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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传奇

_10 钟晓毅,费勇(现代)
他是杰出的小说家报业家,
也是极具理性精神的政治活动家。
明报董事局启事中称:
查先生与《明报》对两岸执政者一向抱持和而不流,乃至《中庸》所谓“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之态度。1973年查先生访问台湾后所撰长文《在台所见、所闻、所思》,对台湾偏安与图强之各种现象作深入生动之勾勒,传诵一时。1981年与中共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会见、1984年与中共总书记胡耀邦会见,以及1993年与中共总书记江泽民会见,其后发表之谈话记录,无不流露出知识分子关心国家民生之情操。
金庸不仅是杰出的小说家,卓越的报业大亨,也是一位极具理性精神的政治活动家。他有一套特立独行的社会观、政治观,对于时局,以及中国的前途,有着独到的看法。尽管受到不少非议,但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我们不得不承认,金庸的理性精神和敏锐的观察见地,大体是切合实际的。
1993年3月他在张浚生的陪同下赴内地访问,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等人接见了他。金庸回港后写了一篇《北国初春有所思》长文,全面记述了此次访问的过程,以及他自己的政治立场。为了让读者直接感受金庸的政治观点,欣赏他的政论文笔,摘录其中的片断如下:
中国民航的班机从启德机场起飞后,俯视下方美丽的香港海山与高楼大厦,思潮起伏。
我想起最近因港督彭定康提出政改建议而引起的剧烈争议,香港人的忧心不安。彭定康先生建议的主要内容,以及香港社会上的辩论争执,在五年前的1988年,事实上曾经大同小异的出现过。其时香港有一群人要求九七年后加快发展民主的速度,要求立法局议员全部由直接选举产生,反对功能团体的选举,反对循序渐进的发展民主,此后引致游行烧报纸,烧基本法草案……
但基本法既已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当时伦敦和香港当局都公开表示满意与接受,一切争议都已由法律条文正式解决了。为什么忽然又要将已经解决了的争议用另一种方式再提出来呢?
全世界都注视着香港,中国在香港恢复行使主权之后,决不能在政治制度上立即急速大改,以致社会混乱,经济衰退,人民生活水准降低。
民主制度循序渐进的发展,经济可确保繁荣兴旺。全面直选的到来迟得十年,决不至于拖垮经济。香港数年内还经受不起南韩那样的街头流血,台湾那样的立法会议内的殴打武斗。
19日下午三时半,江泽民总书记在中南海会见。
张浚生先生陪我走进会客厅时,江总书记到厅门口迎客相见。厅内已到的有政治局委员、中共宣传部部长丁关根、港澳办主任鲁平、新闻办主任曾建徽、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周南。
江总书记先说:“查先生是久仰了,今日初次相见,我们十分欢迎。你的小说在内地有很多读者,许多领导人也很爱看。我没有仔细读过,但翻阅过,知道你的小说中包含了丰富的历史知识、地理背景、中国文化传统、人情风俗等等。”
我谦逊一番后说:“这次来北京,人大、政协正在开会,各位都很忙碌,前来打扰,很过意不去。”
江总书记说:“查先生来,我们总是欢迎的,很有兴趣和你谈谈,交换意见。人大、政协的会开得很好,很顺利。你是1924年生的,还是江浙口音,乡音未改哪,鬓毛却也未衰。你比我大两岁。”他转口问丁关根,丁是1929年生,江苏无锡人,鲁平是上海人,周南是山东人,都比江泽民小一岁,曾建徽小两岁。江泽民说:“我们年纪都差不多,也都是在胜利前后和解放前上的大学,都经历过民族和国家的艰危困苦,有许多思想情感是共通的。我读你的政论文章,有些地方能起共鸣。”
他指着茶几上的一本《明报月刊》一月号,说:
“比方说你这篇文章中谈到民主的发展,各国国情不同,发展的方式和速度各有不同。英国自大宪章开始到妇女有选举权,足足经过了七百年之久。这一点我很同意。英国人本来是尊重传统、喜欢切合实际而循序渐进的民族。他们到现在还有上议院,所有贵族议员全部是皇室任命的,并非民选。彭定康先生怎么到香港来忽然搞这么一套。你这篇文章的英文翻译我也看过了。”他指指《明报月刊》旁边放着的几页英文复印本,有几行底下划着红线,相信是他阅读时表示同意的。
他问起一般香港人对于中英争议的看法。我说工商界人士大都不赞成彭督的政改方案,一般职工和青年学生则支持,目前双方的人数大概差不多,也或许低薪人士和青年支彭的人数略多。(按:此为三月中旬的情况,其后数次民意调查,均显示支彭者人数有所下降。)一般而论,普通香港市民对于争执的内容实在并不明白,大家只希望中英谈判合作,香港社会稳定繁荣,平稳过渡,不希望突然有急剧的改变。所以鲁平主任在记者招待会中肯定宣告中国不会提早收回香港,所谓“另起炉灶”乃是完全根据基本法的规定办事,香港股市立即大升。这可以充分反映了香港工商界的观点。
