步维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Eumenides决不会改变自己的相貌。
  这个疑问被解决之后,慕剑云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盯住那些资料,坐等Eumenides上钩?”
  罗飞说:“这倒是个思路。只是相关的资料太多太杂,要想全部盯住不太可能。如果死盯着其中的某一点守株待兔,未免又太过笨拙……只怕还没等到Eumenides,就先把我们自己人拖垮了。”
  慕剑云也觉得颇为头疼。要知道,此前Eumenides派发“死刑通知单”,在限定时间和目标的情况下,警方尚屡屡失手;现在目标如此多杂,时间也不确定,要想守住谈何容易?
  罗飞又道:“所以我们不能着急,得想办法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行了,别卖关子,有什么主意赶紧说。”慕剑云用筷子在茶杯口上敲了敲,以示催促。
  罗飞歉意地笑了笑——要进入正题之前,还得先做些铺垫才行。他边思边说:“其实现在这个局面,不光我们觉得棘手,Eumenides也不好办。因为杜明强是他真实使用过的一个身份,后来还获刑入狱,相关的身份资料会多次被使用过。尤其现在是电子时代,有的资料不仅仅是书面文档,还会存有电子文档,要想毫无遗漏地清理干净,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慕剑云赞同地“嗯”了一声。这时饭店的服务员把两人点的饭菜端了上来,罗飞招呼对方:“快吃吧。”他自己却只把筷子停在空中,继续说道:“如果我是Eumenides,我也不会着急。当然了,我首先要把一些显而易见的资料清除掉,比如说身份户口信息,个人档案,案卷卷宗等等。这些完成之后,我仍不会和郑佳见面,因为我不敢肯定还有没有资料疏漏。但我会暗中监控郑佳,甚至采用一些特殊的技术手段。当郑佳复明之后,她会主动去搜寻杜明强的信息。因为她的行动是正大光明的,而且又有先父在警界中的关系,她的搜寻或许会比我更有效果。不过在我的严密监控下,郑佳搜寻行动反而会成为我的路标。只要她发现新的线索,我就会抢在她之前,将这些线索一一掐断。最终郑佳也会变得无计可施了,这时我才敢打消后顾之忧,终于能与牵挂中的女孩继续接触了。”
  慕剑云听罗飞说到这里,笑眯眯地抬起头道:“我知道你的思路了,你也可以监控郑佳。Eumenides想抢在郑佳前头,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时候恰好被你逮个正着。”
  罗飞点点头,基本认可了慕剑云的这番分析,不过他又进一步补充说:“我不一定要监控郑佳,我只需要放出我的诱饵就可以了。”
  慕剑云心领神会:“是的,你可以保留杜明强的档案,制造一个让郑佳能够找到的渠道存放起来。然后就等着Eumenides往你的口袋里钻好了。”她的眼睛转了一转,又感慨道:“这可真不公平,像是西西弗斯的惩罚。”
  “嗯?”罗飞对慕剑云的最后一句话略感费解。
  慕剑云说:“西西弗斯也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他因为触犯众神受到惩罚:众神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那块巨石每每倒了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西西弗斯只能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着这样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Eumenides也会沦落到同样的境地吧?因为你手里的筹码是用之不尽的。只要他还想去接触那个女孩,你就可以不断地制造出类似的圈套。他再厉害,也只是在推一块终将滚落的石头而已。”
  罗飞愣了一下,道:“我倒没想这么多——我只需要一次机会就可以把他抓住。”
  慕剑云耸耸肩膀:“反正这是你设计的游戏,他怎么玩都无法获胜了。难怪你不着急,你可真是牵住了他的鼻子。”
  话都说明白了,罗飞这才动筷子准备用餐。不过他吃了一两口之后便又停下来,抬头看着慕剑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慕剑云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
  罗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其实我现在不着急,还有一个原因。”
  慕剑云眨了眨眼睛,问:“什么?”
  “我想再等等看——”罗飞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意味,“或许男女间的情感,真的能够改变一切。”
  
第十三章 收割行动
  吃完一顿简略的午饭之后,罗飞把慕剑云送回了警校,随后自己也回到了刑警队。尹剑似乎正在等他,一见他便迎上来说道:“罗队,你回来啦,刚才宋局长找你呢。”
  罗飞忙问:“什么事?”
  “他没说。他就是打了个电话下来,问你在不在。”
  “多少时间了?”