此后有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谈论彭定康的政改方案和英国的政治局势。我总的印象是,江泽民并没有太激烈的主张和言辞,但对原则和外交立场十分坚持,表示没有退让半步的可能。他说:“中国人是有脊梁的,决不会对外国人的无理压力弯腰。”他说:“任何外交上的磋商谈判,双方当然可能各自作出合理的让步,以换取对方的让步,由此达成协议。但协议既然成立,就决不容许食言反悔,言而无信。就算是面对有组织的西方国家强大压力,我们也决不会屈服。中国自解放以来,从来没有不遵守国际条约、协议的记录。中英联合声明我们必定严格遵守,基本法的规定要切实执行,和外国达成的谅解和协议必须照办。”
他说:“‘中国人是有脊梁的’,这句话是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中说的。他有民族气节。他是浙江人,你们浙江文人很多,宋朝的大诗人陆游也是浙江人。他的诗词我想有三个方面,‘红酥手,黄滕酒’的‘钗头凤’是爱情方面的;许多田园和抒怀诗词是恬淡洒脱方面的;后世人最重视的是他的爱国诗,尤其是‘死去原知万事空’那一首,几乎没有一个中国知识分子不知道、不赞赏的。”
他说:“我是学电机工程的,丁关根同志也是学科技的,我们都是上海交通大学毕业。我不搞文艺,但喜爱文艺,关根同志也是。”
此后他和我谈了一些中外文艺作品。
他最近借了俄国一部电影的录像带来看,是根据托尔斯泰小说《复活》拍摄的,他说这表现了旧俄时代高尚的人道主义精神。
托尔斯泰的另一部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他说,那可说是俄国的《红楼梦》,通过家庭生活来反映封建社会对人性的束缚。
莎士比亚的戏剧Timon of Athens(《雅典的狄蒙》),他觉得剧中主角狄蒙斥骂雅典人崇拜金钱、生活腐化、朝三暮四、品格卑鄙的部分十分淋漓痛快。我想他特别提到莎士比亚这部比较次要的剧作,当是其中含有强烈的政治内容,以及当时雅典人“一切向钱看”的心态淹没了高贵情操,这种危险的精神状态值得注意。
他关于鲁迅所说的“中国的脊梁”,我回到香港后查阅鲁迅《且介亭杂文》,这句话出于《中国人失掉自信为了吗?》一文,作于1934年9月。该文的最后三段是: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这一类的人们,就是现在也何尝少呢?他们有确信,不自欺;他们在前仆后继的战斗,不过一面总在被摧残,被抹杀,消灭于黑暗中,不能为大家所知道罢了。说中国人失掉了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则可,倘若加于全体,那简直是诬蔑。
要论中国人,必须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诓骗,却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梁。自信力的有无,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为据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
我一向主张香港尽可能现状不变,因为这最安全,对大多数人有利。但我也从来不怪责基于向往西方民主的制度而要求在本地急速推进民主发展的人士,甚至也不反对为了出人头地、争取名利地位而要求政制大变之人。名利地位是极大多数人都想争取的,包括我自己在内。对此,我持一种道德判断的观点:如果所作所为对大多数人有利而自己同时得到名利,那是上策;如果对大多数人无损而自己有利,那可以接受;但如为了达到自私的目的而去做损害大多数人的事,那是不道德的。
至于所做的事、所提出的主张到底对多数人有利还是有害,其中含有主观的判断。
民主最终对大多数人有利。这个判断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意。但到底急进发展好,还是循序渐进的发展好,那就有不同意见。欧美政要将“民主”与“急进发展民主”之间划上等号,我并不同意。
不论是主张急进还是主张稳健,只要出发点真是为中国、为香港、为香港人谋幸福,意见不同没有什么大不了,尽可心平气和讨论、商谈,不必相互仇视敌对。如果出于自私自利的动机,不顾香港大多数人的长远利益,那么不论口号和言论多么动听,都是不值得尊重的。虽然个人动机如何,旁人难以妄加猜测,但假之以时日,一个人的真面目终究会显露。
值得欣喜的是,中国自上至下,真正在改革开放。中国过去教条太多,毫不开放,需要大大开放。香港社会本来充分开放,多数居民满意于现状,害怕九七后有太大改变,那么就不应求变,而应努力求不变。
保守有其稳健和保持传统的一面,急进有其进取与加速进步的一面。这两股力量,在任何社会中都是经常存在的,所以英国有保守党、工党,美国有共和、民主两党,法国有右派与左派政党。香港人在讨论政治之时,似乎应当持一种容纳异见的心态,不妨坚持己见,但对别人的不同主张,也应考虑一下其中的优点。中共过去缺点甚多,但他显然已知今是而昨非,我们就应支持他们的改革开放,不要拿十五年前的情况来衡量今日的中共。
这篇《北国初春有所思》无疑是具有相当说服力的。比之于那些哗众取宠的口号式理论,金庸的主张显得朴实,切乎于民生,这是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前提的,而不是为了自己出风头。金庸具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那种责任感,同时又多了许多理性与宽容。
金庸的政论也常常受到争议,但他有“力排众议”,“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持己见的精神,绝不向所谓的“多数”或“权贵”屈服。
香港一些所谓的民主派以僵化的眼光看待中共政府,又毫不了解国内的情况,横加指责金庸支持邓小平的改革路线,说成是“见风使舵”。金庸自己这样辩解:
“我办报的主张有八个字——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前者是说各种意见可以发表,尽管报纸有本身立场,但应该尊重别人的不同意见,这是民主社会的基本精神。‘无欲则刚’当然并不是说完全没有欲望,而是说不可以有不正当的欲望,利用报纸达到自私自利的目的。如果想求别人一些好处,或面对政权想讨一些生意机会,便算是有不正当欲望,在处理上便不可以刚强。
办报当然有欲望,一是希望读者多,二是广告多。但坚持上述两个原则,肯定可以达到目标。我们不是无原则的批评,例如共产党不可以说它一无是处,要是它做什么也是错的话,这个政权两三天已垮台了,不会发展至今。它也有合理的地方,不可单凭一己偏见反对它。我们只是秉持实事求是,公正客观的原则办事。
我们对四人帮反对很厉害,……邓小平复出,我相信他只希望中国富强,国家安定……我们支持他的政策。
确实,“文革”时的“共产党”与邓小平时代的“共产党”不可同日而语,中国共产党自身在不断地发展,不断地探索以求自新。金庸支持现今中共政府的改革开放政策,无疑显示了他的理性与务实,至于别人议论,又何足道哉。正如他的一首旧诗所言:
南来白手少年行,
立业香江乐太平。
旦夕毁誉何足道,
百年成败事非轻。
聆君国土宣精辟,
策我庸弩竭愚诚。
风雨同舟当协力,
敢辞犯难惜微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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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江湖
他的权力欲很淡,
向往着且自逍遥没人管的生涯。
金庸曾说:“我写社评,那是写真,写小说,那是写美,而佛学,是揭示善的。真善美,才是一个完整的精神追求。”
金庸是一个通人,他洞察了人生的千奇百怪,喜怒哀乐。他能够在创作最辉煌的时刻,悄然隐退,宣布不再写武侠。早在八十年代中期,他又说要从《明报》退休。1991年底,金庸作出了一个惊人决定:出售自己拥有的《明报》部分股权,出让《明报》控制权。
其实,金庸出售《明报》的念头早就有了。1985年,他曾与世界著名的报业大王,澳大利亚人墨多克有过接洽,当时,墨氏愿出十一亿港元,由自己名下的香港老牌英文报社《南华早报》全盘收购《明报》。后来,此事因故告终。此后,一直有报业集团同《明报》洽谈收购合并之事。
终于,在1991年12月11日,金庸与香港智才集团董事会联合宣布,智才收购《明报》的计划初步实现。
1994年1月1日,金庸完全退隐。1993年底,明报董事局发表如下启事:
明报集团于1992年2月改组,进一步发展多元化业务。1993年4月1日起,董事局主席查良镛先生要求改任集团名誉主席,逐步实现查先生分阶段退休之心愿,并推荐于品海先生出任主席。今年12月初,查先生致函董事局,希望自1994年1月1日辞去名誉主席及非执行董事之职衔,静心欢度退休后旅游、颐养、讲学及著述之生活。董事局再三诚意挽留,查先生恳切表示年近七十,志在‘放下、自在’。董事局虽极感遗憾,然必须尊重查先生之心愿。
查先生1959年创办《明报》,凭其学问修养、道德勇气和从事新闻工作之经验,以“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为信条,创造出文人办报、办期刊、办出版社而成功之历史。纵观《明报》三十四年间走过之路程,反映出查先生对人类世界、对中华民族及中国文化宝爱之情,亦流露出其谦谦儒者之大胸怀。
这篇启事不仅宣布了一代报业大亨查良镛退隐的消息,而且对他所创办的明报事业作了精要的回顾与中肯的评价,充满着明报同人对于金庸的敬爱之情。