  “也就十来分钟吧。”
  “那我过去看看。”罗飞转身又往楼上的局长办公室快步而去。到了门口,却见门是虚掩着的,罗飞便伸手敲了两声。
  “请进。”屋内人发出洪亮有力的回应,正是宋局长的声音。
  罗飞推门而入,却见宋局长站在衣帽架前面整理着自己的服饰,好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罗飞走上前打了个招呼:“宋局长,您刚才找我?”
  “对。我打了个电话,小尹说你不在。”
  罗飞有些奇怪:“您怎么不打我的手机?”
  “我知道你去查Eumenides的案子了,就没有打扰你。”宋局长解释说,“你是‘四一八专案组’的组长,这个案子影响又那么大,我不想让你分心啊。”
  罗飞点点头,他能感受到领导的期待,肩头的压力似乎又重了几分。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宋局长扣好了脖颈下面的最后一颗警服扣子,转过头来问道。
  罗飞简略地回答说:“已经追踪到了一些线索。”
  “好。”宋局长露出一丝笑容,又道,“有时间我再听你的详细汇报,现在你先和我到看守所走一趟吧。”
  “看守所?去干什么?”罗飞有些不明所以,他可是刚从那边回来的呢。
  “是这样的。”宋局长完全转过身体,正面着罗飞说道,“龙宇集团和高德森的那起案子,我想亲自接过问一下。往后的具体工作则让治安大队来接手。你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Eumenides身上吧。”
  罗飞“哦”了一声,没有表示异议。那起案子的事实比较清楚,阿华也交待得很彻底,本身便没什么难度。虽然豹头一直抵死了不开口,不过这也没什么,一切有证据说话,那家伙即便是零口供也无法逃脱应有的惩罚。现在把这案子交出去,罗飞应该能够放心,而且他也确实需要腾出手来专心对付Eumenides。
  “我刚才找你也就是这事,你回来得倒是时候,要不然我就自己过去了。”宋局长一边迈步向屋外走去,一边招呼着罗飞,“走吧。你也过去把相关的工作交接一下;到了现场,还会有一个大大的意外给你。”
  “意外?”罗飞忍不住要追问,“是什么?”
  宋局长却像要卖给关子似的,他扫了罗飞一眼,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罗飞也不是饶舌的人,便不多问,只管跟上领导的步伐。两人出了办公楼,却见宋局长的专车正在楼前等待。罗飞本想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去,到了近前才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呦,罗队,回来了啊?”那人主动向罗飞打着招呼。罗飞认识对方,原来是治安队的队长石建军。他便客气地回了个礼,然后和宋局长一块钻进了后排车厢。
  宋局长甫一落座便问道:“建军啊,我交给你的文件都带好了吧?”
  石建军拿着个档案袋晃了晃,说:“您就放心吧。”罗飞看到那袋口贴着封条,正面还印着两个硕大的红字:绝密。
  宋局长点点头,命令司机说:“开车吧。”汽车随即发动,驶上了前往看守所之路。
  罗飞坐在石建军身后,他想了一会,却想不出那袋子里会是什么样的绝密文件,只依稀感觉那应该和宋局长所说的“意外”有关。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到了看守所之后,相关的谜底自然都会揭开。
  下午十五点五十二分。
  省城看守所内。
  阿华独坐在监舍门口,同屋其他的在押舍友都远远地躲到里屋,不敢去招惹他的麻烦。
  省城江湖谁没有听闻过“阿华”这两个字的威名?而百闻不如一见。当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真的出现在一干人面前的时候,大家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人可怕之处。
  手铐、脚镣,这样的重型械具揭示此人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但在这个人眼中却从未流露出一丝的留恋和恐惧。
  最初的时候,他喜欢静静的坐在监舍的角落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窗外,眼神平淡如水,像是一个临睡前的安静的孩子。但若有舍友们的闲聊或玩闹打扰了他,这人便会突然转过头来,用目光扫视众人。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眼神,像两道锥子似的,直叫人不寒而栗。于是所有声响和异动都会瞬间止歇,如同被极度的寒流冰封住一般。
  “我的妈唉,这家伙用眼睛都可以杀人!”这是盗窃惯犯赵老六私下里发出的感慨,这感慨听起来夸张,但却表达出了众人真实的心声。
  而自从今天中午被提审之后,那双眼睛就不仅仅能杀人了,几乎是要吃人。那眼球中泛满了血丝,像是通红炽热的火焰,随时要吞噬目光触及到的一切。眼睛的主人也不再安居于监舍角落,而是守在门口。他的头颅略略向左侧歪着,维系着十五度左右的角度。在他视线的延长线上是对面的另外一个监舍,而在那里竟也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门口。
  那人环睛卷发,像极了一头雄壮的豹子。在整个看守所里,素来只有他敢于和阿华对视,现在更是如此。
  不过与阿华那喷薄欲出的愤怒不同,那人的眼中更多的却是历经沧桑般的感慨。他的目光中似乎藏着太多太多的故事,既想向对方倾诉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的对视已足足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看守所的管教将这一幕打断。
  “饶东华,提审!”一个管教扯着嗓子喊道,另外一个管教则掏钥匙打开了号房的铁门。
  “刚审过,又审什么?”阿华的个子比那两个管教都高,说话时带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态度。
  “有什么好废话的?”管教不耐烦地催促着,见阿华懒得动弹的样子,只好又补充了一句,“这次有大领导过来!”
  大领导?阿华淡淡一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邓总在世的时候,自己接触过的“大领导”也不少,那时候他们想要进龙宇大厦见邓总一面,都得经过自己的安排。不过这些往事又何必对眼前的小角色说起?
  阿华昂着头踱出了监舍。那两个管教一前一后地夹着他,一行三人便沿着监舍走廊而去。不过带路的管教并没有直接向外走,他兜了半个圈子后,竟将队伍带到了豹头所在的监舍外。
  “钱要彬,提审!”管教例行公事般地又嚷了一声。而当另一个管教去开门的时候,他肯定没注意到身后阿华那令人恐惧的眼神。
  铁门打开的一刻,豹头还没来得及迈步,阿华的身影已经扑了进来。他奋力举起手上的镣铐,向着豹头的脑袋由下至上地抡了过去。这一下正中对方的下劾,只听“扑”地一声闷响,豹头被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趔趄摔倒。
  “干什么呢?!”两个管教双双上前,掏出警棍架着阿华的脖子,将后者逼退。那边豹头挣扎着爬起来,下劾处红肿一片。饶是他孔武强壮,在阿华愤怒的一击下,也难免有伤筋动骨之虞。
  阿华的身体被管教们制住,眼神却仍在盯着豹头。见对方站起来了,他便啐出一口唾沫,咒骂道:“我他妈的瞎了眼,居然认你做兄弟!”
  豹头用手扶着劾下伤处,苦笑道:“华哥,我确实欠你的,所以我才不躲你这一下。”
  “那又怎么样?”阿华毫不领情,“你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面对阿华难遏的怒火,豹头竟往上走了一步。他迎着对方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说道:“你错了。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你不是?”阿华怒极反笑,“那你是什么?一个为了利益便可以去残害兄弟的家伙,你到底是什么?!”
  “你错了——我在江湖拼杀了十年,落得一身伤痕,每日与孤独为伴。我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我只是在坚持自己的信仰!”在说话的同时,豹头的身躯渐渐挺直起来。
  阿华冷冷地看着他:“那我真想知道,你的所谓信仰到底是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豹头凝视着阿华,淡淡说道。
  十分钟之后,这两人被双双带到了提审室内。一众提审警官早已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阿华看到居中坐着的“大领导”,他认得那正是省城公安局的宋局长。宋局长的两侧各坐着一名中年警官,对这二人阿华也不陌生,一个是刑警队的罗飞队长,一个是治安队的石建军队长。
  另有一人以主人姿态陪坐在外围,却是看守所的田所长。
  阿华心中暗道:这架势还真不小。不过他也没什么可怵的,大咧咧地往审讯椅上一坐,静观其变。
  那边豹头也坐在了另外一张椅子上。他先是看了罗飞一眼,然后目光便停留在宋局长身上,表面上看起来神色平静,但闪烁的眼神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波澜。
  罗飞这时把身体往宋局长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先把这俩人分开?”他心想宋局长虽然公务繁忙,但基本的审讯程序应该懂吧,哪有把两个嫌疑人同时押过来会审的道理?
  宋局长抬起右手摇了摇:“不用了——你先介绍一下大概的情况吧。”
  罗飞只好遵命,他先指着阿华道:“这是犯罪嫌疑人饶东华,邓骅生前的贴身保镖。其涉嫌去年十一月间在龙宇大厦发生的密室双尸案,以及上周的纵火案。目前他对这两起案子供认不讳,相关的笔录卷宗我整理一下,最快明天就可以转交。”
  宋局长看着阿华缓缓地点着头,然后又颇为感慨地叹道:“龙宇大厦……凶宅啊。”
  确实,从邓骅到林恒干、蒙方亮,再到高德森,这些曾经或是企图入主龙宇大厦的人,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纷纷死于非命,这究竟是这幢大厦的悲哀,还是这些江湖客的悲哀呢?