金庸在明报集团保留了25%左右的股权,他计划分批出售到1996年底。为什么这样?他回答:
“我不可以在市场一次过抛出,这会压下股价,对公司不起,对我自己,对智才都是不好的。这样的安排和政治绝对无关。我的住宅正在翻新重建,花费不少,如果我对九七不乐观的话,就肯定不会重建我的旧房子了,花一大笔重建费用就很蠢了。”
显然,《明报》已投入了别的门派。这样一来,金大侠势必成了孤家寡人,这是否意味着大侠一手创建的,威震江湖、垂名数十年的大门派,如他笔下裘千仞的铁掌帮一般,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大丈夫行事,俱具本色。故能撰武侠,能描绘江湖,能创建《明报》,能封笔归隐,也能卖出《明报》。
金庸深情地说:“《明报》是我毕生的事业与名誉,是我对社会、对朋友、对同事的责任。”
那么,他又为何卖出《明报》?且听他自己的解释。
一是自己年事已高,要趁早为报纸做个安排。1986年《明报》创办三十周年时,他已宣布不再担任社长一职,每星期只到报社一两次。“我精力渐渐衰退,如再继续掌管大权,企业和报纸会老化的。”金庸说:“应趁我头脑还很清楚的时候,做个长期的筹划,要使报纸、周刊和月刊的生命比我个人的生命长得多。”不难看出,这是年老的智者发自肺腑之言。
二是答应牛津大学的圣安东尼学院,做教授级的名誉院士并讲学。1992年底牛津大学接纳金庸为访问学者,这使金庸大为高兴。他说他在中学时就梦想去牛津或剑桥读书,没想到这个愿望在晚年实现了,且是去讲学!尽管金庸一再对人说去英国既非移民,也非为此才出售《明报》,但人们从中也能看出一些联系来。
三是为《明报》引进资金和管理的活力。《明报》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得冒许多投资上的风险,金庸是稳健的人,自不会像韦小宝那样以押宝为乐。《明报》的买主于品海也一再称:“金庸是文化人,不愿看到《明报》担风险。”在改组《明报》时,金庸力主把智才的南海纺织公司纳入到《明报》名下,以此来缓解《明报》的压力。
四是追求“无官一身轻”。在谈到失去《明报》控制权时,金庸说:“我的权力欲很淡泊,我觉得且自逍遥没人管是人生的一大乐事。”金庸还进一步对这潇洒的人生观做出解释:“我最佩服的便是范蠡和张良,功成身退,飘然而去。我所写的武侠小说中的男主角,陈家洛、袁承志、郭靖、杨过、张无忌、令狐冲、韦小宝,都是大吵大闹一番后悄然归隐的。”
看来,金大侠的归隐之志,绝非儿戏。
金庸对《明报》的买方作过精心的挑选。他不愿意收购《明报》的企业纯从生意出发,而不是对新闻事业有一种献身精神和责任感。他曾先后与十一家机构进行了洽谈,著名的有墨多克名下的《南华早报》、麦克斯韦尔的《镜报》集团、新加坡的《联合早报》集团和日本的《东京时报》集团等,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智才集团。除了不忍把《明报》卖给外国人外,也还因为智才集团的首脑于品海个人具有良好的条件。
于品海当年不到四十岁,生于香港,1976年赴加拿大读大学,1979年返港,曾在《明报》名下的《财经日报》做过翻译和编辑。1985年他成立智才公司,自成一派。
于品海承认:“金庸领导下的《明报》,在香港的江湖地位是数一数二的。”他明确表示:“我可以肯定的说,我们不会干预《明报》的编辑方针。”谈及金庸在《明报》的地位,于品海说:“我虽然也做过新闻,但与一个做了几十年的人相较,我拍马也追不上。”又说:“我们希望他能继续处理报社工作,特别是处理编辑和采访部门的政策。”
短期内,金庸对于《明报》大约还有影响。
然而,卖出《明报》并不是一件孤立的事,它反映了金庸这位“武林盟主”和“报业大侠”晚年的心境和际遇,也反映了他一生的理想和追求。
金庸自称已垂垂老矣。“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七十岁时的金庸仍能去英国讲学,仍能北上京城与中共高级领导人畅谈中国前途,仍能写社论,仍能每年出版一本英文的时事评论集,是老矣?金庸显然宝刀未老,如《射雕英雄传》中的周伯通,晚年的功夫更胜早年。
作为《明报》创办人,亲手卖出《明报》,心情不免有一份苍凉之感,金庸回答记者说:
“舍不得。我刚翻看明报的旧照片,眼泪都流出来了,有些旧同事已经去世了,真是舍不得。对于《明报》的旧同事,我有很深的感情。于品海先生加入的时候,我很明确的向他表示过,‘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八个字仍然适用于以后的《明报》办社方针。《明报》的商誉就是《明报》最大的资产,《明报》的编辑方针是绝对不能变的。于先生是很聪明的人,不会这样做,是可以信任的。你们知道最清楚了,于先生并没有干预《明报》的编辑方针。事实上,《明报》不但销量创下了创办三十四年来的记录,广告创了记录,股价也创了记录,我还有什么不满意呢?退休完全是年纪问题,如果我是和于先生年纪一样大的话,就绝对不会退下,给我十倍价钱也不会出售《明报》股权。”
退休后,金庸要做什么?会去什么地方?