  罗飞交待完阿华之后,便把手指转向豹头:“这个犯罪嫌疑人名叫钱要彬,此前是邓骅手下的打手,后来又投靠高德森,他涉嫌制造了发生在城里水乡小区的公寓爆炸案。我们对他审讯了好几次,他一直不肯开口。不过警方已经掌握了相当的证人证物,足以坐实他的罪名。”
  听到罗飞的这番话语,豹头忽然“嘿”地干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古怪得很。而坐在他正对面的宋局长则伸手轻缓地抚着桌面,目光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飞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却又不明就里。而审讯席上的其他人也都在看着宋局长,等待着后者的指示。
  终于,宋局长抬起食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同时把头转向左侧说道:“建军,你把文件打开吧。”
  石建军答应一声,他举起先前那个档案袋先不急着打开,而是冲众人展示着说道:“这份档案封存于一九九二年,封条保存完好,请大家查看核实。”
  宋局长把档案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又传给罗飞:“大家都看看吧。”
  罗飞便认真地看着那封条,确实完好无损,封条上用红笔写着一行大字:A市公安局封,一九九二年九月三日。
  罗飞看完后继续把档案袋传给田所长,后者毕竟不是一个系统内的,他只是走马观花地一览,便又扔回给石建军道:“没问题,开封吧。”
  石建军扯住封条下露出的拆封线头,轻轻一拉,封条从中被横切成了两片,档案袋的袋口亦随之敞开。石建军将封存在其中的一叠文件取出来,交到了宋局长手中。
  不远处的豹头紧盯着众人的一举一动,当看到文件被取出的时候,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探向前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牵住了神经一样。
  罗飞注意到豹头的异常举动,心中疑窦更生。坐在豹头旁边的阿华此刻也皱起了眉头,他隐隐感觉到这次提审恐怕不像自己预想中的那么简单。
  宋局长这时从文件抽出一页,交给石建军说:“你先把这份履历念一念。”
  “姓名:钱要彬……”石建军刚念了个开头便忍不住停下来,他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围栏后的豹头,然后又看看履历上的照片。虽然时光已流逝十年有余,但还是分明看出豹头正是这份履历的主人,只是照片上的那个小伙子剃着一头短寸,发型与如今的这个在押嫌犯截然不同。
  不光是石建军,几乎所有的人在听闻这个名字后,都把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豹头身上,只有宋局长心知内情,安坐如山。
  石建军定了定神,继续往下念道:“……性别:男;民族:汉;出生日期:一九七一年五月十三日;学历:初中;政治面貌:党员。一九八七年九月毕业于A市第三中学,同年十一月入伍,服役于XX军区特种大队。一九九二年八月转业,参与执行A市公安局‘收割行动’。”
  这份履历到此便戛然而止,虽然行文简单,但字句间已透露出惊人的信息。
  “你小子是警察?”阿华瞪起眼睛,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豹头没有回答,他挺起胸膛,身体坐得笔直,似乎想用这样的气质与自己多年来的江湖形象划清界限。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听明白了:这个名叫钱要彬的嫌疑人早在十一年前便已是警方的一员。而他此后却浪迹江湖,其履历也被封存在绝密档案中,这一切恐怕都和文末提到的“收割行动”有关。这到底是一次什么样的行动?为什么要让一个特种兵出身的警员潜伏于黑道逾十年之久?
  宋局长选择了一种最直观的方式来解开众人的困惑。他从那叠文件中又挑出两页来递给石建军:“把这两份也念一下。”
  石建军接过来,首先念的一页是:“省公安厅关于同意A市公安局展开‘收割行动’的批文——经省公安厅党委会讨论决定,现同意A市公安局按计划展开‘收割行动’。行动由A市公安局肖华局长任总指挥,协调各小组工作。对于打入邓骅涉黑集团内部的人选,务必不要选用本市在编的公安干警,可考虑从兄弟单位借调。无论如何,要严格做好保密工作,确保潜伏同志的生命安全。XX省公安厅 一九九二年七月二十六日”
  接下来翻过一页,第二页的内容是:“XX军区特种大队关于钱要彬同志转业情况的说明——钱要彬同志自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入伍,于我队服役。期间业务素质过硬,政治立场坚定,是我队重点培养的优秀战士。一九九二年八月,我队接到XX省A市公安局来函,希望借调钱要彬同志回地方参与警方的特殊任务。经大队讨论,军区领导批准,钱要彬同志的专业手续已经办妥,人事关系转入A市公安局。因警方任务需要,对外宣称钱要彬同志因违反军纪被清除出队,公开的人事档案打回原籍。此函作为日后的证明文件,留A市公安局妥善保存。XX军区特种大队 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七日”
  这两份文件一念,情况便更加明了。阿华瞪圆了眼睛盯着豹头,心中纠结一团,难辨滋味。他先前只恨对方见利忘义,现在才知道,原来豹头自始至终就是为了摧毁龙宇集团而来,难道这就是对方所说的“十年来一直坚持的信仰”?