他说有两方面的打算,一是写历史小说,二是做一些研究工作。
历史小说,他会取材春秋时期的吴越及汉唐时代的史实。汉唐是中国最伟大的时期,春秋战国则是中国思想的黄金时代,那时的历史人物慷慨豪迈,激扬文字,思想开放。金庸的心中仍系着中国人的根。
牛津大学的St.Anthony(圣安东尼学院)和Maugdalen(摩丹伦学院)分别颁授他名誉院士和访问学者荣衔。北京大学授予他名誉教授的荣誉,并于1994年四五月间邀请他讲学,主要是关于中国历史与小说。温哥华的British Columbia University(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也聘请他为兼职教授,他有时也去那儿讲课。
金庸做人,写小说,写文章,处处透露出学者风范。或许,他的骨子里就是一位学者。在宁静的黄昏岁月,他会不会奉献给读者几部沉甸甸的学术著作,尤其是他会不会将多年的佛经研读心得形成文字,令广大的读者分享那一份智慧与感情呢?
金庸是在杭嘉湖平原的秀丽山川与丰厚的人文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的血液中,流淌着江南文化的血脉。他多次表示,退休后希望能在杭州西湖边建一幢小屋,以满足对故乡的依恋和思念之情。
他的家乡海宁紧邻杭州,乘坐汽车仅需一小时即可抵达,而且历史上属于杭州府。金庸本人也在这座城市读过中学,当过记者。
杭州的美丽,宋代人诗人柳永有过脍炙人口的描绘: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风池夸。
金庸在他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中,也有关于杭州西湖的描绘:
陈家洛也带了心砚到湖上散心,在苏堤白堤漫步一会儿,独坐第一桥上。望湖山深处,但见竹木阴森,苍翠重叠,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山峰秀丽,挺拔云表。心想:袁中郎初见西湖,比作是曹植初会洛神,说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不错,果然是令人目酣神醉。
他幼时曾来西湖数次,其时未解景色之美,今日重至,才领略到这山容水意,花态柳情……
金庸云游几十年,不知西湖的景色几番入梦?再度回到湖边,已是两鬓斑白,功成名就。只叹时光如飞,白了少年头。一样美景,两种心情,同一身心,两番天地。造化弄人,谁能奈其何。
故乡以巨大的热情欢迎这位游子。西湖风景区的土地是不允许建私人住宅的,但是,浙江省政府、杭州市政府作出特别决定,批给金庸四五亩地,建造一间园林式的小舍。金庸将其作为休闲、藏书之用。他表示去世后,这所房子连同书籍,全部交给杭州市政府。
这四五亩地位于西湖畔洪春桥边的“茶人之家”。从今以后,金庸便可常常回到西湖,在湖光山色之中领略人生的情趣。
1994年4月1日至10日,应浙江省省长万学远的邀请,金庸夫妇在新华社香港分社副社长张浚生夫妇的陪同下,回到了浙江,引起不小的轰动。在金庸的家乡,有数不清的金庸迷,由于多了一层同乡关系,他们对金庸更有一分亲切感。
金庸捐资三百万元的嘉兴图书馆在4月3日落成。嘉兴市政府授予他“荣誉市民”称号,并聘其为市人民政府高级顾问。杭州大学授予他名誉教授之衔。金庸在嘉兴图书馆留言:“感我桑梓,赐以嘉名,愿尽菲薄,助振斯文。”
他还去游览桐乡乌镇的茅盾故居,写下了“一代文豪写子夜,万千青年诵春蚕”的题诗。
在绍兴兰亭曲水流筋景点,一腔豪气中,金庸连饮两盏绍兴老酒,完了才说:“我不会喝酒。”走到康熙皇帝写的“兰亭碑”前,听到讲解员说到“一”字典故时,微醺的金大侠立即引用《鹿鼎记》中韦小宝的一句话:“只有这个‘一’字一模一样。”游到陆游沈园时,他又盯着一株红白花相间的桃树,脱口吟出了陆游诗句:“惊鸿照影”。
最有趣的是,在杭州、嘉兴、绍兴等地,许多读者捧着他的书要求签名,但摆在金庸面前的,几乎都是盗版书。为了不让“金迷们”扫兴,他签了一两本。求字者幽默地说:“除了签名,其他都是假的。”
金庸倒是颇具侠客风度,他说:“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盗版,我的书还不会有那么多的读者。”
4月4日下午3时左右,金庸回到母校嘉兴一中。对着那些孙儿辈的学生们,他想起自己在这里读书时也是这般年纪,而眼前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等到多年以后,到了他现在这般年纪,又是什么样的命运?他激动地称这些小孩子们为“小师弟小师妹”,唤得满场激昂,气氛融洽,连他自己的眼角都闪着泪花。
金庸对于随行的记者也常以“小师弟”、“小师妹”相称,一副江湖中人的口吻。有记者问他:“你书中哪一个男主角最像你,你最像哪一个?”他十分认真地回答:“我肯定不是乔峰,也不是陈家洛,更不是韦小宝,……因为我做事是比较严谨的,不可能会这样潇洒风流,况且我不会武功……”
这次浙江之行,他还去了普陀山,献上清香一瓣;在北仑港,迎着海浪嬉水;在河姆渡原始人遗址,遥想人类的蛮荒时代……
回到香港,他又匆匆起程,到台湾、新加坡等地访问或演讲。
退了休的金庸,倒像个云游四方的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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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义平生
他的器量之大真是罕见,
可谓侠骨柔肠豪侠风度。
红花须要绿叶扶持,一个好汉也要三个帮。金庸纵有盖世才华,要是没有得力的帮手,恐怕也难施拳脚。
有了一帮手足,就必然有人事的纠纷。“武林高手”金庸是如何发掘人才,又如何应付各种人事关系的?
为什么那么多“好汉”先后离开《明报》,却从不说金庸一个“不”字。还有那众多商场上的对手,同行中的竞争者,当然也有性格不合,说不到一起之人,但至今未见诋毁金庸的言辞。由此也可窥见这位侠之大者的人品之一斑。
先说“胡菊人脱离明报事件”。
胡菊人的文章写得漂亮,编辑眼也独到。他从1967年起担任《明报月刊》总编辑,全身心投入,将月刊办得有声有色。《明报月刊》在文化界地位崇高,《明报月刊》的总编也自非一般报刊杂志的总编可比。胡菊人自然心满意足,不曾有过什么跳槽的想法。
但是,1980年,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安心工作了十三年的胡菊人提出要离职。
事情源于一个台湾人。此人携巨款赴港,准备在香港办报,扬言要办一张像《明报》那样具有影响力的报纸。他先是由古龙介绍找到倪匡,后又找到胡菊人。
胡菊人开始有点犹豫,但台湾人反复强调他要办的就是胡菊人理想中的报纸,一种充满责任感的报纸,一种能够拯救一代青年人的报纸。胡菊人不由得心动,他心想:
“我的理想终于实现了。”
经过多次接触、磋商后,胡菊人当机立断,决定离开《明报》,自创天下。
据说,当他提出辞呈时,金庸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会是真的吧!”金庸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句话。“是不是薪酬不满意,菊人兄,我们可以商量呀!”金庸还以为胡菊人不满意薪酬。
“不,查先生,我在《明报》服务了这么久,从来就不计较什么薪酬问题,我只是想出去闯一闯。如今,我获得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想放弃。”胡菊人说得诚恳:“我要出去办报。”
“什么?”金庸吓一跳:“办报?”因为他知道胡菊人没有办报的经验。
胡菊人坦率地向金庸陈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金庸听得直冒冷汗,他觉得胡菊人过于轻率,办报不同于办月刊,弄不好,会身败名裂的。这时候他倒不是担心胡菊人的离去会影响《明报》,而是担忧胡菊人将来的处境问题。
“你想清楚了吗?菊人兄?”金庸沉住气:“办报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年《明报》的艰辛你是目睹的呀!”
胡菊人心意已决:“查先生,我想过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金庸只好叹道:“菊人兄,你再考虑一下吧!”
金庸想尽可能“拖”住胡菊人,立刻打电话给倪匡:“倪匡,胡菊人要走了。”
“我早已知道。”倪匡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是他的私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倪匡理直气壮。
“那怎么办?”一向沉稳的金庸竟然有点气急败坏。
“你说怎么办?”倪匡反问。
“当然挽留他,不让他走,”金庸说:“你跟他说说吧!”
“我跟他说?”倪匡一怔。
“你平日口才那么好,除了你,还有谁说得菊人听?”