  一时之间,阿华不知道该怎样去认识眼前这个相处了十年的兄弟。他憋了半天,只从牙缝里干干地挤出几个字来:“好,很好……”
  不知是身份披露的缘故,还是受到阿华的情绪感染,豹头的眼角隐隐泛起些些泪光。他转过头来涩咽道:“阿华,你我各司其职……希望你不要恨我。”
  阿华只是苦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关于钱要彬同志的情况,大家现在都了解了吧?”对面的宋局长环视了审讯席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田所长身上。
  田所长会意,连忙吩咐那两个押送管教:“快把钱警官放开。”
  管教们不敢怠慢,掏出钥匙给豹头下了械具。其中一人还低声打起招呼:“钱警官,这些天多有得罪,不好意思了。”
  豹头摇摇头,表示不碍事。然后他慢慢站起身,跟着管教向栅栏外走去。
  宋局长这时也起身离席,向着铁门处迎去,其余众人自然都跟在他的身后。当豹头走出铁门的一刹那,宋局长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抑扬顿挫地说道:“钱要彬同志,这些年你辛苦了!你受委屈了!”
  钱要彬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满腔的话语要说,但此刻的心情又让他实在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来,你先坐下,我还有一个文件要宣读。”宋局长一边说一边拉着钱要彬的手,让他去坐自己居中的那个座位。钱要彬忙不迭推辞:“不不,宋局长,您先坐!”
  “嗌,今天我们都是为你而来,你不坐,我们谁也不坐!”宋局长不由分说把钱要彬按在座位上。他自己则站在席前。剩下石建军罗飞等人心知少一个座位,现在这情况谁也不合适先坐,便齐刷刷站了一片,场面颇有些滑稽。
  宋局长拿过自己的黑色公文包,从里面摸出一份文件,大声宣读起来:“任命书——经A市公安局党委会讨论,省公安厅人事处批复,现任命钱要彬同志为A市公安局治安大队副大队长。即日上任。A市公安局 二零零三年十月十一日”
  钱要彬在宋局长开始宣读的时候便已站起来,听完全文后他立刻“啪”地敬了一个警礼,动作苍劲有力。
  “好啊。”宋局长拍着钱要彬的肩膀赞叹道,“当年我就说过,你是我见到过的人里面,敬礼敬得最标准的。现在比以前,还是一点不差。”
  钱要彬接过任命书收好。宋局长把他拉到石建军面前,介绍说:“这是治安大队现任的石建军队长,你们要好好合作,把‘收割计划’的扫尾处理干净。”
  “您就放心吧。”石建军主动抢上来和钱要彬热情握手。
  宋局长又指向不远处的罗飞,半开玩笑般对钱要彬说道,“这个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钱要彬转过身来,在与罗飞目光接触的刹那,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片刻之后,钱要彬主动打了声招呼:“罗队长,以前多有误会……”
  罗飞“嘿”了一声,但终于还是迎上去,与对方把手握在了一起。宋局长看在眼里,微笑点头。
  但有人却偏要打破这番美好的气氛。
  “豹头!”一声呼喊将钱要彬的身份又推回到十年的风雨岁月。这声音如此熟悉,他不用看也知道:喊自己的人正是阿华。
  “你是警察,我们各司其职,我怪不了你背叛邓总,背叛兄弟——这话不错!”阿华昂起头,忽又语调一转道,“不过有句话,我不但要问你,也要问问今天在场的各位警官!”
  众人听阿华说得郑重,便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他,静待下文。
  阿华恨恨地眯着眼睛,咬牙道:“明明的那笔帐,该怎么算?”
  钱要彬铁青着脸,一时无言。片刻的沉寂之后,田所长首先反应过来,冲阿华大声喝道:“闭嘴!你看清楚了,这是治安大队的钱队长,不再是你手下的马仔,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是,我没资格!”阿华先是冷笑,忽而又放肆地大笑起来,而他的目光也在大笑中转换方向,他用蔑然的态度扫视众人,似乎那些人才是受他审讯的囚徒。最终,那目光又长久地停留在罗飞脸上。
  罗飞有种被灼烧的感觉,竟不由自主地低头躲避着对方。而他与钱要彬紧握着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松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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