“还有孙大姐。”
“那你们两个一齐去说。”金庸真的急了眼,他爱才如命,实在不愿看到多年的手下和朋友突然离去。
倪匡、孙大姐向胡菊人说明了利害关系,但胡菊人的决心很难动摇。
金庸无奈,眼睁睁地看着胡菊人离他而去。
为了酬谢胡菊人十三年来的服务,金庸特地在酒楼设宴欢送,并即席赠与黄金劳力士表,场面很是感人。
胡菊人离职之际,暗中招兵买马,心想《明报》的老同事如果愿意合作,那么一定能将报纸办好。没有想到金庸比他棋高一着,早就宣布所有工作人员获得加薪,还设宴慰劳。所以,尽管胡菊人分别约请喝茶,仍未见效。
看来,金庸早就料到胡菊人有此一着。胡菊人离职本来可能酿成大风暴,却被金庸化解得风平浪静。
后来,胡菊人在《中报》混得不好,金庸听说后十分难过,常向孙大姐询问胡的近况。对于胡菊人暗底拉拢《明报》人员,金庸也从无责怪之意,反而人前人后称赞胡菊人是个好编辑。
胡菊人辞去《明报月刊》总编后,金庸亲自兼任老总,觉得十分不便,四出找寻适当人选,结果找到了董桥。董桥那时在中大有教职在身,不想放弃。金庸看过董桥的翻译,评为第一流高手,因而一定要把他请到才甘心。他知道董桥是为了中大的丰厚薪资,方始犹豫,于是答应董桥给予同样的待遇,终于挖角成功。
另有一次“风暴级”事件是“林三木离职风波”。
林三木原是《明报》资料室职员,受金庸赏识而获保送英国研读经济。学成归来,出任《明报晚报》副总编辑,不久即升为总编。
林三木是潮州人,有潮州人的固有狠劲,办报纸作风大胆泼辣。《明报晚报》在他的主持下,销路直线上升。主要原因是它提供股市消息十分准确。
股市狂潮时,买股票等于买马票,要讲究贴士。《明报晚报》就等于马经,专向股友提供贴士,作隔天预测:汇丰好市,会升多少;和记下挫,理宜抛出;……股友就根据提示去处理明天的买卖。由于所作预测命中率很高,《明晚》就成了股友心目中的明灯,销路哪能不好。
林三木有什么法子获得那么多贴士呢?
原来,股票市场里的许多大户,如李嘉诚、廖烈文等,都是潮州人,跟林三木有同乡之谊。加上林三木的外表长得气宇轩昂,风度翩翩,而又口齿伶俐,身份又是《明晚》老总,许多大户都愿意跟他来往,酒醉饭饱,谈起明日股市,自然会说出个人观感。
香港的股市交易,主宰权只受两种情况控制,一是国际形势,二是本港大户。国际形势并不是天天在变,所以大户的力量,反而显得突出。
林三木根据他们透露的口风,第二天一早回到报馆,便写成文章发表。《明报晚报》是在下午一点多钟出版,股友看到林三木的提点,仍可赶得上下午的交易,所以有段时间,全香港的股友都把《明晚》奉为奇皋。
那些大户之所以自愿向林三木提供消息,无非志在宣传。想一某只股实开,最好的方法莫如能在事前通过传媒制造消息,那么,股票就一定会升。这是先利己后利人的做法。
《明报晚报》的销路就这样越来越好,林三木借着他的关系,也在股票市场上赚了一大笔,于是便想自己也试着办一份报纸。
林三木为人沉着,同时对商场也相当了解。他暗中筹备,理想定得不太高。他只是想出一版大张的日报,内容全以经济为主,副刊只占半版。这样,他跟太太骆友梅两个人就可以负起编辑工作,最多请两个校对和一个记者,支出有限。
再加上他跟上流社会的交情,取得第一手资料自不成问题,同时也可以凭此拉一点广告。他的计划应当说没有什么破绽。一切成熟后,他便向金庸摊牌。
金庸自然再三挽留,但创业的激情使林三木决然他往。于是,《信报》创刊了。《信报》成为《明报晚报》的最大劲敌。
许多人认为林三木太过忘恩负义,但金庸说:“人望高处,水往低流,林三木有这么好的成就,我也高兴。”
在许多社交场合,金庸都会跟林三木碰头。金庸一见林三木,一定会走过去握手,很客气地称呼他做“林先生”,而没有一般老板名人的习气,总是将别人当做自己的昔日“马仔”看待,称人小名。
林三木离开《明报晚报》后,财经消息便由黄扬烈负责。黄扬烈由此也认识了不少中小股票户。
这些中小股民眼看林三木办《信报》这么成功,不免见财眼开,鼓动黄扬烈与他们合股创办《财经日报》。于是《明报晚报》又少了一员干将。
《财经日报》的成绩平平,不少股东相继退股,最终实在顶不住了,黄扬烈请求金庸入股。
金庸居然答应了。他没有怪黄杨烈离开《明报》,反而百般安慰,说办报就是这样的了,不办过不知个中苦乐。
没有多久,金庸眼看《财经日报》仍然销路不佳,怕黄扬烈累坏,便把《财经日报》买了下来,成为《明报》机构的一分子。
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那就是王世瑜,据说他是金庸最喜欢的人。
很多年前,王世瑜在《明报》打工,职位是信差。他办事勤快、机灵,深得金庸欢心,便升为校对,后又升为助理编辑、编辑,一直做到《华人夜报》的总编辑。升职之快,一时无二。
但由于王世瑜与查夫人在编辑风格上产生矛盾,因而离开《明报》,进入《新报》,并创立《新夜报》。
王世瑜在《新夜报》上不停地制造新闻,欲贬低金庸。当时有人劝金庸告他,金庸却没有那样做,只是笑笑说:“小孩子嘛,总是这样的。”不放在心上。
王世瑜后来自办《今夜报》,赚了钱,便把报社卖掉,全家移民加拿大。
金庸一听王世瑜不办报了,立刻邀请他回来主持《明报晚报》,并任《财经日报》社长。
金庸的器量之大,真是罕见,可谓侠骨柔肠,豪侠风度。宽容,一向是金庸笔下人物最大的特点之一。金庸认为,这是中国民族性中很重要的因素,也正体现了他的人格精神和处世原则。
在一般人心目中,金庸是一个威严而神秘的人。
他中等个子,国字脸,不苟言笑,初认识的会以为他不太好接近。
据说,他的管理手段虚虚实实,莫测高深。
他在社长办公室办公,很少在编辑部走动和与职员交谈,日间也不常回报社。敢于与查良镛面谈的高级职员不多,大家都觉得他深不可测。
然而,金庸的属下,曾长期在《明报》服务的王世瑜说他“深懂用人之道,懂得放手让下属办事,三十多年来我从未见过他辞退一名员工,或骂过一名下属,但公司内的同事对他均很尊敬。”
在报馆中,所有人都不称金庸为“查社长”,而称为查先生,连他自己打电话回报馆,也自称查先生。查先生不发脾气,但是他国字面型,在认真工作时,有不怒而威的效果。报馆同事,自然个个对他尊敬。这种尊敬,不仅是老板和雇员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对金庸这位有高超见识,有那么好的作品问世的文化人的尊敬。
金庸不擅辞令,讲话很慢,似乎每个字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有时,别人问得急了,他便会涨红脸,讷讷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概因为口才不太好,他喜欢以笔代口。他对于下属有什么指示或意见,经常用“写条子”的方式。以笔来管理一切,以笔来交际,这倒颇具有作家的风范。
有一次,倪匡、亦舒兄妹向金庸“抗议”,要求增加稿费。金庸总是左推右挡,以太极卸劲招术化去倪氏兄妹刚猛凌厉的攻势。
倪匡在一次宴会上,借着酒劲,大声疾呼,要求加稿费。他说:“查良镛,你赚了这么多钱,应该加稿费了吧!”
金庸笑笑说:“好好,我加!”总算摆平了倪匡。
后来,真的加了稿费,是5%。倪匡大为不满,打电话去骂,金庸讲不过他,于是便说:“好了好了,倪匡,不要吵了,给你写信。”
一听写信,倪匡几乎昏了过去,大叹:“我命休矣!”
金庸的口才敌不过倪匡,但讲到写信评理,倪匡绝不是对手。倪匡怕写信,他是一字千金,认为写信白写没钱收,只有傻瓜才做。
但金庸就是有点傻气,独独喜欢写信。倪匡说:“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人像查良镛那么喜欢写信的。”
过了两天,查先生的信到了,拆开看,附列十几条条文,不是申诉报馆开销大,就是经济不景,唯有节约,最后例必是吾兄要加稿费,势必引起连锁反应。意即若你加,人家也要加,这笔开销不轻。直把倪匡看得心酸难熬,最后惟有弃械投降,不提加稿费了。
这只是作家沈西城笔下的趣事一桩。千万不要以为金庸是个吝啬的人。其实,金庸并不吝啬,他只是保持了文化人的习性,深谙节省之道,绝不富而后骄,乱花钱。他是应用则用,对朋友,倒是相当慷慨。这一点,倪匡的体会亦应当最深。
倪匡有什么困难,金庸都会帮忙。有时倪匡等钱用,金庸便会预支版税。倪匡支版税,并不是小数目,通常都过十万,金庸从来没有皱过眉头,顶多以带点劝告的口吻对倪匡说:“钱不要乱用呀!”
在倪匡的笔下,金庸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
金庸本性极活泼,是老幼咸宜的朋友,可以容忍朋友的胡闹,甚至委屈自己,纵容坏脾气的朋友,为了不使朋友败兴,可以唱时代曲《你不要走》来挽留朋友。
金庸的头极大,笔者有三个大头的朋友:金庸、张彻、古龙。这三个大头的朋友,头都大得异乎常人,事业上也各有成就。和这三个大头朋友在一起,常有一种极度安全感: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他们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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